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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今天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叶钦说不上来,他只觉得胸口烦闷,喘不上气,迫切地需要休息一下,但是顾览越走越远,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流中,再也找不到了。

人生二十八年,叶钦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明显而强烈的恐惧。

顾览把钥匙圈套在食指上,步伐轻盈地走向停车场,途中有对母女与他擦肩而过,在那瞬间他心里猛烈一震,立即停步回过头。

_娇caramel堂_

那位母亲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身边的少女大概十三四岁,出落得亭亭玉立。顾览突然想到秦姝与眠光,那次事件之后他去找过她们,但是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住户说母女俩早就搬走了。

背影的确很像,顾览忍不住问了句:“秦老师?”

母亲没有回头,看来是认错了,他刚想就此离开,只听旁边居民楼上一声急促的尖叫,就在那对母女头顶的正上方,有只沉重的花盆从阳台跌落。

顾览什么都没想,身体已经冲过去把她们推开。

叶钦和两个孩子还在路边等,乍然,他好像听见了脑海深处灵魂碎裂的声音,当下无法动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黄大刁嘟囔了一句:“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呀……咦?叶叔叔你怎么哭了,叶叔叔,叶叔叔……”

……

……

“叶钦,这次烤红薯有你的份呦!”

作者有话要说:先磕头保命,这个真的不是真正结局,只是单元结局,最后肯定he大家一定要相信我!甜文!

后面这个故事依旧很苏很爽很甜,大概是魔教教主vs杏林圣手这种,我需要几天时间撸一下大纲,等撸顺就开始更新,稍后会挂条。

宝贝儿们,等我呦~

再次磕头。

血菩提(一) 人各有志

“馆主, 馆主起了么?”

顾览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一手下意识地摸上后脑勺,那一个陶瓷花盆的威力仍让他心有余悸, 当时他被砸中后马上就陷入一片漆黑, 连自己怎么倒下去的都不记得了。

一缕晨风从镂花纸窗的缝隙里荡入,浮动满房的清淡药香, 床头银铃发出泠泠的鸣声,顾览看手掌上干干净净,没有脑浆也没有半点血迹,再撩开青色纱帐,环视整个房间古雅的陈设, 他明白自己这是又穿了。

上一本书里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也就对原作中男二的结局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 似乎每一个故事里的“顾览”都活不过二十八岁, 死法五花八门,其中以一篇玄幻武侠风格的最为悲惨,不仅最后遭众叛亲离万人唾骂, 还被男主断手断脚后、绑了一身大石头丢进海里。

至于故事的具体情节,他当初就没怎么仔细看, 只草草翻了翻前边的几页,被一塌糊涂的逻辑和文笔劝退,于是直接跳到最后看了结尾,又被男二惨绝人寰的下场吓出一头冷汗。

顾览觉得自己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不至于第二次就穿到最惨烈的世界里去。他记得那个故事在整个系列里是比较靠后的位置, 男二号是个佛口蛇心不择手段的反派,虽然医术高超, 人品却低劣不堪,在自己的医馆里养了一群貌美娇柔的女侍,日日/放/荡/淫/乐,好生叫人羡慕……啊不,简直是令人发指。

思虑间,顾览皱眉轻轻一嗅,这明显的满屋药香真让人心中不安呐。

不会吧。

“馆主,时辰不早了,我进来了啊。”门外女子说着便推门走进来,将手中端着的一盆清水放到屋角,转身看一眼尚在床边发怔的顾览,笑道,“馆主昨日睡得挺早,怎么今天起不来了呢,看来这几天确实操劳过度,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顾览心中无比丧气,模样看着的确有几分恹恹的慵懒,他自然听得出女子话间的隐意,脸上有点烧,也不好直接向她问个清楚,只能故作冷静道:“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白衣女子略有疑惑地朝他望了一眼,还是按照往常那样将锦帕打湿,递到顾览面前:“馆主要快些,今天求诊的人都在大堂那边排好了。”

原主的记忆与技能一股脑地输入到顾览这里,比之前要快很多,一时间他还真有点吃不消,但身体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做出某些习惯性的动作,例如接过帕子在脸上擦拭一遍,然后坐到镜子前等着人家给他梳头,一套流程熟练无比。

廖雪婵在他身后抿嘴一笑,只当他在发起床气,默不作声地拿起玉质的梳子,轻轻解开顾览长发,放在手掌中细致梳理起来。

至于原主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顾览记忆里一片空白,不过从这宿醉式的头疼来看,八成也不是多好的事。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睛也困得睁不开,现在将不到卯时,窗外天色尚且蒙黑,屋内只点一盏小灯,映得镜中人面有些朦胧。

廖雪婵一身素白纱裙,是气质清冷的冰雪美人,平时若不在顾览面前,轻易不会露出一点笑意来。她在医馆中的地位特殊,除了馆主之外最有话语权,内兼顾览的贴身女侍与管家,外顾医馆后勤的各项事宜,也算有实无名的二把手。

“要不然,我去煮一碗醒脑茶来吧,”廖雪婵放下梳子,削葱般的手指在顾览额头两边轻轻按压,“或者叫他们多等一个时辰,馆主睡好了再去?”

“那可不行,”顾览笑意雅润,“病者为大,人家起个大早找我来看病,哪有大夫去睡回笼觉的道理。”他不着痕迹地将廖雪婵的手拂下来,在镜前的台子上拿起一条雾松青的绸带,随意在脑后绑了,起身看也不看地从旁边木架摘下一件外衣披上,问廖雪婵:“领子歪吗?”

廖雪婵见他眼中忽然有了清亮的光,仿佛一只被点睛的青鸾凤鸟,整个人神采奕奕,风华毕现,于是忙点头:“不歪,馆主这身搭得好。”

顾览倒不在意什么搭配,他心里着急稍后的问诊,因为有些担忧医术切换得不利落,耽误了信赖他的病人。

廖雪婵已替他收拾好了医具,顾览步伐匆匆穿过房前一片葱郁竹林,过幽径窄桥,远远就见着等候在堂前的几名医女,俯首低声告诉他病人都安置好了,只等他前去诊治。

烟华馆的规矩是每日只医头三名患者,哪怕后面的人快没气了也照旧如此,江湖中人人皆知顾馆主心冷人冷,即使天王老子也不留半点情面,但没有一个敢说他什么。纵观武林中医馆药师不计其数,叫得上名号的不说一千也有几百,十几年来竟无一人能与烟华馆主齐肩,其医术精妙卓绝可见一斑。

因为这个规矩,想要找他医病的人必须早早前来排队,最先的时候还是打/黑/过来就能排上的,两三年前晚于子时便排不到了,直至最近,本人必须在烟华馆外连夜蹲守着,才有可能在半月之后见到顾大夫。

但有一点好处,顾览的诊费非常便宜,无论难易,只收三枚铜板。所以再穷苦的人也可以医得起病,反而是砸下金山银山的富贵人家,不一定等得到顾馆主的青睐。

顾览在纱帘后面坐好,由医女引着第一个病号进到诊室,他粗略向那华衣女子扫过一眼,示意她将手腕放到脉枕上,而后问道:“姑娘身体哪里不舒服?”

“小女名为秋萝,”那女子约摸二十四五,粗脂艳粉已将她原本的容貌遮得辨认不出,她身着王城里最时髦的锦缎罗裙,中秋的凉快天气也要持一把丝绢团扇,半遮半掩在扇后朝顾览抛媚眼,尖声细语道,“传闻顾馆主俊美清雅,风华无双,今日一见才知传闻有多粗浅,竟不及馆主真容的万分之一。”

顾览一阵牙酸,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淡,闭上眼睛不见也不闻,修长手指在秋萝腕上蜻蜓点水般地一搭,马上撤回来开始画方子。

秋萝嘤咛一声,还没开始陶醉就看见顾览收回了手,十分不情愿地瞪圆眼睛,要知道她为了抢到今天求诊的名额,给了大门外边的糟老头子足足十两黄金。结果就,就摸这么一下?

“馆主,人家这里也不舒服嘛~”秋萝一手抚着/胸/口,要扑过来抓顾览的袖子,谁知他早先一步起身,将方子递给后面立着看热闹的廖雪婵,佯咳两声:“快些带这位姑娘去抓药吧。”

廖雪婵给顾览打下手这么些年,类似今天这样的人瞧多了,更不可理喻的都见过,她别具意味地勾了下唇角,双手接过药方拿到眼前一看,强忍着没笑。

要说大夫开的药方只有内行才能看懂,那么大夫瞎涂的圈圈儿恐怕也只有行家才能分得清,廖雪婵见顾览向她摆了摆手,便会意地拦在秋萝身前,温声道:“姑娘,方子已经开好了,请随我去拿药……你看这上面有当归、赤芍、五灵脂,还加了小茴香和干姜,姑娘最近可是月事不调吗?”

秋萝急得脸红,赶紧将廖雪婵拉远一些,回头看了眼顾览,悄声问她:“好姐姐,你怎么知道?”

“这方子上写得清楚呐。”

顾览长呼一口气,示意医女可以叫下一位进来了。

今天较为轻松,其余两人也都是普通的病患,几副药喝下去就没什么事了。顾览从诊室出来之后,几个学徒还在跟院子里剩下的人解释医馆的规矩,这项工作极其枯燥且每日必做,学徒们都练得一身绝好脾气,可以在各种死缠烂打中斡旋自如,游刃有余。

顾览从偏门出了医馆,顺着正门前的林径往深山的方向走,不过几百步见到一处荒弃的小庙,他知道有很多住不起山镇客栈的病患会在这里等,若是今日医馆病舍有余,顾览一定会请他们到里面去住。

他推开裹满灰尘的破门,一尊只剩下半/身的佛像矗立在阴森森的黑窟窿里,佛像前的草席上半躺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叫花子,顾览走上前问:“老人家,你在这里等了几日?”

老叫花吓了一跳,“蹭”一下坐起来,像是根本不相信站在眼前的人是顾览本尊,抬头望着他愣了片刻,又有些心虚地抓了抓蓬乱污脏的头发,语气竟十分的不客气:“谁让你进来的,也不知道敲门知会一声?”

顾览依旧平静从容,转身回到门外轻叩两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老叫花也依旧毫不客气:“不能!”

“那我就站在门外说吧,老前辈,数月前医馆的人就已经见你住在这庙里,你若是看病的话也早该排上号了,怎么直到今天也不见前辈去面诊呢,难道是不信任在下的医术?”

老叫花心中大呼一声惨,他这几月靠贩卖烟华馆的面诊名额赚了不少钱,本来准备等今天秋萝夫人付了尾金后收手,没想到被馆主亲自找来算账了。

他当了快一辈子的叫花,遭遍冷眼受尽欺辱,什么刑什么罚都不怕,但一想到马上要落进顾览的手里,真恨不得一头撞墙死了痛快,因为这江湖上无人不知,除了恶名昭著的娑婆堂,天下间最会折磨人的就属烟华馆主顾览了。

叫花咬牙道:“废话少说,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顾览似有些无辜,无奈地笑笑:“哎呀,老前辈怎么这样想呢,在下只会救命,不懂杀/人。”

血菩提(二) 盆满钵满

老叫花本来已经做好被顾览扒皮抽筋、油炸生煎的准备, 谁知他一不问责而不怪罪,反倒温温和和地把叫花请到了诊室。

顾览一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而后道:“老前辈, 方才我看你走路有些不方便,是腿脚哪里不舒服吗?”

叫花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只随话答道:“早些年总在地上跪着行乞,膝盖骨不行了呗。”

顾览浅淡一笑,并不直接戳破他的谎话:“但是在下看前辈左腿却是好的,难道当年一直用单膝跪地的姿势吗?”

老叫花糙树皮似的脸上乍青乍红,忍不住有些急躁:“我喜欢怎么跪就怎么跪, 你管的着吗?”

顾览挑眉,用笔尾挠了挠额边碎发,一副为难的样子:“在下就直说了, 方才秋萝夫人要我代她向你讨回之前的定金来着。”

“馆主, 馆主,你大人大量,刚才全当叫花子我放屁。”老叫花在江湖上混得久了, 见风使舵这一招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他见顾览今日客客气气, 丝毫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笃定此人是要用他叫花子的身份赚口碑声誉,自然要好声好气地对待他。

想来顾览这般有头有脸的人也不必和一个叫花置气,但是秋萝夫人不同,那是城里痞子王刘三赚黑/钱买来的小妾, 要是惹了他们,说不定明天世上就再也找不见他这个人了。

老叫花赔笑:“馆主还想问什么, 叫花子一定好好说。”

顾览抬抬手:“劳烦将裤腿卷一下。”

叫花刚一动弹,挂在腰带上的几条碎布轻飘飘地掉在两边,直接将整条腿都露了出来,通体黝黑,像是两支用了几十年的茶杯,锈着厚厚一层黑褐色的垢,在白日下竟闪动出富有质感的光泽。

顾览皱着眉仔细辨认,见他右膝上有道花蛇一样猩红的疤痕,心中基本明了:“可以了,请坐好吧。”

“这就完事啦?”叫花疑惑道。

顾览点头:“嗯……嗳,前辈这是要到哪里去,来来来,在下还有几句话要说。十几年前有个名头颇响的强盗团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叫做十三金,谐音拾散金。其手段残忍暴虐,专挑名门望族下手,尤其在江南一带作案频繁,一时间武林中人闻名色变,无不胆战心惊。

但这个团伙行踪诡异,每次犯案都精心筹划过,尾巴也收得十分干净,无论官府还是正道门派都对付不住,最后还是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才自相残杀,以至于完全销声匿迹。十三金中有一人号称红蚺怪手,据说专擅毒虫蛊术,被他袭击的人身上会留下猩红狰狞的蛇形伤疤。”

那老叫花一改装疯卖傻的模样,刺向顾览的目光霎时变得犀利凶狠:“啰嗦这么多,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顾览执起案边一把素扇,绕在拇指上转了两转,悠然道:“前辈这个年纪,又是江湖上的老人了,想必对十三金一定有所耳闻,不如与在下交流交流,有很多案子的细节在下很是感兴趣。”

“没那闲工夫,告辞。”老叫花说罢立即起身,还没向外走出两步,只觉头重脚轻眼前发昏,又连连退回到了椅子上,恨恨地看向顾览,“说起这些细节,你倒是比别人都清楚,不知道馆主还想要交流什么?”

顾览笑道:“前辈这是默认自己知情人的身份了?”

老叫花清楚知道自己中了迷香,但是目光四下搜寻,竟然找不出那香源在何处,更不明白顾览是以何种方式让他中招的,两人走进诊室横竖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他却已经中了这么深,额头冷汗涔涔,连说话眨眼都觉得费力。

“不错,我的确是知情人,但我不是十三金的人,”老叫花十分吃力地缓慢说道,“当年他们放火烧了我的村子,我躺在尸体堆里装死才逃过一劫,那红蚺老怪担心留下活口,就在村子里各处洒满毒虫,有一条钻进了我的右膝,我忍着锥心剧痛将那虫子徒手揪了出来,最后算是从阎王手里捡回一命,但这条腿从此也废了。”

顾览笑而不语,边听边点头,等叫花停下许久才道:“原是如此,看来是在下误会前辈了,顾览给前辈陪个不是。”

“你先给我解,解了这……”话未说完,老叫花一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廖雪婵听见动静走进来,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转身关上诊室门窗:“馆主,这人要怎么处理?”

顾览见她神情冷厉,语气间带着一股寒气,好像已经默认了要让这叫花人间蒸发似的。顾览抬手叫她放轻松:“方才我突然想起来,先前破解过娑婆堂的十八种独门秘药,那册子你还留着吗?”

“当然留着,”廖雪婵道,“能把这么要命的东西乱丢,恐怕也只有馆主有这般心量了。”

顾览当做什么也没听到,笑了笑:“咱们今天还差一个病患没医,我想试试以毒攻毒的方法,看能不能治好这位老哥的腿。”

廖雪婵讶异无比:“馆主要给他治腿?可,这人私自贩卖烟华馆的名额,诋毁咱们的名誉,不修理他就是好的了,怎们能白给他看病呢,再说他也没有付钱。”

顾览摇摇头,略作古怪地挑了下眉:“等他醒了再收吧,别看他穿成这种样子,其实有钱得很呢。”

“可他若真是十三金的盗匪,馆主岂不是救了个祸害?”廖雪婵仍旧十分担忧。

顾览道:“十三金早在几年前就被证实覆灭了,我方才也不过是诈一诈他而已,那一通胡编不足为信,不过此人与红蚺老怪有关倒是肯定的,这事日后再说吧。”

随后,廖雪婵找来了记录魔教秘药破解之法的簿子,顾览从头到尾翻过一遍,挑出一则对克蛇毒的“鸩血”,照着原方配比出两份,一份用来给老叫花祛腿上的余毒,一份自己留着。

两日后,廖雪婵告诉顾览,那老叫花腿好了之后趁夜里没人看管,偷偷从病舍跑了。顾览看上去倒不怎么意外,只是淡然问道:“他给钱了吗?”

廖雪婵气愤道:“不仅没给钱,还把咱们一只几十两银子的青瓷瓶顺走了。”

“唉,这下亏大发了。”顾览道,“不过没关系,昨天我让廉木把他藏在佛像底下的几百两黄金刨了出来,这几日被咱们扣着,他没工夫回去处理。那只花瓶就送他当做跑路的盘缠,只希望这老哥腿脚便利以后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不要再来医馆排队捣乱。”

廖雪婵刚要走,又被顾览喊住:“对了,以后病舍里头所有的瓶瓶罐罐,底下都涂上漆胶。”

这日天朗气清,一大早上,医馆门外踏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来者共四人五马,其中一匹空的紧跟在队伍之后。四人里有三名壮硕青年,皆是赭色劲装,背负重剑,各个眉头紧锁目露凶色,仿佛几只未点着的粗炮仗。

为首的是名妙龄女子,二十出头模样,标致英秀的一张清水脸,眉目间尽是飒爽之气,她穿一身凤凰似的朱红,身量高挑纤瘦,玲珑细腰上缠着条墨金色鳞纹长鞭,率先跳下马来就要往医馆里进。

看门的学徒见来者不善,连忙迎向前去,拦下红衣女子,温和有礼道:“这位姑娘,医馆今日名额已满,若要求诊,还请明天再来吧。”

女子略显歉疚地退出一步,并未强闯,也向学徒还了一礼,只是神情相当急迫:“在下长风门朱晴,求小兄弟向馆主通报一声,此事十万火急,恐怕等不及明天了。”

血菩提(三) 活色生香

长风门乃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 实力雄厚且拥趸众多,而朱晴又是老门主朱天河膝下唯一的孩子,名正言顺的东宫少主, 她的面子谁又敢不给呢?

学徒当下就往顾览的卧房跑, 半路上被廖雪婵喊住:“馆主正在沐浴,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去?”

那少年心里嘀咕, 怎么大白天的沐浴,嘴上却诺诺道:“廖姑娘,长风门的少当家在外面等着,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咱们馆主。”

廖雪婵听后绣眉微蹙,略微思虑后道:“知道了, 你先去将他们请到客房来,待我知会馆主一声。”

顾览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的人,他房间后面有一个刚好能容纳两人的小温泉, 这几日从诊室回来后, 他总要到里面泡一会儿,既能提神解乏,又可舒筋养颜。

实在是不能再满意了。

他这房间除了廖雪婵没有别人进来, 并且她知道顾览泡温泉的习惯,一般不会在这个时间进去打扰, 所以顾览同往常一样没有闩屋门,正对温泉的侧门甚至都是展开着的。

廖雪婵边走边想,长风门能有什么事竟要少当家亲自来找,八成是老门主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如果真是这样, 馆主不可能坐视不管,但是他向来不肯出诊的, 况且还有本馆的规矩在先,难道能让朱晴退回去,明日再来排队?真是个麻烦事。

就这么走着神,廖雪婵不知不觉间已经进了顾览的卧房,因为太过轻车熟路,她根本来不及想起什么,目光就已经飘到了温泉池子那里。

“馆主,长风门少……哎呀。”

顾览半靠在石岸上,池子中的水只将将掩到腰线,一头丝缎似的长发随意散落肩背,于蒸腾水汽中黑白分明,如仙鹤般出尘,宁静中却又透着清贵的妖娆气。

他闻声睁开眼睛,却见廖雪婵背对而立,于是问:“长风门怎么了?”

廖雪婵定了定心神,快速抛下一句:“大麻烦,在客堂等着呢,自己去看吧。”说完便马上逃了出去。

顾览起身穿上衣服,八成猜出这麻烦是谁了,以此为界,往后他只会越来越麻烦,平静舒服的日子算是到了头。

朱晴在客堂等得心急,桌上的茶盏拿起又放下,过一会儿竟直接站到门口去了。三个手下也看不下去,其中一个鼻直口方的汉子,脾气火爆四个字都写在脸上,直接解了背上长剑走到她身边:“少主,我看也不必等了,这顾览根本就是不想见咱们,门主的身体可不能再拖了,与其在这里白耗,倒不如直接闯进去问问他,能治不能治给个明话,他若是没这个本事,也不耽误咱们找别人去。”

“你喊什么,给我坐回去等,”朱晴皱眉道,“这才多久,人家给上的茶还没凉,只是我们太心急罢了。再说提前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过来,也要让人家有个时间做准备不是,都把性子给我收一收,咱们是求人办事,不是来要债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本人心里却比谁都急,传闻烟华馆主医术超绝万里挑一,可他常年也不在江湖上露面,谁知是不是徒有虚名呢。再者,据说顾览风流成性,品行不端,恐怕不好相与。

“万分抱歉,让少主久等了。”

只听一道清润温雅的嗓音,已有浅淡的药香味随风飘来,朱晴抬眼一看,见由廊道上走来一位着雾青素衫的年轻公子,刹那间,犹如清风拂面,方才所有的烦躁与不安统统一扫而空了。

朱晴向顾览抱拳行礼,气势姿态都与男子相仿,而后退一步向门内伸手,将顾览请进屋中。

她留意到顾览的头发是微湿的,也没经过仔细打理,只用一根发带松松系在脑后,还有几缕随意落在额前鬓边,显得有些慵懒。

在见到顾览之前,朱晴从未想过一个男人可以生成这种模样,若说他漂亮,似乎这形容过于阴柔,少了些清冽纯澈的味道,若说他英俊,又好像形容得过于粗糙,缺掉了他独特的精致和空灵感。

总之,相当赏心悦目。

顾览向长风门众人行礼道:“招待不周,各位海涵。”

“馆主不必客气,是我们先失礼的,”朱晴向他身后神情微妙的廖雪婵扫过一眼,接着道,“其实这次冒然前来叨扰,是想请馆主到长风门走一趟,几日前,家父好端端地突然一病不起,请了许多大夫都查不出问题来,这两天病情又加重,神智已经不太清醒。我知道顾馆主素有神医之名,江湖中无人比肩,无论多么离奇的病症都不在话下,请馆主救救我父亲吧,无论怎样的报酬我都付得起!”

顾览心中暗道,这一顶高帽戴上,若是到时候治不好,不知道长风门的人还会不会叫他回来。去是一定要去的,拒绝原作女主的真挚请求,眼看着女主亲爹病倒却袖手旁观,和自寻死路有什么两样,关键是他要以怎样的理由去,毕竟男二曾经立下过规矩,绝不踏出烟华馆地盘一步,也绝不救插队的人。

哎,头疼,看朱晴那几个手下的表情,像是要等他一开口拒绝马上就把医馆拆了似的。

顾览温温一笑:“不敢当。少主请坐下,不如先将老门主的病状仔细讲讲,也好让在下做足准备。”

朱晴听顾览这样说,知道他已经答应下来会去救人,不禁松下一口气,脸上也可见地浮出一丝笑意来:“好,我就从父亲突然发病那时说罢。”

顾览点头,坐下后打开平时记录用的手册,突然自夹页里掉出一枚半尺多长的玄色羽毛。他当下一愣,又捏起来羽毛到眼前看,觉得像从某种猛禽翅膀尖端最锋利的部位拔下的,漆黑中泛着幽秘的靛蓝光泽,坚硬而厚重,边缘仿佛凶蛮的刀刃,拿在手里好似一把沉甸甸的凶器。

是谁把它夹到手册中去的?

朱晴几人看见这根羽毛皆是变了脸色,那方口的长风门弟子“啊呀”一声,目光惊恐万分,倒退一步指着那玄羽道:“这是玄鸩的索命帖!娑婆堂的杀手就要来了!”

“玄鸩”这个名字顾览知道,他是魔教娑婆堂的君座大人,是原作整本书的武力天花板,也是唯一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装/逼不用交税的男主角,不过对男主的了解也仅限于此,顾览并没有耐心将他所有耍帅的情节看完,并且后面用武功狂虐男二的场景实在太让人难受了,同名带来的代入感不是说屏蔽就能屏蔽的。

他问:“什么索命帖?”

朱晴焦灼道:“这是那魔教头子玩弄人心的手段,每当他要追杀一个人时,就会提前给目标发出这样的玄色鸩羽,并且扬言,只要对方在收到鸩羽后的三个时辰内能逃到他找不出的地方,他就永远不再要那人的性命。”

顾览道:“听着倒是挺有意思。”

“馆主怎么还有心思说笑,”廖雪婵走到顾览身边来,“难道你忘记了一夜之间从武林消失的付家庄?据说那天出事之前,他们就收到了这样的一枚鸩羽,付家全盛之时声名何其显赫,地位在南武林首屈一指,在娑婆堂的追缉下竟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一度称霸剑道的淳明派,其掌门独孤霁曾率领近百名一流高手围攻娑婆堂,最后这些人的下场无一不是凄惨无比。”

朱晴闻言摇了摇头:“邪魔外道固然可恨,我们也大可不必灭自己的威风,长风门到烟华馆路程不算远,不如馆主马上启程,就到我们那里避一避,我相信以长风门的实力,还不至于叫魔教贼子有可趁之机。”

顾览不置可否,廖雪婵暗下扯了扯他的衣袖,又道:“烟华馆到长风门就算快马加鞭,也足足有三个时辰的行程,万一玄鸩派来的杀手半道追来怎么办,你们有谁能保证我们馆主毫发无损?此事还是不劳少主费心了,我们医馆自有藏身的地方,况且,少主还不知道本馆的规矩吧,廉木,进来给咱们少当家仔细解释解释。”

顾览:“好了好了,先都不要着急……”

朱晴神情一凛,一手已按在腰间长鞭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没看到馆主已经答应同我们走了吗,主人还没发话,做下人的倒会呼来喝去。”

廖雪婵垂目冷笑:“少主眼力不差,但我可不是什么下人,馆主也并不是我的主人。”

“嗯?”朱晴目光在顾览和廖雪婵之间转了转,果真被她误导着想到了歪处,眉头微蹙,耳边泛出浅浅绯色,双手抱胸侧过身道,“看来江湖上的蜚短流长,有时候也不全是假的么,顾馆主,是去是留,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顾览低叹一声,只觉得一个头做两个大,耳边嗡声不止,他不知道原主还有一听女人吵架就会耳鸣的毛病,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可怜。

“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打起精神来,”顾览将那枚鸩羽随手扔到桌上,淡淡道,“催命符都已经送到了,无常鬼还能有多远呢?少主,在下也十分担心老门主的身体,恨不能现在就为他老人家诊治,但前提是在下的性命无虞,听外面风声诡异,怕是娑婆堂的人手早已经赶到了。”

话音未落,只听屋外竹林间忽起戾风,唰唰作响,似有金鸣之音。林海激荡,裹挟着一层重比一层的杀气,浪潮般朝着医馆扑来。

顾览推开门向院外走去,记得方才还是晴日郎朗,此刻却乌云蔽日暗无天光,四处都暗浮着不明的危机。

“什么人,站住!”大门前刚响起廉木的声音,他本人的身子已像个断线木偶一般朝后扔起,向着石墙重重撞了过去。顾览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将他接住,然后轻稳地落在了地上。

迷沙飞石里,自正门处走进一个模样奇异的白衣僧人,对顾览双掌合十作揖,缓缓道:“小僧是娑婆圣教的提灯使者,见过顾馆主。君座有令,请馆主前去行宫小坐,小僧已经备好马车,馆主跟来便是。”

血菩提(四) 不速之客

那名为提灯的妖僧一边说着, 脚下步伐不停,不知是不是脸上戴着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像鬼魅一般缥缈, 上一句话的回音压着下一句, 身形偶尔一顿,一晃又到了十几步开外, 几个眨眼的瞬间,这人已经飘到了顾览近前。

怀中的廉木被伤得不轻,嘴角飞红,他抓住顾览前襟,拼命睁开眼睛:“馆, 馆主,别管我了,快逃……”

廉木年纪不过十六七, 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 顾览轻松地便将他抱了起来,压抑着怒气对面前的提灯使者道:“烟华馆向来不闻江湖事,不知是什么地方开罪了贵教君座。”

提灯“哦”了一声, 笑笑道:“馆主这话就不对了,江湖并不在墙外, 而在一呼一息之间,如今馆主见了小僧,也就见到了自己在江湖种下的因果。数日前有个乞丐跑到娑婆来,说是烟华馆已经破解了圣教的十八种独门秘药,并且成功配制出灵药鸩血, 以毒攻毒治好了他腿上的旧疾,小僧正要代君座问问馆主, 这老乞丐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顾览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娑婆堂会这么快地找上自己,原是那老叫花丢了金子心生愤懑,竟然连性命也不顾了,直接去魔教老巢举报了他。

也是,腿上落残事小,没了养老钱事大,老叫花举报得还算占理,顾览认栽。

他将廉木交给随后赶至的廖雪婵,转身气定神闲道:“君座只听那乞丐一面之词,就派人来我烟华馆里乱伤无辜,所以圣僧觉得,是真是假还重要吗?”

提灯闻言发出一串阴森森的笑声,简直比哭丧还要难听,他本来戴着一副白色木质面具,上绘一双诡媚的细长笑眼,这时突然在脸上倒转过来,面具上绘制的纹路迅速变化,最后赫然成了虎眼狮鼻的金刚怒相。

顾览反应迅捷,一把将身旁的朱晴与廖雪婵推开,当下接住提灯袭来的一掌,两人内里向外涤荡,周遭众人都被震得胸口发闷。

提灯口中不停发出蜂鸣似的叫声,顾览强定心神,不受扰乱,而后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手腕推移翻转,又将这一通庞杂纷乱的内劲还给了提灯,将他一连击退数步。

一声鸣雷般的扬鞭,朱晴紧接着向提灯使者发出凌厉攻势,长风门徒亦在身后相助,四面围攻妖僧。趁提灯无暇顾及,顾览对廖雪婵道:“你带着所有人到密道里躲一躲,给廉木吃四粒护命丸,魔教是冲我来的,我想个法子引开他,记得别落下储药房里的医女,她们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廖雪婵抓住他的手臂:“馆主不可,若是玄鸩也来,那你……”

“不必多说,快去。”

吩咐过后,顾览也加入战局,那提灯使者已将两个长风门徒击倒在地,正欲对朱晴下杀手,却被顾览挥掌挡开了。朱晴后知后觉,不禁怒上心头,拇指在手柄某处一按,墨色长鞭上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白色尖刺,末端全部带着倒钩,乍一看直叫人头皮发麻。

顾览对她道:“少主,这样下去不行,咱们骑马往北走,等摆脱了魔教再去长风门。”

朱晴点头道:“好,听馆主的。”

提灯不依不饶,依旧在二人身后追着缠斗,朱晴的长鞭数次在他皮肤上狠狠打过,竟然留不下半点伤痕,不知这妖僧练得什么奇门功夫。顾览始终不发杀招,甚至不暴露任何真实功力,只与他此来彼往,无论提灯使出什么狠辣的招式,顾览都用巧劲化解,或者借助出神入化的轻功撩逗他。

提灯越打越急,越急越狠,忽然张开两臂身影翻飞,神似一只盯紧猎物的鹰隼,宽大袍袖在风中猎猎狂卷,紧贴着顾览/胯/下马腹盘旋而上,五指做爪向他脸上抄去。

顾览微微向侧方一躲,轻飘飘地伸指抓住提灯的手腕。提灯使者只觉得右手一麻,紧接着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分毫,更不能运功抵挡,一道彻骨寒冷的劲力从他手腕处钻入,沿着血脉筋骨一路向上,毒蛇一般噬咬撕裂他的神经,提灯瞬间剧痛难忍,惨叫一声坠了下去。

一旁的朱晴递来讶异的目光,她根本没看清顾览出的什么招数,竟能如此迅速解决掉刀枪不入的妖僧,正欣喜不已,却听顾览轻声道:“少主当心了,大头还在后面。”

此时二人还未走出深林,头顶天色俞渐黑沉,直至一缕光都漏不下来。不知哪个方向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惊得林间群鸟慌乱逃窜,其中有一种纯黑的雀鸟却逆向而行,紧随在二人马后,不一会儿时间,朱晴抬头一看,四面八方的枝头上已然密密匝匝围满了这种黑鸟,几乎将二人头顶的天空完全遮掩住。

顾览不得已勒马,沉声道:“我们入了对方的迷阵,这个地方明明已经来过的。”

跟在他斜后方的朱晴不作回应,顾览转过头去,发现她的神态变得十分奇怪。朱晴僵硬地低垂着头,双肩不停战栗,喉咙中发出“咳咳咳”的声响,顾览暗道一声坏了,连忙探过身去想要拉住她的手臂,以防她摔下马。

就在顾览手指将要碰到朱晴的时候,她突然猛地抬起头,双目充血般赤红,表情狰狞憎恶,好像对面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我杀了你这负心汉!”朱晴完全迷失心智,扬起弹满倒刺的长鞭就朝顾览甩来,与此同时,那奇异且悠扬的口哨声断断续续,时急时缓,朱晴的攻击就随这声音步调一致,简直一道口令一道动作。

顾览没什么钢筋铁骨的横练功夫,朱晴的鞭子轻而易举就撕破了他的外衫,她出招疯狂且毫无章法,顾览必须注意不让她自己伤到自己,于是没过多久,脸上手上都轻微挂了彩。

“朱姑娘!清醒过来!”顾览大声叫她,希望她能找回一点神智,可惜无济于事,朱晴仍旧发疯般的朝他挥动鞭子,他知道问题就出在那口哨声上,要想办法断绝声音对朱晴的控制才行。

顾览一手抓住长鞭一端,任由倒刺深深地钩进掌心,然后趁朱晴注意力被转移之时策马靠近,单臂将她抱到自己身前,右手二指捏出一枚银针刺进耳前的听会穴,暂时封住她的听觉。

朱晴被刺激得一抖,果真渐渐冷静下来,意识恢复后,双眸逐渐变得清明,她发现自己正被顾览紧紧拥着,不禁脸颊发热,轻微挣动两下:“你,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顾览大松一口气,将银针拔了出来:“还好还好,在下终于不是负心汉了。”

朱晴对刚才的经历隐约有些印象,知道自己似乎是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又听到顾览讲什么“负心汉”,一时羞愧无比,咬了咬嘴唇。

朱晴自己的马受了惊,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顾览也只好继续与她同乘一骑,但见四周黑鸟越聚越多,方才暂歇的哨声又开始响了起来,于是他调转马头,寻找可以突围的方向。

忽然,他看到在黑鸟包围圈外面,不远处的树枝上悬着一道高大的黑影,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鼓动,隔着浓烟雾障般的层层黑羽,顾览好像同那人凌冽的目光对视了。

他心头不可控制地猛烈一震。

“是玄鸩,”朱晴声音战栗不止,“我们还能逃得出去吗……”

连风也变得急躁,玄鸩身形一晃,鬼魅一般地从树梢来到地面,一步一步走向他们,他周身缭绕着羽毛状黑雾,边走边发出短促有力的哨声,漫天飞旋的黑鸟眼中精光乍现,一窝蜂地朝着顾览和朱晴疾速袭来。顾览扬手洒出一把冰针,只听刷拉拉几声,马蹄下已掉了满地的黑鸟尸体。

随着玄鸩逼近,压制性的力量与杀气顿时将顾览淹没,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了,近于本能的求生意志,让他想要马上逃离这个男人,恐惧如有实质,连身/下的青骢马都开始不听从命令,步伐凌乱地冲向野林深处。

顾览连忙勒紧缰绳,他看到前方的土地赫然间开始崩裂,从中迸涌出无数奇形异状的毒虫爬兽,比寻常见的大了十数倍不止,层层叠叠地像浪潮一般扑打过来;而右面的树林中忽然荡起重重鬼影,树木不停变换位置,根本无法找到可以通过的路径。

身后的退路燃成一片炽腾火海,左边仿佛阴兵借道,正有一队空荡荡的破烂铠甲歪歪扭扭地杀过来。

进退维谷间,顾览脑中灵光一闪,看着身前已濒临崩溃的朱晴道:“少主不要害怕,这是奇门遁甲,你所见的皆是幻象,东北方艮宫属生门,你只管闭着眼睛冲过去就可以了。”

朱晴眼见着前面的蜈蚣蝎子就要爬到自己身上了,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能,我做不到!你,你别丢下我自己!”

顾览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能做到的,朱晴,别忘了老门主还在等你回家,冲过这层幻障之后千万不要停下,五日后我定登门拜访。”

说罢,他立即翻身下马,翻袖向身后玄鸩的方向射出几枚冰针,同时在马屁股上也狠狠刺了一针,青骢嘶鸣一声,载着朱晴朝东北方奔去,幻象踏碎,一条铺满夕阳的林间小道显现而出。

玄鸩没有出手阻拦,身前的黑羽挡下了其中三枚冰针,还有一枚擦着他的银面具射过,在脸颊的位置划出一条整齐锋利的细线,之后面具的下半部分应声掉落,露出了玄鸩英俊而邪气的下颌。

他唇角勾着冷笑,悠然道:“其实馆主倒不必帮她逃走,本座对那女人没有兴趣,本座只是要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