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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这几年里, 史宁和甄凯楠不止一次地劝说过何意。

第98章
这几年里, 史宁和甄凯楠不止一次地劝说过何意。
他们不是不赞同他举报,而是怕何意陷入跟米忠军作对的偏执中,被这样的牢笼给困住。
何意心里有时清楚有时糊涂。他在生活平顺, 又没见到米家人时, 会暂时地忘记这件事情,如朋友们期望的那样将精力都用在大学生活上。但当米忠军有关的人和事出现在他面前, 他又会耿耿于怀, 变成那个在黑暗角落里苟且偷生的卑微的自我。
韩老师让他建立自己稳定的内核时,告诉他只有他内心的自我强大了, 那些笼罩在他心头的恶影才会被驱赶出去。
何意此时能答应,其中部分原因便是他已经能理智地面对这件事——对于一个公民来讲, 交上举报信就够了。
提供更多证据固然有利于调查,但他止步于此,剩下的交给工作人员也没错。
另一部分原因, 便是他对跟贺晏臻的未来充满期待。
如果自己被搅在那滩烂泥里,贺晏臻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这一刻,对爱的珍惜和渴望远远胜过了缠绕他数年的仇恨。他希望俩人的生活是充满阳光的,并愿为之努力。
八月份,贺晏臻的推迟入学申请得到答复,他可以九月份去。何意的奖学金也顺利通过。
期间马教授让何意到家里吃了两次饭,一次是告诉何意那辆车子的情况,找到那辆车子时, 里面的财物都已经没有了。马教授知道何意有不少东西在车上,想要给他一部分补偿,被何意拒绝了。
第二次便是教授联系了在国外的老友, 免费给何意提供了一个住处。
那公寓离着贺晏臻的学校很近, 俩人可以同住。何意本想拒绝, 但听马教授说这样也是为了感谢贺晏臻那天相救,于是又犹豫下来,回家跟贺晏臻商量。
贺晏臻对此自然赞同,虽然他爸在那边有房产,姑姑也在那边生活,但现在他刚跟家里人闹僵,因此既不想让梁老师知道自己跟何意复合,更不想活在家人的监视下。
俩人商量好,一块答应下来,又提前定好了出发的机票。
新学期开心这天,何意又收到了好消息——他的那篇论文顺利发表了。
如此一来,他已有两篇论文在身,虽比不上张君和其他本科期间就专注科研的学霸,但跟大多数人相比,这进度也不算落后。等他交流深造,日后博士阶段自然会有更多成绩。
朋友们纷纷发来祝贺信息。出发日期也越来越近。
唯独贺晏臻心里始终感到不安。
他暗自排查身边的隐患,却又看不出哪里异常。王姑姑前几天刚被逮捕,现在羁押在看守所。
米忠军知道那药物来源后也没继续折腾,要知道整容医院不仅有米辂在,还有罗以诚和王越的参与。米忠军犯不着为了收拾何意,得罪别人。
米辂上个月跟孙雪柔去大溪地玩耍,贺晏臻不想多生是非,干脆也没联系他。反正他原本也只是米辂的私人法律顾问,既没有签订合同,也不需要办交接手续,只要把文件放回公司就行。
至于梁老师那边,贺晏臻虽然不指望她能对何意和颜悦色,但她如果真见到何意,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为难他。
一切看着正常,于是贺晏臻盼着日子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九月份终于到来。
谁想第一天,坏消息突然降临。
网络上突然冒出一个匿名爆料,指A大学生何某学术不端,拿着老师的研究成果发论文,且有以前的校园贴证明其大学期间假装穷困生卖惨,实际穿用都是奢侈品。走关系挤进科室,没有多少经验就上手术台当助手,拿着病人当小白鼠,甚至违规用假药,但全因男友家长是本校老师,所以被压了下来。
爆料者是投稿模式,多个营销号皆以中立吃瓜立场发布,他们看到时网上已经掀起不小的舆论。
贺晏臻联系几个流量大的博主删除,却有人删除之后继续微博暗示自己被捂嘴,不敢说。于是不明真相的网友群情激奋,开始人肉何某……
何意的手机号和住址被爆了出去,然而他办理各项手续留的联系方式都是用的这个号码,一时间又不能换号,也不敢将所有来电屏蔽,只得忍下这些骚扰。
就在A大受舆情影响,表示会彻查此事时,何意也注册了小号,发表了一篇长微博为自己辩解。
他的解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然而同时,也有人持续向投稿号证实爆料是真的。对方晒出了自己打码后的学生证件,并指责何意一直在搞特殊,两相对比下,何意仍是处于弱势。而为何意发声的校友们也受到了攻击。
贺晏臻没想到几年前的事情会重演,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米忠军太清楚怎么毁掉何意了。
他怒极,没想到米忠军又来电话。
“小贺,你看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何意这样的坏学生走不远的。你受他蒙骗,现在回头还不晚。至于你干过的那些事,叔叔不怪你。”
“我?”贺晏臻冷笑,“我可还没做什么呢。”
“你还想做什么?就你知道的那点事,拿去找我麻烦恐怕都没人理你。但你舅不一样,他今年正好职务调整吧,你知不知道他这个位置,只要有这种举报,不管真假一律暂停?你找我麻烦,就有人找你舅麻烦。你舅舅等了几年终于要高升,到头来要栽你手上?”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又假装语重心长,“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关系和情分都在这。你年纪轻,被他一哄就上当了,也情有可原。你完全可以问问你家长,在我们过来人眼里,那是个什么孩子。”
房间里的冷气简直扎人,贺晏臻的拳头攥紧又松快,半晌冷笑:“我懂了。”
米忠军讶异:“要真懂了才好。你看何意回来前,你不一直好好的……”
“米叔叔,我有一点不明白。”贺晏臻打断他,“你刚刚要我顾念亲情,不要连累我舅。可你却对何意赶尽杀绝?”
米忠军:“这事可不怪我,是他自己没事找事惹上门的。你当他交举报信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找来了麻烦,现在要后悔?晚了。”
贺晏臻:“你不会放过他?”
米忠军笑了起来:“不会。”
这通电话既是劝说,也是威胁。
米忠军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有积累数年的人脉关系。但何意什么都没有,朋友和老师能帮的忙终究有限。他最亲密的也就是贺晏臻了。
贺晏臻的家人却未必愿意为了外人卷入这样的风波。
树欲静而风不止。
贺晏臻没想到他才让何意远离这些,那些欺辱便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这对他来说有点措手不及,他的准备还不够充分,但是显然,没有人能给他时间。
贺晏臻点了根烟,面沉如水地看着手机。上面是通讯录的名字列表,拇指轻轻划过的名字,赫然是“米辂”。
——
何意在新的周一接受了学校的调查。跟网络舆论相比,现实里的大家要温和礼貌得多。
何意心里明白这件事多半是米忠军的报复,而跟他有过节的同门师兄们则是一块跟着落井下石,借此泄愤。
朋友和老师都来发来慰问,何意表现的很克制,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实际上,他的内心已经嫉妒愤怒。
该解释的已经解释过了,能放的证据也放过了。那些早在内心给他定罪的人并不会相信,他们会从其他角度挨个地方质疑。何意要解答,就会陷入自证清白的怪圈。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不能因围观者轻飘飘的一句质疑就将自己所有的隐私都曝光出来,任由他们评判规训。
他没有错,他还要继续自己的学业,要为自己的以后负责。
脑子里一遍遍的这样告诉自己,但是看到那些辱骂信息,建立好的心理防线又会一点点崩塌。手机上总有莫名的呼叫和信息传来。何意不想影响贺晏臻,因此借着忙实验在学校宿舍住了两天。他希望自己能快点适应下来,回家后继续开开心心,跟贺晏臻做离开前最后的准备。
梁老师给他打电话时,何意刚从实验室出来。
他本能地感到紧张,却不敢耽搁,立刻接通。
梁老师的话几乎立刻蹦进了何意的耳朵里。
“何意,贺晏臻现在在哪儿?你让他马上给回个电话。”梁老师有些着急,在那边说,“米辂自杀了。”
夏日炎炎,何意站在大太阳底下,身上骤然发冷:“什么?”
他认为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梁老师,你刚刚说什么?”
梁老师语气更急:“让贺晏臻给我回电话。米辂因为他自杀了!”
何意怔住,不敢多问,连声答应。
电话挂断,他也不敢再回宿舍,赶紧往家里跑。
脑子里乱成一团,想着米辂为什么会为了贺晏臻闹自杀?最近一个多月他们又没有联系。心里七上八下的,边跑边给贺晏臻打手机。
一遍没人接,何意又拨出第二遍。
就在他跑到楼下时候,贺晏臻正好从楼道里出来,接到了他的电话。
俩人视线一对,忙又挂断。
何意着急道:“梁老师打电话说让你联系她。米……”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觉得米辂的名字很难从嘴里说出来,他如此讨厌甚至嫉恨这个人。
一股莫名的恐惧和委屈涌到鼻端,何意定定神,继续道,“米辂自杀了。”
贺晏臻穿着黑色T恤和五分裤,许是刚刚在补觉,他的头发翘起一些,眼仁漆黑,神色微怔。
何意抬头给他压了压头发,又轻轻摸了摸贺晏臻的肩膀。
“你回家看看吧,梁老师说他是为了你,我没敢多问。”
“我刚听说了。”贺晏臻点点头,冷峻的眉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点愧疚:“我也没想到……你先回家,我去去就回。”
他说完拍了拍何意,大步离开。
何意在家等了一天,贺晏臻没有回来,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想问问什么情况,却又怕自己的电话不合时宜,惹梁老师反感,只得又忍下去。
又过一天,仍是如此。
第三天,朋友圈里一片祥和。
何意的手机仍是不断收到骚扰,他最初的担忧渐渐演变成恼怒,心里忍不住想,米辂是死是活怎么也没人说?贺晏臻到底在忙什么?
中午,他终于等不及,给贺晏臻打了一次电话。然而这次仍是没有人接。
何意心里愈发不安,他犹豫许久,又向给梁老师询问。
梁老师对他的来电似乎很惊讶,直问有什么事。
何意不想假作自己关心米辂,便直奔主题:“梁老师,晏臻这两天没回来,也没给我回电话,我就问问他现在忙得怎么样,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回个信息。”
何意说完怔住,他惊觉这通电话跟当年圣诞夜里的那通如此相似,简直像是噩梦重演。
梁老师那边沉默了一下,这次却只语气温和地问:“何意,你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吧?米辂因为跟晏臻的感情纠葛闹自杀,吞了一瓶安眠药,前天才抢救过来。”
何意道:“我只知道他闹自杀的事情,对具体情况不了解。本来想等着问问贺晏臻呢。”
“晏臻差点背上一条人命,他惹的麻烦,当然是让他处理去了。”梁老师说,“他这几天在医院,米辂什么时候出院他什么时候回来。”
何意愣了一下,只得道:“好。”
然而他已经三天没跟贺晏臻联系了,何意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提这个要求,但他真的忍不住,“那……能让贺晏臻给我回下信息吗?”
梁老师问:“是很紧要的事情?”
何意咬牙:“是。”
“有多紧要?”
何意:“……”
梁老师:“你应该清楚,你对晏臻的影响有多大。现在他的任务是照顾病人,稳定米辂的情绪。如果你那边的事情没有一条人命重,那可不可以稍微的等两天呢?”
何意听完反应了一会儿,脸上热辣辣的,他知道事情果然重演了。梁老师温和的语气和过渡客气的态度,并不影响她表达自己的看法。
她的看法当然有道理。那是作为母亲的考量和顾虑。
但是,何意作为男朋友也有自己的诉求。
何意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点太紧张,紧张到几乎兴奋,四肢发颤。
“梁老师,你说的有道理。”何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压慢语速,“但是米辂做出偏激的事情,责任不在贺晏臻。哪怕米辂真出事了,这条人命也不应该算在贺晏臻的头上。我是贺晏臻的男朋友,我们俩的沟通联系是正常需求,总不能因为怕刺激米辂我俩就断联系。将来米辂要是看见我俩在一起就自杀,那我们是不是还得分手?”
梁老师没有出声。
何意又暗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咄咄逼人,不等他想明白,那边已经挂断了。
隔天上午,贺晏臻终于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轻声跟何意解释:“我手机不再身边,这两天借护士的手机给你发了信息,你是不是没看到?”
何意吃了一惊,再翻手机,果然看到有几条正常短信夹杂在一众辱骂短信里,因都是陌生号码,所以被他一块忽略了。
何意“嗯”了一声,心生懊恼:“我昨天给你妈打电话了,可能我说话有些冲……”
“没事。”贺晏臻安慰他,“你要不是语气冲,我还拿不到手机呢 。”
“他情况怎么样?”
“没事。”贺晏臻捏了捏眉心,叹气,“回头再聊,我这两天就回去了。”
那天贺晏臻回家后,梁老师和贺爸爸二话不说把他押去了医院,勒令他在医院照顾米辂,诚心悔改。
反倒是米忠军和孙雪柔表现得宽容温和,只称是自家孩子不懂事。
贺晏臻觉得奇怪,问父母干什么让自己在这,梁老师却只咬紧了牙不说话,铁青着脸瞪他。贺爸爸也一反常态,用极力压制的愤怒语气低声斥责道:“你自己干过什么你不知道?你要是还算个人,就给我在这里待着好好反思!”
他们收走了贺晏臻的手机,第一次严厉地表示,如果贺晏臻不肯对这事负起责任,不知悔改,那他们以后就不认这个儿子,他们教不出这么狠毒的孩子。
贺晏臻拿不准情况,静观其变,等米辂苏醒后,他才明白过来。
米辂自杀自然是因为感情,却不是因为求而不得,而是贺晏臻一年以来的欺骗和利用。
那是第二天晚上,米辂醒来后一直恹恹的,只在晚上对孙雪柔说想让贺晏臻陪他。
他住的单人病房,晚上医生查完房后,房间里再无其他人。
贺晏臻默不作声地在窗前站着。他没有手机,刚刚借了护士的手机给何意发了短信,心里却仍放心不下。那些恶意的信息太多了,普通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何意之前是个经常自我否定的人。他怕何意再陷入那样的状态,心里挂念,不由愣了会神。
回头时,就见米辂坐在病床上,正抬头看他。
贺晏臻冷不丁跟他对视,微微一怔——米辂的眼神饱含着扭曲的痛苦和愤怒,直白欲望,叫人心惊。
贺晏臻愣住,随后转过身,提起一旁的椅子往床边一方,带着几分随意地坐了上去。
米辂今天醒过来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现在支开别人,显然是有话要说。
他等着米辂开口。米辂却只盯着他,过了不知多久,米辂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他伸手擦泪,却又好似擦不干,气息也因此不平起来,但终究是开了口:“贺晏臻,公司的事情是你故意的吧?”
贺晏臻皱眉,先没说话。
米辂死死盯着他,“那几家整容医院是你好心给我们牵线,还是故意给我挖坑?我妈和我表舅的钱都被套住了,我的房子也要被拍卖了,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
“你说的这两件事,我略有耳闻。”贺晏臻摇头,“但是我当初只是给你们牵线搭桥,既没有参与你们的事情,也不曾给过你们什么决策建议。你跟孙阿姨投资不当,又或者资金安排有问题,这哪里跟我有关系?”
“你没给过我建议?我的每一步决策哪个不是问得你!”米辂怒急,眼泪愈发汹涌,“到现在了,你都不肯说实话是吗?我昨天吞药前,都对我爸妈都说我得不到你才自杀!我连寻死都忍不住为你考虑!”
他说到这眼泪更凶,又抬手狠狠一把擦去,“我就是想死个明白,你把真相告诉我,给我个痛快,行吗?”
贺晏臻转过脸,迟疑地蹙眉。
米辂却干脆从床上翻身下来,他把手机丢过来:“手机给你行了吧?我他妈不会录你的音。”
又擦了脸上了泪,脱掉上衣,丢到床上,“我身上也没有录音笔!”
又弯腰把病号裤子也脱下来,赤条条站在一边,抱着胳膊问:“你还不放心吗?现在行了吗!我他妈身上什么也没有!这样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我没要求你证明什么,你要说话就穿上衣服好好说。”贺晏臻皱眉,转开了脸。
米辂只站在那里抽泣,贺晏臻想了想,干脆站起身,走到床边按下了呼叫键。
护士推门的前一秒,米辂自己回到了床上,拉过来被子盖着。
护士进来询问了一圈,米辂随便扯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等人走后,他的情绪终于平复一些。
“我刚刚……”他欲言又止,闷着鼻音问,“我刚刚是不是很可笑?贺晏臻,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我喜欢你有错吗?”
“喜欢谁是你自己的问题,不需要别人评价对错。”贺晏臻叹了口气,“但你也清楚,我不喜欢你。”
“可我们曾经关系那么好!”
“很多反目成仇的朋友甚至家人,没有道理要求曾经好过的人要一直好下去。”贺晏臻道,“你想说什么不如直白点。关于刚刚的问题,我先回答你。米辂,决策者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这期间别人的建议可能只是敷衍,也可能是经验不足。你不能在出事后把责任推到人家身上。”
米辂起初以为他要坦白,没想到越听越愣,他瞪大眼,几乎要气疯:“都到现在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傻到现在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贺晏臻抬眼,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忽然一笑:“你不傻。”
米辂怔了怔。
贺晏臻低头,拿着他刚刚丢过来的手机把玩,“你要傻的话,就不会发两个版本的短信了。给你父母的说你是为情所困,给我爸妈发的呢?是我自己想办法打开看,还是你亲口说。”
米辂脸色一变,当场便愣住了。刚刚扔手机的确只是做做样子,但他的委屈和愤怒是真实的,他以为贺晏臻至少会有片刻的愧疚。
可这人竟然顺水推舟把他的手机拿走了!虽然上面设置了密码,但米辂心里却不踏实起来。再一想,他发给梁老师的短信内容也无法保密,贺晏臻回头问梁老师早晚也会知道,不如索性承认了。
“是,我是发的不一样。”米辂道,“我当时就想着,死也不能白死吧,总得有人知道我的冤屈。我不想我爸妈恨你,就只能告诉梁老师。”
“内容呢?”
“我告诉梁老师,你这一年虽然给我做法律顾问,但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只有在用到我的时候才会对我好一点。我爱你,所以那么信任你,你说什么是什么。可你呢,你认识我爸的小三,却让我跟小三的公司签合同。你让我加入整容医院,合同里到处都是陷阱。你让我把资金全压出去,抵押房子给我妈应急。你还从我的医院里弄假药,就为了给何意帮忙。”
米辂说到这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回国后被一连串的变故打懵,被孙雪柔责骂被人追债,别人都当他是流年不利,干什么亏什么。可唯有他自己清楚,这些都是贺晏臻的授意。
他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屡清关系,然后他发现,当他不再被自己愚蠢的爱意蒙蔽时,贺晏臻的行为目的如此明确。
他就是为了害他!假药的事情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当米辂发现这事竟然跟何意有关时,他内心的确有过寻死的念头的。
米辂咬住嘴唇,缓了缓,继续道,“我告诉她我现在面临的情况,我的股权可能会被罗家回购,我的房子会被拍卖,何意用假药出了问题,我还要为这事承担责任。钱,房子,名声……我会一无所有,仅仅是因为我信你。贺晏臻,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对我公平吗?我只是喜欢你,相信你,你不爱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我,拿我给你的宝贝何意祭天!”
他好不容易把这番话喊出来,最后一句已经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米辂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多泪,他从小很少受委屈,现在好似都要还回来似的。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贺晏臻的回答。
“我没办法做到不爱你就算了,毕竟你只是喜欢我,就会四处散播我跟你有一腿的言论,会毁掉我送何意的礼物,会给何意寄照片,让他误会我跟你的关系。不过话说这份上,我的确不介意就把话说清楚一些。”贺晏臻说,“第一,公司的合同和你的投资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我给出的建议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想法,事情办得这么糟,你怎么不觉得是执行的问题。或许你找别人询问,按其他意见来做事,还不如现在呢。”
米辂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被气了个倒仰:“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理解的意思。”贺晏臻道,“米辂,那些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千万级的资金能玩这么烂,多找找自己的问题。”
米辂气急:“你……”
“第二,你要谈的公平。公平这事总要一杆两端吧。假设你臆想的事情存在。秤的这边是我是为了何意做这些,称的另一端呢?是你妈气死何意妈妈?是你抢占了何意的家庭和资源,并几次三番想要羞辱他?还是你爹设计利用假药事件毁何意前程?又或者现在策划的网暴?何意的钱、房子、名声被你们夺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谈公平,反而洋洋得意拿着何意的房子钱做慈善?”
米辂噎住,不知道说什么。
贺晏臻面带讥讽:“你看,双标未免太严重。总不能因为你享受了太多好处,所有人都偏心你向着你,遇到一个看不惯你收拾你的,你就大喊不公。”
“所有人都站我我这边,”米辂恨恨道,“但你偏就站在何意那边,是吗?你要跟所有人作对?”
“可以这样理解。”贺晏臻点头,随后淡淡道:“用你的话说,我不介意拿所有人祭天。”
气氛骤然凝滞住,病房里落针可闻。
米辂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了震惊。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贺晏臻一般,死死地盯过去:“你疯了。你……你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了是吗?”
有护士过来催促关灯。
俩人都愣了下,贺晏臻随后走过去,将病房的大灯按灭。
“不。”黑暗里,贺晏臻的声音淡漠,“是我本来就这样。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意他人感受。跟我想达到的目的相比,你们的态度或遭遇,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是被爱着长大的,他的生活顺遂如意,他有极高的自尊感,无需从任何人的口中得到肯定和夸赞。别人的喜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别人的憎恨对他来说也不入眼。他才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米辂一直清楚并为此着迷,但他以为那是冷酷,是骄傲。直到今天,米辂才明白贺晏臻的本质是冷漠。这人不会感动,也不会怜悯,他只看他想看的,只在意他在意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人是如此的,强势又自私。
“早点休息吧。你也不用这么激动,你爸手里还有钱,他可以给你兜底。”贺晏臻的语气里丝毫听不出一点心虚和愧疚,甚至最后,他简短得做出安慰,“我们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了。你不用担心别的了。”
第三天,米辂一整天都精神恍惚。原本这天要出院的,看他状态这样,医生又推迟了一天给他办出院。
病房的护士换了班,贺晏臻不知道何意昨天有没有回信,于是又跟这个护士借了手机,给何意发信息报平安,又解释自己被父母看押,马上就能回去了。
米辂在贺晏臻借手机时,看着他的笑脸发愣。他以前会渴望那样的笑,渴望那张冷峻的脸看向自己,眼睛中有自己的倒影。但现在,他一下死心了。
就像做了一场十年的噩梦,他只觉得害怕以及……愤怒。
人在愤怒时,不找个地方发泄会很难受。米辂本能地躲避贺晏臻,心想着以后远离这个人,同时又习惯性地想到了何意。
他跟何意之间,的确是不公平的。
但在他看来,不公平的点是何意因是米忠军原配的孩子,就天生拥有道德上的高点。
凭什么?
他就是看不惯何意,膈应这个人,想要让这个人从自己的周围滚开。既然贺晏臻能为了何意陷害自己,那就别怪自己做事恶毒。
出院这天,贺晏臻被贺爸爸带回了家。
梁老师在家严阵以待,夫妻俩准备好好跟贺晏臻谈谈。
他们实在无法接受米辂短信里的那个儿子,为了陷害别人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他们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解释贺晏臻这一年来的异常举动。
“晏臻,”贺爸爸几天间憔悴了不少,在车上时,他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跟你妈妈一直以你为傲,我们对你的教育也一直是先做人,再做事。你……”
他几乎要失望到哽住。
贺晏臻原本要否认,回头看父亲这样,终究心软了一些,低声喊:“爸……”
贺爸爸摆摆手,不再说话。一直等到了楼下,他才提醒:“一会儿你别跟你妈妈对着来,做过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实话实说,她要是打你你也受着,这次你做的事情太让我们伤心了。再者,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昨天晚上何意给他打电话了。”
贺晏臻“嗯”了一声,看了眼手机,跟着父亲上楼。
何意从学校回家,路过超市时,忽然想到好久没吃贺晏臻做的饭了。
贺晏臻厨艺不错,简单的小菜也做得格外美味。俩人出去后不一定方便天天做饭,便是能做,那边的调料肯定也不全。
这样想着,他便拐弯进去,买了几样蔬菜和肉卷,打算放冰箱里,等贺晏臻回来后涮火锅。
小区的树木葱郁,天际夕阳灿然,给建筑物描着一层金边。
何意提着东西回家,远远得便瞧见了米辂。
米辂穿着清爽,在他们楼道门口来回徘徊,显然是在等他。何意心里诧异,米辂竟然已经出院了,贺晏臻怎么还没回来。同时又犹豫,他对米辂仍有残余的惧怕,并且每次跟米辂打交道,自己都处于下风。何意往一边闪了闪,心想惹不起躲不起,于是又提着袋子躲进了小超市的门厅里。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何意眼瞅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金光渐渐落成霞粉,这才又往外走了走。
楼道前的人影果然不在了。
何意松了口气,给贺晏臻发了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边拎着袋子回家。
然而就在快到楼前时,一道白影突然闪到眼前,拦住了去路。何意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还是米辂。
米辂的眉眼愈发漂亮了,看向何意的目光挑剔又嫌弃,嘴角却敲着:“你躲什么呢?刚刚看见我就跑?”
何意皱眉,后退了一步。转身从另一边走。
米辂不依不饶地伸开胳膊挡着他。
何意皱眉,这下再没了好话:“米辂,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搭理你。不管你说什么,我只有一个字,滚!”
“滚?”米辂却哈哈笑道,“滚什么,跟贺晏臻滚床单吗?”
何意提着购物袋的手登时攥紧,他不愿跟这人纠缠,转身,就听米辂问,“你就不好奇,这几天贺晏臻天天陪我干什么?我们上床的时候你也想叫我滚吗?”
何意一愣,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不信,然而心里还是发慌,一边告诉自己米辂在瞎扯,一边拔腿就走。
米辂大声道:“何意,你果然是个懦夫!你跟你妈一样只会假装不知道。根本不敢面对!可不可怜啊!”
一道寒战从头顶劈下,那些屈辱和愤怒止住了何意的脚步。
他回头,冷冷地盯着米辂,“你再说一遍?”
米辂啧了一声,他抬手,打开手机里的一段视频,几乎怼到了何意的脸上——一段码住了脸的视频,高大帅气的男人坐在床边,不远处,一个体型清瘦的人一件一件地脱衣服。镜头正对脱衣服的人,虽然糊住了脸,但看能出脸上的颜色,是一片红晕。
视频被人配了色气浓重的喘息声音,氛围里充满情欲。
何意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里面的人,坐着,背对着镜头的是他,是……贺晏臻。
“啊,这个带码了,等下,我给你找找我俩做爱的,要不给你看看我给他口的?”米辂将手机收回,在视频里翻动着,“你不知道吧,贺晏臻这一年一直跟我在一块,不过他享受刺激,只拿我当炮友。你应该知道他这人有些癖好……”
他没有遮挡手机,于是何意看到了屏幕上都是赤条条的人,或一站一跪,或两相交叠,个个都是录下来视频。
“这是我偷偷录的,他怕让你知道。”米辂轻笑一笑,随即道,“但我看你这样怪可怜的,被瞒着一次两次就算了,现在还认不清,拿自己当回事呢?”
“那你为什么会闹自杀?”何意只觉有种凉意直顶着天灵盖,他脑子里嗡嗡想,本能地问。
米辂一怔,道,“因为我回来后,约了他两次他不出去,说你管的紧。其实我也没自杀,就吃了点安眠药,这不他还是乖乖去陪我了吗?”
何意:“……”
“何意,你看,你妈不行,你也不行。”米辂洋洋得意,啧道,“希望你出息点,别跟你妈一样被气死了。贺晏臻的活儿可挺不错的。”
“是吗。”何意点点头。
他将东西放在一边,甚至细心地将购物袋的提手系上扣。
随后,他搓了搓自己发凉的指尖,慢慢找到一点血液流动的感觉。
米辂挑眉,看着何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心里正觉得得意,就见何意看过来,那眼神犀利恼怒又充满恨意,不等米辂反应过来,何意已经挥拳出去,径直砸在了米辂的脸上。
米辂被这股力气冲到地下,他反应过来,开始大喊,挥拳反抗。何意却一声不吭,整个人扑在他身上,膝盖顶着他的肚子,一拳接一拳地砸下去。米辂反击地抓和捶他浑然不觉,眼前是一片空白,已经完全不知道下手轻重。
有邻居过来劝架,两个大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何意拉起来。
贺晏臻赶到时,米辂已经躺在了地上,满脸是血。
他愣住,随后冲过去,一把抓住何意沾满血的右手,又急又怒:“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周围有人拍照,贺晏臻也忍不住担心,他过去看了看,又喊了下米辂,发现米辂还有意识。
“米辂的颌骨……是不是断了?”贺晏臻发现米辂的下巴好像歪了。
“活该。”何意恨极,又觉畅快,几乎想要笑出来。
这么多年,他憋屈够了。每次米辂提他妈妈,骂他妈妈的时候,何意都恨不得杀了他。
他又回头看了眼贺晏臻。
让他自己意外的是,对于贺晏臻的部分,他内心的震惊大过愤怒。退一万步将,如果贺晏臻真的做了这些事,他不会将怒火发在米辂头上。
110和120同时赶到,何意被带走问话,贺晏臻想跟上,却又怕米辂出事——如果米辂真出了大问题,何意的麻烦就大了。
他狠狠心,看了何意一眼,一块跟着上了救护车。至少抢救时自己可以垫付药费。
车门关上时,贺晏臻看到何意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如此平静,平静到让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