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夜
天更不随人愿的,是姗姗来迟才刚下来吃饭的杜雨,甫一抬头看见他们站在门口,就笑着说:“都起来啦?我看今天台风预警不让出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会儿接着上课吧?”
徐且行耳边仿佛响起一阵抑扬顿挫的吟诵声:
这个女人——不一般,爱岗敬业——她前三。
台风预警啊墙上贴,风里雨里哇她也要上班。
他十分想拒绝这种加量不加价的服务,但架不住庄晏抱着个电脑从门里探出个脑袋,脸上还因为被一群人簇拥调侃而局促的有些泛红。
庄晏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这种过于强烈的好意和热闹,他捉襟见肘的应对了一番就赶紧逃离出来,不意在门口碰上他们,只好就着听了一耳朵的话随口问问:“今天人有点多,会不会有点不太方便了?”
杜雨摆摆手往里走:“没事儿,咱们小点声。”
孟晋眼看着杜雨进去了,感觉自己的瓦数直线攀升,亮的好像后羿少射了个日,他赶紧笑着跟庄晏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啊,你说这台风也是,不会看时候……”脑瓜顶的目光冷冷扫来,冻的他缩了缩脖子,面上一讪也赶紧逃离案发现场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徐且行恨不得踹他一脚让他跑的更快点,脚底生的风能把他刚才说的话给吹跑才好,也省得显得就他一个人没祝庄晏生日快乐。
徐且行钻了牛角尖,也有点无措,垂眼看见庄晏的电脑,可算找到个话头:“你今天也在这儿看着?不先回去吗。”
庄晏本来不是特别在乎过不过生日这回事,他从小不爱吃蛋糕,过生日总是普普通通的加几个菜,长大以后朋友少了也不拘泥于非要送礼物这种形式了,对过生日的期待也逐年降低,比普通的日子差不了多少。
非要说的话,也只差在特别的日子里对特别的人,多了一点特别的期待吧。
徐且行不知道怎么,到底也没祝他生日快乐。庄晏勉强笑了笑:“回去也无聊,老板说天色变了再回也来得及。”
徐且行点点头,说了句:“那到时候等我,一起回去。”就进大厅跟着杜雨钻回了帘子后头。后面上课的时候也总是忍不住分心,等到他偷偷觑了庄晏第一百零八眼的时候,他心里的困惑和哀怨终于破土而出,噗的一声扬了他个灰头土脸。
不是,自己一副连生日快乐都忘了跟他说的样子,他还在那儿高兴什么啊?他怎么还能高兴的起来啊?
庄晏一直蠢蠢欲动的期待也终于在窗外天色由灰蒙缓缓过渡成砖红的时候达到了小高潮。
他在内陆活了半辈子,只能时不时的从朋友圈里看见哪个朋友又放台风假了,贴窗户了囤吃的了,停电睡得昏天黑地了。
天威就是让人恐惧又让人震撼。
他倒是也不想作死,只是对不同的壮阔充满了好奇,气象台预告此次台风强度不大,他这才有心情等着长长见识,更何况还能和徐且行一起。
旅馆的老板催着他们赶紧回去窝好,一会儿起了风了就谁也不要出来了。徐且行拉着庄晏就要往外跑,庄晏扯住他,下巴往小卖店方向点了点:“咱们是不是得买点吃的喝的啊,房子里什么都没有。”
徐且行拧着眉说了声:“麻烦。”然后从兜里掏出钥匙让庄晏去他房间抱了零食方便面就赶紧回去,自己就要一个人往小卖店跑。
庄晏不同意:“我跟你一起去吧!一会天要黑的快呢。”
徐且行拿开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偷偷摸了一把,才跑走:“我快去快回,你动作也快点。”
庄晏看着他跑远,只好喊了一嗓子:“看看有没有胶带!还有手电筒!还有……什么的!”
徐且行远远回了句:“知道啦!”就拐没影了。
小卖店和旅店小木屋大概呈个三角形分布,要绕不远的路。但徐且行倒不是怕累着庄晏,他主要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还想盖上不被发现。
他第一天来碰上庄晏的时候就骗他说自己要来小卖店,挂在嘴上好几回了今天还是头一次来,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长短不一的木板乱七八糟的拼钉在屋子外面,白底红字歪歪扭扭写着“小卖店”的塑料布挂在窗户上,在风里飘摇。掀开年头久了发黄发硬的透明门帘,一个皲着满脸皱纹的老爷爷正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看报纸。
老爷爷瞧见他进来了,眼睛从眼镜后头瞟了一眼又看回报纸,声音颤颤巍巍的:“要买什么自己拿。”
屋里木板货架摆的拥挤,又没开灯,外面天昏沉暗红的,光线十分不好。
徐且行吸着气憋着肚子,小心翼翼的穿了两趟,生怕把堆的满满当当乱七八糟的货架给带翻了,后来实在不耐大海捞针了,只好回到门口问:“你们这,有没有蛋糕?”
老爷爷叹了口气,像是拿这没用的年轻人没办法,起身挤进货架里熟稔地弯腰扒拉,拿出个袋子往徐且行怀里一塞:“有,达利园小蛋糕。”
此蛋糕非彼蛋糕,徐且行无语地看着手里简陋的透明包装袋,里面胖胖的一块发面面包,别说奶油了,连果干都朴素的没有一块。
老爷爷好像知道他还想挑剔:“别的没有了,不要就放回去。”
徐且行没辙,聊胜于无:“要,就这个吧。还有没有手电筒……和蜡烛?”
老爷爷停下脚步,又叹了口气,回身又钻进货架里翻腾,像是不用看似的,手一掏就抓出一把东西:“蜡烛要什么色的,几根?”
徐且行心头一喜,花花绿绿的能给庄晏插个年纪也算应景了,他赶紧问:“都有什么色的,一样来两根吧,要二十四根。”
老爷爷手上一滞,把蜡烛往外递:“你自己查。”
徐且行低头一看,蜡烛有手指头那么粗十来厘米那么长,就俩色儿,红的和白的。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问的,谁家没点事敢点白蜡烛啊!虽然这红蜡烛看着也是太喜庆了一些,整得跟贫民窟版龙凤烛似的……
龙凤烛就两根,徐且行捡了两根一对,把蜡烛递回去,又赶在老爷爷回转之前赶紧补充:“老爷子,有酒吗?”
老爷爷慢慢悠悠挪到货架最里头,掀开一个大缸的盖子敲了敲,一股酸甜又带着粮食香气的酒味飘过来:“要这个,还是要瓶装的?”
最后蛋糕变成了达利园小蛋糕,红酒变成了二锅头加自酿酒,仙女棒变成了一块钱一根的蜡烛,鲜花只能一会出去薅把大自然的馈赠。
瞅瞅,就这个装备,他怎么好意思告白。人家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这春宵一刻就值十块钱。
等他把什么胶带手电也置备齐全,老爷爷大概好久没做过这么大生意了,分分钟上下好几十,累的够呛。
徐且行惭愧的上手给老爷爷锤了两下肩膀,凑过去小声问:“您这儿有……”不太好意思问。
老爷爷脸都灰了:“你还要买?”
徐且行绷了绷脸,还是趴在他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老爷爷听了以后表情很是有点困惑,琢磨了半天,说了句:“没有。”
庄晏抱着东西跑回小屋放好,又在门口焦急的等了半天也不见徐且行人影,听着耳边渐渐生起的呼啸风声,天色也怪的人发慌。他不禁发问,到底为啥他俩不直接在旅馆徐且行的屋子里呆好算了啊。
等来等去,等的庄晏都耐不住想要出去找了,徐且行才捧着一袋子东西穿过细微的小雨跑了回来。
庄晏赶紧把他让了进来,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脑袋,两个人又是米字糊窗,又是紧闭门窗全部锁好,最后铺了个小褥子在客厅角落,又置了个小桌子在上面,拿两个小酒杯,两个人窝在壁柜和桌子中间,看着正对阳台玻璃门外越来越压抑的天色,抱着腿靠着墙发起呆来。
庄晏看着门外,徐且行看着庄晏。
天色渐渐暗的像夜,海浪卷起猛拍在岸上,像是来了大姨夫一样脾气不好。风声在窗外呼啸,时不时的从窗缝中挤进几尾,又你追我赶的从门缝中跑了。
庄晏的脸慢慢隐没在阴影里,被黑暗模糊了线条。徐且行从脚边袋子里翻出两根蜡烛,又因为很少抽烟而忘了买打火机。两个人起身拿着手电筒在抽屉里找来找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盒火柴,跪着围在桌子旁边,徐且行蹭的一声划亮火柴,一朵火花变成三朵,又湮了一朵。
徐且行叹了口气:“太艰苦了。”
庄晏似是觉得现在很好,笑着和徐且行说他的听闻:“我有个当编剧的女同学,发朋友圈说她们组找了十几个女编剧赶本子,租了个房子让她们住一起,不怎么出门,饭都有人一起送。后来……”
徐且行搂着腿靠墙坐下,看着他被烛火映亮的脸,也笑了:“后来怎么了?”
庄晏说:“后来她们被隔壁大妈举报了,大妈以为她们是特殊职业工作者哈哈哈,我同学说的时候哭笑不得,说大妈比她们编剧想象力还丰富。”
徐且行也跟着笑了一阵,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着庄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把眼睛闭一下。”
庄晏有点诧异,乖乖闭上眼睛,嘴里问着:“干什么啊?”
徐且行一边说着:“让你睁开你再睁开啊。”一边蹑手蹑脚的把达利园掏出来,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拆了包装,用手指在小面包上掏了个窟窿,把蜡烛插在里面,放在手里托着,硬着头皮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庄晏睁开眼睛就从它不羁的外形上看出了它代表的细腻心思,一时间抿了抿嘴,心里感受风起云涌,嘴里却只说了个“谢谢”出来。
贫穷让徐且行尴尬,他努力的给自己解释:“本来是想偷偷买个大蛋糕给你的,没想到台风停船了,买早了怕坏了才拖到今天的,我下次再……”
庄晏截住他,真诚地望进他的双眼:“我很开心,真的。”
徐且行把话憋了回去,点了点头,垂眼把手腕上的珠串撸了下来,也没抬头看庄晏,径自拉过他的一只手套上:“这是我特意去庙里求的,带了很久,捏着他不知道念了多少卷经。我知道你可能不信这个,但是它就当成一份心意,希望可以庇佑你,万事顺遂。”
徐且行是个死过一回的人,再说不信这些是不可能的,可这就算赋予了他再多心意,庄晏也可能会觉得一头雾水。
于是他拿过酒来,给两只杯满上,不敢听人家喜不喜欢似的,拿杯轻碰了下对方杯底:“cheers。”自顾自一杯一杯喝了起来。
廉价二锅头辣的呛人,喝一口像吞了一条火线燃烧,虽然酒精度数也很高,喝起来很辣,但粮食和果子的味道中和一下,还带着股诱人的清冽。
两个人边喝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外面风声一截更比一截高,时不时有裹挟的枯枝塑料袋被拍在玻璃门上,浪头也越过海岸不断撞在崖壁上,撞个粉碎,又一浪一浪的怒号着往上卷。门窗被风鼓着,啪嗒啪嗒的响。
两个人被黑暗和风雨包围,在一隅小屋里围着一点烛光,像是一座孤岛,被隔绝的感觉非常强烈,而彼此的存在感也越来越无法忽视起来。
两个人在推杯换盏间偷望对方的频率越来越高,不可避免的,目光相撞的频率也骤然拔高,心跳的速度也不甘落后,在对方直白又水亮的目光中追了上去。
气氛眼看就要失控了,庄晏觉得自己说出去的话像是镀了层膜,听在耳朵里隔了千山万远,仿佛说话的人不是自己。他也不知道是酒热还是脸热,是酒醉还是心醉,只是开一颗心开始随着烛光摇曳,恍恍惚惚的。
徐且行突然按了按额头,眉头紧蹙,一副不胜酒力太过上头的样子蜷缩着躺在小褥子上,半个身子露出去,躺在地板上。
庄晏借着他闭上眼睛的机会大胆又□□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似乎觉得近视眼有点碍事,又摘了眼镜悄悄挪到徐且行头边凑近了看。
徐且行枕着胳膊,脸上的烛光明明灭灭,庄晏好像听不见什么风雨浪打,听不见鬼哭狼嚎的外面,他只能听到烛心哔哔啵啵的爆声,还有徐且行一下又一下急促的呼吸。
他觉得徐且行可能是醉了,睡着了,所以躺了很久很久也没有醒。
他心中鼓荡着一股渴望,在这狭小空间里被肚里的酒点燃。他不是木头,早先对徐且行直弯的顾虑早就抛在脑后,他甚至觉得徐且行喜欢自己这件事也不是自作多情。
他只是不太敢迈出这一步,怕只是岛上的闭塞和长期拍摄带来的这一段真空发酵了对方的喜欢,那么多剧组夫妻患难情分不都是这么来的吗?他怕拍摄结束回归现实社会后,突然涌入的精彩和广阔像一阵风,又把对方如酒醉般的喜欢吹散了。
那到时候,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庄晏不知不觉已经趴在地上,头挨在徐且行头旁边,眼睛盯着对方水亮的嘴唇,随着呼吸轻轻开合……
他受了什么蛊惑似的,把心一横,俯脸亲了上去。
他的喜欢像一座悬崖,而落下的吻,就像是不小心滚落下去的碎石。
徐且行的嘴唇比他想过的还要柔软,他轻吻后叼住吮吸了两下,又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可这滋味实在美好,第一次接吻他又实在紧张。
徐且行鼻息炽热,庄晏心如擂鼓,甚至都忘了要换气。憋的发晕了才猛地起身,呆呆的坐在旁边狠喘了几口,借着昏黄的烛光看着还未觉察的醉酒的人,嘴唇被他折腾了一番,好像有点红肿了。
庄晏的勇气一泄如注,后知后觉的羞耻像一把火把他烧的满脸滚烫,他觉得自己仿佛就像个登徒子,趁虚而入趁人不备,一逞心中欲念。
正想着徐且行醒过来如果发现了嘴唇的异样怎么办,地上的人没有睁眼,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两手枕在脑后平躺着,呢喃似的轻声问话,却好像一声雷响。
“你亲完了?那换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对我喵儿子发动了割以永治攻击,悲伤祭奠它逝去的猫铃铛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