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之后三日,娑婆堂清剿灰阁残余势力,非白居早已人去楼空,机密文案和相关名册都成了炉火中的灰烬。百忌城内,灰阁的一切痕迹都在一夜之间消除干净,无法撤离的边缘成员全部惨遭灭口。
十月二十八,大雪初霁。
这是顾览和叶钦留在百忌城的最后一晚,调查事宜分头收尾,叶钦早完成半个时辰,就按约定在城南的一个小巷口等着他。
已过戌时,夜深风寒,街上空无行人,积雪在月光下泛出泠泠光色,叶钦抱胸而立,面朝着顾览稍后会来的方向。
忽而他眼睫微动,察觉到背后轻微踏雪的声响,叶钦侧过脸,瞥见一道兰紫色身影正款步走向他。那人手中低低撑一把素色水墨的纸伞,伞沿遮住眼睛,半张脸将露不露。
叶钦心中十分奇怪,疑惑不解地盯着他缓缓走来,这身量他再熟悉不过了,两人之间只剩四五步的距离时,纸伞轻轻一抬,果然是预料中的那张脸。
“顾览?”叶钦感到有点好笑,同时又觉得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说不出的别扭,“雪早就停了,你从哪儿弄了把这么破的伞?”
叶钦面前的顾览神情冷淡,双眸微敛,倒像是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兀自走向他身前更近的地方。
那股无法言明的违和感更重了一些,叶钦忽然冷下脸,这时顾览猛然抬起手,亮出藏在袖中的雪亮匕首,快如闪电地刺向叶钦胸前。
一滴血落在地上,刀尖堪堪刺破叶钦前襟,他五指牢牢攥住刀刃,指缝间溢出道道鲜红。再细看时,叶钦竟不能从这冒牌货的形貌上找出一点破绽,不禁惊异于他卓绝的易容能力,不过纵使他扮得再像,仍旧有一些地方是不可能被模仿的,例如眼神和气质,那正是顾览的灵魂所在。
“顾览”抬眼看向叶钦,嘴角勾起一丝诡媚的笑,后退一步将纸伞抬起迅速一转。叶钦挥掌将那伞打个粉碎,然而伞后却不见任何人影,假顾览早已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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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钦眼前忽然一晃,他暗道不妙,刀刃上淬了毒。他立即催动内力/将毒素向外/逼发,掌间化出腾腾雾气,流出的血顿时变成了乌黑颜色。
这毒非比寻常,叶钦从未见过,不致命也不破坏人的功体,仿佛一把坚固异常的锁将内力锁死,不运功则罢,稍一动用内力就会加倍受制,如果强行冲破,轻则武功尽废,重则气息倒流筋脉断裂,最终爆体而亡。
叶钦心情十分复杂。
“都处理妥当了,咱们走吧。”不久后,顾览轻快地经过叶钦身旁,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走了几步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不禁回头奇怪道,“怎么站着不动,快点,我可不背你。”
叶钦背着手,神情颇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
顾览:“?”
叶钦眉间一松,忽然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炽热目光看向顾览:“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什么?”顾览以为自己听错了,“凭什么,要背也是你背我。”
叶钦伸开自己受伤的手掌,无赖似的一笑:“你看,我中毒了。”
灰阁销声匿迹后,百忌城的酒楼客栈近八成都已经关门大吉,要想找一家条件尚可又安全的真是很不容易,更何况时间又这么晚,店家也快休息了。
顾览稍微停下步子,将死瘫在他背上的叶钦往上掂了掂:“如果前面还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我就先把你放在这儿,再到城外赶了马车来接你。”
叶钦道:“馆主想的真是周全,不过我现在功力不到平时的十分之一,你不怕那刺客再回过头来杀了我吗?”
“叶钦,你看这条街,又宽敞又干净,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还是从天上飞下来的,怎么就能把你刺中了呢?”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刺客?”
顾览道:“回答我的问题。”
“唉,”叶钦叹了声气,低头把脸埋到顾览劲边蹭蹭,闷声道,“我不是特别想说。”
顾览:“为什么。”
“有一点为难。”
“反正你迟早要告诉我。”
临近街尾,顾览终于找到了一家亮着灯的客栈,店面很小,进门只有两张陈旧的木桌。老板正靠在柜台上打瞌睡,顾览背着叶钦进去,直接拿出几颗碎银放在柜上:“一间房。”
老板那神情像是一下子挣到了整年的钱,银子攥在手里,不舍得给顾览找零:“那个……客官,最近天冷了,客人也少,咱们这还有很多空房呢,我看你们两个男人住一间是有点挤了,不如一人一间怎么样啊?房间都很干净,有刚烧好的热水,被铺都是新的……”
顾览急着给叶钦解毒,不曾想这老板废话如此之多,于是催促他道:“不必了,一间就好,请快一些。”
客栈老板挠了挠头:“一间的话,那床可有点小,你们两个人睡,手脚都施展不开呀。”
叶钦:“……”
“就一间,钱不用找了。”顾览微微蹙眉。
老板飞快拿出一枚房牌和钥匙:“哎好嘞!您请上楼左拐尽头就是。”
混沌桃源(一) 毒壮怂人胆(上)
这房间里的床, 比想象中要更小一些。
顾览把叶钦放到窄床上,又到楼下打了一盆热水,回来时见他正悠哉地枕着没事的那只手, 仰面望着屋顶发呆。
将一条崭新的布巾放到热水中浸透拧干, 顾览坐到床边,拿过叶钦受伤的右手, 仔细地把上面发黑的污血擦干净,三指搭到他腕间:“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不是不在意,”叶钦侧过脸,温柔目光中透着几分惫懒,“我只是很享受被你照顾的感觉。”
脉象复杂, 奇毒难解,顾览不知觉又皱起眉,指尖微微向下挪动一点:“这毒有点厉害, 事先说好, 要是你落下后遗症成了傻子,我可是要换人的。”
“真是薄情。”叶钦不笑了。
顾览道:“什么感觉,你自己形容一下。”
叶钦道:“我非常伤心, 非常难过,非常生气。要不是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一定好好治治你,让你以后再也不敢说那样的话。”
“我让你形容一下中毒的感受!”顾览扬手给他脑袋上巴了一掌,“清醒点没有?跟我仔细说说现在的感觉,我好分析这毒的成分。”
叶钦闭上眼睛,一脸委屈的样子, 他平时一贯气场强势,冷峻逼人, 突然变成这么蔫巴巴的,实在是让人不习惯。顾览看着他,心里莫名其妙就跳出了“楚楚可怜”这四个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这么用力地打我。”叶钦面朝墙那边,留给顾览一个后脑勺,“你为什么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呢。”
顾览将他下巴扳过来:“能不能痛快一点?”
叶钦略微正色道:“我的内力被封了近九成,不能强行冲破,身上所有重要的脉府全都卡住,就好像是一条被锁住逆鳞的巨龙……”
“停,我明白了,”顾览面色凝重,将银针捻入叶钦右臂天井、曲池及会宗三处重穴,直至他掌心伤口重新溢出乌血,“这毒分为表里两部分,表毒制身,里毒制功,我现在将你体内残余的表毒化干净,剩下的也只有等回到医馆再详细研究了。”
叶钦问他:“有几成把握。”
顾览又把布巾在热水中投洗一遍,给叶钦擦干净手:“无论几成,我都会竭尽全力,你就当十成好了。”
叶钦轻笑,忽然右掌一阵酸麻,没想到顾览竟然直接用嘴帮他吮出毒血,急忙将他推开:“快吐出来!”
顾览以袖掩口,将毒血吐到布巾上:“你干什么,害得我差点咽了。”
“疯了吗?万一你也中毒怎么……”
顾览闻言一怔,敛了眸子看向地面,分明是心虚了。叶钦靠坐起来,将顾览扯近一些,用拇指指腹抹掉他嘴角的血迹:“有件事我要问你。”
“一问换一问,”顾览道,“你先坦白自己怎么被刺伤的。”
叶钦嘴角一撇:“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你先说。”
顾览笑笑,无所谓似的耸肩道:“那我们就这样耗着好了,耗到天亮,看看是谁先憋不住。”
叶钦第二次叹了一声气,半晌后道:“有人能近身刺伤我,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顾览:“没错。”
“其实,我之所以放松警惕,是因为行刺我的那个人易容成了你的样子。”几经权衡,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顾览稍稍反应了片刻,语气难掩愤怒:“易容成了我的样子?”
叶钦点头:“可以说是分毫无差。”
顾览面色铁冷。
叶钦改口道:“只是气势上差了一大截,不过单从外表看来,足以以假乱真。”
顾览马上想到宁淮生临死之前透漏的那个少年,据说是一等的易容高手,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若是有,那么必定也和菩提子这场风波脱不开关系,说不定顺着这条线索,就能查出整个事件的幕后操控者。
他将这一想法告诉叶钦,对方沉默稍许后道:“这点方才我也有想到,只是这些并不是关键。”
顾览急问:“关键是?”
叶钦神秘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顾览的手习惯性想要抬起来,一想叶钦有伤在身,生生忍下了:“关键是什么。”
“不得不说,他易容的技术十分高超,就连身量都和你别无二致,”叶钦说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顾览,在几处自己十分痴迷的地方流连一番,再继续时语气却突然增了戾气,目光也隐隐透出杀意,“这个人对你一定相当了解,否则不可能在细节上做得如此到位,很有可能一直潜伏在你的身边,或者已经对你暗中观察了许久,亦或者,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顾览微微眯起眼睛:“叶钦,你话里有话。”
叶钦颇有意味地看他一眼:“我只是简单地分析事实而已,怎么,馆主难道有什么隐情被我说中了?”
顾览冷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既然你这么喜欢乱猜,就尽管去猜好了。”
叶钦“哼”了一声,板着脸不再说话。
顾览瞥叶钦一眼,也不去理会他的心思,自顾坐到桌边喝热茶。叶钦闻到一阵蒙蒙的茶香,喉咙动了动,半抬起脸向顾览道:“我也很渴。”
说完心里有些忐忑,生怕顾览不搭理自己,微微斜过眼睛看见他又拿了一只干净的空杯,这才舒一口气。
然而,谁知道顾览并不是要倒茶给叶钦喝得,他是觉得这茶温太烫了,两只杯子倒换着凉得快一些。
叶钦:“那个……凉了之后分我一杯。”
顾览又将两杯合成一杯,“咕咚”一声一口气喝干净。
“想不到顾馆主平时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连杯水都不给喝,恐怕不用等到回医馆我就渴死了,”叶钦躺平道,“你给我坐过来,老老实实交代当初究竟是怎样救的阿霜。”
顾览垂了垂眼睛,不答反问道:“那个人真的很像吗?”
“什么?谁?”
“那个冒牌货!”
叶钦抬手蹭了下鼻子:“不是说了么,气质差一些。”
顾览手中的瓷杯“擦咔”一声,添了几道裂纹,他咬牙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一准是灰阁的人,那日我在合契账房看见那张暗杀你的契单,上面的日期就是今天!”
叶钦道:“灰阁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的是他背后的势力,无论佘有极还是秦夫人,都只是他们的弃子罢了。若想抓到这只暗手,就不能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必须主动出击。”
顾览端一杯茶水坐到床边:“你有计划了?”
“嗯,”叶钦伸手去接,“再过几日,东垣城繁简山庄庄主五十大寿,届时江湖中叫得上名号的人都会到场,如果有人想在近期搞什么大名堂,我想这次机会他定不会放过。”
“繁简山庄,”顾览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呢。”
叶钦一笑:“地宫里那个要花重金雇我的小子,还记得吗。”
顾览挑眉,不注意间将手里的茶自己喝了,笑道:“不如你索性随了他的意思,早早打入繁简山庄做卧底,到时咱们里应外合,知己知彼,不是很好吗?”
叶钦眼巴巴看他喝了那茶,瘪了瘪嘴道:“我犯得着做这么大牺牲?哎,馆主,这水不是给我喝的吗?”
“啊,抱歉,忘记了。”顾览紧忙又倒了一杯,却仍是端在手里,没有立刻递给叶钦,目光一黯,盯着那浅黄色的茶汤出神儿,“我只是忽然间想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必要追查到底。其实自从你与孟无言交战,几日来我总是睡不安宁,眼下你又中了这么难缠的毒,不如就此作罢,管他什么灰阁白阁,江湖从来不缺爱管闲事的人,少你一个也无妨。”
见他神情莫名失落,叶钦不禁柔声道:“菩提子本是我娑婆之物,这可不是管闲事。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麻烦来时尽快解决才是正道,一味躲避只会越来越麻烦……快给我喝一口。”
“你刚经历一场大战伤了元气,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如果我今天动作快一些,也许你就不会中毒了。”顾览用力地攥着那杯子,攥得骨节发白,杯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别这么说,这件事根本就不怪你,”叶钦摸了摸顾览脑后的头发,“还有,什么活到二十八岁那类的鬼话以后也不许再说,我听了心里不舒服。好了,现在能让我喝茶了吗?”
顾览刚要将杯子举过去喂他喝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嗖”一下抽回手来:“那个冒牌货穿的什么衣服?”
叶钦又气又无奈:“什么衣服?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一件蓝色的……谁会在意那个,把茶给我。”
“蓝色的?”顾览古怪一笑,站了起来,“你见我什么时候穿过蓝色的衣服?”
“那就是紫色的。”叶钦慌忙改口。
顾览把茶杯重重放到桌子上:“紫色的更离谱!我从来不穿紫色,你不知道吗?叶钦,看来你一点也不冤,真的。”
叶钦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大晚上的谁能看那么清楚,你这身绿衣裳远远看过去也是那个样子,你饶了我吧行不行,我看天亮前是喝不着这口水了。”
“绿衣裳?绿衣裳?”顾览将袖子扯到叶钦眼珠前面,“这是青色!”
叶钦用手肘撑着往后躲:“我说错了吗,这总不能是红衣裳吧,算了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要喝水!”
顾览道:“本来就是你强词夺理。”
叶钦认命似的点头:“是是,我强词夺理。”
看他态度诚恳,顾览气消几分,拎起茶壶刚要倒水,却发现壶已经空了。
转脸见叶钦正幽怨地瞪着这边,顾览笑了笑道:“你中这毒,十二个时辰之内是不能饮水的。”
叶钦眯眼:“你觉得我会信?净在那胡说。”
“好了,我去楼下续一壶来。”
没过一会儿顾览又笑嘻嘻地拎着茶壶回来:“那店家已经睡了。”
叶钦今夜第三次叹气。
顾览悄悄看了他一眼,走到床边,将几根修长手指搭在他小腿上,一边点动着一边向上摸,叶钦略受惊吓,抬眼便撞见顾览那不怀好意的笑。
“你做什么?”叶钦喉结一动,眼神半是惊喜半是惊恐。
“有件事我惦记很久了,”顾览爬到床上,身体一点一点压过去,“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有来有往方可地久天长,这有来有往的意思,君座应该不用我解释吧?”
叶钦扭过脸去,莫名有些羞涩:“没听说过,你别闹了,快点下去。”
顾览双手抓住他前襟往开一扯:“我就不!”
“你这叫趁人之危!”
“真是笑话,你叶钦不是向来贯彻谁强谁上的理念吗?怎么如今打不过我了,就开始耍赖皮呢?”顾览食指挑开自己的衣领,凑到叶钦耳边,缓缓地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放心,我会很轻很轻,绝对不让你疼。”
作者有话要说:顾览:等了八十多章终于有机会翻身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叶钦:不装了,起来加班,再等八百章也不可能礼尚往来,你死心吧。
对不住了,小顾。
混沌桃源(二) 毒壮怂人胆(下)
顾览趴在叶钦胸前, 低下头温温地看着他,目光柔软,唇边是宠溺的笑意。
叶钦无法自控地望进他的眼, 一颗心都像是泡在春水里软化了。顾览敛下眼睫, 微挑的眼尾曳进两鬓垂发的阴影里,他将视线停在叶钦蜜色缎子似的胸膛上, 忍不住用手掌贴合上去。
真是赏心悦目,这两个人同时想。
叶钦握住顾览偷偷向下溜的手,再次沉声提醒:“别玩了,下来。”
“不要做无用的挣扎,”顾览学着叶钦平时的语气, “你现在体力暂时恢复不了,最好就这样乖乖躺着别动,你越是挣扎, 我越是兴奋。”
说着, 他突然低头在叶钦耳廓上舔了一下,轻轻地笑了笑。
叶钦忍不住浑身一颤,目光狠下来, 就要翻身将顾览压过去。然而他正是体虚的时候,顾览轻而易举就按住了他, 得意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顾览,我现在怀疑那人根本就是你派来的,”叶钦无奈又头疼,“你非要这样吗?”
顾览势在必得地挑眉:“没错。”
叶钦苦笑:“我可从来都没有强迫过你,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呢?”
“什么叫‘怎么忍心’, 这可是占便宜的好事,”顾览笑得有点坏, 突然就想起许久之前叶钦说的一句话,“你只管躺着不动就能尽情享受快乐,难道还不好吗?再说了,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万一你喜欢的不得了,以后还要求着我……”
“打住打住,”叶钦面色发青,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很要命,“我不可能会喜欢,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顾览坚定道:“你会。”
叶钦更加坚定道:“不会。”
顾览像个好不容易逮到鸡的狐狸似的,满脸都是开荤前的兴奋,他伸出舌尖在嘴角点了点,拇指揉着叶钦下唇,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瞧不起谁呢?”
叶钦有点想笑,狐狸是不可能斗得过狼的,顾览怎么就不明白呢。
顾览俯下脸吻住他,叶钦感到唇瓣间涌上一股暖意,他本来就很渴,这下像是找到了一眼温暖清甜的泉,抑不住地想要索取更多,他捧住顾览的脸,逐渐翻转攻势。
顾览已察觉到不太对劲,扶着叶钦肩头想要暂时起身,叶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手绕过顾览后颈,牢牢地将他箍住。
仅仅是一个吻,顾览已经有些不能招架了,他颊边泛出红晕,胸膛起伏加快,情急之下揪住叶钦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叶钦叼着他下唇瓣不松,邪气地一笑,双手趁机抓向顾览腰间,使劲挠了起来。
“啊!”猛地一个挣挺,顾览抬起头,水汽朦胧的眼睛逼出一圈艳丽的红,转而又浑身无力地倒下去,他拼命扯着叶钦抓挠的手,脸上表情似哭非笑的,难受到了极点,刺激到了极点。
叶钦笑眯眯地凑过来,顾览马上又将脸转到另一边,浑身剧烈地抖个不停,忍不住骂道:“叶钦你个大王八蛋,快住手,哈哈哈快住手……”
“哼,你刚才那嚣张劲儿呢顾览,不是要我躺着舒服吗,我正等着呢。”叶钦侧起身,半压住顾览,片刻喘息的间隙也不留给他,不停挠他腰间软肋,没多一会儿顾览就受不了地扑腾起来,转身也叶钦扭搅成一团。
从两人到这客栈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叶钦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不再是之前那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子,他双手擒住顾览手腕压在枕头上,重重地喘着气:“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顾览挣了挣,没挣动,明白自己大势已去,索性便不再逞能,侧过脸一口咬在叶钦手指上,舌尖似触非触地,水光潋滟的眸子斜睨过去。
叶钦觉得燥热非常,将顾览双手拉高,换自己一只手来压,然后三两下除了外衣,露出一身极漂亮的肌体,强劲而危险,却不过分壮硕,与他一副邪俊高贵的五官相辅相成,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他的一双眉骨高而笔直,撇下的阴影落进眼睛里,衬得更是深邃华丽。顾览喜欢这双眼睛,喜欢被这双眼睛认真用力地凝视着。
“怎么不说话了?”叶钦嘴角轻轻一翘。
顾览歪着头,微哂道:“少不知好歹了,我是心疼你,才没下狠手,要不然你现在早在我/下面嗷嗷叫唤呢,看你软塌塌的没兴致。”
“你这张嘴真是……”叶钦稍用力地钳住顾览下巴,咬牙重重念道,“我,软,塌,塌?!你敢不敢把这话再说一遍。”
顾览当然不敢,一个劲地笑,叶钦佯装恶狠狠地皱起眉,扯了他发带要将他双腕绑起来:“我今天仅用一成力气,也能叫你好好地长一长记性。”
眼看恶狼就要龇牙扑过来,顾览用脚尖勾住床尾的棉被朝叶钦兜头蒙住,顺势挣脱了他桎梏在腕间的手掌,左一翻右一滚,让棉被紧紧地将两人裹住,变成一只只露出两个脑袋的大棉被卷,这一下谁也没法动弹了。
“你累不累,竟然还有力气折腾,”顾览打个呵欠,闹了半天显然有些困了,“快睡吧,等天一亮,你就随我回医馆去。”
叶钦摇着头,“啧啧”两声:“顾馆主,天底下恐怕没有比你更会耍赖的人了,我看往后你也不必再开什么医馆,单凭耍赖皮这一条独门绝技,行走江湖简直难逢敌手呀。”
“哎呀你别说了,”顾览闭上眼睛,“啊,我的头好晕,会不会是刚才帮你排毒的时候被误伤了呢。”
叶钦道:“我看不是,头晕只是耍赖皮的后遗症而已,你下次再使用这门武功的时候,记得中间要歇一会儿,等到头脑清醒时便可以将赖皮耍得更彻底一些。”
顾览脸一红,瞪眼道:“能不能别再说耍赖皮这三个字?”
“恼羞成怒,”叶钦鄙夷一笑,“要不得,在耍赖上登峰造极的人脸皮一定要很厚才行,馆主这方面还有待提高。”
“叶钦,你闭嘴!”
“唉,”叶钦又叹了声气,在顾览身边躺好,“早这样多好,何必折腾这一通,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沉静片刻,顾览突然悄声问:“你哪儿不舒服?”
叶钦转过脸没脾气地看着他,“噗”一声,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混沌桃源(三) 雪霁
翌日天放晴, 叶钦与顾览回到烟华馆,庭院积了厚厚的雪,一众药童正在挥舞着竹帚哗哗清扫, 不知道谁在廊道外面堆了一只臃肿瓷实的雪人, 鼻子竟是顾览常用的那个青玉药杵。
要做鼻子不是木头杵子更好一点吗,顾览想, 青玉石很重,压得雪人成了叼着大雪茄的三瓣嘴,看上去十分不伦不类。当然他没办法和叶钦分享这一奇妙联想,因为叶钦不知道什么是雪茄。
不料叶钦自己也有一个更加奇妙的联想:“这是个什么东西?看着怎么像……嗯,这是你常用的吗?”
“对呀, ”顾览亲手将那石头药杵拔出来,又用力插回了正确的位置,“准是廖雪婵和廉木这两个人做的, 我藏得好好的也被他们给翻出来。”
叶钦眼神微妙, 两根指头捏着下巴,欲说还休似的:“我冒昧问一句,就是……这个东西你多久会拿出来用一次?”
顾览奇怪地瞥他一眼:“当然是每天都用, 宝贝着呢。”
“每天都用?”叶钦皱眉,有些惭愧地看着顾览道, “是我太失职了,不过馆主果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往后你有需求,可以直接跟我讲。”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览一顿,豁然开朗, 转向叶钦露出一丝狞笑,舌尖舔着后槽牙, 威胁道,“今非昔比了君座大人,往后我每天都要向你的药里加料,让你越吃越傻,最后只能躺在床上乖乖叫我爸爸。”
叶钦挠了挠脖子,脸上绷着笑:“馆主原来好这口,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子自愧不如。”
顾览将青玉杵子拿出来抵住叶钦前胸:“这只是个药杵,你该不会没见过吧?”
“嗯?”叶钦眯起眼睛,佯装一副无辜的样子,“这当然是个药杵了,看形状也该知道,馆主为何要加个‘只’字呢,难道其中还有别的什么暗示?”
顾览眉头一抖:“……”
叶钦将药杵拿过来,放在手中掂了掂,突然凑到顾览耳边压低声音道:“太小啦。”
然后如愿以偿挨到了顾览的铁拳。
这时候一阵笑声传来,廉木和一个年龄相仿的药童互投着雪球追了过来,见顾览竟站在院子里,都马上偷偷丢掉团好的冰疙瘩,猫似的叫一声馆主。
顾览拿着药杵问:“廉木,这是你放在这里的?”
“不是,”廉木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又担心被报复似的,抿着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顾览笑得十分亲切:“没事,你尽管说。”
廉木小小声:“是雪婵姐姐。”
廖雪婵打了个喷嚏。
身旁的朱晴目光担忧:“冷吗,要不咱们回屋吧。”
廖雪婵摇头:“外面太阳正好,晒一晒暖和。”
她们紧挨着坐在小亭一侧,廖雪婵将一本近四指厚的药纲垫在膝上,上面铺一张完成过半的画纸,一边和朱晴聊天,不时勾两笔收尾。
“画完了?让我看看。”朱晴见她搁笔,就要抢过来看,廖雪婵却“蹭”地将画纸藏到了身后,神神秘秘地一笑。
朱晴嘟起嘴:“我等半天了。”
“悄悄的,别声张,”廖雪婵将画纸拿出来,用袖子遮着一点点放给朱请看,“千万不要让我们馆主知道。”
入眼是一片炽艳的红枫,让人想到烧到极尽的火焰,或是暮时染血一般的晚霞,不带一点浅显的温柔,用最浓烈又恣意的情愫来浇灌,红得透出一种残忍霸道的美感。
枫下有两人相拥而眠,长发迤逦交错,姿态慵懒惬意。笔法简单,因此分外传神,她一眼就认出是谁。
廖雪婵兴致勃勃等着夸奖,而朱晴却盯着这画迟迟不言语,看来并不喜欢。指甲掐着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血印,朱晴勉强笑笑道:“画得真好,只是……应该反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