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等邵湛走后, 许盛摸黑去独卫冲了澡, 把那枚被邵湛吻过耳钉摘下来, 然后边擦头发边给邵湛发消息。
邵湛为了看他睡没睡觉, 特意发了一条“吹干头发再睡”过来。
许盛倚着隔间门, 低头回消息,随手打字:
-一起睡么。
对面很快回复。
-晚安。
邵湛没做到最后一步,尽管许盛不介意,甚至在他起身前拉他。
许盛手里还捏着那枚耳钉,他借着手机屏幕光坐到床边, 没忍住, 有意呛他, 摁下录音键, 把手机凑到嘴边说:“……哥哥, 你是不是不行啊。”
另一边, 邵湛点开语音条。
对面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有细微的布料摩挲声响起,然后才是许盛调戏般的一声“哥哥”, 因为熄灯后寝室太安静、也因为刚才还被摁着弄了会儿的缘故, 他声音不像平时那样上扬,反倒有点哑。
许盛声线很干净,又带着几分“事后”的懒散, 后半句语速放慢,在“不行”这两个字上做了停顿。
许盛发完等回复。
手指点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才等到邵湛回过来的五个字。
-别闹。
-你还小。
“……”
许盛觉得你还小这三个字比说男人不行杀伤力还大。
许盛咬着牙笑了一声:“操, 我哪儿小?小吗?”
邵湛:年纪小。
邵湛没记错的话许盛比他小一岁,最后一次打雷那会儿在许盛家,听许雅萍提过一嘴许盛的生肖,他男朋友还是未成年,下不去手。
事实上许盛离过生日还有不到两个月。
S:你提前准备一下生日礼物。
S:你男朋友过完生日就成年了,不小了。
许盛梦里都是英语单词语法和邵湛,两者交替出现,一会儿是邵湛在教他语法,一会儿是词汇手册里的字在他面前绕,等他睁开眼醒过来,觉得睡觉比做题还累。
次日课前。
很多人还对高三七班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袁自强说:“你们都想象不到我干了什么,我早上走错教室了,我说我在教室里坐了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一看,这是咱高二教室。”
侯俊见袁自强来了,扬声说:“自强你来得正好,把黑板上的倒计时改一改,减一天。”
谭凯吐槽:“倒计时到底谁想出来的。”
许盛缩在后面背单词,他单手拎着矿泉水瓶,听见侯俊说:“顾阎王呗,说是要喜迎这届新高三新生,整这么一出,是够惊喜的。”
谭凯:“惊人的脑洞,作为这届高三新生,我可太惊喜了,昨天晚上做梦都是这个夺命倒计时。”
这天上午第一节 就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在台上说:“把试卷翻到翻译题,我们来看第一道——睡觉的都醒一醒啊,这套题非常典型,咱们好好分析,把这套题吃透了,题目是做不完的,但是方法可以通用,都给我打起精神。”
许盛跟英语死磕上了,奈何天气热,英语课又容易犯困,他上课上到一半,把手腕横着伸到邵湛面前,五指张开:“湛哥,掐我一下。”
邵湛侧头看他一眼,放下笔。
英语老师说完背过身去写板书:“At that crossroads,he was a……”
就在许盛以为他要掐他的时候,邵湛硌人的指节挤进许盛的指缝间,猝不及防地扣住他的手:“醒了吗。”
许盛掌心和指腹都被烫了一下,然后整个人清醒了。
让你掐,没让你牵。
不过看在这招很有效的份上,不跟他计较那么多。
许盛想到那个昨天晚上没聊完的话题:“昨天是跟你开玩笑的,礼物就不用送了,麻烦。”
虽然他平时总跟邱秋她们逛商店帮忙挑选礼物,事实上对送礼这件事情并不热衷,加上男生之间能送的东西也少,不像送闺蜜似的,什么八音盒永生花随便送。
许盛又说:“……不过生日是真的。”
邵湛松开手,捏了捏骨节。
邵湛没提礼物的事儿,不代表他不准备送。
但“南平校霸”十几年的人生经历里,还没有帮男朋友过生日要送什么这一条选项。
课间,许盛不在教室,侯俊刚好过来请教题目:“湛哥,有道题我课上没听懂,您给讲讲呗?”
邵湛很自然地伸手去拿许盛桌上喝剩的半瓶水,合上瓶盖时问:“哪题。”
一名成熟的班长要学会对班级男同学之间的迷惑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侯俊假装没看见,翻开试卷:“这篇阅读题。”
邵湛讲题只花了半分钟,帮他把知识点圈起来之后,却没有要把试卷还给他的意思:“问个问题。”
侯俊:“您问。”
邵湛:“生日礼物,有推荐吗。”
侯俊琢磨两下:“谁过?男的,女的?”
他一拍手掌:“好办,送什么都不如送点实用的,现在大家都忙着冲刺高考,不如就送几袋咖啡豆吧,提神醒脑,奋战高考。”
“……”
邵湛想太多关于生日的事情,一下忘了面前的侯俊在邱秋生日会那会儿展现出来的魔鬼审美:“拿着试卷,滚回自己位置上去。”
南平小组里倒是比较集思广益。
只是画风都不太对。
-湛哥,我这有,特浪漫。
-说。
-我在我对象生日那天,带着几位兄弟,出早操的时候抢了年级主任的话筒,直接冲上台让全学校都知道她——是我虎哥的女人,不光是这个生日,下一个生日下下个生日都会有我陪着她。
-……
-嗐,不好意思湛哥,我说习惯了,现在是前对象,当天她就跟我分手了。
南平这帮人更是没什么参考性。
邵湛在南平那会儿这帮人就疯得很,谈恋爱常常吃处分,谈到最后都会收到退学警告。群里的人聊到生日,想起来邵湛以前都是被人表白的那个。
早年还有女生大着胆子在升旗台上跟他表白,那时候的邵湛看都不看一眼,径直从后排退场、往教学楼走:“很吵。”
一整天的课都在讲解期末试卷,邵湛下了晚自习回寝室洗澡、可能是想起南平,洗过澡后对着镜子看了会儿,然后背过身、看到那片很容易被他遗忘的纹身。
许盛生日临近那会儿,高三第一次月考刚过。
说是月考,其实更像是一轮模拟考。
许盛考完试对着试卷找自己不认识的单词,查漏补缺,张峰刚好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
他隔着教室后窗敲许盛:“你是不是把兄弟忘了,多久没来我班级找我了。”
许盛把词汇手册翻过去一页:“都说了,学习中,勿扰。”
许盛真学习起来真就跟不要命一样,这段时间更是,想在集训前把成绩尽可能提高,补课补得比中考那会儿还疯。
张峰:“……虽然你之前一直说要学习,成绩也不至于那么突飞猛进吧,你这样发展下去都快进第四考场了。”张峰说完又说,“你是不是恋爱了?”
许盛一晃神,想说有那么明显吗。
张峰:“你这样实在很像跟谁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
许盛摸摸鼻子,心说:他这么理解倒也没错。
他这两学期成绩进步那么快,画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确实是因为邵湛。
以前央美是他的目标,实在考不上其他美院也不是不行,但是他期末考前被叫去约谈艺考的时候,听孟国伟提过一嘴:“邵湛保送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邵湛从高一入学起成绩就非常逆天,竞赛参加了不少,临江六中的竞赛团里每年都会出一两名保送生。
周远点点头:“我也觉得北大问题不大。”
张峰话题一转:“说起来你生日是不是快了。”
许盛被考试整得忘了时间,一看日历,还真快了。
他这回生日刚好撞上周末两天假期,提前一周就接到许雅萍的电话让他回家:“你周末直接去康姨那吧,你生日在哪儿过都是过,正好妈也想请你康姨吃顿饭。”
许盛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在邵湛寝室里写题,把笔一扔,对邵湛做了个口型“咱妈”。
说是“咱妈”这还真没说错,邵湛确实当过许雅萍半个儿子,以一己之力发挥出第二人格这个精神疾病,让许雅萍一度担心许盛的精神问题。
许盛闻言笑了声:“到底是谁过生日。”
许雅萍又说:“反正你直接去就行,还有,妈看到你月考成绩了,考得不错。”
许盛“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发现周末回家这点怎么也躲不过去。
许雅萍每日一问:“许湛没有再出来过吧?”
许盛:“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惦记他,都跟你说了没问题。”
而且正许湛坐他边上呢,许盛看了邵湛一眼。
许雅萍心说这怎么可能放心:“你都高三了,马上高考,这种时候更要注意,万一许湛出来、出什么岔子……”
“……”
邵湛:“咱妈说什么。”
许盛挂了电话:“咱妈让我周末生日回去一趟,顺便问候了一下你,许湛哥哥。”
邵湛:“……”
第一百零一章
许盛生日当天, 得出发去画室, 康姨还有课要上, 于是许盛想着干脆过去画张画, 于是提前从家里出发。
他给许雅萍发了条短信:妈, 我出门了。
许雅萍:路上注意安全,妈今天请了半天假,下午就能过来。
同时躺在聊天界面上的还有一条消息,发消息时间零点。
男朋友:生日快乐。
今年夏天似乎格外漫长,到了九月末, 秋分这个节气上, 温度依旧居高不下。不过A市昼夜温差差大, 许盛出门的时候套了件外套, 他穿过人潮拥挤的地点站, 从站口往外走。
许盛对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 忍不住去想邵湛现在在干什么。
应该在写题吧。
除了高考模拟卷,还得练竞赛题……高三之后,临江竞赛组的任务也越发繁重。
许盛在零点收到一句生日快乐已经很满足, 之前要礼物只是随口一说, 不过邵湛现在要是在的话,他可能会更满足一点。
距离十二月联考只剩下两个月时间,画室不少同学在学校考完第一轮走复习考试之后就来画室提前参加集训。
许盛到的时候, 远远看到女人坐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上给同学做示范:“你这个衬布,颜色画得太脏了,调颜色的时候……”
外头风大, 许盛戴着帽子,额前碎发还是被风吹得很乱,他进门之后叫了一声“康姨”。
“来了?”女人说。
许盛“嗯”一声,围在康姨身边看他改画的女同学冲他弯弯腰,打招呼道:“许助教。”
许盛:“……”
康姨挑眉:“认识?你什么时候成我这的助教了,我怎么不知道。”
许盛摸摸鼻子:“可能有点误会。”
许盛周末会来画室练画,大部分时间都和康凯躲在小房间里。
偶尔一次,他拉开门走出去接邵湛的电话,电话还没通,午休时间空荡的画室里还坐着一个矮个子女生,她对着画发愁,要哭不哭的样子。
女生跟不上进度,画出来总是不理想,一个人坐在着憋气。
她正打算往后画,却瞥见身侧墙上倚了个人,少年眼尾上挑,自带几分笑意,细碎的光和耳侧那枚耳钉一样闪,手机贴在耳边、把手机拿远了一些,说话时显出几分漫不经心来:“小同学,画主体物的时候多加些环境色试试。”
女生:“啊?”
许盛把手机再度拿近,似乎是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才轻笑一声说:“什么乱撩,我撩过的人不就你一个么,不说了,我去给人改个画。”
许盛挂完电话示意她起身,让个位置。
这女生画主体物的时候,深浅、敏感,都用的是一个颜色,棕色的陶瓷罐子,就直接用棕色加白过渡,基本没有任何色彩。
许盛画得很慢,仔仔细细地跟她讲反光怎么画、色轮基础是什么、境色如何加进去,讲了有半小时。
也许是那句“小同学”让她以为自己是助教,加上以前也没见他来画室学习过。
许盛又解释说:“上次午休你不在,我帮忙改过画,还有……”许盛说到这,把遮住半张脸的兜帽摘了下来,说,“小同学,我不是助教。”
女生本来在看康老师示范,目光从少年进门开始就挪不开,直至他推开里头那件隔间门,倚在门口和谁说了两句话、才走了进去。
女生心说原来不是助教啊。
又有几分可惜地想,难怪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他。
康凯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扔了瓶水过去:“你一周才来画室两天,能不能放过我们画室里的妹子,人妹子本来挺好一人,最近天天打听助教,我还以为我妈真招了什么新人。”
许盛顺势拧开瓶盖,在画架坐下,腿踩在画架底下的横杠上说:“说什么呢,我又不喜欢女的。”
康凯心说,得亏你不喜欢,你要是喜欢那还得了。
许盛刚起完稿,手机不断震动,班级群里也热闹得很。
侯俊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今天是许盛生日,组织大家在群里给他一人送了一句祝福。
侯俊:盛哥,我们之前的情谊,就不谈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了啊,我先来,前程似锦!
谭凯:美院必过!
袁自强:凯子你为什么抢我台词。
邱秋:盛哥生日快乐哈~祝愿艺考顺利。
……
七班同学都知道许盛很快要暂时放下文化课,去画室参加集训的事儿。他们以前都不知道艺考是什么,现在知道了之后只觉得一个人,在大家都走同一条路的时候,能迈开步子去走另一条,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情。
下午四点,许雅萍下班,画室也刚好下课。
康姨在画室外面的小院子里支了张餐桌,几人坐在一块儿简单吃了顿饭,生日蛋糕不大,对着蜡烛许愿的时候,许盛脑海里晃过很多画面,最后停在一枚纸星星上:那就许,这枚纸星星和折星星的人吧。
“一晃眼都那么大了。”许完愿坐回去,许雅萍感慨。
康姨在餐桌上笑笑:“是啊,头一回见到小盛,他才到我肩膀那么高。”
两人从这个话题聊到“集训”,康姨说:“我想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另一家画室集训,我师兄的水平可能比我更适合带他们。”
康姨平时也带集训生,但许盛和康凯的水平和普通学生的层次不同,他们需要学习的不仅是中规中矩的联考内容。她推荐的画室名字叫“三原色”,这家画室在A市名气不小,在A市市区,有专门的宿舍区,在“设计、造型”这方面也教得比她好。
许盛听得心不在焉,频频低头看时间。
见她俩聊到8:30分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许盛低下头,偷偷摸摸和邵湛聊天。
-在干什么。
-吃饭,听我妈和康姨唠嗑。
明天就是周一,许雅萍本想让他明天早上早点起床回学校,许盛坐不住,把手机收起来:“妈,康姨,我提前回学校了,周一有节随堂测验,我书没带回来,得回去复习。”
许雅萍起身,虽感到意外,却也没多想:“这么晚还回学校?”
“……”唯有康凯在边上用看破一切的眼神看着他。
康凯做嘴型:靠。
许盛也慢条斯理地背过身,拉起帽子做嘴型说:闭嘴。
天色已暗,路灯倒影被拉得很长,许盛坐上车之后给邵湛发消息:想见你。
对面回得很快,也只有三个字。
-来路口。
-?
什么路口。
许盛脑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想明白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路口是哪儿,直到邵湛紧接着发了张图过来。
照片上,正中央的十字路口处人流稀疏,路口另一边商店半掩着门,照片角落露出一半路标,这地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就是画室对面那条街。
拍照时为了调整角度,邵湛举着手机,照片里意外拍到他的几根指节。
邵湛下午出门“买礼物”,一直弄到这个点,虽然不能一起过生日,但还是忍不住坐车到了这——想下车,想在路口见他一面。
许盛看着窗外景色,想到这趟车的终点站完全和画室背道而驰:“……操。”
他俩岂不是跑反了。
许盛懒得解释,直接拨过去一通电话。
“哥哥,你真棒,”许盛说,“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邵湛倚着边上的栏杆,听到对面传来鸣笛声,心下隐隐有了猜测:“车上?”
“是在回学校的车上,”许盛补充说,“我还有半小时到学校。“
邵湛也难得爆了句脏话,他说脏话语气和平时那副学神样截然不同,许盛基本只能在两种情况下听到他爆粗,另一种情况是在床上。
许盛说完之后觉得他俩现在这情况还挺有意思,靠着车窗笑了声问:“……我过来还是你回来?”
“我过来。”
邵湛说,“你等着。”
许盛到学校的时候,邵湛离到站还有二十多分钟。
来回奔波出了一身汗,他回寝室冲了个澡,然后看眼时间差不多了才掐着点等他。
邵湛翻墙回来,顺着楼梯往上走,隔着长长的走廊就看到蹲坐在他寝室门口的少年,许盛头发压根懒得擦,给许雅萍发着消息,没抬眼就看到一道黑影遮在自己面前。
周末用不着穿校服,邵湛穿了件白色衬衫,衣领扣得很严实:“起来。”
许盛洗过澡随手套了件宽松T恤,跟在他后面进屋,随口说:“你跑去画室干什么?”
邵湛反问:“你跑回学校干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许盛进门之后突然想起两个月前那句“还小”。路上耽搁太久,寝室早到了熄灯点,开门那会儿借着楼道里感应灯的光亮还能勉强看清屋内的摆设,等关上之后眼前就只剩下一片黑。
许盛晚上在饭桌上喝的都是饮料,在门关上的一瞬,却像喝了两壶酒一样。
他凭着刚才开门时那点光,大致记下邵湛大概在什么位置,伸手果然触到少年精瘦的手腕——然后他整个人逼近他,在黑暗中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凑到他耳边:“哥,试试么。”
“……”
邵湛的吻狠狠地压下来,由于看不清方向,落在许盛鼻梁上,然后才逐渐往下。
许盛靠着门板,后背抵得生疼。
好一会儿许盛才适应寝室里的光线,一路磕磕碰碰地撞上不少障碍物、这才挨上床,时间正往12点转,他听见邵湛伏在他耳边,又说了一声:“生日快乐。”
许盛半干的头发贴在脸侧,微凉,却又说不出的热。
两人都有了反应,但邵湛却忽然放开了他,许盛眯起眼,正想说话,邵湛伸手摁亮书桌上的台灯。
“啪。”
视野霎时间明亮起来,许盛还不太适应,半眯起眼:“操,你还有这癖好?”
……
许盛声音已经哑了,犹豫两秒后很没底线地说:“开着灯,也不是不行。”
邵湛却不答,他抬手,慢条斯理地单手解开了第一颗衬衫衣纽,紧接着是第二颗。许盛的目光不知该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是少年缓缓显露出来的锁骨、腹肌……又或是一直延续到腰间那条黑色腰带上。
许盛饶有兴致地欣赏男朋友脱衬衫。
直到邵湛侧身把衬衫往边上椅背上挂,他才看到少年肩胛骨处那块被改过的纹身,痕迹很新,泛着红,一看就是刚纹的——原先那团非主流火焰和翅膀,在重新设计之后,加上了一个字形潦草的字母“S”。
许盛看得愣了愣。
邵湛没多说,只说了四个字:“生日礼物。”
第一百零二章
许盛撑着坐起身, 原先卷起来的T恤下摆又滑落下去, 坐起身之后离少年肩后那片纹身更近了些, 灯打在他精瘦挺拔的脊背上, 光影勾勒出略微突起的肩胛骨轮廓,
那个“S”应该是特意挑选的字体,并不规整。
许盛这段时间被邵湛摁着补了一通英文,觉得这个“S”怎么看怎么像他自己写的:“手写的?”
邵湛“嗯”了一声:“店家设计了几种字体,都不合适。”
电脑字体大都一板一眼,花体字母是花里胡哨了, 但是印出来每道弧度都精准无误, 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又或者说, 和许盛不一样。
他的许盛, 不合规矩, 不束教条。
他本来想洗掉这个刺青,然而今天下午走进店里,纹身师念叨:“洗纹身很疼, 也麻烦,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改个别的图案遮一遮?”
纹身师说着,忍不住去看进门的人,高中生模样, 心里犯嘀咕。
邵湛该注意并不是被因为那句洗纹身很疼。
高一之前,这个刺青代表的是邵湛不想回忆的某段过往。
今天之后,它不是过去, 它是现在。
零点刚过。
许盛伸手在那片泛红的纹身上碰了碰,他以前总觉得把对方的名字纹在身上这种事特别傻,且非主流,却发现这种事也得看是什么人做。
许盛漫不经心拖长了调说:“都写了我的名了,这算不算盖戳。”
邵湛刚纹好的纹身被人碰一下仍还刺痛,他却浑然不觉:“……算。”
许盛猝不及防地收回手,垂下头,很轻、也很突然地在少年肩胛骨处烙下一个吻:“很好看,我很喜欢。”
夜间气温转凉,许盛腰间的腰带早已经松了,要掉不掉地卡在小腹下方。
许盛亲完之后舔了舔下唇,略微往后仰,跟他拉开一点距离:“反正都盖章 了,不如把自己一起打包送我算了,做么。”
邵湛俯身吻上来的瞬间,许盛没有闪躲。
和之前无数次不同,这次的吻带着很强的攻击性和侵略欲。
两人之间的氛围将温度点燃,彼此身上温度的烫得许盛自己都觉得惊人,分辨不清是谁在对方身上点火,理智燃烧殆尽,勾出一片星火连天的燎原。
……
许盛本来对在上面还是下面这件事没什么所谓,他接受度高,然而很快感到后悔,一夜过后,邵湛新纹的刺青边上多了几道指甲印。
…………
许盛第二天在邵湛床上醒过来,他睁开眼揉了揉腰,怕扯到某个地方,睡得并不好,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字:“操。”
虽然准备了“作案工具”,过程还是很艰难。
感觉到爽已经是很后面的事儿了,暗理说根据峰终效应,他的体验感不至于让他一醒过来就喊“操”才对。
许盛躺在床上看了眼手机,顺便刷了一遍昨天没来得及听的祝福语音:初中同学,高一同学,还有画室里新认识的妹子。
邵湛拎着早餐,还没进门就听到寝室里传出来一道女声:“盛哥哥生日快乐~”
邵湛:“……”
停顿两秒后,出现另一道:“盛哥,巧克力我塞你课桌桌肚里了,生日快乐。”
许盛躺在床上,不想动,挨个点开“闺蜜团”的祝福。
邵湛进门不到两分钟,就听许盛放了了不下六条语音。每条声音还都不一样,其中塞巧克力的那个他有印象,是之前趴在教室后窗那儿拍过他一下的张彤。
最后一个似乎是画室里的:“谢谢你帮我改画,听康凯说昨天是你生日……”
许盛开始还想试着回复,把手机凑近耳边,张张嘴说了句“谢谢”,说完发现声音格外哑,之后的消息便不再回了。
邵湛虽然知道这些女生都和许盛没什么关系,还是被这个数量震了一下。
他把早餐放下:“听完没有。”
“没,还有两条,人缘太好没办法,”许盛说完又说,“吃醋了?”
邵湛一大早听到一波“盛哥哥”心情确实复杂,他直接把许盛的手机抽走:“先吃饭。”
许盛嗓子是真哑,昨天晚上出了汗还有点着凉:“……哦。”
“怎么那么哑,要请假吗。”
“不用,”许盛简单回自己寝室洗漱完,又回邵湛寝室穿他的另一套备用校服,“今天不是还要讲试卷吗,正好跟完一轮复习,之后集训可能没时间刷题。”
他真是太努力了。
想想自己都有被自己感动到。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有那么用功读书的一天。
从上学期开始许盛就彻底脱离了最后考场,之后每次大考,考场号都在不断往前挪。虽然每次出现在不同的考场,都会带来不小议论度。
——这可是传说中考试只会睡觉的许盛,常年稳坐最后考场倒数第一名宝座的许盛。
他在那次四校联赛舞台上发过光之后,一路逆袭。
甚至被各科老师拿来做正面案例:“张峰,你在想什么呢,上课还走神?连许盛都站起来了,他都开始学习了,你还在原地踏步,你自己反思反思行吧?”
张峰很郁闷,也很想问好兄弟为何变成了这样。
许盛把邵湛那件薄校服外套套在T恤外面,对着镜子照了照,看到自己锁骨上的红印子:“你他妈故意的吧,我还得把领子拉上去。”
邵湛不答,趁他还没把衣领拉上去,又低头在他锁骨处亲了一下:“第一次,没控制住,疼吗。”
“……”
许盛反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不单单是指这个印子,回忆起昨晚,他耳根一下红了。
虽然男朋友再三提议,但许盛真不至于请假,简单吃过早饭,照常去教室背单词。
桌肚里不止张彤的巧克力,还有一堆东西,根据物品种类来看,估计全是女生送的,毕竟没有男生会送小熊钥匙环。
许盛掏了一块。
邵湛;“你每年生日都收巧克力?”
许盛咬在嘴里说:“也没有,张彤随手买的吧,估计是回礼,跟她说过不用……邵老师,你人气那么高收过的巧克力应该比我多。”
邵湛:“没有。”
许盛:“?”校草评选人气第一不应该啊。
邵湛:“没人敢送。”
许盛想起来了,他记得以前从张峰那儿听过一点学神的传说,边上这位学神一直都过着比他更像校霸的生活,情人节都不敢往他桌肚里塞情书。
为此贴吧还特意开过贴:有姐妹送过吗?什么下场?
2L:不敢,他抬头扫我一眼我就怂了,把情书藏在背后,然后脑子一抽说出一句“我有道题不会”。
3L:我比较敢,然后学神说‘不收,谢谢’,我就被吓跑了。
……
许盛说是没事,强撑着听完两套试卷之后还是难免犯困。
上午第三节 课还没下课,他就戴上帽子趴了下去,衣领罕见地拉得严严实实。
一下课侯俊就从前排飞快跑到邵湛面前想请他讲题,结果“湛哥”的湛字刚说出来,就被直接打断:“湛——”
邵湛:“滚回去。”
侯俊拎着张试卷,一个急刹车:“?”
邵湛给许盛改完做题,抬头,补充一句:“我同桌在睡觉。”
侯俊:“??”
邵湛往后靠,给出三个选项:“问别人,自己想,或者下节课课间再过来。”
侯俊看看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许盛,又看看邵湛,懂了,滚得很利索:“打扰了。”
十月底,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一夜暴雨过后,气温骤降。
许盛参加集训前完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离校前去孟国伟拿成绩单:“这两次考试,你成绩都很稳定……”
孟国伟这次给他打印的成绩条上,一共有两行字。
第二行是他高二开学那天的摸底考成绩:临江六中2018届高二开学摸底考试,语文48,数学36,英语22,理综59。
这份成绩单现在再看确实挺惨烈的。
许盛:“……”
孟国伟回想起第一天接手这个班,在办公室里见到许盛的样子:“老师为你的进步自豪,以后每天复习的课件我都会发给你一份,集训这一个月尽量多抽出点时间把重点再复习几遍。”
复习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孟国伟是怕他孤单焦虑,这一个月,同学们都在埋头学习,他一个人在画室里,难免会有一种跟同学分开、文化课又落下的感觉。
许盛在“三原色”画室集训一个月,联考之后紧接着就得趁着寒假时间去美院参加校考,这样一通折腾下来,等他再回学校上课已经是高三下学期了。
许盛在学校宿舍住了最后一晚,那晚之后邵湛舍不得碰他,怕他疼,许盛带着要分开近两个月的心,敲门的时候存着想干点什么的心思,然而两个人从书桌边滚到床上,也只不过接了吻而已。
许盛在邵湛寝室睡了一晚,纯睡觉,发现真到了这个时候,比起做点什么,更想跟男朋友相当费劲地挤一张床、有一搭没一搭聊会儿天。
“你下个月要去参加竞赛?”
“嗯。”
隔了会儿。
“联考准备拿第几名。”
“我?你盛哥闭着眼睛画都不会跌出前十。”
“……”
许盛进“三原色”画室那天刚好是周末。
画室对面隔着条街道就是自己租下的“学生公寓楼”,楼下开着一家画材店,店里琳琅满目地摆着一墙颜料。他和康凯一间房,康凯背着画袋,拖着行李箱爬楼梯上来的时候,许盛已经到了。
他曲腿坐在寝室里打电话,边上的行李箱开着,东西理了一半:“刚到,宿舍环境还行……”
起初康凯以为他是在给许雅萍打电话,听了两句觉得不对 许盛抓着手机,对面传来一句:“老实点,别乱聊。”
“啧,不乱聊,男的女的都不聊行了吧,你醋缸吗。”
康凯咽下打招呼的话:“……操。”
下午没吃饭,被许盛这小子整饱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到达画室, 一个班总共三十余名学生。
画室差不多坐满一半的时候, 康凯边上空着的座位已经坐过五六个人了, 都是平时参加绘画大赛的熟面孔, 康凯拿下过两次好名次, 在这帮人里算是“明星选手。”
“康大师!” 又有同学一进门就喊他,然后三两步在康凯边上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
“……”康凯开启第七次被迫陪聊:“你好你好,大师不至于,过誉了。”
那同学也是自来熟,勾上康凯的肩说:“嗐, 大师谦虚了, 星海杯评选那天咱们见过, 听说你也来这集训, 没想到真能碰上。”
康凯:“客气客气。”
康凯边陪聊, 边忍不住回头看许盛在干什么。
结果只看到半个后脑勺——这位爷这姿势他在画室见得太多了, 等得不耐烦就这样,许盛头发长了些,长腿由于空间不足只能踩在画架底下, 他低垂着脖子, 在睡觉和玩手机之间做选择。最后选择睡觉。
于是那半个后脑勺彻底埋下去了,画架横梁让膝盖抬高了高度,正好够趴, 只能从侧面看到半截手肘。
他们这届集训生里有两位明星选手,一位康凯,另一位据说也是拿下不少大奖, 那男生戴眼镜,进门之后坐在第二排正中间,挑了个好视角。
两位明星选手被画室其他同学挨个问候了一遍。
艺考生的世界里没有学习成绩,谁画得好谁就是大佬。
许盛睡了十几分钟。
随着喧杂的交谈声,画室老师抱着一叠资料书进门。
康凯也不管许盛睡没睡着,给许盛发消息:
我真觉得不对,我怀疑要考试。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加上手机贴着大腿在震,许盛半眯着眼掏手机。
画室老师年纪比康姨稍大些,男人这个岁数依旧不显老,发顶很时髦地染了颜色,身形清瘦,他站在那堆静物边上,一句话就把画室里所有声音镇压下去:“摸底考试,色调要求暖色调,时间两小时,开始画吧。自我介绍就免了,那套都是虚的,用你们的画让我认识认识你们。”
台下静了:“……”
继而爆发出一阵意料之外的哀嚎:“不是吧。”
“一来就考试啊?”
许盛还在后排缩着,没睡够。
他昨晚刷题刷到凌晨,又跟男朋友聊到半夜,一大早收拾好东西搬去宿舍楼,现在很缺睡眠。
他听到之后把腿放下去,整个人往后靠,抓了抓头发,给康凯回:怕什么。
回完之后习惯性点开邵湛的的聊天框,任康凯再回什么他都不理了。
康凯:我好紧张。
-你都不紧张的吗?
-人呢?又睡着了?
等画室老师简单自我介绍完,许盛才勉强回给他一句:我倒是想睡,在跟男朋友聊天。
康凯:……
全场焦点依旧在画室老师和两位明星选手身上。
康凯又逼逼一通,等半天等不着回复,边上自来熟同学凑过来小声说:“康大师,我看好你,第一名,咱不能输给戴眼镜那个。”
康凯很想说:不不不,想啥呢,真正的大佬缩在后边忙着谈恋爱。
许盛的位置靠后,又有画板挡着,并不显眼,一副闲云野鹤样。坐起来之后,后排离得近的其他同学无意间扫过他的位置,在全靠画技说话的画室里,许盛难得能靠着张脸让后排几位同学感到震撼:我操,这颜值这腿,认真的吗。
画室老师匆匆扫过台下:“水房在外面过道对面,要接水的可以分批去了。”说罢,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考试开始。”
-这家画室上来就摸底考,还有点意思。
-加油,小画家。
小画家又是哪儿来的昵称。
许盛笑了一声,开始准备考试,把准备工作做完之后开始找角度构图,他手里捏了根很细的勾线笔,往画板上沾了点赭石颜色打草稿。
……
两小时过去,临近收画,有同学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这老师从不轻易给满分,我表姐之前也在这家画室集训,说是到结束,最高分也只给过148分。”
素描,色彩,速写三门分数各150,90分为及格分。
最后有人说:“咱班这次有两位大佬,应该会有两个满分吧,这俩再怎么说也是星海杯前两名。”
画室老师收完画之后并未多说,只道:“过会儿继续,另两门老师会来带你们考一下素描和速写。”
等三门科目全部考完之后,他们被留在画室里继续练习速写作业,等最终成绩公布。
放学前,画室老师这才抱着一叠画进班:“这次有三个满分。”
猜分数环节总是最激动人心,众人一扫连日的疲惫,纷纷在底下猜测:“康大佬一个,王大佬一个,还有谁拿了满分?”
“看来我们这届果真是高手如云,三原色画室名不虚传。”
许盛坐在角落里拆了条糖充饥,等着下课拉着康凯出去吃一顿,手上漫不经心地勾了支4B铅笔,捏在指间转悠。
画室老师宣布“三个满分”:“许盛,色彩150,素描150,速写150。”
以为三个满分是三个人的全体同学:“……”
画室老师继续报名字:“康凯,色彩148,素描……”
这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鬼?!
许盛是谁?
康凯和另一位“明星选手”成绩一样,都是148,不过那位大哥明显心情不太好,任谁被全面碾压心情都不会太好。而且到他这个水平,在以前画室肯定常拿满分。
倒是康凯对自己分数没有任何意见,也知道他照理来说能上150分的画只打148是什么原因:因为有对比。
单看没毛病。
但凡和许盛的画摆一起,差距立马就出来了,之前的150分没办法不降。
康凯想到这,在由很多声音重叠在一起问着“许盛是谁啊”组成的满座喧哗声里,又没忍住回头看看许盛在干什么。
嗯……照例低着头,在回消息。
康凯在心里“操”了一声,作为许盛的事业粉他真挺痛心的。
边上自来熟也在问:“许盛是谁,康大师你认识吗?”
“嗯,认识。”康凯收回目光,“他是我爸爸。”
“……”
好在画室老师也有和台下同学相同的疑问,他带过那么多届学生,出彩的、优秀的遇到过不少,但很少遇到这种画风“扎眼型”的,他望向台下:“许盛是哪位同学?举手我看一下。”
许盛一边给康凯发过去一句“晚上吃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举了手。
第二天,三原色画室有位逆天大佬这件事传遍了其他画室。
许盛没功夫去管那些传闻,他每天除了画画就是背单词,集训期,对艺考生来说是巩固期也是冲刺期,天气彻底入冬,在水池边洗颜料盘都冻手,手边的画纸也越累越高。
大部分人都会在画室待到凌晨一二点,日复一日。
许盛忙到洗澡都得抽时间,被密集的训练填满了所有时间,邵湛在忙竞赛,两个人每天会聊几句,偶尔还会挑时间视频。
昨天晚上邵湛除了发过来一句“晚安”之外,还发来一个音频文件,并备注:明天听。
画室里的人跟他熟了,偶尔也会过来看他示范,身边总会围三两个人,今天也不例外:“我们能看你画会儿吗?”
许盛没拒绝,找出耳机戴上。
许盛画画的时候习惯带着一侧耳机放东西听,边听边开始照着图片找比例、起稿。
耳机戴上之后自动播放起昨天下载下来的音频,时长38分钟。
许盛昨天下载的时候以为会是邵湛从网络上分享给他的课程演讲,或者是学习汇总,也没在意,然而自动播放之后他排线力道没控制住,长长地划出去一道:“……”
边上同学没有错过许盛一丝一毫的作画步骤:“许神,这条线?是辅助线?”
许盛捏着可塑橡皮把那条线擦掉,强装镇定说:“不是,手滑。”
音频开头有两秒空白,然后才是一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通过耳机线传过来,像是在贴着他左耳说话似的:“今天是集训第九天。”
少年声音低冷,伴随着翻页声。
“我接下来念的你不用分神去听,随便放着就行。”
许盛听到他念了第一句“Text one。”
“Hello,David.I hope I haven’t kept you waiting……”
邵湛念的是一套英语听力材料,他把语句间隔调开了,担心念得太快,明明是冷质感的声音,每每念到最后却会稍稍放低,显出几分不经意的、和声音截然相反的意思。
他分析过许盛走之前那次英语考试的试卷失分点,发现听力部分失分挺严重的,尤其是最后两道大题。
不用他分神听、专心画画,但是在耳边多放几遍也能增加点语感,之后再回来上文化课,没准听力能往上提提。
许盛伴着邵湛的声音画完了半张素描,正准备停下来弯腰削铅笔的时候,音频刚好播到最后十几秒,一套听力念完之后,对面又停顿几秒。
翻页声止住,邵湛对着夜色叹口气,声音更低,难得爆粗:“……操,想你了。”
许盛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突然听见男朋友说情话,耳尖止不住地红,然后干脆把画笔放下,抬起手、用手掌掌心遮了遮眼。
边上同学:“许神?不舒服吗?”这是许盛拿了三个满分之后的新外号。
许盛:“……是有点不舒服。”
许盛心说。
心跳太快。
第一百零四章
许盛实在觉得一遍耳机里放着男朋友的声音, 一遍给人做示范莫名有种羞耻感, 他难得感觉到不好意思, 主动赶人:“我就暂时画到这, 你们自己回去画。”
边上人点头, 还是有些疑惑,想看他后续深入:“您不接着往下画了吗?”
许盛扯着耳机线,把耳机线拽下来说:“思路断了。”
现在想不了画,全是某个人。
素描老师正好给一位同学改完,提醒他一定要注意结构, 多花时间在起形上, 注意到许盛这边:“你们站那儿围着许盛干什么呢, 我看看你们画成什么样了——”
画室老师对每个学生都设计制定了不同的作业和目标, 因材施教, 这间画室每年联考成绩都不俗,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像其他画室,所有人同步教学。
但是画室老师今年也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许盛该怎么教。
他个人风格太强了,大家还都在复制范画的程度, 但是许盛身上已经展现出一种惊人的独特性。
许盛都不用写署名, 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他。
边上的人走之后,许盛中途停下来削铅笔调整情绪。
把铅笔削成长长的一截之后,没忍住给他发消息。
-你故意的吧哥哥。
对面回复:
-什么
算了, 许盛略过这个话题:晚上视频么。
许盛又补充一句:康凯那小子不在,他晚上请假,得回家一趟, 明天早上才回来。
画室老师并不是全天都会在画室里跟着他们,晚上算是半自习。康凯四点多就请假回去了,许盛在画室待到凌晨,才洗完调色盘回寝室。
外头风大,寒风凛冽,直直地扑过来,从许盛脖子里往外钻。
虽然已经这个点了,但许盛回去还是准备做一套题再睡,边翻卷子边给邵湛抖过去一通视频电话。
两人之前也不是没视频过。
只不过有康凯在,很多话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说。
视频开着开着康凯也会加进来:“其实我也有几道题想问……”
最后的结果就是邵湛一个人带两个,康凯这个蹭补习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对面这位大佬顺手给他补几下,他对知识的掌握度似乎比集训前都好很多。
“这种被带飞的感觉,”一次视频结束,康凯躺在床上感慨说,“像打游戏躺赢一样,你每天在学校过的都是什么神仙日子?”
许盛开门进屋。
“衣服又没拉。”视频接通的时候,许盛还没调好角度,刚好照到他被寒风冻得泛红的骨节,还有露在外面的大片锁骨,外套拉链堪堪卡在胸前,里头那件毛衣领口又低得可以。
邵湛停住笔,又说:“……是不是得多留几个印子你才长记性。”
许盛低头,失笑道:“从画室回来就几步路……”
邵湛:“几步路也不行。”
屋里有暖气,许盛直接把拉链拉开,脱下外套说:“知道了。”
知道邵湛这段时间比他还忙,许盛没再多说——开视频之前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然而真见到了人,心底却忽然静了。
他目光浅浅略过邵湛勾着黑色水笔的指节,还有试卷上笔锋凌厉的字。
邵湛今天穿着一件黑色毛衣,衬得整个人冷得有一种不真实感。
许盛就这么,做两题,看一会儿男朋友,他第二次转着笔抬眼的时候,恰好撞上邵湛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
许盛把笔放下,互相偷看被抓包,两人一齐笑了:“操。”
“最近有点累,多看你几眼,”邵湛说,“充会儿电。”
许盛多少知道点这次竞赛的事儿,在认识他之前,他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邵湛拿第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在成为邵湛的日子里,他知道他在背后付出过多少。
许盛写完一张卷子,自己对了答案,照着答案去反推需要巩固的知识点,写完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他心思微动,微微俯身凑近视频镜头:“充电充完了吗。”
“没充完的话要不要试试换一种方式,”许盛说,“可能会快点。”
许盛说着伸手,把视频镜头往下移,落在卷起来一截的毛衣衣摆上,邵湛这才发现他是真不怕冻,下身穿着条深黑色牛仔裤,腿型被裹得更加显细。
邵湛喉结微动,明知故问:“哪种方式。”
“比如……”
许盛手指抓着衣摆,邵湛看着他往上撩,少年骨骼清瘦、修长但总带着几分青涩感。他腰间系了条皮带,就跟故意玩儿他似的,撩上去之后,手往下滑,落在腰间的搭扣上作势要解开,上挑的眼尾一扬:“这种?”
“……”
动真格的许盛不行。
但这种触不见摸不着的,不负责善后的事,他特别行。
许盛做到这,再往下进行也比较羞耻,等着邵湛投降。
然而邵湛像是故意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许盛下限变低,于是真往下继续,三秒后,邵湛挂了视频。
男朋友:你等着。
许盛毫无良心,松开手,衣摆垂下来遮住所有景色,支着下巴笑了会儿。
之后一段时间还是没日没夜地练习。
竞赛结束那天是周末,巧的是,许盛画室也进行了收尾阶段的模考,这次模考内容不止是素描、速写、色彩三门,还加上了校考会考的内容。
校考内容占大头,联考是基础,重要、但对他们来说难度不大,校考里有很多“创意设计”类型的考题,难度远在联考之上。
许盛在画室地位屹立不倒也是因为——他不光基础强,连设计感都比别人强。
考试结束之后,老师们需要回办公室评分,收完卷,有人趴在窗户边喊:“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一场初雪。
“快看,下雪了。”
回程的大巴车上载着六中竞赛生,邵湛原本坐在后排补觉,被这一嗓子喊醒,他侧过头,透过玻璃窗看到细碎的雪花像绒毛一样落下来,落在物体上很快化成了瞧不见的水渍。
他看了会儿,之后才看到许盛发过来的图片。
S:[图片]
S:下雪了。
图片角度选得很特别,是一张从下往上拍的天空,应该是许盛把手伸到窗户外头拍的。
虽然不在一起,但是同时看到了同一场雪。
邵湛对着这张照片忽然很想见他。
现在,立刻。
-你现在在画室?
许盛拍完照片坐回自己位置上去,脚踩在横梁上回:嗯。
-怎么了?
-刚考完试,现在在上自习,今天还有一张色彩加五张速写作业得画。
考完试之后的画室闹得不行,这些艺考生可能也是在用这种方式缓解压力,老师布置的作业没怎么画,聊天倒是没少聊。
话题很快绕到许盛身上:“许神,你是哪个学校的啊,立阳吗?确实有听说立阳今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立阳校长去年就放话说今年联考第一肯定在他们学校。”
许盛在画纸四周贴上胶布,说:“不是。”
“我是临江的。”
“…………”
临江六中?
问这话的人傻眼了。
美术和临江六中这两个词条怎么想也不该牵扯在一起啊!临江出过美术生吗?
全画室受到冲击,最后只能感慨一句:“学、学霸啊。”
这句话许盛就没脸认了。
这还真不是。
考完试后他们有一小时休息时间用来吃饭。
许盛吃完回来的时候休息时间还未过半,画室里没几个人,他打算先把老师留的那张色彩作业画了。
考完试,调色盘早就画满了颜色,上面用剩的颜料也已经干透了,许盛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往颜料盒里加颜料,打算加完再出去洗调色盘。
他不太喜欢洗调色盘,颜料干透之后难洗,冬天水又凉——洗调色盘是份苦差事。
许盛加完一个就盖上盖子,又从边上拿了另一罐颜色往颜料盒里加颜料,加到一半,手机震动了几下。
-给你叫了外卖,出去取一下。
-?我吃过了哥。
不过就算吃过饭了,送到这了也不能退回去,外头下着雪,怕送餐员等太久,许盛还是披上外套往画室门口走。
画室在二楼,长廊上光线昏暗,他走到一半想起来上次在视频里邵湛叮嘱过的话,于是抬手把外套拉链拉上,顺便把衣服后面的帽子也拉了起来。
然而刚走到楼梯口,被一只手拽了过去。
他这才发现边上墙角倚着个人,等他再回神已经被人搂在怀里,耳边响起比音频里更真实的声音,那把相似的声音说:“……许盛同学,餐到了。”
邵湛低头检查他的衣服,看到他这回拉链没拉到一半就跑出来,于是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奖励。”
外头还在下雪,雪势比刚下那会儿大了不少,邵湛身上一股凉气,许盛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指摸到一点冰凉的雪水。
得亏是饭点,楼道里没人。
许盛:“你怎么来了?”
“竞赛结束,”邵湛说,“顾主任给竞赛生放了一天假。”
直到邵湛跟着他回画室,许盛还没缓过来。
邵湛进去的时候,画室里回来得早的同学聊天聊到一半卡了壳:“……”
“然后呢,然后发生什么了?”
“我忘了,”那位同学说,“我靠我被帅得大脑一片空白,刚刚进来的是许神的朋友?”
后排座位宽敞,邵湛坐在许盛边上闲置的空位上,第一次打量这间画室——和之前他去过的康家画室差不多,墙上贴着范画,黑板上写着结构讲解,右边讲解了一下光源和基础色轮。
“四小时晚自习,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先去寝室里等,”许盛说着搞完了颜料盒,不得不去面对边上的颜料盘,他手缩在袖子里,铲颜料的时候都只露了半截出来,“我去洗一……”下颜料盘。
邵湛先一步把他面前的颜料盘拿了起来,怎么也是当过“许盛”在康凯家画室里熬过一小时的人,知道还得给水桶换水:“手都缩成这样了,我去洗。”
许盛把边上那块脏了的海绵放在颜料盘上一起给他,毫不客气:“还有这个。”
许盛一通操作做完,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说完又很没良心地说:“谢谢哥哥。”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但架不住其他人竖着耳朵在听。
他们画室里,有一个许盛就够震撼的了,有时候课间都会有其他画室的人特意过来看,现在又多一个,视觉效果翻倍。
哦,原来是哥哥。
其他默默关注的同学得到结论之后把头转了回去,心说:别人家的哥哥都那么好么。
大冬天的,竟然愿意帮忙洗调色盘。
这是什么绝世好哥哥。
第一百零五章
康凯吃完饭偷懒回寝室睡觉, 等他掐着点进画室, 往许盛那边一扫, 惊得他瞌睡都醒了:“……”
这不是许盛那学神男朋友吗。
他怎么在这?
邵湛已经在这坐了有一会儿了, 洗完调色盘之后坐在边上看许盛画画, 两个人的位置都不显眼,加上画室晚自习本来也没什么规矩要遵守,其他人都围在一起聊着天。
即使在略显混乱的情况下,这两位爷还是异常显眼。
邵湛没事干,对许盛的画画工具很感兴趣, 挑了支用钝的铅笔:“我帮你削?”
许盛看了一眼:“削长一点。”
许盛削铅笔削习惯了, 但邵湛显然除了涂卡笔以外没再接触过铅笔, 但是比着许盛卡槽里其他削好的笔, 大概知道怎么弄。
许盛放下手里的扇形笔, 给他示范。
于是两人头对着头围在用画纸折成的小盒子边上削铅笔, 笔尖被削得很长。
康凯每日间接吃狗粮吃到撑,现在又面对面遭受暴击,本来准备往许盛那边走的脚步顿住, 直接回到自己位置上。
“康大师, ”边上同学凑过来八卦,“许神的哥哥长得也太帅了吧,这什么家族基因, 爸妈得长成什么样?”
康凯:“哥、哥?”
同学:“是啊,刚才许神管他叫哥哥,我们都听到了。”
“……”康凯不知道怎么说, 只能在心里骂一句许盛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哥哥,情哥哥还差不多。
“不过他俩长得不像啊。”那同学又发表了质疑。
康凯面不改色地准备画速写,随口说:“他俩一个随爸,一个随妈,家族基因的确很强,强得你无法想象。”
康凯好不容易消化完这顿狗粮,打开微聊想问问许盛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结果消息还没发出去,许盛那边的消息发了过来。
S:我晚上不回寝室了。
S:我妈要是给你打电话,记得帮忙兜着。
康凯:……操。
康凯:得了,你消停点吧,我今晚正好想回家一趟。
康凯家离得近,回家也方便。而且联考临近,说没压力肯定是骗人的,每天画完回去都会紧张,紧张考试,也紧张落下的文化课。
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
S:好兄弟。
许盛本意真的只是想和邵湛多待一会儿,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怎么在视频里撩拨他的,直到被摁在书桌前的座椅上,被哄着摆出视频里的姿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许盛嘴里咬着上衣衣摆,手被强行禁锢着高举过头顶,少年修长青涩的身体紧绷着,许盛觉得冷,想缩回去,然而动弹不得。
邵湛的手指不经意往下挪,许盛身上的温度就升上去几分。
“上次说过,”邵湛硌人的指节又往下挪了一点说,“让你等着。”
许盛尝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操。”
邵湛又松开手说:“站起来,背过去。”
许盛最后手撑着书桌——书桌固定得不是很牢固,被冲撞得往前挪了几寸,许盛抵在书桌上的那块腰骨也被磨得生疼。
窗外雪还在继续下,屋内温度却烧得烫人。
感觉到许盛实在是疼了,邵湛这才放慢速度,低下头去亲他的后颈:“疼么。”
许盛脾气上来了:“你能不能滚出去。”
邵湛:“我可以慢点。”
等收拾完已经是深夜,邵湛问他:“紧张吗。”
许盛往里头挪了一点,说:“还好吧,第一次有点,第二次就好很多了……”
邵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许盛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紧张”指得可能不是这个。
邵湛:“我是问你考试紧不紧张,不是快联考了吗。”
许盛:“…………”有点尴尬,想去死一死。
邵湛明天还得回学校上课,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车站,许盛没力气送他,睡得迷迷糊糊被摁着亲了会儿,等他再醒过来,是被手边震个不停的群消息震得脑壳疼。
手机差点没被他反手扔出去。
许盛残存的理智让他划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
七班班级群。
侯俊:@湛哥,你旷寝?
谭凯:@湛哥,快上课了人呢,不会还要旷课吧大哥,顾阎王都开始逮你了。
……
邵湛:三分钟,马上。
许盛睁开眼,点开私聊:不是放一天假吗。
与此同时,邵湛掐着最后一分钟进了班。
男朋友:骗你的。
男朋友:没放假,怕你考前紧张,就过来了。
许盛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紧张,甚至康凯和他朝夕相处感受到的都是狂妄:闭着眼画都能过,怕什么,你不行啊,心态还得多跟哥练练。
许雅萍打电话过来问他近况,他也只说:“挺好的,又拿了满分,不用担心。”
许雅萍忙工作,他从小习惯了不去打扰她,有什么事都尽量自己解决。
但怎么可能不紧张。
许盛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破的,又或许只是忍不住担心他。
邵湛人是走了,但画室里的人仍忍不住讨论他:“你哥回去了?”
许盛心情不错“嗯”了一声。
同画室同学的哥哥,这个关系让不少人跃跃欲试想认识,许盛平时好说话但是从来没给过谁“暗示”,于是有女生转移了目标:“他……有对象了吗?”
“有,”许盛一改散漫的模样,对方这才发现许盛不笑的时候看着也挺唬人,他舔了舔侧边牙齿,毫不掩饰地警告道,“我的人。劝你别打他主意。”
??说好的哥哥呢。
临江六中高三办公室里。
孟国伟了解到邵湛昨天比完赛之后回了趟家,忘记请假,也没多说:“行,那你把假条补上给我。”
孟国伟说着又看一眼日历,这学期转眼已经到了期末,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临江六中唯一一位艺考生……马上就要参加全A市组织的美术联考了。
“也不知道许盛那小子学得怎么样了,”孟国伟完全不了解许盛的绘画水平,担心得晚上觉都睡不好,“听说及格分90分,许盛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邵湛:“……”
孟国伟:“现在的孩子真是敢闯,都高三了,怎么一点不懂得稳中求进。这要是没过线,文化课又落下来这可怎么办。”
孟国伟摇摇头:“算了,许盛那个人,指望他什么稳中求进,整天就知道飞檐走壁。”
也就是许盛才干得出这事来。
周远在边上批作业,听到这话也说:“可不是吗,我可不想再陪这小子一年,这要是复读……哎哟饶了我吧。”
六中贴吧里也都是质疑的声音。
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艺考绯闻引发新一轮的一轮。
——虽然许盛黑板报确实画得不错,但就这么一个月时间,要去参加考试怎么想也不科学。
——可能只是打算拿个及格分吧,毕竟高考能减不少分。
——+1,之前说走捷径的,我看也确实是这样啊。
隔壁立阳的画风却和临江六中截然不同,立阳信心满满剑指第一。
在考前特地发了新校刊: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那一刻,我校艺术生今年定能再创辉煌,实现连冠!
许盛对这些纷争一无所知,集训最后一天,画室老师叮嘱:
“今年不允许使用定画液,这个需要注意一下,然后就是放平心态,平时怎么画就怎么画,注意好时间。”
“千万要记得仔细审题啊,要是有色调要求,看清楚是冷色调还是暖色调。”
“……”
许盛边听边收拾画袋,发现自己是真不紧张了。
艺考联考考点设了几个,都设在A市有名的大学里,许盛被分在工大。
考生提前去附近定好宾馆,许雅萍请了一天假。考试那天阳光正好,很久之后许盛对那天的记忆只剩下沉重的画袋、街上同样背着画袋的、来自各所学校的学生。
还有邵湛持之以恒地给他发的英语听力训练里,音频最末尾的一句:“别紧张。”
其他祝福也收到不少,侯俊、谭凯、邱秋……其中七班班主任孟国伟的祝福特别独树一帜。
孟国伟:加油,不管能不能及格,尽力就好,我代表高三年级组全体教师向你送上祝福,大不了老师们明年再陪你战一年!
许盛:……谢谢老师,不过再战一年,这就不必了吧。
联考、校考是一段不断奔波的旅程,联考结束,许盛从高铁上下来、踏进央美校园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很像是在做梦。
许雅萍挽着他的臂弯,四处打量:“这学校还挺大,环境也不错。”
许盛:“嗯。”
许雅萍:“校考内容难不难啊,我听你康姨说可比联考难多了。”
许盛抬手扯了扯肩上的背带。
许雅萍偶尔还是会想到她的“另一个儿子”,无不感慨道:“许湛那孩子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也会替你感到高兴的吧。”
“……”说得跟灵异片似的。
许盛想到“许湛”,心说如果真是做梦的话,这场梦可能得回溯到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夏日蝉鸣声盛,在炎热不堪的季节里,雷声连接重重时空,忽然而至。
第一百零六章
校考中途, 帝都下了一场雪, 几日前上一场雪还未消融, 屋顶和地面上很快又积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历年央美的校考内容都备受美术生瞩目, 为下一届美术生提供备考方向。央美重造型清华重设计, 但这俩专业难考的程度也是出了名的,很多考生一年两年……再接着考下去都不一定能考上。
饶是康凯这位在A市有点知名度的“明星选手”也不敢往上凑,一问许盛,发现哪儿难考他去哪,这位爷轻描淡写道:“考个造型, 再考个设计吧。”
“你真是我爸爸, ”康凯说, “牛逼透了。”
“三原色”画室敢去考这两个专业的历年来都没几个人, 因为知道难过, 都不太敢去考, 拿去年那届考生举例子,也有十多个人拿了八大美院证的,就是没有央美造型专业, 顶多过个城市设计专业。
今年这届也就碰到了一个许盛。
许盛考前邀请过康凯跟他一起去:“考考?”
康凯猛地退后好几步:“打扰了, 志不在此,这俩专业去年的考题就变态,考下来我肯定得自闭。”
许盛:“很难吗?”
康凯:“不是难, 这是变态。”康凯只想赶紧远离,“我妈都建议我别碰这俩专业。”
许盛参加的几趟校考,全是地狱模式。
考题——造型艺术专业, 素描:男青年,模特左手捂嘴,右手藏于左臂肘后,下肢回收交叉,色彩:女青年头像,命题速写:我的2019。
……
对艺考生们来说,那年的考题为他们几年来的努力画上了一个句号。
与此同时,并不存在的假期很快过去,临江六中高三下学期开学,让学生们调整心态,孟国伟在台上道:“别紧张,刚好咱们又结束一轮复习,先回家好好调整调整。”
他说话时眼神扫过台下。
想起来许盛的座位已经空了一个多月。
这偶尔站在讲台上看不到那颗趴在桌上的后脑勺,还真有点不习惯。
邱秋也总问:“盛哥什么时候回来啊,能不能来救救我们新一期黑板报。”
拥有幼儿园蜡笔画经验的谭凯:“嗐,难道又要我出手了吗?”
邱秋:“……”害怕。
谭凯:“秋姐你放心,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黑板报我肯定能吸取经验,画得比上次更……哎秋姐你去哪儿?别走啊。”
邱秋去了后排,往邵湛面前一坐:“学神,我盛哥什么时候回来啊,让谭凯画黑板报咱班这不是就玩完了吗。”
谭凯拿着练习册走过来:“姐,我有被冒犯到。”
邵湛:“他最近在忙着校考,估计还有一周。”
邱秋失望地“噢”了一声。
邵湛比她更希望许盛早点回来。
偶尔课间想跟他说几句话,才发现边上那人不在。
借着复习的由头,常常会去翻高二的课本,翻许盛在上面胡乱涂鸦的内容。
谭凯:“虽然我也很想盛哥,但我觉得我这次肯定能画好——”
邱秋扭头:“你还是闭嘴吧。”
校考全部结束之后,许雅萍本来想叫许盛回家休息一天再去学校,然而许盛放不下文化课,拖着箱子直接上了回六中的公交车:“不用,我回来的路上不是已经睡了一路了么,您快去公司吧,我直接去学校就行。”
许盛下车前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还在上课。
点开邵湛的头像,想了会儿还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发过去一张在高铁上拍的照片:刚上高铁。
男朋友:考得怎么样。
S:还行吧,校考题目也不是很难。
这话让康凯看见肯定得吐血三升——你他妈挑了两个最变态的专业去考,完了还说不是很难,其他考生还要不要活了。
上课时间,高三教学楼长廊上很安静,只有各班讲课声汇聚在一起,隐隐从窗户飘出来。
七班教室里粉尘飞扬,周远身后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步骤,他等同学们抄下来之后用黑板擦抹去一块,转身继续画图:“我们看最后一道大题,在如图所示的几何体中,EA⊥平面ABC……”
许盛放完行李箱之后没有在寝室多停留,沿着走廊往七班走,周远的声音听得愈发清晰。
经过其他班级时,有人无意间抬头,注意到窗外经过的身影,只看得见半张侧脸、还有隐在碎发下的一枚黑色耳钉。
这是……许盛?
许盛没走正门,他本来想从后门进去,给周远和邵湛一点惊喜,然而七班后门关得严严实实:“……”
许盛抓了抓头发,只能改变计划。
邵湛解题步骤抄到一半,窗外阳光被某样东西挡住,余光刚瞥见搭在窗沿上的一只手——那只手食指关节处缠了一根绷带,手指曲起抓在突起的窗沿上。
还没等人看清楚,手腕下压,一道人影毫不费力地从后窗翻了进来,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
许盛没“从良”之前翻墙都是家常便饭,教室里人都在认认真真听周远讲题,没人注意后窗、以及后窗那边发出的一点小动静,许盛长腿跨在课桌上,邵湛抬眼看他时,他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作口型道:“嘘。”
不过眨眼间,许盛已经跨下课桌,在座椅上坐好了。
许盛把一个多月没碰的课本支起来说:“我忘带校服了,怕周远抓我。”
他这规犯得极其自然。
自然到仿佛中间没有一个多月的空白期一样。
邵湛有一瞬间恍惚。
“这题不是很简单么,”许盛看到邵湛正在抄的题,说,“这你也抄?”
邵湛从来不抄这种简单的题,大题只抄第三问,其他题目最多写一下第二种解法,还是三两行字能搞定的那种。
邵湛没再继续抄下去,他把试卷扯出来拍在许盛桌上:“你说呢。”
许盛这才看清楚这张不是他的考卷,没有阅卷痕迹,也没有打分,考生姓名栏里写着两个字:许盛。
“回来了就自己接着抄。”
不止这一张试卷,他桌上还有一叠考卷,都是他不在的时候考的模拟卷,按时间顺序叠着,解题思路理得一清二楚。
康凯:你到学校了吗?
康凯:我的妈啊我一回学校就考试,简直两眼一抹黑,还好你对象给你补课的时候我蹭了几趟,但是校考这段时间我是真的什么也没看。
康凯:还有上一轮复习的卷子,撂了那么高!
许盛手机忘了关机,拿出来关机之前拍了一张自己的试卷发过去,不经意(故意)聚焦在邵湛写的解题步骤上:我试卷也挺多的。
康凯自然没有错过那明显到不行的小细节:……靠。
许盛从桌肚里摸出来一支笔,久违地坐在课堂上抄题目,周远把黑板写满之后转过身:“这个辅助线,我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啊,往哪儿画的都有,很有想——”
周远说到这停下来,看到后排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个人:“许盛?!”
话音刚落,台下其他同学齐刷刷回头:“?”
侯俊大惊:“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盛:“想我了吗,我回来有一会儿了。”
谭凯比侯俊还震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许盛:“……这不重要。”
周远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上来直接扔了一截粉笔头。
许盛:“……”
周远:“没什么,我就确认一下——邵湛你替他挡什么。”
这确认方式够特别的。
许盛返校这件事莫名带动起班级气氛,他们这段时间本来就压抑太久,谭凯他们一阵风一样围过来:“考完了吗,艺考什么样啊,听说你还去帝都了……”
周远没制止他们,也走过去问:“怎么样啊,明年还需要老师再陪你一年吗。”
许盛笑了一声说:“不需要了,谢谢老师,您能有这份心我很感动。”
六中贴吧。
-许盛回来了??
-回来了,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刚经过他们班看到学神给他讲题。
-羡慕,我也想和学神当同桌。
……
许盛回学校之后不比在画室里轻松,他开始没日没夜补文化课,康凯说他头铁,去考两所学校最难考的专业,但比起进不了小圈,他最担心的还是校考过了文化课没过。
《美术报考指南》上有一句:报考该校考生文化成绩最好在420分以上,400分一下慎报。
他现在平均分刚好卡在一百多,数学能上一百二,但是英语刚好把多考的分拉了下去。
他和邵湛的补习模式倒是互相颠倒了,以往“奖励”都是邵湛单方面奖励给许盛,现在他讲完几道题,许盛认认真真地听,然后时不时松开笔让他凑过来点:“刚才那句没听清,什么公式?”
“你再凑过来点。”
等邵湛靠近,许盛直接在他唇上贴了一下:“邵老师,你的奖励。”
邵湛:“就这点?”
许盛歪头笑:“你要求有点多啊老师。”
联考结束,临江六中这边关于“美术生”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谁也没指望许盛能考多高的分数。立阳二中校领导与之相反,每天意气风发。他们学校今年文化班异军突起,出现两位奇才,美术班也和往年一样出色——就等着联考出成绩。
去年去临江参加交流会的那位姜主任坐在办公室里,一派闲适,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和另一位老师聊天谈道:“今年校刊的内容可以提前构思起来了啊,要充分展现我校强劲的实力,第一名肯定还在我们立阳……负责美术的李主任不是都说了吗,今年美术成绩估分比去年还要高上不少。”
“好的姜主任,我马上去安排。”
姜主任就以这样精神饱满的面貌,迎来了公布成绩的那一天。
“联考第一是……是……”前来报信的老师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主任拍拍他的背:“别激动,哎呀我看你就是太激动了,至于这么开心吗,有什么好激动的,不就是一个联考第一名吗,知道你高兴,学我,淡定些。来,现在告诉我,第一名是我们学校的哪位学生?”
“不、不是我们学校的,”那老师说,“是临江的学生。”
姜主任动作僵住,整个人石化:“…………你说什么?”
“哎呀,孟老师,你激动什么,”临江六中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顾阎王愁眉苦脸,“许盛是不是又考砸了?”
孟国伟一路飞奔上来,他这把年纪,这小肚子,能跑那么快已经不错了,此刻喘得不行,只能摇头。
“我就说,他好好的走什么艺考,我们临江什么时候出过艺考生——”顾阎王说到这里一声长叹,追悔莫及,“老孟啊,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也十分难过,非常悲痛,你冷静些,一次失败不能代表什么,说说他这次离及格分差了几分。”
孟国伟查分数,查完直到现在都处于说不好话的阶段,勉强道:“第、第一。”
顾阎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的心,更痛了,他迷茫道:“……这,怎么考了个倒数第一?”
孟国伟脑子里一团乱麻,组织好语言说:“顾主任,是正数的。”
“全市第一。”
“三门总分450,他考了446分。”
第一百零七章
顾阎王仿佛不认识“正数”这两个字, 他猛地坐直了:“你再说一遍?多少分?”
孟国伟收到消息之后, 也很难消化, 他当初可是对许盛一点信任都没有, 扬言要陪许盛再战一年。
和联考成绩前后脚出来的还有各校校考成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两周后, 孟国伟再度推开顾主任办公室的门:“许盛进小圈了,他报考的两所学校都进了小圈……”
顾阎王:“小圈是什么?”
孟国伟解释:“小圈就是专业排名,校考通过的学生里分为大圈小圈,大圈能拿专业合格证,但是名次靠后, 小圈……”
顾阎王听得一头雾水, 孟国伟脑子也乱成一团, 解释不清:“我现在太激动了, 你等我理理。”
七班教室里也在聊这事。
“这么说吧, ”许盛被围在中间, 挑了一种所有人都听得懂的方法解释这个小圈,“你们只要知道小圈很牛逼就完事了。”
小圈又称有效名次,即专业名次特别好, 在院校的招生名额之内都可以称之为小圈。越靠前小圈录取的几率也就更大, 有效名次内的考生只要文化课达到院校要求,都会被录取。
他刚给康凯和张峰发完消息,康凯用了无数感叹号来表示:你是变态吧!!!!!!!你是人吗?这是人能考出来的成绩吗?
最变态的两个专业都过了不说, 还都是小圈,简直是全A市第一人。
张峰的消息比较一目了然。
他被震惊得只能发出一个字:操。
隔了会儿才又发:你怎么回事?
S:天赋这个东西很难讲,我就是天赋异禀。
张峰:……
侯俊毕竟不是专业内部人员, 虽然不能完全认识到这个小圈到底有多牛逼,但还是能感受到:“那这确实很牛逼啊。”
许盛一扬下巴,等着他继续夸:“继续。”
侯俊:“但是这不管圈再怎么小,高考文化课还是得过线吧,你文化课行吗盛哥。”
袁自强:“我之前查艺考相关的时候,发现网上有条定论,美术成绩越高,文化成绩越烂,所以立阳二中每年分数线才会那么低吧……”
许盛:“……”
他,不太行,有点危险。
许盛笑了笑:“操……会不会聊天,彩虹屁会不会吹,这种时候提什么文化课,文化课不还有我同桌呢么。”
邵湛难得没觉得他们吵,很给面子:“嗯,他肯定行。”
侯俊:“湛哥你就对他那么自信?”
邵湛补充道:“是对我自己自信。”
侯俊:“……”
许盛:“……”
“哥,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许盛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哥”,倒没引发什么注意,他喊得实在太自然,加上平时其他人也会喊“湛哥”。
刚上过体育课,邵湛身上那件冬季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身上就穿了件毛衣,坐在那儿比外头的天气还要冷上三分:“开玩笑的。”
邵湛写题写到一半,往后仰了些,抬手在许盛头上揉了一把:“就你这学到凌晨三点还不肯睡觉的劲儿,你不行谁行。”
侯俊今天的脑子跟开过光似的,特别好使,一下捕捉到关键词:“你们凌晨三点还联系呢?”
许盛咳了一声说:“学习。”
许盛心说他怎么就那么心虚呢。
也确实是学习。
……虽然学着学着可能会触发某道奖励关卡。
这天,临江六中贴吧,一栋新楼冉冉升起,立马飘红,并且翻页速度惊人。
之前对许盛的诸多质疑在成绩面前很快消散,没人再提“捷径”这两个字眼了。尤其是之前在楼梯口说过闲话的那几位,再没提过半个字。
主楼:许盛这校考成绩太逆天了吧。
1L:对不起,我为之前说过的话道歉,这哪儿是学渣走捷径,这分明是开挂剧本。
2L:立阳前两年出过的联考第一好像都没进过小圈……
3L:我补充一下,进过,但没进过这两所学校的小圈。
4L:我表姐是学美术的,她说这两专业平时应该都没人敢报。
5L:我不能再细想了,我想给许盛跪下。
艺考这路子毕竟不是临江的主流,许盛的艺考成绩像冬日最后一抹寒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立阳二中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甚至在今年的交流会上给自己安了一个“复仇者”的人设:“今年是我们失策,被你们临江抢走第一,但明年,联考第一一定是我们的,等着吧。”
发言完毕,台下掌声如雷。
顾阎王在台下真心实意地跟着鼓掌:明年第一肯定是你们的。
我们临江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许盛了。
什么美术联考第一,这个并不重要,临江的发言还是以“剑指状元”为主,总结发言如下:“今年,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们临江不小心出了个美术联考第一名,啊不过这个不重要,我们今年的目标还是以状元为主——”
交流会这天孟国伟的安排了一场模拟考。
侯俊坐在讲台上监考。
因为过几天就有一场大考,班级里的座位被提前拆成单人单座,许盛坐在邵湛后面,靠着墙,再往右边一点就能挨到黑板报。
侯俊:“谭凯,别以为你偷偷翻书我看不见,给我塞回去。”
谭凯:“……哦。”
侯俊:“考试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诚信。”侯俊说完没多久又抬头问,“……舞榭歌台后面一句是什么?”
谭凯用他刚才的话回敬他:“猴子,考试要诚信。”
全班哄笑,考试氛围也变得随意很多。
许盛匆匆扫完试卷,没再去看题目,忽然想起来上一次这样和邵湛坐在前后排考试还是高二第一次月考之后。
当时他在“学神”的身体里,凭借一己之力把邵湛的分数拉至倒数。
是那个夏天,只有他们俩知道的小秘密。
许盛想到这,维持着上半身趴桌的姿势,手腕搭在桌边,手里抓了支笔,他想到这、没忍住用笔碰了碰邵湛的后背:“同学,你东西掉了。”
邵湛停笔,往后靠,离他近了些问:“什么。”
“地上捡的,估计调座位的时候掉了,”许盛把手腕垂下去,隔着桌肚,用笔在桌肚下面轻敲了一下示意他把手伸下来,又说,“你伸手。”
邵湛没多想。
然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在桌下摸到了许盛泛凉的手。
许盛体质问题……冬天手容易凉,骨节冻得发红,所以不爱洗调色盘,以前总是威逼利诱康凯帮忙洗。
虽然手垂了下去,许盛还是趴在桌上,另一只手枕在脸下面:“试卷有点难,沾沾我男朋友的考运。”
侯俊刚才盯了会儿台下,这会儿得赶紧答题,于是没有再盯,许盛在桌子底下偷偷勾了勾邵湛的手,话题绕回很多天以前:“你真觉得我行?”
邵湛却知道他在说什么,“嗯”了一声。
许盛:“因为学到三点么。”
“不是。”邵湛说。
“因为你是许盛。”
因为你是许盛。
所以才会那场雷,雷声穿过层层错乱的时空。
语文考试结束前,孟国伟结束一年一度的交流会,提前回班:“还有十分钟,作文还没开始收尾的同学要抓紧了啊。”
许盛作文刚好写完。
认真学习之后,作文部分他不再拿诗歌糊弄了,甚至买了一本好词好句,还背了一本十分万能的名人名言。
一代诗人就此消失在江湖上。
孟国伟说着,目光扫过台下,又道:“邵湛,许盛,你俩下课之后去一趟三号会议室。”
许盛:“?”
好端端的叫他去三号会议室干什么。
“应该是想问问之后填报志愿的事儿吧,”下课后,许盛和邵湛往三号会议室走,“哥你不是走保送吗,我又是艺考生,肯定是因为我们俩情况比较特别,所以单独叫过去谈一谈。”
许盛只能想到这一种原因。
邵湛:“我们俩还有另一种情况也挺特别的。”
许盛:“……”
三号会议室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
话题很快转到“早恋被抓”上头,许盛知道不可能,顺口拿来开玩笑,他跨到最后排:“不会真被抓吧,顾阎王敢让我们写检讨吗,我要是在台上说‘我不该和邵湛同学谈恋爱’……”
许盛刚说到这,万年老二胳膊肘下面夹着本课本,从门口进来了。
“……”
许盛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许盛:“那这应该跟早恋没什么关系吧。”
邵湛:“跟志愿应该也没关系。”
那顾阎王找他们会是什么事。
继万年老二进来之后,很快又涌进来一波人,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许盛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这场面……似乎,在哪里见过。
很眼熟。
许盛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右眼皮还是跳得厉害。
顾阎王姗姗来迟,进门只带了一个U盘,他数了一下人头,发现一个不差,于是将会议室门反手关上了:“行,人都来齐了啊。”
顾阎王俯身把U盘插进去,然后双手撑在电脑两侧,等电脑刷新,会议室的老电脑反应迟缓,一个指令能反应老半天,他笑笑:“为什么把你们叫到这里来,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时,电脑总算转完了。
顾阎王双击打开U盘里的PPT文档,他背后的屏幕上投影出一个硕大的标题:第十六届五校联赛。
顾阎王背都挺得比以前更直,底气很足地说:“今年联赛又要开始了,我知道大家也已经期待了很久,去年四校联赛上,我校优秀学生邵湛和许盛两位同学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许盛彻底反应过来这种熟悉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了:“…………”
是他去年在邵湛的身体里,感受过的,同样的恐惧。
许盛仿佛看到死神的镰刀正往他脖子上架。
顾阎王针对大标题上那个“五校联赛”的“五”字做了解释:“不过今年赛况有一些小小的变动。”
PPT翻过去一页。
上面整整齐齐列着五所中学。
前四所和之前一样,分别是临江六中,嵩叶附中,英华实验中学,星剑中学。
只是在这四所熟悉的学校后面,还跟了另一所学校的名字——立阳二中。
台下所有竞赛生炸开了锅:“立阳?”
“那所美术学校?”
“咱们A市中考分数线最低的那所?”
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顾阎王道:“立阳二中极力想参加这届联赛,立阳的姜主任刚才在交流会上说了,他们立阳今年出了两位非常优秀的学生,想要一同参赛,与我们同台竞技,共同切磋。”
“…………”
第一百零八章
半小时前的交流会上。
今年交流会火药味十足, 前有立阳针对临江, 后有英华带着去年四校联赛上战败的耻辱挑衅临江:“今年四校联赛, 我们英华不会退缩。”
英华作为重点学校的领头学校, 以往十几届联赛都甩其他学校几条街, 哪受过这种“侮辱”。
邵湛这位同学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高一入学之后,他们英华再没有在联赛上取得过成绩。
去年更是过分!
他们英华连第二名都没有守住!
回去之后一打听,第二名叫许盛的那小子,平时成绩排在临江倒数, 他们思来想去仍想不明白为什么, 最后把矛头又指回到邵湛身上——
临江这位邵湛是不是觉得和他们比赛太过无趣。
把自己的同桌拉进来, 亲手教导, 想借此增加成就感!
邵湛如果知道他们脑洞开那么大, 会送他们三个字:想多了。
立阳这回联考第一没保住, 坐在台下半天,听到“四校联赛”之后询问了一番,表示很有兴趣, 积极举手:“我们学校今年有两位优秀学生, 我们立阳也想参赛!”
“……”
“我们立阳想展现一下文化课实力!”
顾阎王回忆完毕:“我们向来都秉承共同进步,齐头并进的准则,所以今年立阳二中想加入, 我们也表示欢迎。”
“每年联赛时间都有所调整,大家照常准备就行,今年咱们队伍的阵容和去年差不多, 新加入两位高一的同学,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高一新生还是头一次参加联赛,稚嫩青春的面庞上怀揣着激动与期盼,这两位新竞赛生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我会努力向邵湛学长和许盛学长看齐的,或许我没有许盛学长这种惊人的竞赛天赋,但我会尽我所能——”
拥有惊人竞赛天赋的许盛现在很混乱。
混乱到邵湛在底下拍了一下他的手,他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邵湛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回神。”
许盛暂时把悬在脖子边上的死神镰刀往边上挪一挪,垂死前问了一句:“立阳要参赛,是不是那两个被雷劈的?”
邵湛:“不清楚。”
上次许盛胡扯自己有竞赛天赋,完全是因为和邵湛互换了身体。
前段时间又集训又联考的,他早把联赛的事抛到脑后去了,哪曾想今年联赛还有他的名额。
许盛大脑一片空白,没工夫管立阳那两个:“操,怎么办?”
邵湛:“准备跟顾主任聊一下伤仲永的故事吧。”
许盛:“…………”
“别急,”邵湛又说,“回头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装病退赛。”
许盛沉默两秒:“你觉得如果我真诚地召唤一下,雷还会来吗。”
邵湛:“……”
如果可以,他真挺想再被雷劈一次的。
会议结束之后,顾阎王把许盛单独叫了过去:“许盛你过来。”
许盛慢慢吞吞走过去:“……顾主任。”
顾阎王拔出U盘:“你去年表现的很好,一鸣惊人,老师这次继续期待你的精彩发挥。”
自己挖的坑,闭着眼也得往里跳。
许盛不知道怎么说:“我……其实……”或许你听过伤仲永的故事吗。
顾阎王对他很自信,毕竟是邵湛亲口认证过的竞赛天赋:“你不要有压力,像去年那样正常发挥就行。”
顾阎王几句话说得丝毫不给许盛转圜的余地。
许盛心说我去年,不太正常。
我同桌在我身体里。
我开挂了。
……但这话显然不能说。
五校联赛的事很快传遍全校。
尤其高三学生,一个个都跟久逢甘露似的,上了高三之后娱乐生活严重匮乏,连黑板报比赛都能比得津津有味,五校联赛这种大赛事更是引发高度讨论。
侯俊:“听说今年多了一所学校?立阳也参加?”
许盛心不在焉:“嗯。”
邱秋:“去年咱班准备不充分,今年应援手幅什么都给它整上。”
袁自强:“今年举办地在星剑吧?星剑那种‘贵族学校’,场馆一定很大,两位大哥,加油,我已经准备好为你们呐喊了。”
“……”
星剑确实是出了名的“壕”,同时也是A市所有高中里唯一一所“豪门”学校,每个年级都设置了好几个国际班,走出国留学的路子。
离五校联赛举办时间还有不到两周。
等侯俊他们散开,许盛叹口气,这几天天气不像之前那么冷,他只穿了一条很薄的牛仔裤,后排空间大、长腿伸展开,他认输道:“操,我还是装病吧。”
邵湛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我跟你一起去。”
“?”
“给你当证人。”
许盛摸摸鼻子:“循序渐进吧,我这几天装一下感冒。”
邵湛单手勾着笔,另一只手伸进桌肚里把手里掏了出来:“行,我先查一下新闻你再装。”
他这话说完,许盛也想起来上回装病的惨痛经历:“……”
虽然现在五校联赛的事还没解决,许盛暂时把这事抛到脑后,没忍住笑了:“哥哥,我有没有说过你当时咳得特别假。”
邵湛查完新闻,把手机扔回去:“你就咳得像?”
“比你还是像点,”许盛现在回想,只觉得不可思议,“我他妈当时进隔离室的时候我人都傻了。”
许盛同时回想起的还有张峰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隔着铁窗跟他们遥遥相望的场景: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许盛:“这次应该没那么巧了吧。”
这次确实没那么巧了,新闻上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许盛刚要掏口罩,张峰听到联赛的消息来七班找他:“你又要参加联赛了?”
张峰趴在窗边:“牛逼啊老大,真人不露相,你这口罩掏出来干什么,身体不舒服么。”
许盛已经把口罩戴上了,一声“嗯”隔着口罩听起来特别闷,导致张峰没有听清。
邵湛晚来几分钟,他把经过食堂时从小卖部买的糖扔许盛桌上,作为证人,拉开座椅坐下去之前正要帮忙说几句:“他晚上……”着凉。
张峰:“说到身体不舒服,咱们学校特重视高三学生,担心我们考前身体有什么问题,前几天我们班上一同学就打了个喷嚏而已,顾阎王直接亲自带着他去了趟校医务室,又是量体温又是打算送医院做全面体检的。”
张峰说着又感慨一句:“学校真是关心爱护我们!”
许盛剥糖的手顿住:“……”
邵湛:“……”
许盛缓缓去世。
张峰浑然不觉对面两个人身体都有些僵硬:“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刚才说他晚上什么?”
邵湛话锋一转:“他晚上睡得比较晚,你别打扰他。”
张峰愣愣地“噢”了一声,又转向许盛:“老大,那你戴口罩干什么。”
许盛:“凹造型。”
张峰在心里打出一个问号。
许盛抬手勾着口罩边缘,把黑色口罩轻轻勾下来,露出半截高挺的鼻梁:“随便戴戴,装逼不行么。”
“……”张峰说,“行。”
虽然这个说法十分莫名,但张峰不得不承认“装逼”这个词用得很到位,确实是帅。
等张峰走之后,许盛直接把口罩扯下来,随手塞进桌肚里,把糖咬碎了,绝望认命:“有没有什么竞赛题,我做几套试试看。”
临时抱佛脚是最后的办法了。
邵湛也不给他乱补,划的范围都是高考用得上的题型,当提高题给他补。
晚上,许盛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几张“竞赛练习卷”,他提笔前不禁回望自己这短暂的的一生:是什么,让他一个学渣走上这条道路,是什么,让他遭遇这些。
许盛补得很吃力,但怎么说也是经历过上一次联赛的人,一些题目他之前就见过。
都说福祸相依,许盛开始补竞赛题之后,在一周后的数学模拟考试上倒是拿下了史无前例的高分:131分。
周远发试卷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好样的许盛,131分,老师做梦都没想过你能考出这种分数——”
许盛:谢谢老师,我也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虽然数学考试偶尔拿了个高分,但是许盛心里还是没底,竞赛题的难度跟试卷上的题比起来差远了,他补到现在能看懂题目都已经很了不起了,基本上只能解第一问,后面的连想想都是浪费时间。
所有人翘首以盼的五校联赛照例在周日举行。
今年不再是临江的主场,六中学生需要提前集合,坐大巴车前往星剑中学。
许盛这次参加联赛和上回不同,规规矩矩穿上了校服——说规矩也没那么规矩,他洗漱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计算公式,外套拉链敞着,在出门前直接被邵湛逮了回来。
许盛后背抵在门板上,被邵湛陡然间靠近时抢夺走的呼吸逼得清醒了些。
邵湛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手顺着往下、摸到冰凉的拉链,直接反手把拉链拉上:“不会的题就空着,顾主任问的话,让他来找我。”
说辞可以有很多。
比如给他压的题没压准。
总能混过去。
临江六中竞赛组一共八名选手参赛,观众倒是去了不少,总共派了三辆大巴车。
星剑中学校门和综合楼之间还隔着很长的距离,欧式雕花护栏将学校围起,铁门缓缓拉开之后经过一段绿荫道,才能看到综合楼和“星剑”两个大字。
综合楼右侧高高突起的塔尖上挂了一个棕灰色罗马数字时钟。
边上是一行校训似的小字:敢于浪费哪怕一个钟头时间的人,说明他还不懂得珍惜生命的全部价值。——达尔文
“豪门”学校名不虚传。
临江到得早,参赛团下车的时候广场上其他学校都还没来,同学低声议论:“这也太豪了吧。”
“早听说星剑是贵族学校,但没想到豪成这样。”
广场上提前拉好横幅,“第十六届五校联赛在我校展开——热烈欢迎所有参赛学校”。
许盛坐在广场中央的台阶上,邵湛趁着最后一点时间给他灌知识定理:“塞瓦定理还记得吗。”
许盛的特点就是特别能装腔作势,哪怕他现在压根不记得,说出“不记得”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底气很足,坐在花坛上愣是坐出一种“老子都会”的感觉。
前后不过十多分钟时间,其他参赛学校的大巴车缓缓从校门口驶进来,一组又一组竞赛团从大巴车上走下来,第二个到的学校是去年见过的英华——英华去年参赛的高三年级已经毕业,高一年级的新鲜血液换上来,听说今年英华新高一也有两位难对付的天才型选手。
这几所学校的校服和标志许盛在去年那次联赛上见过。
这些竞赛生都是一批一批从大巴车上下来的,基本都是六到八个人,然而最后一辆开进来的大巴和其他所有学校都不一样,窗口摆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立阳”。
大巴车车车门缓缓打开,几位老师率先下车。
然后两位少年才一前一后从大巴车上下来。
正午太阳大,走在前面的那个下车前反手把帽子拉了上去,微微弯下腰,黑色帽子盖住的部分更多,遮住少年过于精致、甚至显出几分凌厉的眉眼。
他手搭在车门上,等他下车之后才其他人的角度看才能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人,另一名少年个子很高,侧着头正笑着和司机师傅打招呼,侧过头的时候能清楚看到少年尖削的颈部线条。
直到先下车的那位屈指在车门上敲了两下,警告:“赶紧滚下来。”
……其他学校来的都是一队人,立阳还真只有两个。
第一百零九章
“第十六届五校联赛, 今年延续去年的赛制, 联赛内容还是分为上半场团体赛, 下半场个人赛的形式进行比拼。”
星剑中学体育馆修得跟有明星要来开演唱会似的, 经费疯狂燃烧, 比赛开始之前甚至搞了一出迷离又梦幻的灯光秀,体育馆正前方挂着横幅的那堵墙上上方挂着一排镭射灯,强光直直地打下来——
赛区左右配置两块赛况转播屏,比赛时会由摄像师傅根据解说员解说进行即使切换,将镜头拉到不同选手身上。
其余配置和临江差不多, 两位解说坐在二楼高台上, 俯瞰全场。
解说A:“大家好, 我是星剑中学的年级组长老钱。”
解说B:“我是来自嵩叶的许老师, 大家可以叫我老许。”
“今年竞赛生里, 有大家熟识且期待的选手, 也有不少第一次参加,令人倍感好奇的选手。”
“是的。”
“老许你最期待哪支队伍?”
“我?我个人比较好奇首次参赛的立阳二中——”解说员老许说到这里,语调一扬, 激动道, “竞赛生开始进场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嵩叶竞赛队!”
观众鼓掌欢迎。
临江排在嵩叶后面,第二个进场。
许盛慌得不行, 不过以前被破雷调教得多了、从慌张到详装镇定之间的转换奇快无比,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最后踏上赛台的时候已经产生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
他目光扫过台下, 刚好看到顾阎王双手握拳给他们加油鼓劲的样子:“……”
还有观众席上邱秋给他做的应援牌,应援语气势恢宏:临江雄狮,势如破竹!
……虚张声势还差不多。
许盛收回眼,彻底调整好心态,打算在赛场上浑水摸鱼混完上半场:他不能按铃抢答,坐着陪跑还勉强可以。
学渣当成他这样也是一桩奇事,挤进竞赛生团队里跟着打比赛。
邵湛在台下捏了捏他的手指骨节,怕他紧张:“有我。”
竞赛团登场的时候观众经历了两次高潮。
第一次是邵湛进场,毕竟是连霸两届竞赛的“大魔王”,临江同学差点喊破喉咙:“学神!”
第二次高潮在最后一个学校出场前,解说员正介绍:“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立阳……”二中两个字淹没在观众的呼喊声里。
解说员话音未落,观众席一角掀起惊涛骇浪,尖叫声不绝于耳。
“立阳二中,”解说员刚才的发言被打断,笑着补充道:“看来立阳的两位选手人气非常的高啊……让我们请出立阳二中的参赛选手。”
观众席各校观众早已就位,按照五块区域就座,从左到右依次是:嵩叶,英华,星剑,临江,立阳。
这五所学校校服都不同,镜头切到那片立阳校服上,立阳同学手里各自举着牌子,乍一眼看过去全是两个人名:贺朝。
另一个是:谢俞。
与此同时,立阳二中竞赛生从侧面通道进场。
两位少年走过长长的通道,摄像镜头立马从观众席上切过去,最先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是两人被拉长的倒影,光影变化间,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只有两个人,但气势丝毫不弱。
等两位参赛选手在通道口站定之后,镜头这才缓缓上移,定格到刚才许盛在广场上匆匆瞥过的两人身上。
后下车的那个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搭在边上那人的肩上,镜头扫过来的时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搭在同伴肩上的手指松开一点儿,很随意地搭在上头冲镜头比了个“耶”。
顺着动势,手腕略微抬起,露出了少年手腕上的半截红绳。
台下更加激动,整齐划一地喊口号:“朝哥!第一!”
而刚才拉上帽子从大巴车上率先下来的那位则无意跟观众互动。
不光没看镜头,连眼神都没给。
立阳二中这两位参赛选手人气高得离奇,一露面其他学校的同学便心领神会了:这他妈长成这样,人气能不高吗。
今年怎么回事,这到底是联赛还是校草评选大赛现场?
只是立阳二中的应援画风与众不同,那些同学喊完口号开始喊其他的:“朝哥,别骚,好好写字——卷面分很重要!”
“不要挑衅出卷老师——放过出卷老师吧!”
“……”
“能不发言就别发言,少说话多做题,向俞哥学习!”
其他学校:“???”
这是什么应援发言。
立阳二中姜主任坐在台下也很激动,介绍道:“看到没有,介绍一下,那是我们学校贺朝同学,比较有性格,但是成绩非常不错。还有他边上那位看起来……”姜主任找了半天形容词,总不能说看起来“冷脸”、“不爱搭理人”、“希望别人滚远点”最后只说,“那位比较腼腆的,是我校谢俞,也十分优秀。”
顾主任坐在他边上,心说还能有我们学校邵湛同学不错吗,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那边那位是我们学校邵湛同学,他以全区第一的成绩入学。”
姜主任沉默两秒,试图你来我往,试图把这颗球打回去:“我校谢俞贺朝……”
姜主任:“…………”算了。
姜主任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他们立阳谢俞贺朝入学成绩倒数。
这一倒就是一年多,场场考试都是倒数,直到高二才恢复自己真正的实力水平。
没法聊。
全部竞赛生入座之后,解说管理秩序:“请观众席上全体观众保持安静,比赛还有五分钟时间就要开始了——”
赛台上。
一组一组竞赛生围着几张长桌坐着,唯有一张长桌上只坐了两个人,在赛台上显得格格不入。
立阳那两位的位置刚好在他们对面。
许盛摸不清楚立阳的实力。
事实上不止许盛,其他学校大都不把立阳放在眼里:一所文化分最低的普高,就算成绩突飞猛进,又能飞到哪儿去?
甚至想看笑话的也大有人在。
许盛收回目光,去接从前面传下来的答题纸,传到他手里的时候还剩下两张,他用手腕抵着,没传给邵湛,咬开笔盖在上面简单画了两笔。
邵湛比赛之前习惯性放空几秒,在脑子里过一遍公式调动思维,睁开眼就看到许盛传过来的纸——三两笔勾出一个简笔小人,作加油状,手里还拿个喇叭。
许盛:“解题这种事是指望不上我了,我精神上给你鼓励。”
邵湛看了一眼:“只有精神上?”
许盛:“……确定要在这里聊这种话题吗哥。”
伴着一声时钟钟摆到点停跳的声音,解说员道:“上半场团体赛正式开始,比赛规则,抢答计分,答对加十分答错加十分,因此每次按铃之前希望选手都能够考虑清楚,贸然抢答可能会令自己队伍失分,总共十道题,最终得分最高的队伍获胜。”
“接下来请看第一题。”
比赛氛围鸦雀无声,每到这种和时间赛跑的比赛上,气氛都被压得非常紧张,周遭安静到可以清楚听见脑内无形的时钟一分一秒转动的声音。
身后的大屏幕上很快投影出几行字。
第一题:一个口袋中有10张卡片,分别写着数字0,1,2,……,9,从任意连续取出4张,按取出的顺序从左到右组成一个四位数(若0在最左边,则该数视作三位数),则这个数……
许盛:“……”
每年联赛,带给他的都是同样的体验。
数学真是一样从一而终的东西,不管题目如何变幻,不懂的还是不懂。
许盛:“这他妈和你教过我的概率题怎么不太一样?”
邵湛一边在草稿纸上进行演算,一边低声简述:“不难,需要分类讨论,第一位有三种不同种情况……”
许盛选择放弃:“算了,你先算吧。”
几所学校联合组织的联赛,难度和专业竞赛没法比,原则上采取八比二,即百分之八十的基础竞赛题,加20%进阶题。
不难也意味着——很快就会有人按铃抢答。
许盛现在只能在场上给他们打辅助,密切观察周围动向,偶尔装模作样低头在纸上随便写几笔,他漫不经心地在草稿纸上勾出了场馆的结构,抬眼看见对面立阳二中进场时比手势的那位放下了笔。
“叮!”
“叮!”
邵湛和对面的少年几乎同时按铃。
解说俯身,情绪激动,语调上扬道:“按铃的是临江六中邵湛和……立阳二中贺朝!两人同时按铃!”
可是同时按铃这怎么算。
裁判正想去挨个对比两人的答案是否都是正确答案。
却见立阳那位大帅哥往前靠了靠,裁判离他近,于是他十分自来熟地凑近裁判手里的话筒问:“怕你们为难,这样吧,这道题我有三种解法,要比比谁的解法多吗朋友?”
裁判:“……”
许盛:“……”你很嚣张啊朋友。
邵湛:“……”
观众席先是沉默,然后跟着炸了:“我操还能这样玩吗?!规矩自己定?”没见过自己上来改规则的。
“立阳今年派来的人……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实力好像很可以啊!”
“我最多能想到两种,第三种是什么?”
这时,贺朝边上的人动了动,谢俞伸手把话筒拉过来,手指搭在话筒电线上,声音又冷又清:“不好意思,不用理他。”
最后当然是没比谁的解法更多,答案正确,各得五分,比赛继续。
但之前那两声同时摁下的铃仿佛一声号角。
从两人同时按铃起,许盛坐在邵湛边上眼睁睁围观了一场学霸“打架”。
他多少能看出来邵湛之前没认真——这个不认真不代表他不重视这场比赛,而是他很难遇到对手,真认真起来其他参赛选手,包括临江竞赛团的队友,都根本没有碰铃的机会。
跟不上他的速度。
但是现在形势完全变了,两方按铃时间间隔越来越短。
前后相差几乎不超过两三秒。
“临江六中邵湛,答对,加十分。”
“临江六中邵湛……”
“立阳二中谢俞……”
裁判挥旗的速度和两位解说员的语速都加快不少,全场观众只能听到“临江”、“立阳”两个名词在耳边轮轴转。
作为临江六中代表团团长的侯俊:“我傻了,去年联赛上湛哥没那么凶吧。”
谭凯:“真·学霸打架,我脑子已经没办法跟着转了。”
袁自强:“立阳能在湛哥这种魔鬼节奏里抢到两题,看来那两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如果我坐在湛哥对面阵营,我肯定直接投降。”
邱秋表示赞同:“立阳调整得很快,节奏一点没乱。”
所有观众来之前都没想过能看到这么一场“比赛”。
在对面两个人强攻的情况下,邵湛依旧领先25分优势。
解说A:“目前赛况还是临江六中占很大优势,25分的差距一直拉着,没有给对方追回来的机会,现在比赛进行到最后一题。”
解说B:“是的,但是立阳明显没有放弃,他们还是想拿最后一题。”
即使邵湛领先那么多,也没人敢小看对面出于劣势的立阳二中。
因为邵湛的解题速度实在可怕,立阳能跟上节奏已经足够牛逼,其他队伍直接被打得崩了盘——嵩叶竞赛队是第一个被打自闭的,最夸张的时候甚至题目刚放出来,对面邵湛就敢按铃“秒杀”!
做题时可以用的秒杀技巧有很多,譬如有些题目可以代入特殊值进行快速解题,快,但也有风险。
……这他妈谁打得过?!
他们才刚来得及看一遍题!对面直接秒!
最后一题立阳拿不拿得下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团体赛获胜方注定是临江六中。但这种速度能跟上都已经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所以同理,对面立阳也是变态。
嵩叶队长直接放下笔,演绎什么叫当场自闭:“我不行了……我喘不过气。”
自从临江横空出世一个叫邵湛的人之后,每年联赛都毫无悬念,哪曾想他一年比一年更会羞辱人!
“队长,稳住,我们再看看下一题,”队友安慰道,“没准最后一题能让我们抓到机会!”
嵩叶队长很想哭:“段耀胜那小子去年还哭哭啼啼不想毕业,操,还好他毕业了,要是今年他在,有他哭的。”
许盛作为坐在主战场正中央的“参赛队友”之一,本来还做摸做样跟着写写划划,装出一副我也在思考我也挺有实力的样子,很快被冲击地也扔了笔:“……”
即使许盛刚拿下全市联考第一,也进了小圈。
纯学渣许盛在学霸打架现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不该在这里,他该在车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