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沙滩在阳光下是金色的。
冲到岸边来的浪花是白色, 像个调皮的小孩,起起伏伏,反反复复。
细腻松软的沙踩上去像橡皮泥,被海水浸透后反而硬硬的。
郁寻春赤脚蹲在沙滩边, 任由浪一下一下打在他脚上。
他捡起一个颜色漂亮的海螺, 刚贴到耳边, 身后响起凶巴巴一声:“喂。”
一只脚从后轻轻踹在他屁股上。
郁寻春没防备,双膝跪地地栽进海里。
他险险地双手撑地,裤子湿了, 衣摆也湿了。
回头, 桑朔单手拎着鞋子站着, 戴着墨镜, 嘴角挂着得逞的笑:“郁寻春,你怎么这么能在外面晃荡?天天都在酒店找不着你人。”
郁寻春拍拍手上的沙起身,也没生气:“桑朔,你好黏人。”
桑朔:“……”
桑朔是发现了。
郁寻春现在确实不像以前那样和他斗嘴,因为他改变了攻击方式。
他以事实让桑朔无从反驳。
但凡他现在要是顶一句“谁黏人了”,郁寻春就会一副包容的语气说“是是是,你不黏人。”
不是,谁教他的啊?
桑朔无语凝噎半晌:“要不是无聊,你以为我想找你?”
郁寻春点点头,转头继续捡他的海螺。
桑朔一脸骂骂咧咧, 跟在他身后, 百无聊赖地拿脚踢着沙子:“你捡那些玩意儿干什么?”
郁寻春顺手将手上的海螺递给他。
桑朔嫌弃:“这些海螺的声音我早八百年就听腻了。”
话这么说, 他还是下意识将耳朵凑了过去。
大海有很多种声音。
郁寻春只有听得够多, 才能真切地给游戏玩家还原所谓的身临其境。
海螺里的声音,或许谁都注意不到, 但难道仅仅是因为觉得玩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就不做吗?
万一就有人哪天路过海边时,想要捡起岩石滩缝隙里的海螺听一听呢。
桑朔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郁寻春。
之前他给自己录专辑桑朔就隐约意识到,现在更是确认了,郁寻春是个细节怪。
两人沿着浅海区的沙滩一路走,走到一半开始蹲在岸边看海星移动。
它走得很慢很慢,还在沙滩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岸边太阳大,再晒下去要成海星干了,桑朔看不过去,手动帮它回了家。
还报了一个数:“58。”
郁寻春莫名看他:“什么意思?”
“第五十八只被我送回家的海星?记不清了,瞎说的。”桑朔脱下衬衫,系在脑袋上,给自己的帅脸进行物理防晒,“我以前住在海边,经常和我奶去赶海,你捡海螺看海星,都是我玩剩的。”
桑朔十六岁离家,小时候总是嫌弃自己浑身的海腥味儿,吃腻了那些海制品,现在倒是时常怀念。
“那你怎么不回去?”
郁寻春捡了个石子打海漂,扔得有点用力,石头飞太远,没看见落点。
桑朔嘲笑他菜鸡,一边找石子要给他秀一手一边道,“我爷奶都去世了,家里没人,回去干嘛。”
小时候桑朔的父母出海遇难,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后来他们相继去世,他就离开那座海滨小城进大城市闯荡了。
九漏鱼,可是黑粉最爱嘲讽他的一个黑点。
不过桑朔运气好,一进城就被星探发了名片。
他一开始连普通话都不太说的顺,后来还不是回回考核都压过那些练习生,拿了第一。
桑朔打出去的石头在海面弹了十下,他猛一拍手对郁寻春显摆道:“看见没看见没,我什么实力!
“我奶就常说我海漂打得好,肯定什么事都干得好,我奶说得果然不错!”
郁寻春打不过他,听到这话又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安慰他一下。
但他不会安慰人,纠结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略显尴尬地转移话题:“所以,你要签南山吗?”
桑朔一点也没意识到刚才有人在心里天人交战,顺嘴问:“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郁寻春丢出一个石子。
桑朔抛接着手里的石子:“老实说,我其实也觉得自己有点钻牛角尖。”
机会是不是靠自己得到的又怎么样,总归是自己的机会。
郁寻春也没有吭声。
他没办法给出桑朔签或者不签的答案。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是他是否接受南山娱乐抛来的橄榄枝。
但归根结底,还是郁寻春在接受宴青川的保护。
如果不是桑朔这一趟过来,他根本不知道宴青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为自己做了许多。
不管他做了再多,他也从未在郁寻春面前提过一句。
郁寻春又不由想,宴青川为什么这么好,宴青川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桑朔玩累了,大咧咧坐在沙滩边开始堆沙子。
他看郁寻春还在那里以一种不打到十个海漂不罢休的架势,打着海漂,觉得郁寻春实在是个犟种。
“郁寻春。”
桑朔捡了个贝壳,丢到郁寻春身上。
郁寻春停下动作看他。
桑朔发誓,他真的不关心郁寻春的感情状态,但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对不对?
“你和宴青川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郁寻春有些茫然。
“就是……”桑朔一边在心里狂骂自己八卦,一边亮着眼睛追问,“你俩现在谈上了吗?”
郁寻春:“你好八卦。”
是,桑朔不得不认同,我确实八卦:“所以?”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郁寻春别过脸。
桑朔愣了下,超大声:“不是,这都没谈?!”
你俩都那样了,你俩都没谈???
这合理吗?
桑朔更八卦更好奇了:“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郁寻春不想搭理他。
桑朔凑过去:“不会吧,你俩还搁这儿搞纯爱?现在高中生都不搞纯爱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那么宽。”
“确实跟我没关系。”桑朔双手合十,“接一个宴青川酱婶儿的豪门大佬,无痛接。”
郁寻春缓缓转头看向桑朔。
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忍住:“你是不是有病?”
他这回是真不想理桑朔了,推开他骑着小电驴走了。
留下桑朔一个人在岸边追了两步,骂道:“我靠郁寻春,你又把我一个人丢这儿!”
–
郁寻春回了酒店。
一路他都在想桑朔的话。
他现在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定义自己和宴青川的关系。
郁寻春不喜欢宴青川吗?
不,他喜欢。
他很喜欢。
就是因为他越喜欢,他才越胆怯。
宴青川对他越好,为他付出越多,他就越害怕。
他说不上来自己害怕什么,他就是不敢要,不敢面对。
只要这些没有摆到台面上,两人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就可以掩耳盗铃地欺骗自己。
只要没有得到,只要不属于他,就不会失去。
他不是认不清自己的心,也不是看不到宴青川的好。
但他只想和宴青川做室友。
就像如果现在有人问他,桑朔是你的朋友吗?
郁寻春也会下意识否认。
他害怕再次进入一段明确的关系。
但是,宴青川为他做了那么多,他难道不会委屈吗?
知道得越多,郁寻春越是不知道面对宴青川。
他已经有两天没有联系过宴青川了,宴青川打过来的电话也好,视频也好,都被他找理由搪塞了过去。
郁寻春出神地躺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机屏幕。
“寻寻?”
凭空出现的声音,让郁寻春为之一振。
他看向手机,视频对面是宴青川的脸。
是自己打过去的?
还是他拨过来的?
郁寻春猛地将手机翻了一面,宴青川那边黑了。
一开始是只能看到天花板,现在又是漆黑一片,再联想到他这两天总是以各种理由拒接电话,再不意识到哪里不对,不对的就是宴青川了。
“寻寻,”宴青川笑了笑,“怎么了,为什么要蒙我眼睛?”
郁寻春感觉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宴青川的声音了。
他的声线比较低沉很有磁性,轻声说话时非常温柔,声音里滚着笑意时,又很抓耳。
郁寻春也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宴青川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这趟外出,是要清理自己对宴青川的依赖。
实际上,思念隔着海岸,疯涨了四千公里。
他很想他。
此时,当下,更甚。
但郁寻春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贴着手机,像归巢的幼鸟依偎着母亲。
宴青川可不是他母亲。
“不给看也不说话,心情不好?那……”宴青川长长拖着调子,“要不要做///爱?”
郁寻春一下就睁开了眼。
宴青川还在说:“是先吻你的颈侧,还是锁骨呢?”
啊啊啊啊!
“你在胡说什么!”郁寻春抓起手机。
出现在镜头里的人好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虾,脸、耳朵、脖子全红透了。
宴青川好整以暇地坐着,衬衫衣领扣到顶,背景还是办公室。
他笑道:“这就叫胡说了?”
骨节分明的手勾在领带上,轻轻往下扯了扯,放在郁寻春眼里就跟慢动作似的。
宴青川好似诱人犯罪的魅魔:“视频play,要不要试试?”
话落,屏幕一闪,郁寻春挂了。
宴青川顿了两秒,单手扶额笑起来。
郁寻春那边,早就光脚蹦下了床。
卫生间里水流哗哗,郁寻春不断掬着水洗脸,试图通过物理降温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水柱不断冲刷着洁白的瓷面,郁寻春抬起头,镜子里的脸没有丝毫褪色。
水柱顺着额头缓缓砸进眼睛里,漆黑的瞳孔沾了水,亮晶晶的。
郁寻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而后缓缓捂住了眼睛。
他完蛋了。
因为宴青川的话,他脑子里全是不应该的画面,他的身体甚至违背了主人的意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思念、爱、胆怯和恐惧,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具体的欲望。
怎么遏制都消不下去。
郁寻春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床上。
静静躺了半晌,终于自暴自弃地打了套空气拳,被子一掀,将自己藏进了隐秘的角落里。
海风轻轻晃动着窗边的纱帘,阳光斜落进室内。房间宽敞,明亮,吉他斜靠在墙边。
高高拱成小山的床上,轻轻地泄出了两声细细的轻唤。
宴青川。
宴青川。
枕边手机屏幕一亮。
宴青川:[为什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