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堂课正是语文,老教师也没打伞,冒着小小的风雪,提着黑色的老旧文件包,一进屋,头上的雪花还没化去,教室内的热气就把他黑色的老式眼镜熏出一层白雾。
他忙摘下眼镜擦拭,再戴上眼镜,走到讲桌前,一低头,正看到“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细毛线手套。
他以前收到过类似的礼物,理所当然以为这是送他的,很惊喜地笑了,笑得老脸掬起一捧花,拿起来自己戴了戴,手套大了点,但他还是很慈和、很感慨地说道:“刚好合适,呵呵,谢谢同学的礼物。”
他没注意手套一角那个娟秀的“秋”字,还以为是修饰。
“……”
教室内诡异地寂静了一片,几个笑点低的学生忍得一脸纠结。
老教师纳闷地扫视,最后看到讲桌正前面的女生,奇道:“楚秋秋同学,你怎么哭了?”
“哈哈哈哈……”
有个男生再也忍不住,笑得比太阳都灿烂,一个带动起来,其他人也笑闹哄哄。
“呜呜……”楚秋秋脸皮再厚也不如城墙,苍白着脸,红红着眼,捂着嘴起身冲了出去。
老教师很敏感,马上猜到这双手套有猫腻,心底尴尬下来,从手上脱下,一板脸,转头道冲楚秋秋喝道:“回来!马上上课!”
楚秋秋恍若未闻,呜呜咽咽地哭着,悲伤扭捏地开门冲进了飘扬扬的风雪中。
“还好咱们是在僻静一角的一楼,要是二楼三楼,你说她会不会跳?”
一个女生悄声幸灾乐祸地嘀咕,嘀咕声传入后排陆宇和小黑哥的耳中。
只听她同桌马上不屑:“她?切,你跳她都不会跳,她是什么人,高二曹程的事儿还看不出来?曹程为了她转学走,你看她当时那样儿,再看现在,竟然缠上兵大哥了,切……”
楚秋秋以前人缘并不太差,现在不知怎的,在女生中似乎成了全民公敌。
教室内窃窃私语声织成一片,有人悄悄地转头看向小黑哥,想看他是什么表情。
“安静!”老教师为人严谨,不能容忍自己的学生当着自己的面逃课,哪怕这逃课是有未知理由的,他怒哼一声,拿着黑板擦在讲桌上用力一拍,“这像什么话!先自习!”
说着,双手背负在后背,走出了敞开着的门,走向楚秋秋刚才出去的地方。
老教师一走,教室里哄然闹腾开了,刚才就频频往后看热闹的男生压低了声音笑喊:“兵大哥,兵大哥,你不过去追?楚秋秋同学长得很正点啊,咱们几个班儿,她算班花,首屈一指……”
这男生做了个竖大拇指的动作,登时激怒了全班女生,他却还不自知,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纳闷,为什么几乎所有女生都不理他了?
小黑哥一直坐得端正沉稳,此时皱了皱眉,森亮黑眸冷然扫了他一眼,道:“我已经有爱人了,过不多久就会和爱人结婚,不可能接受别人。”
这句话是说给全班同学听,免得再有人自作多情过来“害他”。
哗啦哗啦……一句话,击碎了多少颗少女粉红水晶心。
“有爱人了?”
几个春心萌动,不无痴心妄想的女生苍白着脸暗暗无声地喃喃。
即便本就没抱打算的许多人,也因这句话而伤心难过,就好像追星族迷恋明星,一得知明星结婚,甚至有人会去跳河自杀一样,自有人对小黑哥的迷恋可不下于对明星的崇拜。
那男生被小黑哥一眼盯得遍体生寒,神情僵硬了一下,讪讪又笑:“那个……嫂子肯定特漂亮……”这记马屁拍完,连忙回头,不敢再多嘴,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想:厉害,这眼神儿,能杀人了都。
小黑哥被他一记马屁拍得嘴角微微一扯,刚毅的面庞显出深情的温柔。
看到他这副深情的女生又是几多着迷和心碎,看到他如此温柔的男生则惊叹嘀咕:“兵大哥武艺超常,又酷又帅,这就是铁血柔情?那兵大嫂难道是天仙级别的?”
——不,是天神级别的……
小黑哥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许,转眼瞥向陆宇,见陆宇面色微微沉了沉,他连忙板起脸做沉静严肃状,稳稳当当地打开课本,拿出笔记,大手拧开钢笔,一副准备为陆宇认认真真记笔记的模样。
陆宇淡淡然抬头,平静地看了看班级所有同学,净澈漆黑的眼眸,映着窗外纷飞的雪,安静得像童话里的王子,温雅的气场如同有形有质的微风,登时安抚了所有女生的心。
也看呆了偷偷回头的前排体育委员周传庆。
他眼眸扫到周传庆,浓直的眉头微微一蹙,转头向窗外看了看,眼神恍惚了一下,轻轻起身,从容往外走,步伐不疾不徐,自然而温雅,如在云端。
小黑哥连忙起身让开他,然后暗自疑惑,不动声色地默默跟着。
陆宇心怀别无它物,在风雪的氛围中说不出的宁静,他出门,沿着已经被小雪覆盖住的脚印,往操场的方向去,远远地可见操场角落的树下,一蹲一站的两个人,正是楚秋秋和老教师。
小黑哥如守护神般形影相随,皱眉沉声地说:“陆宇,理别人做什么。”
陆宇没吭声,在僻静无人的,通往操场的小道上走得越来越慢,温柔的雪拂在他脸上,又飘开了,落在他身上,也洒落了下去。
他仰了仰头,看着灰白一片的天空,雪还在不停地落,落得这么洁白干净,掩去所有的喧嚣繁琐,而他的身边,有安稳可靠的爱人相伴相随,这让他心头很平和,平和而宁悦,嘴角便带起一丝微笑。
他张开双手,叹息了一声,空空地伸展臂膀,像是抱住世界上所有的雪,如眼眸般清澈的声音轻轻说:“没想去理睬别人,只是忽然想这样和你一起,就我们两人走在雪地里,所以就出来了,身后有你,我感觉着,这是不是就是‘情人的浪漫’?”
静谧的风雪把他的声音渲染成遥远的水墨意蕴,听在耳中,净澈得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珍藏。
小黑哥听得浓眉舒展,刚硬的面庞温柔下来,出主意道:“要不,我们傍晚去郊外爬山?你爬累了我就背你,现在下雪,那里不会有别人,只有我们俩。”
陆宇点点头:“好,晚自习我们请假,去爬山。”
他说完,深深呼吸清凉的空气,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黑哥,嘴角扯起来,露出很灿烂的、阳光的笑。
小黑哥被他笑得晃神,然后才反应过来,也无声地微笑,心想:真帅。
他们站在这里的一阵工夫,远处,楚秋秋已经被老教师说服得站了起来,她刚一起来,抬头就看到这里的小黑哥,而小黑哥却是专注凝眸,极尽温柔地盯着陆宇。
离得远,隔着风雪如烟,楚秋秋看不清小黑哥的眼神,但此时此刻小黑哥和陆宇之间浓情如蜜的氛围,却让她敏感地、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丝什么……
小黑哥察觉到她的目光,皱眉没理她,只对陆宇低声道:“回去吧。”
“嗯。”陆宇答应了,却没动,等老教师领着楚秋秋靠近,他才隐约关心地轻轻说,“老师,您年纪不轻,不要在雪中待太久。”
老教师本来对他们也跟出来很不高兴,一听他这么说,心里转而暖洋洋的,再一对比“任性不懂事”的楚秋秋,对他更加高看,直叹自己看人没错,是个好小伙儿。
有老教师压阵,一堂课迅速地平静开始。
而有了这堂课的缓冲,清晨的这场闹剧,也消弭于无形。
……
中午,天色不仅没有放晴,反而阴沉沉的昏暗下来,雪也下得越发大了。
到了下午,白雪已经大如鹅毛,纷纷扬扬得迷蒙了整个世界,积累在地面厚厚一层,让晚自习很自然地取消,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就是放学了,大多数学生都如飞出牢笼的飞鸟,兴冲冲地冲进风雪中。
“陆宇。”
已经很久没和陆宇说话的周传庆忽然在放学后转头。
陆宇抬头,略显疑惑地看他,没吱声。
周传庆神情冷漠,站起来,一把将收拾好的书包甩到肩头,很潇洒地单肩背着,一板一眼地说:“今天是我生日。”说完,径直转头,极其干脆地大步走了。
陆宇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小黑哥。
小黑哥面皮沉静,眼眸里却闪过一丝阴森,但阴森之色转瞬无形,只迎着陆宇的双眸,低声说:“我们去爬山吧,我做烧烤给你吃。”
陆宇也不提周传庆的事情,点点头,平和地微笑:“那里会有野味么?”
小黑哥把两人的书桌都收拾好,起身小有自得地沉声说:“没有野味,我也能给你变出来。”
陆宇笑不吱声,起身往门外而去,小黑哥一如既往地稳稳守护着紧跟,好像整个世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自己,两个男人,偏生像是一人一影,自然和谐,从容默契,让看到他们的人恍惚觉着,似乎,这样的两人,生生世世都无可分离。
***
城外的山不算小,平缓的一面在春秋时节都是人来人往的景点,冬天的落幕和清晨也时常看到游玩和锻炼的人们,现在傍晚时候大雪纷纷,自然人踪寂灭。
小黑哥把车停在山脚的杂货铺门口一侧。
路上氛围太静谧,陆宇在车内安安静静地迷糊了一会儿,这时感觉车停,便揉揉眼睛,想要推开车门下车。
“等会儿再下车,现在雪太大,等我先打伞。”
小黑哥轻声阻止他,自己解开安全带,伸胳膊捞过早就准备好的大大的登山包,倒背在自己胸腹前,抽出漆黑的大雨伞,推开车门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关门,再从车前绕到另一侧,打开副驾驶座,背对陆宇,转头道,“上来,趴在我背上睡。”
然后又沉声低低地责备,“告诉你别折腾太狠,我有内气不觉什么,恢复得也快,你还没练出内气,怎么能早上折腾,中午折腾,刚才还折腾,累到了吧?”
陆宇看着他,只是笑,趴在他背上才懒懒地道:“唠叨唠叨,都成老妈子了你。”
小黑哥无奈蹙眉,知道他又没听进去,但是想想自己当时也坚持得不彻底,像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似的,而且中间也爽得吼叫,甚至迎合,不禁老脸微红,暗想:以后不能总由着他,得让他节制一点儿,这小子,跟小孩儿似的……
他想着,沉声用上家长似的硬气口吻:“小孩儿趴好。”
“趴好了。”陆宇搂着他的脖子,只是笑。
小黑哥勾了勾嘴角,一手打着黑雨伞,一手往背后揽住陆宇,前倾着精壮的身体,把陆宇稳稳当当地背好,锁上车门,在纷纷乱乱的风雪中认清方向,迈开长腿,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山上走去。
雪一刻不停,轻飘飘弥漫纷扬,风也大了些,吹得雪花飞进黑雨伞下,落到两人身上。
大伞下,风雪里,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想起一首歌,很久以前的老电影《倩女幽魂》,你看过么?”
陆宇把头枕在小黑哥头上,脸庞被小黑哥板寸的浓眉黑发扎得痒痒的,他看着伞外的山、树、雪,声音浸满了宁和。
“没看过电影,但看过海报。”
小黑哥声音刚强如旧,像是风雨无阻,面对霜欺雨打越发坚强的大树。
陆宇安心地失神,发怔地看着逐渐增高的地形,靠着小黑哥的头,说:“里面有一首歌,我唱给你听。”
“好。”小黑哥应着,停下来,转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然而回头无声地笑。
陆宇笑着用头撞了撞他:“刚才在床上没亲够?”
小黑哥刚想说“没”,但一想不能纵容这小子,便皱眉道:“床上做什么我会忘,感觉,没有现在这种亲吻好,床上太激烈了。”
陆宇先是愣了愣,继而挑挑眉,立马明白这老实人安的什么心,也不说破,只在他背上顿了顿,看着伞外的风雪,径直开口:“人生,梦如路长,让那风霜,风霜扑面上,红尘里,美梦有多少方向,找痴痴梦幻的心爱,路随人茫茫……”
风吹声,落雪声,草木声,掩不去轻轻朗朗的轻唱声。
仿佛这一声声清澈干净、不染尘埃的歌声才是这片风雪世界的灵魂。
小黑哥听得有些着迷,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陆宇唱完,轻轻地笑:“人人都有自己的意境,总有一首歌能触动到心灵,我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
他说到这里停住,没继续说,舒舒服服地趴在小黑哥结实宽厚的脊背上,隔着一层单薄的迷彩军服,感受到小黑哥温暖的壮健肌肉,不禁伸手,从小黑哥迷彩上衣的领口探进去,毫无阻碍地摸上小黑哥光滑弹性的厚实胸肌,低声问,“怎么没穿背心?”
小黑哥回过神来,也没问他第一次听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只神情沉静,眼眸森黑地看着前方,一不吭声,心里却道:就知道你会摸我,穿背心不是碍事么?
继而皱眉,咬牙后悔:又纵容这小子了。便道:“忘了穿,你别乱摸,刚才你咬得我胸口有点疼。”
陆宇偏头看到他沉沉的面庞,故作不知他的心思,双手掐住他健壮胸肌上的乳头,轻轻地揉捏了几下,果不其然看到舒服得迷蒙了森亮漆黑的眼睛,手下更加使劲儿,暗道:看你还装不装。
伞外,是寒冷的冬;伞内,是温暖的春。整个严寒的冬天似乎都是为了衬托他们春天的温暖而存在,就连雪,都像是为他们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