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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在黑色核心种紧紧盯着自己尾巴瞅的时候,雄虫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二十四章

在黑色核心种紧紧盯着自己尾巴瞅的时候,雄虫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格拉像是吓了一跳,想要立刻收回那些到处乱爬的小触须,但是在此之前他偷偷瞄了对方一眼,被萨克帝逮了个正着。

于是雄虫僵住了。

仿佛是觉得好玩似的,萨克帝用手指卷起几根细小的触须,揉搓着观察。

他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雄虫的半异化形态,那些柔软的须须吸盘似的缠绕在他鳞片尚未褪干净的手指上,做出轻/吮似的动作。

格拉闷哼一声,他飞快地将这些属于自己身体的叛逆部分给收回去,动作之快让对方感到遗憾。

“你不讨厌吗?”

他小声问。他还记得对方对于所有虫类的异化状态都抱持着平等的不喜,但黑色的核心种此刻情绪十分平静,甚至带着点好奇的成分,这把它弄迷糊了。

在安抚对方的精神时,一些残破的碎片让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那个答案可能会将雌虫从他的身边带离,他不喜欢那样。

萨克帝也对自己的行为反思了一秒。

他原本就糟糕的审美现在看起来变得更加无可救药,抓了一手红色乱动须须的场景应该让人San值狂掉,但是那些小触须根本不顾主人的脸色,亲昵讨好地嘬嘬他的时候,他觉得……怪可爱的。

他咳嗽一声,抬起手来摸了摸雄虫的脑袋。

“谢谢。”

萨克帝说。

格拉的鳞尾飞快地摇晃了起来。

就像是半根小狗尾巴似的,甩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核心种花了点时间让鳞片隐没在皮肤下,现在他好歹看起来像个被套麻袋打了一顿的人类了。

“其他人、其他虫怎么样?”萨克帝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事,“肖和……卡塔他们呢?”

“肖还没醒,不过他的伤口愈合了很多,不会再有生命危险,瑟临正守着他。”

格拉声音小小的,却没有回答后半句话。

于是萨克帝明白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飞快地调整情绪,然后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开口。

“我去看看他们。”

然而下一秒,白色的小雄虫抱住了他的腰,像一张粘鼠板似的紧紧贴着他。

柔软的细弱鳞尾缠绕在伤痕累累的黑色尾鞭上。

在很早之前,格拉就发现了,核心种的身上有一种矛盾感。

面对敌方时,雌虫对待生命的漠视足够令虫骇然,就好像一只真正的高位种那样,把死亡当成单纯的数字,不啻于以最快的速度、最凶残的手段将对手镇压下去。

然而一旦被其划入庇护范围,或者说一旦以一种解除武装的姿态出现在对方面前,核心种又会比他表现出的态度更心软一些。

当他伤心的时候,就会想要贴贴黑色的雌虫。

他觉得萨克帝现在也需要一个贴贴。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带着笑想把格拉抱起来。

鳞片还没恢复,但大部分碎裂的骨头已经初步愈合,最严重的贯穿性伤口也得到了修复。他现在有足够的力气去处理那堆摊在那里、等待解决的大麻烦,没工夫继续躺着。

生怕压到伤口,格拉飞快地从他的手臂间钻出去。

“你真的没事了吗?”

雄虫问,露出一点隐约的担忧神情。

“没事。”

萨克帝说,站直的时候感觉整个身体都哗啦啦的,好像即将散架的老式交通工具,一晃就往下掉零件。

但是男人不能说不行,黑色的核心种硬是没吭声。

全世界都可以是软的,他的嘴一定是硬的。

好离谱的胜负欲和偶像包袱。

格拉像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贴在对方身边,像根笔直的拐棍。

他将对方的手臂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

“走吧。”他拍了拍翅翼,“瑟临和肖都在放治疗仓的地方,我同你一起过去。

失去意识的雄虫沉睡在治疗仓里。

又瘦又小。

瑟临坐在一旁的地上,整只虫看起来都很憔悴,活像是十天没睡过觉的过劳猝死预备役。

然而当萨克帝和格拉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前,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只深棕色的工雌跑到对方身边,又像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同手同脚地站在那里。

“他怎么样?”

萨克帝冲尚未苏醒的雄虫偏了偏头,询问般地看着自己的下属。

“肖……不太好。”

对方紧张地攥了攥手,鳞尾开始忍不住贴着身体。他其实很慌,核心种之前交给他的任务全都彻底完蛋,对方要求把格拉带回飞船,立刻起航,但事实是他连一只雄虫都没看住。

于是他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对面雌虫的反应。

“可能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我们把卡塔带回来了,放在旁边的房间里。”

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让瑟临的脑子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开始自动做出汇报。

发现黑色的核心种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他的语速变得更加流畅一些:“过去的一天半时间内我们收到了很多问询,有您的交易伙伴,还有安贡那边的其他管理员——安贡现在乱哄哄的,他们想问问您什么时候过去一趟。喀……喀特拉死了之后,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寻求您的许可。”

萨克帝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些激烈的情绪已经全部从他的身上消失,好像又变回了那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

“我知道了,会处理的。”

然后他伸手拍了拍瑟临的肩膀:“谢谢你帮忙保护格拉,也谢谢你的同伴们把卡塔带回来。”

“应、应该的!”

中等种工雌呈现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连嗡鸣声都变得断断续续,莫名其妙做出个立正站好的姿势。

“还、还有,高等基因族群那边派来了问询的雌虫,我们没有回应登船请求,说您之后会同他们接触。”

在搞客服工作的时候,黑色的核心种给他们划分的明确的职权范围。

责任之内的事情瑟临和短翅种们可以自行处理,但遇到超出职能的部分,则要先安抚住对接客户,再上报。

萨失去意识的这一天,所有短翅种都被海量信息轰炸得头晕脑胀,整个Ja的虫子全都想挤到新的安贡胜利者身边一探究竟。

有激动的,有喜悦的,有试探的,有想要合作的,还有莫名其妙要朝圣的,主打一个五花八门什么诉求都有,每只虫子都想尽办法抠来对方身边的虫的联系方式,讯息泡泡差不多堆爆短翅种的信息连接器。

刚回来船上,黑色的核心种一倒下,格拉便当机立断吩咐封闭整艘飞船,在主事者醒来前谁都不见。

白色的雄虫谨慎惯了,拒绝一切窥探,把所有好的坏的可能性全部阻拦在外。他不会放进来任何一点伤害到自己伴侣——准伴侣的风险。

虫族天性热爱斗争,难免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想要趁着新的胜者处于虚弱期,来一场趁火打劫。

于是客服小队的境遇雪上加霜,见不到胜利者本虫的Ja的居民和那些武装种们,只能再次调头联系瑟临的族群。

甫一看到萨克帝醒来,他的心情大起大落,火烧屁股一样立刻把最关键的事情劈里啪啦全都倒了个干净。

来了。

萨克帝想。

他预料到对方会出现,但没想到这么快。连一天的时间都没等到。

“它们说了哪些东西?”

他一边问,一边牵着格拉慢慢往座椅边走。

“他们似乎想问问您……是否愿意加入武装种。”

深棕色的工雌再度开口,带着些犹豫的神情,“毕竟,武装种更靠近核心基因族群,属于族群的一员,受到那些亚王虫势力的庇护。”

好熟悉的说辞。

好敷衍的利益。

属于自己掏钱买班上,转头还要感谢老板。

第一次有虫画饼画到他的头上来。

萨克帝直呼内行。

于是他面不改色给出评价:“想得还挺美。”

二十五章

核心种将所有事情按照轻重缓急排了个序。

他把联络安贡大祭祀场和同武装种会面的优先度放在最前面,之后是处理那批黑市贸易商的讯息。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给卡塔安排了一场小小的葬礼。

王虫时期,虫族会收集死者的头颅,带回巢穴的核心。

支撑起一整个精神链接的虫母收拢那些残破的意识,让它们回归大群。然而眼下,再也没有王虫和意识共享了,死亡脱离了神圣的光环,显露出原本冰冷本色。

萨克帝只能按照人类的习俗,在安贡旁边、老年管理员原本的巢穴附近,弄了一个很小的坟墓。

很少有虫族会这样做。

它们往往遵循原始的本能,啃食遗骸,或者抛弃无用的尸体。

那是个非常好的位置,可以看见大祭祀场和远处的群山,没有太多的虫子经过。

安静,视野开阔。

做完一切的核心种,和白色的雄虫,以及那群短翅种们站在那里。

格拉默不作声地贴着对方,用尾巴一下一下地缠绕着对方的尾鞭。下一秒雌虫揉了揉他的脑袋。

“以后不会欺负他的。”

萨克帝开口,他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平静地叹了口气。

管理员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是提醒他别霍霍格拉。他当时想惹老年雌虫生气来着,故意用黑色的鳞尾去卷了雄虫的小尾巴摇来摇去。

“不然你爬起来把我的脑壳扭下来。”

“也不会有雌虫在安贡、在Ja欺负雄虫。”

核心种说。

“给你挑了个好位置的观众席,你看着吧。它们……他们都会活下去。不会再有献祭赛和死去的战败族群了。”

短翅种们挤在一起,好像回到了刚来到飞船上的样子。

却又和那时不太一样。

他们经常无法理解黑色的核心种,对方的想法显得稀奇古怪,举行的仪式也稀奇古怪,不太像任何一只短翅种们所熟知的核心族群的成员。

族群以血缘和基因划分,失去族群的失败者如果没有过硬的能力,即便被新的势力所接纳,往往也很难获得较高的生存地位,只能充当消耗品的角色。

然而他们现在有了一个东拼西凑的新家族,一只来历不明的核心种,一只有基因缺陷的雄虫,一只不干正事油嘴滑舌的黑市打工虫,一堆战斗力拉跨的短翅种,以及一只救了他们同伴然后永远离去的老年中等种雌虫。

彼此之间毫无亲眷关系的结构,使得这个小团体滑稽又离谱,放在如蜂巢般从属关系严丝合缝的虫族内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他们很喜欢这个新的族群,也很喜欢他们的族群首领。

于是他们围在对方和格拉的身边,发出细小的嗡嗡蜂鸣。

之后黑色高位种以一种风行雷厉的速度约谈了安贡所有的管理虫。

一整天的空白期让这些还活着的虫子们无所适从,没头苍蝇一样生活在惴惴不安中。萨克帝的到来令它们隐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十分惧怕。

经常发生新的掌控者到来之后,替换掉原先所有虫子、换上自己族群成员的情况。如果核心种不喜欢这些曾服从于喀特拉的手下,它们将被驱逐。

一些和对方一起晒过翅膀的“同事”眼下见到黑色的雌虫,也只敢远远地做出一个臣服的姿态。

不过实际情况是萨克帝缺人、缺虫。

短翅小分队已经快被他使唤成陀螺,即便他有心做点什么,短时间内也根本凑不齐足够的打工仔。

他想换也没办法换。

植入亲信的前提是有足够多的亲信才行。

曾经的大祭祀场处于喀特拉的管辖范围之内,血腥和野蛮几乎是这个建筑群的代名词。

红色的凶兽对其它虫采取一种放任的态度,只要不打扰它找乐子和摄取利益,它完全不太搭理下面的管理者。

这导致安贡内部实际上一团乱账。

每当能源石的配给指标划拨下来,喀特拉侵吞其中的大部分,剩下的甜头则任由管理虫们争抢、克扣、自行分配,主打一个糊涂日子糊涂过。

早在接手安贡之前,萨克帝的查账欲就已蠢蠢欲动。

他好急。

查账是搞钱的第一步,而搞钱的本能刻在他的灵魂上,即便换了具身体、换了全身的基因,都没办法摆脱这种本能。

被他拖下水的短翅种们很快从快乐掉入绝望,对族群领袖的爱就像小美人鱼化成的泡沫那样飞快消融了,因为核心种雌虫在原有的基础上又给他们塞了一大堆工作。

唯一值得苦中作乐的是,曾经看着他们被驱赶进安贡的那些管理虫,现在和他们一样绝望。

除了瑟临因为照顾肖而获得了短暂的豁免权,就连天选打工虫恺也被摇了过来,加入干活大军。

大家面对海量的烂账,和从上到下大换血的职能范围调整,每只虫都露出了痛苦面具。

核心种将安贡视为自己的私产,咬进嘴里就别指望再吐出去,谁都不能插手他的资产,能源星的矿主和那些高位种们也不能。

不仅不能,他还准备从对方身上薅点羊毛补贴自己。

只有画饼才能打败画饼,魔法终将输给魔法。

于是在这种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整/改氛围中,大祭祀场迎来了自己的新客人。

武装种的部队根据萨克帝的回应再次降落地面,刚一落地就将建筑群团团围住,阵仗之大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

大型战舰停靠在星港,还有一部分小型艇舰以一种异常稳定的反重力姿势悬停于安贡正上方,无视所有的居民街道,直接一步到位。

庞大的阴影压在所有虫的头上。

这场面未免过大。

萨克帝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设想,第一次接触不应该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武装种们还在等待答复,也不会越过真正主人的指令,越俎代庖地对安贡的新胜利者施以制裁。

大部分Ja的居民受到惊吓,飞快地缩回自己的巢穴中去,瞬间清场。

核心基因族群一向自视甚高,它们认为自己是王虫的遗族,在虫母尚在的时代,是最有可能竞争成为新的王虫的潜力股。

即便每一支跌停的垃圾股都会有这种错觉。

好熟悉的下马威,以及充满既视感的用鼻孔看人的画风。

如果不是整个Ja都没连网,缺乏时间河的接入口,萨克帝毫不怀疑那些傲慢的高位虫族会直接一道门开在自己的卧室,然后将自己从窝里扯起来。

随着领头的武装种小队靠近,他预估接下来会经历一个不友好的开场,不由分说的施压,以及拉锯式的谈判。

然而下一秒,那些武装种向两侧闪开,让出中间的道路。

在通道的尽头,一只雌虫遥遥看过来。

那是一只成熟盛年期的核心基因种。

完美拟态,眼睛低垂的时候显得仪态优雅。

和喀特拉的外露凶残不同,这只雌虫有着上位者的从容,把所有锋芒都掩盖在平静之下。

翅翼和鞭尾呈现出金属般的浅灰色光泽,以一种舒展的姿势垂落于身后。

当它一步步走近,步伐声踏出轻缓的韵律。

余裕对于这宇宙间的任何一种生物来说,都像是一种奢侈品。

食草动物永远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低级捕食者要为了生存疲于奔命,只有食物链顶端的一小部分生物有能力享受余裕,因为它们足够强大,不再畏惧那些环绕的危险。

权力对人类而言更像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它的获取方式五花八门。

那些老派贵族的继承人自诞生起便一步登天,还有些人在磨难里滚过千百遍然后爬上高处。也正因此,很大一部分身居高位的人类可能身体脆弱、臃肿、缺乏战斗力,甚至可能连学识和能力都显得鄙薄。

但虫族不一样。

核心基因种之所以是核心基因种,最根本的前提是它们足够强大。

拥有高等族群的格拉在被判明身怀缺陷后,也曾遭遇被遗弃的命运。

为了确保直系们的基因以一代比一代趋于完美的规律延续下去,核心族群会自我筛查,保留最好的后裔,延续亚王虫直系的身份。

当那只银灰色的雌虫看向黑色的核心种,以及对方身边那只进入绷紧姿势的白色雄虫时,格拉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和面对喀特拉一样,这只陌生的核心种雌虫让他畏惧。

本能让他逃走,跑得足够远,才有安全可言。

白色雄虫默默地抓住准伴侣的手臂,紧贴着对方,没有移动。

这令萨克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格拉的变化让他觉得有趣,比起第一次相遇时对方吓到行为错乱,以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畏畏缩缩的举动,现在雄虫开始试着直视危险了。

然后他再次将目光移向降临在Ja的高位种。

萨克帝理解了为什么武装种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

原本只是总公司对下面分公司的一次小小视察,顺便看看能不能挖点人才到总部去。

谁知道大老板亲自莅临,还拉来一整个考察团。

安保措施做得严密一点很合理。

银灰的雌虫最终站在他们面前时,浅灰的眼珠看向这一对奇怪的组合。

这是萨克帝睁眼以来见到的最好的拟态。

似人,非人。

“安贡的新晋胜利者,萨,和他的小伴侣。”

对方终于开口,平静的语气和典雅的虫族通用语措辞听不出任何情绪,连一点代表着虫族本能的振翅嗡鸣声都没有,“伴侣”这个词也并非通常发音,而是更为古早的语调。

就像旧地的教会往往会宣称他们对于典籍有着深刻的解释权那样,核心族群之间也会有一部分更为晦涩的表达方式。

“很高兴见到你们。”

它说。

“我是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