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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下了堂, 李青卓刚出来,在外面候着的明月笑着上前,“公子, 数月不见, 怎的又清减了,我家老爷见了怕是得心疼。”

第115章

  下了堂, 李青卓刚出来,在外面候着的明月笑着上前,“公子, 数月不见, 怎的又清减了,我家老爷见了怕是得心疼。”
  明月是林家的小童, 他口中的老爷是李青卓的授业恩师林唯盛。

  李青卓上次下水救人, 对方闹到书院,弄的十分难堪,虽然被指点了一番, 却也因祸得福,得到了林唯盛的赏识。正是因为有他的悉心教导, 李青卓的学业才得以在短短的时间内有了很大的起色, 然后在大考中脱颖而出。

  诚然, 会有这个可喜的结果,也离不开李青卓没日没夜的苦读,但恩师的教诲, 令他受益良多, 知遇之恩,永远铭记于心。

  看到明月, 李青卓精神一震,立刻快步随着他去见恩师。

  林唯盛是湖州的才子,饱读诗书, 虽是一介布衣, 却也凭借着才能成了一位颇有些声望的学士。他原本在书院里教书, 因为熟读法典, 被泸州借去帮着整理陈年案档, 多次离开书院,这回更是走了数月之久。

  李青卓到了听雨阁,看到恩师温和的笑脸,纳头便拜。

  林唯盛起身扶人,握着他的手腕,道:“青卓果真瘦了,为师知道你每日勤学苦读,可别弄坏了身子,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李青卓连连点头称是。

  林婉君背着手,水润的眼睛打量李青卓,“师弟,恭贺你大考得过,再过几个月就要恩科考,师姐准备了两份礼,就等你的高中的好消息了。”

  林婉君是林唯盛的独女,从小被爹爹教着读书识字,是个小才女,比李青卓小上几岁,但李青卓入门晚,得叫上一声“师姐”。

  “谢谢师姐。”李青卓道:“恭喜师姐和刘公子定亲。”

  林婉君娇俏的脸一红,小女儿家的姿态展露无疑,她道:“知道你们要说正经事,我先出去了。”

  待林婉君和明月出了门,师徒俩坐着说了一会话,主要是林唯盛询问李青卓的功课,李青卓问候恩师的身体。

  然后谈及了要事。

  李青卓恭敬的将手里厚厚的一叠纸摆放在案几上,“老师,这是当年洪州和湖州贡品被烧一案的案宗。”

  这案宗是秦大伯弄到的,誊抄后送到了京城,纸上的东西,李青卓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林唯盛捧起纸认真的看着,李青卓直直的站在一边。

  太阳已经下山,风也大了,秦冬梦和方氏站在门口,她们张望了许久,依旧没有看到李青卓的身影。

  俩人一脸担忧,李青卓是个过日子十分有规律的人,今年早上来晚了不说,学堂下课这么久,还没回来,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就在她们准备去书院里问询的时候,终于在远街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挎着箱子的大夫。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俱是长出了一口气。

  就在李青卓周旋于学业、照看洪州来客和查究当年贡品一案,忙的团团转时,边城却是一片安逸。

  秋收完了,边城天气越来越冷,营里营外走动的人一下就少了,大都在家里猫着。

  李青文和江淙却在外面,老孙和齐敏在和泥,江淙和李茂群在砌窑,这个窑不是烧砖的,而是用来烘烤东西的。

  秋收后无所事事,除了京城一行,就等着第一场雪去森林,闲着也是闲着,看到蒋立平他们打回来的一堆猎物,李青文便开始琢磨吃的。

  至今煎炒烹炸都可以做,就烘烤还不行,这才着手做两个土窑烤炉。

  说是土窑,用的最多的还是砖,李青风去表哥那里拉了一车青砖过来,这东西耐高温,做烤炉壁最好不过。

  李青文要做的烤炉有两种,一种是竖式的,在地上挖个一丈深的坑,坑里坑壁用青砖砌上,砌好后,坑底可以放木柴烧。

  这种土窑非常简单,却很实用,烤东西之前先在坑底架火,烧上一个时辰,砖滚烫后,在洞口上方横几根木棍或者铁棍,腌肉或者腌鸡倒挂在棍子上,把锅盖扣在坑口上,一会儿就能闻到里面的肉香。

  第二种是横式的烤炉,大概样式就是李青文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面包窖,利用窑壁被烧热后逐渐降温来烘烤食物。

  之所以做两个,是因为他们人多,又都是爱吃肉的,一个怕是供应不上。

  两个土窖都做好了,地上还有一堆刨木头花,这是用来做保温层,已经放进去很多,这些是剩下的。

  竖式的烤炉已经能用了,李青文准备先试试。

  今天刚打回来的野鸡拔毛掏内脏,把鸡胸的地方切下来,弄成小块,和葱还有姜一起放在锅里煮。

  一旁来学艺的李茂玉和刘月蓉娘俩也没闲着,将泡好的蘑菇拿出来,攥干水,切碎,姜片也切成细丝。

  锅里煮出来的浮沫撇去,待鸡肉熟了,捞出来沥尽水,然后晾凉。(注:1)

  除了他们,马永江等人也在围着看,见李青文只切了半盆子鸡胸的肉,嚷嚷道:“这点够谁吃的,剩下的那些咋不弄?”

  李青文看他们,道:“这个本就不是做来吃的。”

  原本没打算做吃的,但看到一双双渴望肉的眼睛,李青文还是把剩余的鸡和鸡肉扔到装着老汤的锅里煮上。

  盯着他的动作,其余人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过来凑热的村里人咂舌道:“你们这群大爷,有的吃还挑肥拣瘦,天天支使小仔儿,咋不想着赶紧找个媳妇。娶了媳妇,你想吃啥,她给你做啥,还能生几个大胖小子。”

  李青文把鸡肉撕成丝,然后用擀面杖将鸡丝捣成细蓉,一边听着村里人催着成亲的话。

  今年秋天虽然遭遇了特大秋雨,但是大家伙忙活的快,几乎没受啥损失,村里各家各户还完借的粮食,大都入仓了万八千斤的高粱,不愁吃喝之后,便开始琢磨小辈的亲事。

  别人家的不知道,李青宏和李青风以及李青文三兄弟,可是没少出现在村里人给女儿、侄女、外甥女相看时提起的人选中。

  因为这个,李青文几乎都不去营地外头,真的是被那些能说道的婶子和奶奶吓怕了……

  李青文打了个寒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拿着鸡肉蓉和蘑菇碎、姜丝放到烧好的烤炉里面。

  江淙正在外头收拾剩下的泥土,李青文跟着一起,悄悄的瞥着他哥的脸。

  他以为的悄悄,在江淙看来就是正大光明的盯着看,但他没有开口。

  “哥。”活都快干完了,李青文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两天是不是心里有啥事?”

  江淙点头,“这次往来京城,哥担心你路上的安危。”

  “就知道是这样……没甚事,我们随着周大人一起,坐船咋也比回并州顺当些。”李青文一下就释然了,劝慰道:“这次去京城,首要想看看我二哥,再见识见识那里啥东西值钱。咱们边城甚么都有,只是路途遥远,不好弄到京城卖,待我弄清楚了行情,回来专挑值钱的,以后再背东西卖也能省点力气。”

  看着他那圆滚滚漆黑的眼珠,江淙伸出手,停了一下,抬起来,摘掉李青文头上的枯叶,声音低沉,“这回要我们仔儿受累了。”

  “要是哥你能跟我们一起去,那就好了。”李青文感叹了一句,然后道:“我知道现在不成,以后吧,等你们以后重获自由,咱们所有人都去京城,然后在一起去洪州,我好几年前走的那一趟,甚也没记住……”

  三年了,李青文始终坚信,早晚有一天,他们这些人会无罪。受他影响,其他人也慢慢的开始生出一丝一缕的希望,这份希望支撑着所有人好好的过日子。

  蒋立平出来时,正好听到他们哥俩说话,道:“京城好,京城好啊,只要有钱,没有什么买不到……就算没甚钱,也有不少好东西,从前我们在那里宿卫时,常去一家酒馆,那里的下酒菜可真是好吃,就着那菜,酒量都比平时长了几分。”

  感慨完,他问江淙,还记得那家酒馆的名字不,江淙点头,道:“曲家酒馆。”

  蒋立平一拍大腿,“对,他家的酒菜不但便宜,还好吃,去晚了都没地方坐哩。还、还有那个鸡汤面,江淙每次都会吃的那个鸡汤面……”

  他这大嗓门,把老孙和胡立川也叫了出来,俩人也一脸怀念的说着他们在京城时候的事。

  他们在京城宿卫时,很多时候不能随意走动,多半都在东南城门附近,他们在京城时都得数着铜板花。那个时候,曲家酒馆可算是解救了囊中羞涩的他们,是以每个人的记忆都十分深刻,兴致勃勃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神采飞扬,一时忘记了此时的境地。

  李青文没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看着,透过现在的他们,仿佛能看到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青文走神了,还是李茂玉记得烤炉里面的鸡肉蓉,赶紧用粗布垫着锅盖掀开,一股香气迎面扑来。

  她拿出里面烤的干干的肉蓉、蘑菇碎还有姜丝,回到屋里把它们分别磨成粉末,再掺和到一堆。

  这就是李青文做的鸡精,做这个就图以后炒菜、做汤省事。

  鸡精一做出来,不管是炖菜还是煮菜,放上一些,味道一下就不一样了。

  长年围着锅台的女人们最清楚不过。

  周瑶的嘴巴和鼻子都是十分灵敏的,她从汤里闻到了一股鲜美的味道,尝了一口炖白菜,点头称好。

  变冷之前,地里的所有菜都入了窖,白菜算是最新鲜的,因为它味道清淡,所以佐以他料,格外明显。

  李茂玉也觉得好,回头便把自己的那一罐子鸡精粉倒了一大半给陈氏送去。

  李茂贤家是第一个通天开始烧炕的,此时族里和村里的妇人们坐在她家炕上搓麻绳。麻籽是李青文买回来的,这东西有毒,怕营地的马误食会毒死,特意选了南边一个偏僻的地方种下。

  这东西跟野草一样顽强,河沟和破烂地都能活,更别提边城这里肥沃的土地。

  疯长之后收割,一捆捆的浇水沤,沤完剥麻皮,然后把麻丝搓在一起。

  李茂玉拿来了好东西,干活的大家伙都好奇的不得了。

  陈氏是个大方的,当即便给她们一起分了些。

  天黑之前,女人们纷纷回去做饭,煮菜的时候多多少少放了些,因为各家都没有油可放,每天清水加上盐煮菜,滋味可想而知,但今天就不一样了……

  因为太闲了,第二日,这好东西便在村子里传开,然后李茂玉便被团团围住。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她做的,得知出自李青文的手,一大片人都愣住了。

  不过,随后一众妇人也都不惊讶了,李青文能把同样的肉和菜做的恁样的好吃,会做出这个也是意料之中。

  被众人托付着,李茂玉回到营地,李青文正在练字,待他放下笔,李茂玉才开口,李青文连连点头,“这东西简单,姑你应该都看到了,回去教给大家伙吧。”

  得了他的话,李茂玉高高兴兴的回到村子里。

  一众人正期盼的等着哩,待李茂玉说完,屋里头都安静了,鸡肉没有,姜也没有,还做个啥……

  想到鸡,女人们又来了精神,现在家里又宽敞又大,待春天暖和的时候,养些鸡鸭才好,听说营地里有鸡,不知道能不能换点鸡蛋……

  伙房的人不知道他们养的鸡被惦记上了,他们昨天也收到了李青文做的鸡精,给官兵做白菜豆腐时放了,都说好吃,有肉的味道。

  他们也不想老被说做的是猪食,所以跑到李青文这里来请教了,请教只是个由头,偷学两手,再蹭点好东西才是实在的。

  这东西本来就简单,李青文说完,那些人齐声说“妙”,然后跑出去看外头的窑炉,回屋招呼老孙和蒋立平他们帮着挖几个。

  他们虽然没有恁多肉要烤,但有这么个东西,自己做啥也容易些。

  在李青文的期盼中,边城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下来。

  一开始并不大,孩子惊叫着出来接着天上的雪花,大人则赶紧提水把水缸满上,再备上柴禾。

  要去森林的人立刻开始收拾,马匹和爬犁也被拉了出来。

  下雪的当天,李青文回到家。

  小雪腌菜,这两天娘亲和嫂子可得忙,他得帮把手。

  腌菜就是把之前晒蔫的菜洗干净,大的一切两半,把叶子包紧,一棵棵的码进土缸中,压的结结实实,码一层撒一层大粒粗盐,一直装满缸都不停,还要再高出几分。

  在冒尖的菜上放上木板,木板上压一块重石,随着腌制,盐进入菜里,菜里的水分会被杀出来,顺着缸边淌到外面,用盆子接着就好。

  慢慢的,菜软塌下去,木板也会跟着低下来。

  常年做酸菜的,都有准头,待冒尖的菜差不多和缸齐平的时候,就得加点水。

  李茂玉她们娘三个也来了,几个人从早忙到掌灯时分,腌满了一排缸。

  自己家当然吃不了这多,这不是还有江淙那些人。

  从前鲜少能吃到肉,陈氏和姜氏都不太会腌肉,这回入冬,江淙送来许多鱼和野味,差不多都是李青文和李茂群还有李茂玉腌熏的。

  因为动手早,现在都挂在外头的棚子里头。

  从陈文那里得知,可以私下里,偷偷的在临肃那里换盐,所以,李青文又从伙房那里借了不少,承诺回来的时候还回去。

  那几个嘴巴馋的,说不用还盐,让他带点海鱼回来,他们还没吃过海货哩。

  李青文说如果回来的时候天冷就带,天暖就没法了,总不能吃臭鱼烂虾。

  李青文问他们想要啥,这次去京城,如果有空,可以给他们买点不占地方,分量又轻的东西。

  伙房的众人纷纷摆手,谢谢好意,没钱。

  说到这个,他们就心里发闷,好嘛,在这里当兵都不如蒋立平他们这些流犯,人家到处跑,寻到了好多东西,卖钱也罢,吃到嘴里也罢,都享受过了,他们弄口肉都费劲!

  看他们神情憋闷,李青文拎了两只狍子过来,伙房的一众人立刻眉开眼笑,说一定会照看好那些鸡,让他早点回来。

  晚上雪越来越大,后天的行程便是定下来了。

  这次江淙他们所有人都要去,除了给林潭将军寻贡品,还要警戒森林中的危险。

  李茂群也跟着一起,营地这三间房子就只剩下了老邢头和马厩牛棚的十几个人。

  当然,他们今年不会像往年那么寂寞,李正亮会领着村里一群孩子过来占满几铺炕,他们看上了这块地盘,早就蠢蠢欲动了。

  大人一走,这里和马厩、牛棚,就会立刻成为他们的天下。

  早就习惯了出远门,一大清早,李青文吃过早饭,穿戴整齐,到了院子里。

  江淙他们骑马的骑马,驾着爬犁的把袖筒和护腿也带上了。

  李青文给甜枣刷了两次毛,村里其他人终于集结好,长长的队伍向着村外走去,后面是出来送的家人们。

  李青风一马当先,跑在前头,李青文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转着马头回来跟爹娘和哥嫂道别。

  早就习惯了出门就走,一时忘记了,今年家里人都在……

  陈氏点头挥手,心里头想,好好的孩子,在这里都跑野了,老四也就罢了,小仔儿也这样。

  离开村里好远后,看到后头的人站住了,李青文他们终于不再回头,而是看着前方要走的路。

  这次不用江淙带路,李青文和李青风领着村里人走在最前面,他们既然来到这里,早晚要熟悉这片土地,不会永远都有人在前头引路的。

  看到努力从雪中探出头的小树苗,李青文十分惊喜,这些他洒下的种子,在不注意的时候,生根发芽,已经长的这么大了。

  他赶紧往后传话,让大家伙看好了骡马,别把树苗给啃了。

  蒋立平和江淙并排走在后头,他看着李青文的背影,道:“咱们第一次北上时,小仔儿还跟豆芽一样,我那时还都担心他半路挺不过来,谁能想到,能在这里呆这久。”

  相比三年前,李青文身量上并没有高多少,依旧是那么单薄,但现在谁也不会怀疑他。

  这个小孩跟他撒下的种子一样坚韧。

  江淙看着前头,没说话,他们几乎日夜都在一起,他觉得李青文有甚变化,从始至终都是那般。

  这次来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在雪里过夜,之前还担忧,但住进了帐篷里的睡袋中,他们就不用为睡觉而担忧了。

  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睡袋也不完全是皮子,外面双层的麻布,里面才是各种皮子缝在一起的筒子,虽然有点重,但是不透风,里面还很暖和。

  除了那次出来砍木头,村里人不会跑出来这么远,大都是青壮年人,好奇的打量四周,当然,这个时候只能看到还没有被雪盖上枯草。

  前头走的雅库特野马脖子上的鬃毛都被编成了小辫子,不用说,这都是村里孩子干的好事。

  怕它们冷,村里的人边走边给它们解开这些辫子,一边解一边纳闷,这些一时都不老实的皮猴子,咋就有这个耐心整这些?

  几乎没有停,一直走了好些日子,前头的李青风突然加快了速度,有人在爬犁上站起来,看着前方,目瞪口呆,许久后,一个破锣嗓子突然喊了一声,“森、森林,是森林啊!”

  这一嗓子,后面的人也一下激动起来,纷纷站起来,看着远方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海,俱是僵直了身子,口中喃喃道:“好、好多树啊……”

  这辈子没见过恁多树……

  之前去过桦树林的人,回去跟村里人说起那个地方,都是一副没法形容的样子,现在他们再看到眼前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林海雪原,久久说不出话来。

  冰雪世界中的树木有的依旧苍翠,有的红似火,有的黄橙橙的……它们直直的矗立在天地之间,仿佛用身躯掀开了天和地的一角,硬生生的撑起了这片令人惊叹的世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