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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不曰

第128章 不曰
自从收到清川的消息, 苏陌将那游玩的心思都丢下了。
一心直奔临安。
诺大一个临安王府,除李珩的私库及府兵调去了帝城,其余近四百余众仆从,全部留给了李荀。
这群人日日翘首以盼, 只等着新主子到来。
苏陌一行赶到这日, 临安城搭起了十里长棚,官兵及民众盛装相迎, 花团锦簇, 载歌载舞。富得流油的临安城用实力展示着它的热情。
李荀甫一上岸,便被一群莺莺燕燕的大丫鬟、小厮、婆子们给团团围住, 一口一个小王爷叫得嫡嫡亲, 到了府里,更是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苏陌算是看明白了,李珩这是铁了心要将李荀往纨绔小废物里养。
李荀是个好苗子, 心狠有魄力,早慧,敏锐。
另一个世界的李荀在裴寻芳的教导之下,十几岁便能驾驭群臣,将满朝文武玩得团团转。
而这个世界里, 裴寻芳不会再陪伴李荀十年, 苏陌也不必等他长大。
这个世界自有他的君王。
李荀要做的, 是做个快快乐乐的闲散王爷,太平时能安于一隅, 乱时也能守一方国土。
至于,骄奢淫逸, 想都别想。
苏陌将临安王府的仆从削减了四分之三,又将李荀贴身伺候的都换成了忠厚靠谱的新人, 当然大管家及一些老仆,留了不少,算是给了李珩面子。
苏陌不仅为李荀找来了谢一凡,还叫他拜了唐戟为师,瞧着凌舟与李荀实在投缘,便决定将凌舟也留给他。
得知自己以后要留在临安王府,凌舟泪眼巴巴地在苏陌面前跪下了。
“凌舟一生只愿追随公子一人,请公子不要丢下我。”
“傻凌舟,怎么是丢下呢,我是拜托你照看荀儿。”
苏陌自到了江南,许是一路玩累了,精气神差了不少,大夏天裹着厚厚的大氅,还是觉得冷。
“荀儿身边缺一个得力的亲信,你比他年长几岁,性子又稳,他又只认你,是最合适不过的。”
“若你愿意,日后你便是临安王府数一数二的人物,若你不愿意,你也可以同我走,在我身边继续做个小侍卫。”
凌舟双手伏地,仍旧不肯起。
苏陌又对谢一凡交待道:“往后小王爷的功课,叫凌舟也跟着学,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放心。”
正说着话,庭院那头又闹起来。
“小王爷,哎呀呀,太危险了,小王爷,您快下来,快下来呀……”
“休要管我,老子就不下去。”李荀站在树枝尖尖上做鬼脸。
苏陌笑道:“凌舟,还得你去。”
“这小孩……”凌舟嘟囔一声,飞身而去。
见着凌舟来了,李荀将双手往身后一藏,假装生气道:“你不是要走吗?要走就别管我。”
“背后藏了什么,我看看。”凌舟道。
“就不。”李荀转身朝那树冠最高处爬去,树枝颤颤巍巍,随时都会断掉。
“你做什么!会摔伤的!”凌舟急得不行,在底下张开双臂。
李荀从袖中掏出只毛绒绒的小雏鸟,摸摸它,又亲亲它,将它小心翼翼放进了鸟巢里,说道:“小鸟呀小鸟,我唯一的朋友要走了,以后就剩你我相依为命了,你要好好的。”
凌舟呆住了。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称他为“朋友”。
李荀将手别在身后,正色道:“现在我要下来了,你扶不扶我?”
凌舟怔愣着一双大眼睛,没有答话。
李荀道:“你今日若扶了我,便是答应留下,不许走了,你扶还是不扶?”
凌舟最终还是没能走成。
安顿完临安王府,苏陌似用尽了全部力气。他趴在裴寻芳怀里,还未到达新宅便睡着了。
他在梦里仍觉荡荡悠悠的,似乎还飘荡在幕天席地的运河里。
裴寻芳抱着他睡了一夜。
翌日,苏陌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唤醒。
推开房门,已完全是新的天地。
夏伯提前月余便到了,宅子里早已收拾得妥妥贴贴,幽静又雅致,一院子洒扫的人,见着苏陌齐声道:“主子醒了。”
苏陌突然有一种游离于这世间之外的感觉,仿佛这座宅子、这些人均与他不在一个空间。
直到裴寻芳拿着一件披风将他包裹住:“公子体弱,当心着凉。”
苏陌反身抱住裴寻芳,才找到一点点真实感。
这些日子,苏陌变得特别瞌睡,一日能睡四五次,他只要醒着便黏着裴寻芳,就连房事也主动了许多。
这天傍晚,仆人们撤走餐盘,点上香炉,又将房中的灯吹灭了几盏。
裴寻芳拿着支上好的羊毫笔,沾了些粉黛,有模有样地为苏陌描画眉眼。
“公子有心事?”他问道。
“没有。”苏陌动了下身子。
“别动!”裴寻芳眉头一蹙,还是没按住,“……都画花了。”
苏陌才不管花不花的。
裴寻芳喜欢拿他的脸画着玩,那就让他玩,苏陌乐得配合一下。
裴寻芳神情严肃地补救着那画歪的一笔,过了好一会,才继续前面的话题:“那是因为什么?”
“我想起清川和李长薄了。”苏陌出神道。
听到李长薄三字,裴寻芳还是应激反应了一下。上个世界的李长薄对苏陌的纠缠,让裴寻芳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即便苏陌一再强调,他与李长薄没关系。
“哦?”裴寻芳面上不显,仍旧细细描画着。
“这些日子,安阳王,李荀,凌舟,沈子承,甚至是谢一凡这种原书一笔带过的配角,我能为他们安排的,我都安排了……可是作为原书主角的清川和李长薄,我却无能为力。”
苏陌有些沮丧。
“公子不是指引了李长薄去寻找清川吗?”
“还是很担心的。原书主角角色觉醒,他们发现了书中世界的真相,想要有自己的人生,我要放他们自由,便不能再去干预,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可以为谢一凡安排,却不能再为清川安排。”
烛火忽明忽暗,香炉青烟袅袅,熏得人沉醉。
苏陌说着话,声音渐微,眼看又要睡着了。
裴寻芳捏住苏陌的下巴,狠狠吻了一下:“公子可不可以多看看我?”
苏陌瞬间从神魂游离中醒来。
裴寻芳没再说什么,而是拿来一顶小纱帽,扣在苏陌头上,又为他穿上一身圆领袍子,套上皂靴,提拎着他往那铜镜前一照,一个风流俊俏的小书生便出现了。
长得像苏陌,又不那么像。
“这是要作甚?为何给我易容?”苏陌瞅了瞅自己这身打扮,还挺精神。
“瞧你无聊,带你去玩。”裴寻芳说着,将苏陌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这临安城里,十个有九个都看过那册《大庸百美图》,公子不想惹麻烦的话,就乖乖听话。”
苏陌被他闹得瞌睡全无,拿手捶他:“我自己会走。”
“你走得太慢了。”裴寻芳朗声道,“今儿是七月七乞巧节,临安城里有花灯,夫君带你去看灯。”
都说,临安人生性爱风流,爱俊俏,爱鲜衣,爱华灯,爱烟火。
苏陌到了这临安城,才算是如鱼得水。
他提着个灯笼,骑着马儿打那街上过,都能引得满楼红袖招。
苏陌畅快得很,瞧着人家乐坊在玩斗诗赠香帕的游戏,他也凑上去,一不小心便赢了个满堂彩,被扔了一头的香帕子。
气得裴寻芳呀,鼻子直冒烟。
这还不如呆在家里。
“承让了,承让了。”苏陌笑呵呵拱手,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那乐坊的老板娘却是个火眼金睛的:“这位小公子如此品貌,不知出自哪家乐坊?是否愿意来鄙坊指教?”
苏陌面露尴尬。
裴寻芳将人一捞:“这位公子已经婚配,贵坊要强抢人夫不成?”
“这……”老板娘讪讪一笑。
苏陌喜欢看裴寻芳一本正经吃醋,他越不高兴,苏陌越高兴。
光斗诗还不尽兴,苏陌又拉着裴寻芳往那人群中挤,跟着他们拜七姐,剪彩索,放烟火,吃巧果,瞧见前头用灯搭出了个巨大的鹊桥,他也要往前冲。
裴寻芳将他提溜了回来,塞进一艘小船里。
满街香筵,绮罗流光,仿若瞬间离他们远去了。
船里只有他们两人。
裴寻芳捧出一大堆纸,满眼期待道:“现在该陪我了,我们来放河灯。”
苏陌看着那堆纸,你管这叫河灯?
“折好了不就是河灯?”裴寻芳认真道。
苏陌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要折纸的幼稚鬼,会是以前那个在大庸帝城呼风唤雨的司礼监掌印。
“行……行吧。”苏陌生无可恋地拿起一张纸,“我今日便舍命陪君子,陪你折到天荒地老!”
这可不是个小工程,裴寻芳准备的纸太多了。
苏陌很快便腰酸背痛,头晕眼花,又犯起了瞌睡,他偷偷摸来个小绒毯,歪在一侧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枕在裴寻芳腿上,船也不知随着水流漂到了哪里。
周围安静极了,唯有夏虫唧唧,水声潺潺,一道银河横亘九天。
而裴寻芳正拿着支笔,极其认真地在河灯上写着什么。
他每写好一个,便点上烛火,将河灯放入河流中。
苏陌揉揉眼,但见一整条河流,弯弯曲曲,星星点点,数不清的河灯追随着小船,荡在天地间。
“你折了这么多!”苏陌不敢相信,他想去捞起一盏,“你写了什么?”
“不准捞!”裴寻芳忙拉住他,“捞了便不灵了。”
苏陌要抢他手中的河灯:“那给我看看这个。”
裴寻芳高高举起:“不准看。看了也不灵了。”
“是不是跟我有关?”苏陌扑上去抢。
裴寻芳兜住苏陌的后脑勺,将他按住,一个弯腰,便将河灯放入了水中。
“啊?”苏陌有点可惜,“最后一盏了。”
“你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很想知道?”裴寻芳从身后抱住他,温柔地吻了他一下,“让我用余生告诉你。”
苏陌怔怔看着满川星河,转身将裴寻芳扑倒:“……现在就告诉。”
小船浮于天地间。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待到东方既白,远处山上已是薄雾缠绕,晨钟敲响。
裴寻芳伏在苏陌汗涔涔的背上,肌肤贴着肌肤,肢体交缠,苏陌又睡着了,裴寻芳吻着他眼角未干的的泪水,听着他小小的呼吸,在他耳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苏陌。苏陌。
一声声,一句句,像来自异时空的呼唤。
苏陌沉在梦里。
他不敢告诉裴寻芳,魂首分离变得越来越频繁。
他越来越害怕。
他怕自己哪一次醒来,便是没有裴寻芳的世界。
这一河的灯火,随着水流漂到了一脉青峰下,这半山腰中,有一座古寺,名叫“不曰寺”。
山寺破破烂烂的,一年到头也没个香客,穷苦得很。
寺中不过一位住持,三个小徒弟,其中一个还是个傻的。
说他傻,他偏偏生了个极标致的好样貌,见人会笑,伤心会哭,五艺无师自通,只是心智未开,不会认人,也从不开口说话。
清晨下了点薄雨,小傻子跟着两位师兄,到山谷的河边洗衣摘菜。
河边长了好些百年合欢树,一到这个季节便粉花簇簇,仿若开了满树的绒球。
小傻子每天都要捡一篓子的合欢花,用背篓兜住了,带回寺里,制成药材。
合欢花是味好药,可治心神不安,师父让师兄们拿去卖了,还能换点油米。
“清川,师兄们先回寺了,你捡完了就回来,别贪玩!”
清川没听到一般,他背起背篓,将僧袍高高的绑在腰上,又脱了鞋袜,卷起裤腿,跳到小河里捡落花。
今日河流里不仅有落花,还有别的。
清川捡起其中一个,见是一盏烛火燃尽的河灯,灯上写着一行字:“余生只愿与君度,情深不负共白头。”
清川眨眨眼,将那河灯塞进了背篓里。
不一会,又看见一盏河灯,上头写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清川小心地拂掉河灯上的水渍,也塞进了背篓里。
捡着捡着,清川发现不对劲了。
这明明是一条流向山下村庄的小河,为何这些河灯和落花会逆着水流往上流。
清川站在水中,回头往身后望去,潺潺水流,缤纷落花,云雾缠绕的古寺里,师兄正撞着佛钟,叫他回去吃饭。
清川呆呆转身,正要折返,忽听到身后有人唤他的名。
那声音压得低低的,颤得厉害:“清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