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潞王府,大理寺,一切能找的地方都去找了,谢暄甚至派人去了萧九渊的茶庄,一无所获。
他原本是不想声张的,盼着那轿子里的人不是傅行简,可这一番寻找下来,他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消失在大理寺与宝应门之间,这不到一炷香的路程上。
已过亥时,明月早已高悬于空,最不愿发生的事,恐怕是真的了。
就算是东厂可以随时缉拿臣民,可傅行简还是堂堂潞王妃,他一向刚正无私,能犯什么滔天大罪要被秘密逮捕,甚至连他这个潞王都蒙在鼓里,谢暄不断地站起又坐下,心乱如麻。
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傅行简为了他的事一直在高似的眼皮子底下周旋,也许是被他察觉……
不!仅仅是察觉,高似不可能把他缉拿下狱,恐怕是事发了!
这想法一出,寒意立即遍布全身。
“荣德……”谢暄声音不由地发颤,“荣德!”
“殿下?”
“我要进宫!”
荣德惊得一怔,“殿下,等到了宫门要近子时了,皇上一定是早已歇下,您现在去恐怕会惹怒了皇上!更何况这也只是猜测,也许……也许傅大人不是被东厂带走的。”
“他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若不在,我大不了挨皇兄一顿骂,可若在……”谢暄失神的双眼愈见惊惶,“在那个地方呆上一夜,不死也得疯了。”
更何况只有他知道,高似才不会管什么傅家,什么朝廷命官,就连他这个潞王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明日一早拖个死人出来,脏水往身上一泼,人死了,就算皇上惩戒高似又能怎样,人已经死了!
“去,必须去。”谢暄咬牙道,“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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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的天幕沉沉压在头顶,谢暄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无论何时进皇宫都不难,当初刚出宫立府时,他睡不习惯潞王府,皇后特意交代,潞王进宫可随时放行,但也告诫他,只许直接到咸宁宫,其余地方不可妄去。
他正乘着宫里的小轿,向外探出头去,这条道是往咸宁宫去的,途中会经过宁和宫,这个皇上自静逸真人进宫之后,名为清修,实则是用来服药散药的宫殿,他如今应该多数会在这里。
“今日宁和宫是谁当值?”谢暄忽然探头问随轿的内侍。
“回殿下,原本是高公公的,但公公他突然有急事,向皇上告了假出宫去了,就换成了温公公。”
谢暄心头一沉。皇上服药后高似就鲜少在宫外过夜,怎么今日就如此凑巧不在。
宁和宫外守备森严,单单是宫门处就有八名禁军,四名内侍守着。
午夜时分,一顶轿子逐渐靠近自然是引得他们注意,几名禁军的手放在刀柄上严阵以待,一名内侍迎上来问询,轿子也就暂时停在了宁和宫的门口。
只不过是问话,抬轿的小火者便没放下轿子,随时等着再继续朝咸宁宫去。
谢暄眉头微动,没有犹豫地一跃而下,却低估了轿子的高度,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前跌去,砸在了前方抬轿的小火者身上,众人惧是一惊,禁军更是甲胄铮鸣,刀都抽起了一半。
“殿下!”随轿的内侍惊呼着去扶他,谢暄抬头,宫门已近在咫尺,他抬脚便去,却疼得猛一哆嗦,趔趄着撞上了宁和宫的宫门。
竟扭到脚了,谢暄霎时间疼出一背的冷汗,却顾不上查看,歪着身子够到门上的铜环,咣咣地就拍打起来。
寂静的深宫之内,一点点动静都能响彻天穹,更何况是谢暄这般不管不顾,故意闹大一般的拼命敲打。
众人虽慌乱地恳求他住手,却没人敢真的上前拉扯,随轿的内侍更是惊恐万分地跪在他旁边不住地磕头。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潞王殿下硬将荣德留在了宫门处候着,就是打定主意拿捏他们这些前怕狼后怕虎的小内侍们。
吵成这样,宁和宫里自然是听到了,门速速打开,是温秀亲自出来查看,见是谢暄面露惊诧,却立即从容行礼,和声道,
“参见潞王殿下,只是殿下,皇上已经歇息,若有事明日一早来可好?”
谢暄冷笑一声,毫无征兆地突然闪身,温秀显然没料到他会硬闯,怔了一下竟被他给闪过去,他勃然色变,也顾不得吵嚷,忙呼喊让主殿门前守着的禁军前来阻拦。
可谁敢对身娇肉贵,还受了伤的潞王动手,他一瘸一拐地向前一步,挡在面前的一排禁军便后退一步,为首的到温秀身边,喊了声温公公,显然是要他拿主意了。
温秀在宫中二十几年,是看着谢暄长大的,对他的脾气也掌握的八九不离十,他上前扶着了谢暄,“殿下伤了脚,不如奴婢扶您回轿上歇着?”
谢暄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要是以前,他早已高声大喊惊动皇上,可现下他又疼又急,心已如油煎,但眼睛望着宫门紧闭的大殿,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张了张嘴,声音全梗在喉中。
皇上在宁和宫,那必然是服了药,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是清醒的还是混沌的, 高似秘密缉捕了傅行简,他到底知不知道。
“殿下,奴婢劝您回咸宁宫吧。”
温秀原本一口气已提到了嗓子眼,见谢暄忽然沉默,向禁军悄悄使个眼色,让他们退后。
接着微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忧心的焦灼道,“奴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也就是殿下您,奴婢知道必然是别无他心的,您想想换做他人这样夜闯皇上寝宫,随便一个说辞下来,那可都是滔天大罪啊。”
谢暄知道,就在刚才沉默的一瞬间,他想到了。
见谢暄平静,温秀迟疑了地左右看了下,低声道,“奴婢知道殿下在急什么,奴婢也实话说了,皇上现在是不可能见您的,殿下不如去求求皇后娘娘,或有一线转机。”
谢暄微吸一口冷气,看向温秀,他却在目光相接的瞬间垂下眼睑,低眉顺目,好似方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中一般。
若说之前那些都是猜测,那温秀这句话就等于告知了谢暄,傅行简的确是被东厂带走,已是命悬一线。
“谢温公公提醒,本王会铭记于心。”
脚踝大约已经开始肿胀,一沾地就钻心地疼,可谢暄急于退离宁和宫,温秀忙让另一个内侍过来,和他一起扶谢暄上了轿,温秀没有马上离开,弯腰道,
“殿下放心,明日皇上要问起来,奴婢会替殿下搪塞过去,那奴婢现在派人去咸宁宫通报一声可好?”
“不必。”这短短几步路谢暄已打定了主意,“本王要出宫。”
温秀诧异,愣了须臾才后低低道,“殿下别冲动,还是由皇后娘娘出面稳妥些。”
“那也必是要拖到天亮了,那种地方,晚去一刻恐怕就……”谢暄的额发已被汗水浸得微潮,面色发白,眼底浮动着一丝恐惧,却还是道,“本王现在就去。”
温秀欲言又止,迟疑了下,忽然轻声快速道,“在南狱。”
谢暄微怔,低低道了声谢,轿帘随之唰地落下。温秀直起身让开几步,已然是平日里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对着随轿的小内侍道,
“送殿下出宫。”
月悬中天,已是子时。
逐渐远去的轿子消失在缓缓关闭的宫门之间,温秀却抬头,瞧着头顶的那千百年来不变的皎月,
“此消彼长,月满则亏。”他缓了一直微锁的眉心,轻声叹道,“以后,谁能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