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130
“你先退下吧。”
沈玉霏沉默片刻, 挥退了百两金。
百两金依言离开了临月阁。
女修还没走多远,就撞上了鬼鬼祟祟的没骨花。
没骨花扬起下巴,以眼神询问百两金,有关谷外聚集的蛇妖之事。
百两金暗暗摇头。
“这就不管了?”没骨花蹙眉道, “沈玉霏怕是忘了, 先前那条蛇妖在咱们忘忧谷外, 折腾出了多大的动静。”
“此番情况,怕是和先前不同。”百两金道, “宗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不会是因为梵楼——”
“咳咳!”百两金适时用咳嗽, 打断了没骨花没轻没重的话, 视线也停留在了出现在视线内的妖修身上。
梵楼沉默着从她们的身边经过,目不斜视, 只在进入临月阁前, 回头, 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
百两金强自淡定地行礼。没骨花则直接抱着长琴, 先溜为敬。
“宗主,属下回来了。”
梵楼收回视线,推开了临月阁的门。
沈玉霏却不见了踪影。
梵楼脚步微顿,垂眸感受片刻, 继而毫不犹豫地追随着气息,来到了床榻前。
“宗主。”
梵楼将手伸向了垂落的床帐。
不等妖修将床帐彻底拉起来, 一条暗红色的小蛇就从里面弹了出来。
梵楼一把接住沈玉霏, 由着他匆匆缠在自己的腕上,一拱一拱地往肩膀上爬。
沈玉霏急切地唤:“阿楼, 阿楼!”
“属下在。”
沈玉霏最后停在了梵楼的耳朵边:“阿楼!”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阿楼, 本座有事要问你。”
梵楼嗓音沉沉地“嗯”了一声。
“你……你先化为蛇身。”沈玉霏不耐地催促, “快!”
有男子小臂粗的黑蛇听话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沈玉霏也弹回了床榻,看着梵楼“嘶嘶”吐着信子,向自己凑过来:“变小点!”
他忙不到地把尾巴横在身前,命令,“再小点!”
黑蛇动作一顿,来到床榻前时,身形已经纤细了不少。
沈玉霏却还是不满意:“不够——小点。”
梵楼金色的眼睛里弥漫起了困惑,但他习惯性地服从命令,不多时,就运转着体内的妖力,将自己变成了和沈玉霏的身体差不多粗细的小蛇。
沈玉霏直到此时,方才满意,盘起了横着的蛇尾:“嘶嘶——来。”
梵楼顺着床柱爬上了床榻。
“阿楼——”沈玉霏不顾梵楼的闷哼,甩着尾巴缠住了黑蛇,“阿楼,本座身为白矖,为何只能变成这样?”
他急吼吼地质问,蛇尾缠住梵楼还不够,随着焦躁的心情,反反复复地磨蹭着身下黑蛇坚硬的蛇鳞。
梵楼眸光一黯,无可奈何地提醒:“宗主,蛇尾不能——”
“你管我?!”沈玉霏心里藏着事,哪里管得上蛇尾能不能碰?
他用尾巴抽黑蛇的蛇身,趾高气昂道,“本座见过白矖,它的真身虽比不上腾蛇,却也不差,本座……本座同样是白矖,为何只能变成这么大?”
沈玉霏松开了绞紧的蛇身,窸窸窣窣地游到了梵楼的身前。
他先用蛇首拱了拱梵楼的脑袋,然后蹭着墨色的鳞片,与黑蛇交颈而立:“阿楼,本座这般……哪里像白矖?!”
沈玉霏急得嘶嘶地吐着气。
梵楼没想到宗主唤自己来,就是为了化身为蛇之事,一时间有些困惑:“……宗主,哪里不像白矖?”
“白矖比本座长!”
“……”
“白矖看着比本座厉害多了!”
“……”
“阿楼,阿楼!”沈玉霏急得差点将自己打成结,“本座也要变成那样!”
他自打听说合欢宗外聚集了大量蛇妖,就因为蛇身纤细,陷入了焦虑。
在身边的妖修只有梵楼时,沈玉霏从不在意自己的身量长短——梵楼化身的螣蛇真身瞧着比他厉害,又如何?
反正梵楼在他的面前,会听话地缩小身形。
即便不缩小身形,梵楼也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但现在不一样了。
梵楼身为腾蛇,引来了大量的蛇妖,而沈玉霏身为被梵楼选中的白矖,一些过去忽略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了。
“嘶嘶——”
沈玉霏在床榻上抻长了身子,细细一条蛇,颤抖着试图将自己拉长。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颇为陌生的低笑。
沈玉霏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扭头。
……梵楼在笑。
梵楼居然在笑!
他猛地蹿到黑蛇身前,蛇身也不由自主地缠上了黑蛇:“你笑话本座?!”
沈玉霏吐着蛇信,心中的憋闷大于气恼。
他委屈地张嘴,用牙齿磨黑蛇的鳞片:“阿楼,你怎么也笑话本座?”
黑蛇反缠住沈玉霏的蛇身:“属下没有笑话宗主。”
“那你笑什么?!”他啃得更狠了。
“……属下只是觉得宗主无论怎样,都好。”梵楼难得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即便迟钝如妖修,也知道,若是当着沈玉霏的面,说出“可爱”二字,怕是会被赶出临月阁的。
但就算是不说“可爱”二字,梵楼也被郁闷的沈玉霏赶下了床榻。
“本座就不信了!”沈玉霏叼着床帐,将梵楼隔绝在外,气咻咻地游回床榻中央。
……他的蛇身看起来的确纤细。
尤其是趴在宽敞的床榻上。
沈玉霏为人身时,还不觉得自己“纤细”,即便与梵楼相比,他的身形算不得强壮,但好歹算得上“修长”。
为蛇时,则不然。
小蛇铆足了劲儿,又开始抻蛇身。
“嘶嘶——嘶嘶——”
沈玉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蛇身抻长,颓然瘫软在榻上,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露出了颜色稍浅的蛇腹。
其实,不用梵楼说,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变成前一任白矖的模样的原因。
他是人修。
人修与妖修,本就不同,若不是梵楼成了螣蛇,他怕是连蛇身都变不出来,如今能化为一条小蛇,已经是机缘了,怎么能强求,蛇身的长短呢?
可沈玉霏当了多年的合欢宗宗主,习惯了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人,让他以蛇身出现在众蛇妖面前,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受。
“本座不信邪。”沈玉霏喃喃自语,眼里闪过一道厉色。
他运转着身体里的灵力,不断地尝试,试图将身体抻长。
如此一直努力到后半夜。
小蛇重新瘫软在榻上,眼睛因为疲惫,蒙上了薄薄一层水雾。
……他还是小小一条,看着格外不起眼的蛇。
沈玉霏憋闷地吐着信子,无声地游到了床榻边。
只见半透明的床纱被一颗小小的脑袋拱了开来。
沈玉霏顶着雪白的床帐,探头望向倚在床尾的梵楼。
梵楼已经化身为人,抱着那柄闪着血光的残剑,闭目养神。
“嘶嘶……”
沈玉霏又忍不住往梵楼的面前凑。
梵楼似有所感,当沈玉霏游动到身边时,伸手将他接到了怀里。
“阿楼。”
红光一闪,沈玉霏化身为人。
他趴在梵楼的怀里,懊恼道:“本座会不会被笑话?”
梵楼修长的手指顺势滑进沈玉霏的墨发,轻柔地滑动。
妖修想到他拼命抻长身体的模样,眼底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但这一回,梵楼很好地将笑意掩藏在了心底:“不会。”
“怎生不会?!”沈玉霏不信,艳丽的眉宇间涌动着戾气,“那些蛇妖若是看见,你的白矖是这般模样,在背后不知道会如何笑话本座呢!”
梵楼无声地勾唇:“若是它们笑话宗主,不必宗主出手,属下也会取了它们的性命,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沈玉霏酸溜溜地重复了一遍,继而勾着梵楼的脖子,紧挨过去,逼问,“阿楼,你现在是螣蛇了,是为蛇妖心目中的神。若它们要你离开合欢宗,你当如何?”
梵楼搁在沈玉霏发间的手一顿。
片刻,妖修笃定地答:“若宗主不赶属下走,属下永远都会在宗主的身边。”
言罢,眯起了眼睛。
即便宗主要赶他走,他也不会走。
沈玉霏听着梵楼的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妖修垂落的发丝。
他将那根头发缠在指节间绕了绕:“休想欺瞒本座!”
“……本座……本座读过古籍。”
临月阁内有记载着妖修事迹的古籍,虽语焉不详,但沈玉霏能从中推断出,妖族的一些习性。
比如,被族人奉为神明的妖修,定然不可能长久地留在人修的身边。
梵楼是螣蛇,蛇妖定然希望他回到族中。
沈玉霏勾着妖修发丝的手一颤,不慎将那根头发丝扯断了。
他的心也跟着一颤。
说到底,沈玉霏那么在意身形的长短,那么在意妖修的看法,无外乎是因为梵楼罢了。
“你若是敢走,本座定不饶你!”
他不再管那根断掉的发丝,而是反手直接握住了梵楼的发梢。
“宗主……”梵楼听到这儿,搂着沈玉霏的手臂默默收紧,“属下不会离开你。”
“……无论属下是人修也好,是妖修也罢,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
沈玉霏的耳朵随着梵楼直白的话语,微微泛起红。
不过,他的心情也的确迅速地好了起来,双臂环在梵楼的脖颈上,又往妖修的怀里靠了靠:“你说的话,本座姑且信了。”
沈玉霏说完,将脸颊贴在梵楼的颈窝里,闷声道:“抱着本座回榻上去。”
“宗主允许属下上榻了吗?”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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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修既已现身,沈玉霏身为合欢宗的宗主,没有不见的道理。
他唤来宗内的几位长老,将要见妖修之事,吩咐了下去。
“沈玉霏,老娘没听错吧?”没骨花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是要让那些蛇妖进忘忧谷?”
她的目光“刷”得一下,转向了立于沈玉霏身后的梵楼。
没骨花看梵楼,就像是看一个让合欢宗的宗主失去理智的“祸水”,目光里夹杂着气恼与不甘。
“妖修现世,已成定局。”沈玉霏摆了摆手,“本座没有不见它们的道理。”
“……与梵楼无关。”
似是注意到了没骨花不善的目光,他装若无意道,“是本座想要见它们。”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梵楼,闻言,金色的眼睛追随着身前红色的影子,眼神愈发痴缠。
没骨花自讨没趣,没好气地抱着长琴嘀嘀咕咕:“行行行,你是合欢宗的宗主,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也好,老娘还从未和妖修交过手呢!”
“……说不准,比人修打起来,更顺手。”
“谁说你没和妖修交过手?”百两金压低声音,适时地嘲讽,“你以前,不是欺辱过梵楼吗?”
“……如今他成了妖修,你也算是同妖修交过手了。”
没骨花一噎,惊恐地瞥了一眼沈玉霏,见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恨恨地瞪向百两金:“找死?!”
百两金施施然收回视线:“我找死?……我看是你找死。”
没骨花差点被气得当场发作,要不是顾忌着沈玉霏,怀中的长琴,怕是都要被她弹烂了。
“佛见笑,佛见愁。”
沈玉霏的话,打断了没骨花的腹诽。
“你们去将蛇妖都请进谷内。”他有条不紊地布下了命令,“百两金,先前布在宗门外的结界,可修补好了?”
拜前任螣蛇所赐,数道天雷降下,合欢宗的结界,除了蛟龙角凝聚而成的那层,几乎都被劈了个干净。
“回宗主的话,属下已经带人将结界修复得差不多了。”百两金循声答,“还请宗主放心。”
沈玉霏满意颔首:“很好。”
继而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没骨花见状,不干了:“沈玉霏,老娘呢?……老娘也要去看那些妖修!”
沈玉霏轻轻“啧”了一声:“本座交代你做的事情,你做好了吗?”
“我——”没骨花愣了愣,继而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她在心中泛起嘀咕:“合籍大典有什么好准备的?再说了,再怎么准备,这合籍大典不也得等妖修走了再办吗?”
但无论没骨花心中如何不满,都不敢宣之于口。
她不情不愿地行了个别扭的礼,磨磨蹭蹭地退出了临月阁。
“阿楼。”
待合欢宗内的长老都离去,沈玉霏一把扯住了梵楼的衣袖,将人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紧盯着梵楼的脸,手指凝聚的灵力在遮住小半张脸的面罩上游走。
莫名的满足在沈玉霏的心底膨胀。
……蛇族的神明,匍匐在他的脚下。
此生,都是他最忠诚的狗。
“记得你答应过本座的话。”沈玉霏又在面罩的边缘加了一圈繁杂的金边,继而手指跌落在梵楼的衣襟前,缓慢地收紧,“不许走。”
梵楼单膝跪在沈玉霏的脚边,虔诚地将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谁说本座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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