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男孩拼命摇头,眼泪从面具上一串串掉落。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象一串串晶莹的水晶珠链,清澈而哀伤。何海澄有些不忍,可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说下去,“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名,如果是真的,我也最后告诉你几句真话。你自己也知道,我曾经给过你多少机会,可是你毫不珍惜。对不起,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我玩不起这样的游戏。我想认认真真的恋爱,结婚,过正常的生活,如果你对我多少还有一点点的感情,就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男孩低下头,默默的流泪,本来就瘦削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越发的可怜,何海澄扭过头去,“我在那个网上账户里放了一笔钱,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自己去取,我不会修改密码。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说完这番话,似乎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何海澄一向挺直的背微有些佝偻,可是很快,他重又挺直了背,迈步离开。
“海澄──”男孩在背后喊他,声音凄切,闻之心碎。
何海澄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头,“最后一个机会,我数到三,你若愿意,就自己揭开面具。”
男孩眼神破碎,似是被人遗弃的小狗,又似被逼到火坑边绝望的兽。那样哀恸而绝望的眼神,让何海澄心中抽痛不已。男孩几度把手举起放到面具旁,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下。只是祈求的看着何海澄,祈求他的回心转意。
何海澄悲伤的望着他,同样摇了摇头,然后无力的摊了摊手,沉默的,无声的走了。路灯将他的背影拖出一条老长的墨迹,沉重而艰涩。
男孩抱着膝盖,跟刺猬般瑟缩成小小一团。
夏夜的风并不寒凉,可他却在不住颤抖。
☆、偷心9
清晨下的一场雨,隐隐带出些秋凉的气息,就算是在关着门窗,开着空调的房间里,依旧闻到了那一丝雨的凉气。
何海澄在强大的生物锺下醒来,本想习惯性的去上班,却突然发现今天是礼拜六。
那再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吧?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去了趟洗手间后回来就关了空调,打开窗户,重新躺回床上,想美美的再睡个回笼觉,却觉得身上的被子怎么也捂不热了。
就算本地的夏天再漫长,也毕竟也到了入秋的时候。一个人的体温到底单薄了些,要是有个人陪伴,可能就不一样了。
心里虽然很想睡,但他也知道很难再睡得着了,可要这么早的爬起来又实在觉得有些辜负这么难得的礼拜六,于是仍旧裹着被子在床上假寐。
“葛格(哥哥)。”门口,响起一个跟小猫叫似的熟悉声音。
何海澄赶紧翻过身去,闭上眼睛装睡,可嘴角却不自觉的上翘起来。
门锁被扭了几下,终于扭开了,小小的人儿看着床上的那团静静的隆起犹豫了一下,然后跟下了决心似的往前冲去。
抓着床单,吭哧吭哧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小人儿趴在大大的枕头上,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探过小脑袋,在看见何海澄紧闭的双眼时,小脸上明显写满了失望。
一屁股在他身后坐下,不甘心的挠了挠头,小人儿把声音压得极轻,又在何海澄耳边低语,“葛格,要起床罗。天亮了,太阳公公也出来了。”
下雨天,哪来的太阳公公?何海澄继续绷着脸皮,不理那个小骗子。
小人儿很是为难,似乎知道这样挠人清梦并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行径,但要是让他一个人呆着,又实在是太无聊了。
于是小人儿想来想去,纠结了半天,只好自得其乐的讲起了故事,“葛格,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嗯……从前森林里有只大灰狼,它到了礼拜六,想去跟小兔子玩,可是小兔子不跟它玩,小兔子要上班。大灰狼生气了,说那我们以后不做好朋友了,我去找小松鼠玩。可是小松鼠也不跟它玩,小松鼠要去……要去……它要去买菜!”
噗哧,何海澄装不下去了,揉搓着弟弟,笑得在床上直打滚,“笨蛋,这谁教你的故事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他醒了,小人儿顿时活泛起来了,高高兴兴的咧开小嘴,拉扯着他的胳膊,“葛格,带我去玩吧,今天是礼拜六哦,我要出去玩啦!”
何海澄赖在床上不肯起来,逗自己的小弟,“你怎么不去找爸爸和爹地?”
祈思元一听这话,顿时瘪起了小嘴,“爹地在睡觉,他不理我,爸爸让我来找你。”
爹地那么疼小弟,舍得不理他?何海澄琢磨了一下,明白了。这么凉快的早上,应该正是适合做某种运动的时候,小弟估计去得不太是时候,所以就被老爸打发到自己这里来了。
唉,也只有自己这样的单身汉,才不怕被打扰啊,
在心里自嘲了一把,何海澄克尽哥职的爬了起来。
不过老爸也算尽职了,在恩爱之余,也不忘尽职的带小弟去嘘嘘过,还喂他吃了一块蛋糕,所以何海澄可以从容自如的把自己收拾干净,这才带着自家小弟换了厚衣服,准备出门了。
他是好哥哥,也是好儿子,难得老爸和爹地晚起一次,就让他们清清静静的过下二人世界吧。至于他们兄弟俩,嘿嘿,走亲戚去!
不过临行前,何海澄有点坏心眼的故意敲了敲爸爸们的房门,“爸,我带弟弟去老宅了,你们别担心啊。”
嗯,老爸只应了一声就算敷衍了事了,倒是爹地更加负责,略带些沙哑的声音多交待了句,“变天了,和你弟弟都多穿些。他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带他出去再吃点。”
“他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会照顾弟弟?”老爸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轰他们出门,“快走吧,记得买点东西回去,别空着手。”
何海澄忍笑应了,终于带着小弟出门了。
他可没打算独自应付弟弟一天,这个小人儿别看一大早乖巧得象只小猫咪,等到傍晚,就会变成不折不扣的小魔头,不闹得你筋疲力尽,头大如斗绝不罢休。
三两岁的孩子,真正是狗也嫌的年纪,祈家老宅子里养了几代的金毛Lucky,见了他和唐亦观就溜之大吉,宁肯躲在沙发底下窝一天,也死活不肯出来接受这两只小魔星的蹂躏。
何海澄自知能力有限,只能应付乖巧温顺的小猫咪,等到弟弟化身小恶魔了,他会忍不住想揍他屁股的。
所以,为了保持他温和亲厚的长兄风范,还是回碧海花园的老别墅,让好脾气的姑奶奶和姑爷爷陪他玩。那里离唐家近,也可以让唐亦观这只小魔星来跟他亲爱的弟弟彼此相爱相杀去。
瞧瞧,何海澄安排得多么合理?
路上,买了些家里人爱吃的水果点心,何海澄驱车直奔老祈家而去。他的座驾还是刚满18岁时,爷爷送的礼物,车牌尾号420,也暗合了他的生日。
只是眼下何海澄都28了,这台车在日新月异的时代里,无论当年怎么风光,现在已经显得有些落伍。
可何海澄一直舍不得换,这不仅是对爷爷的怀念,还有对车的感情。
开了这么多年,车子里里外外的每一个棱角,每一处细微之处都变得无比熟悉而贴心。就算是座椅上洗得泛白的旧布套,也格外透出一股温馨和亲切。
如果贸然要把它扔了,何海澄总有一种抛弃糟糠的负罪感。
爹地时常摇头说他太长情了,这样的性格在外人看着或许会觉得没什么,但了解他甚深的亲人就会担心,怕有朝一日这性格会害了他自己。
但何海澄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不就是辆车嘛,反正还能开,就继续开好了。等它达到规定的里程数,实在开不了了,那何海澄也不会违章上路,到时再舍弃,估计人的心里也不会那么歉疚。
不过想到车,何海澄不自觉的就想起苏明来,要说那男孩修车确实有两下子,上回何海澄的车交给他保养一回,开到现在都顺顺当当,没有半点故障。
可想到苏明,未免又让何海澄想起“他”来。
原本想带苏明好好出去玩一趟,报答他的修车之情,可没想到苏明最后弄得也不开心,后来还发生那样的事情。连唯一带回来的战利品,那片大荷叶也不见踪影,搞得小弟嘟着小嘴对他生了半天的气。
这都是出门前没看黄历啊,何海澄想轻松的带过,可心头到底又掠起一阵隐隐的疼。
三年的感情,就这么放弃了,要说一点都不心痛不留恋不难过那是骗人的。虽然在人前他从没有流露过,但背地里,只有何海澄知道,自己独自一人望着夜空,渡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在心底低低的叹一口气,有时想想,“他”的名字还真没起错。
烟,不就是一种飘渺不定,无法捕捉的东西?何海澄早就感觉到,那个男孩象雾一样的个性,所以才会给他起了个Mist的代号,只是理智清楚是一回事,他到底还是在那雾里迷失了三年。
只是时间,天生与雾为敌。
再大的迷雾,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何海澄用三年的时间走出了那片迷雾,他相信自己也能在时间的治愈下,慢慢淡忘那一切。
望着窗外雨水冲涮后格外明朗的天空,何海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集中精神开车,不再去想那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姑奶奶,姑爷爷,我们回来罗!”
还没进门,祈思元就兴奋的冲着栏杆里的大房子嚷嚷。小孩子的声音尖锐,穿透力强,比什么门铃都管用。
要是从前,祈安娜和陈武,或是祈康之家的几口子早就乐呵呵的从房间里迎出来了,可是今天,家里却宁静得有几分异乎寻常。
何海澄心里咯!一下,自己不会点这么背,这一大家子都出去玩了吧?
正想着,铁门终于缓缓开了,祈安娜脸色煞白,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着他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何海澄顿时心往下一沈,抱着小弟就冲下了车,“姑奶奶,这是怎么了?”
祈安娜抖着手往里指,艰难的挤出字来,“澄儿……你姑……姑爷爷……”
何海澄把弟弟放下,拔腿就往屋里冲。
一进屋就倒吸了口凉气,陈武晕在楼梯上,好象是从上面摔了上来,幸好家里的楼梯宽且平稳,还铺了地毯,陈武摔了几级便停住,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皮外伤,但他们年纪大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磕碰?
何海澄迅速打电话给急救中心,又在对方的指导下,先对姑爷爷进行了简单的救治。
等到把人送进医院,医生抢救了回来,祈安娜才终于平稳下情绪,哭着跟侄孙说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许嘉宝的弟弟带了结婚对象回家,祈康之昨天就带着一家四口回去了,不巧家里帮工的阿姨因为临时有事请了个假,老两口也觉得没什么。
今儿一早,看变天了,祈安娜叫陈武别出去锻炼了,可陈武看雨停了,觉得没什么,还是坚持要出去。 老两口为此还争执了几句,祈安娜哭得很伤心,“……我不是成心咒他的,就是气上来了,就忍不住骂了他两句。可就是我一转身的工夫,老头子也不知怎么了,就摔下去了,当时给我慌得,手脚冰凉,完全就傻了。我想搬他,可怎么也搬不动,要不是海澄你来得及时,你姑爷爷只怕就保不住了!”
何海澄跟安慰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姑奶奶,“没事的,已经没事了。姑爷爷不会有事的,他也不会怪你。这是意外,谁都想不到的,对不对?”
祈安娜还是很伤心,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刚才他倒在那儿,我就在想,他要是就这么走了,我就太对不起他了。你是知道的,你姑爷爷和你小爷爷一样,都是孤儿。虽然你们都很孝顺,可是我知道,他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这都怪我,年轻的时候太任性了,弄得后来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她抹一把眼泪,紧紧握着何海澄的手,“澄儿,眼下没别人,姑奶奶才跟你说这个话。你从前不是提过你们研究所有培育基因的事吗?那时起,你姑爷爷就上了心。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这样拼命锻炼,保重身子就是想等到你们成功的那一刻。眼下姑奶奶求你了,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哪怕跟我没关系,你想法子给你姑爷爷弄个孩子出来吧。当年沈阿姨身体那么差,你大伯父也不想法子弄出慕阳来了吗?不管要花多少钱,你跟姑奶奶说,我出好不好?”
看着她一把年纪的人,哭得满脸是泪,何海澄心里真是难受。可这样的忙,要他怎么帮?
☆、偷心10
面对姑奶奶的祈求和眼泪,何海澄很难过,更加为难。
早在几十年前,研究所还在何家悦父母手上的时候,就开始做关于生殖方面的科研项目。这些年来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想要解决象祈安娜这样明显早过了生育年龄的不孕不育问题,还是相当的棘手。
甚至可以不怕残忍的说一句,靠现有的医疗手段,以祈安娜这样的年纪,是绝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当然,陈武也明显的年龄大了,就算给他找个二十岁的年轻孕母进行人工授精,也是机会渺茫。
而且何海澄怎么可能去帮他们做这种事?
姑爷爷和姑奶奶的感情一直很好,虽然姑爷爷很爱孩子,可是何海澄相信,他更爱姑奶奶。否则,他不会这么多年都跟姑奶奶在一起,不离不弃。
陈武虽然是个孤儿,可也是个顶级大厨,以他的个人能力,就算离开了祈家,也完全有能力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而姑爷爷这个人,乐观豁达,对财富和权势从来都没有特别强烈的追求,如果不是出于和姑奶奶的真心相爱,他不会宁肯放弃孩子,也要跟祈安娜相伴终生。
姑奶奶是被吓着了,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何海澄是男人,他更能理解姑爷爷的想法。所以他更加明白,如果不是姑奶奶和姑爷爷的孩子,哪怕孩子身上流着一半自己的血,陈武也是不会接受的。
问题就卡在这里了。
何海澄有点后悔,当初不应该告诉他们这个项目。
他们是企图从人的骨髓细胞中培育出生殖细胞,从而解决夫妻双方的生育问题。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其实不只是姑奶奶,连唐叔叔一直都抱有很高的期望,瞒着大伯父私下对他们资助不少。
可是这个项目一直很难招募到合适的志愿者,所以研究进展很是缓慢。因为在试验过程中会用到很多新药,对人体会带来什么样的副作用没有几十年的工夫根本看不出究竟。
而这项试验又很特殊,不能单个进行,得夫妻双方同意并配合才行。而一加一的难度,明显就成几何倍数增加了。
可要是不用这个方法,姑爷爷和姑奶奶就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何海澄决定召开一次家庭会议。
就在陈武恢复出院之后,确认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精神也可以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在让许嘉宝把所有的小萝卜头们带出去玩乐之后,何海澄跟全家人把事情讲明,并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大家都很担心姑爷爷和姑奶奶的身体,可他们要是不拼这一把的话,真的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想替他们试试。”
“我反对。”出乎何海澄的意料,爸爸祈乐之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的。
他的神情严肃,态度也很认真,“海澄你太感情用事了,姑姑和姑父年纪这么大了,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我们可以的。”陈武不服老的举手发言,“安娜,你说行不行?”
祈安娜一个劲儿的点头,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反对。”祈安之甚为威严的开口了,可还没等他说出理由,身边有人却跟他唱起了反调。
“不,我们支持。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参与这项试验。”
祈安之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又惊又怒的转头大吼,“你疯了是不是?这时候你出来添什么乱?”
“我没疯,我也不是添乱。”唐慕辰淡淡的扫了爱人一眼,顿时把他的火气灭了一半,“这个计划我早就听说,也早想参与了,只是海澄说没有你的同意不能进行,所以才一直没吭声。”
祈安之益发恼怒,“那就是说,要是他同意了,你就能背着我去做试验用的小白鼠?”他不敢想象,要是万一唐慕辰加入这计划,出什么事的话,自己可怎么办?
“你这话就过分了啊,什么叫试验用的小白鼠?难道你很瞧不起它们吗?要不是有这些小白鼠和勇于试药的人,象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家伙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吃药吧?”
“我怎么贪生怕死了?”面对爱人的讥讽,祈安之明显愤怒了,可他还能保持着理智,“我不跟你吵,总之这件事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那好,从现在开始,在你同意之前,我拒绝和你说话。”
“你!”
眼见这一对还要吵下去,祈幸之拦在了他们中间,“大哥!你就少说几句吧,慕辰哥也是好心。这样吧,照咱们家的老规矩,投票决定!”
“投票也没用。”祈乐之不甚赞同的道,“先不说这件事的成功率低得可怜,就算是侥幸成功了,谁来做代孕母亲?海澄,你考虑过没有,这涉及到太多的伦理和医学问题,光是我们同意有什么用?”
“要是可以的话,我来替姑姑生!”一直没吭声的祈爱之突然说话了,她看一眼身边的爱人,谷心杨握紧她的手,什么话都不必说,祈爱之就看懂了他眼里的支持与理解。
感动的回他一笑,祈爱之遗传自祈家个性里坚决的那一面,和大哥一样表露无疑,“我们最近打算要小孩,本来就一直在调养身体,我跟姑姑血型一样,又是亲姑侄,肯定不会出现排斥反应。”
“爱之……”祈安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祈幸之立即道,“那就是说,爱之是同意的,我也同意。乐之反对,大哥反对。2比2,康之,现在就看你的了。”
慕容刚突然道,“爹地,为什么不能让我们来投票?我也支持姑奶奶和海澄。”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祈幸之瞪他一眼,“姑姑的事情,我们五个做决定就行了。康之,你给个痛快话吧。”
祈康之左右看看,很是为难,大哥三哥在那边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二哥四姐又在另一边同样眼含深意的看着他。这让他怎么选?
从理智上说,他觉得大哥三哥是对的,但从情感上,他还是想站到二哥和四姐的这一边。可这话要怎么说,才能既不伤害一家人的感情,又能让大家达成共识?
“我来说几句吧。”陈武忽然环顾众人,轻松一笑,“我知道你们争执都是为了我们好,可是安之,你有没有想过,姑父都多大年纪了?我和你姑姑活到这把岁数,说句大实话,也算是活够了。这辈子想吃的想喝的,我们也算是都享受过的,就算现在闭上眼,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要说人生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个孩子。眼下海澄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我们试过了,但没成功,我们走的时候会遗憾,但肯定不会后悔。可是,要是你连试的机会都不给我们,这不是让我们走的时候都不安心嘛!”
祈安娜也是同样的心意,泪眼朦胧的看着真正能够决定这件事的大侄子,“安安,姑姑知道你是心疼我们。你就当这是姑姑最后一次任性,成全我们,好不好?”
祈安之无话可说了。
祈康之终于知道说什么了,“大哥,同意了吧。你还记得小时候爹地说过的话吗?所谓的一家人,不是在他做对的时候多么支持,而是就算明知他的选择不讨好,甚至会很辛苦,可只要他觉得幸福快乐,我们一样要无条件的支持。”
祈安之垂下眼眸,好半天才涩然道,“海澄,现在全都交给你了,你多用点心。我……和你辰叔一起加入这项试验,有什么药,先给我们用。”
“谢谢你,安安。”祈安娜激动得泣不成声,祈安之上抱紧姑姑,拍着她的背,“好啦好啦,我们家的安娜公主,天大地大你最大,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是我答应过爷爷的,要宠着你,让你任性一辈子。”
祈安娜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唐慕辰在背后重重捶了他一记,眼里含着泪,可嘴角却又分明挂着笑。
这混蛋,平时冷冰冰的比谁都酷,可要是煽情起来比谁都招人眼泪,真是讨厌死了!
……
看唐慕阳换了只手托着腮,再度重重的叹一口气,车行的小员工不干了,“老板,你不要这样啦,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叹了多少口气?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担心车行是不是要倒闭了啦!”
唐慕阳老气横秋的白了这帮小年轻一眼,“你们这屁大的年纪,懂什么?”
“就算是不懂,听你说说也好嘛。老板……你不会要闹家变了吧?”
“去去去!你们老板家庭和睦,婚姻幸福,还儿女双全,等你们结婚闹家变了,我还没变呢!”不过唐慕阳突然想起一件事,“嗳,如果要你们参加新药试验,你们愿意吗?”
啊?这一下,把所有人问了个瞠目结舌,“试……试药?”
左右看看,齐唰唰的开始摇头,“我们又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为什么要去试新药?”
“算了算了,跟你们也说不通。你们呀,有空都去跟小明学下修车,别成天躲在这里偷懒。”
一帮小年轻们顿时叫起了屈,“哪里是我们不学,是苏工修得太快了,我们都没看清楚,他就弄完了。而且他做事的时候,又不喜欢人多,又不喜欢说话,我们不就只好出来了?”
想想苏明这个古怪脾气,唐慕阳也有些挠头。
其实近年来苏明已经改掉很多了,可最近几个月不知怎么回事,每天除了闷头修车,就是捣鼓一些小模型,问十句答不上一句,有时还经常魂游天外,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唐慕阳叹口气,打算继续回办公室发发呆去。可有个人却悄悄跟了进来,低低的问,“唐大哥,你刚才那么问,是不是海……何家的研究所出问题了?”
呃?唐慕阳倒有点稀奇,难得苏明会主动关心人,顺嘴就接了句,“研究所没什么事,就是试用新药找不到人。”
出乎他的意料,苏明当即表态,“那我去吧。”
唐慕阳连连摇头,“你不行,人家要已婚的,夫妻双方才能行。再说,你好端端的,去试什么药啊?”
可苏明的态度却更为坚决了,“你就帮我说说吧,我是真的想帮他……帮社会做点有用的事情!”
唐慕阳被他缠得受不了了,“好吧好吧,那我去帮你问问,到时不行可别怪我。”
苏明好似大大的松了口气,沾着油污的下巴,绽出数月以来,第一抹柔和得近乎微笑的表情。
唐慕阳用力眨了眨眼,是他眼花了吗?只可惜,男孩再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低头又去了工作间。
这样的拼命,让唐慕阳这个大老板很是不好意思,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减少发呆叹气的时间,多拉几个单来了?
不过干活之前,还是先打电话吧。说起来,唐慕阳也很关心这项目的进展,毕竟他嫡亲的大哥,唯一的大哥也去以身试药了。 如来耶稣,唐家的列祖列宗们,你们可都在天上地下看着点,千万别让大哥出什么纰漏啊!至于那个祈安之,也顺便关照一下子吧。
☆、偷心11
一晃数月不见,何海澄没想到苏明竟会瘦成这样。
虽然他原本就不胖,但也只是略显瘦削而已,但如今穿上秋装的他,却显得比夏天穿得那麽单薄时更加的瘦骨嶙峋。外套完全成了空架子,在他身上荡来荡去,微露出来的下巴更是尖得有种触目惊心的弧度,并带著病态的苍白。
“先坐吧。”原本的话咽了回去,何海澄把刚拿出的茶叶放回去,换了营养素。这是爹地专门买了给他搁在办公室的,有时来不及吃饭就冲一杯,还是挺顶一阵子。
刚才唐慕阳打电话来时,可把何海澄郁闷得不行。
虽然他知道唐慕阳也是一片好心,但他们研究所又不是集中营,能随随便便拉个人就进来做试验吗?
就算不是参加那个生殖项目,而是接受普通的药物临床试验,也得是确实有病,通过现行药物又无法起到治疗效果的病人才行。
当然,也有身体健康的普通人参加的药物试验项目,但那些也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批,和对受试者身体情况的充分了解,并不是来一个人,就能拿药给他吃的。
散发著香草奶香的营养素在冰凉的掌心化开,男孩鼓起勇气,低低的对何海澄说,“我……我愿意接受你们的药物试验,嗯,做手术也可以……我,我都不怕。”
何海澄没有打击他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是看著他始终不敢抬起的头,从容的问,“你为什麽想要做这件事?”
男孩明显愣了,从长长的刘海缝隙里偷偷看一眼他的神色,才小心的答,“因为……因为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只是这样?”何海澄的目光落在他微露出来的指尖上。指甲明显有被啃咬过的痕迹,尤其是食指,如果不出意外,指腹那面应该有伤。
苏明想收回捧著杯子的手,何海澄没有错过,他的牙齿不自觉的咬了咬唇,才颤抖著声音艰涩的道,“我一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我想对别人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麽对人好。所以我想,也许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会比较好……”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头越低,最後,甚至有一滴亮亮的液体从刘海下快速落了下来。
何海澄想了想,忽地道,“如果你真的这麽想帮忙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正好我们医院有个关於安眠药的新项目,你有没有时间试吃?”
“安……安眠药?”男孩有点茫然,还有点失望。
“你不愿意参加?”
“不!我……”
苏明似是还想说些什麽,可何海澄却已经像模像样的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表格开始填写了。
“你的身体情况怎麽样?有没有对什麽药物过敏?或者有什麽值得注意的过往病史?”
男孩一律摇头,表示他很好,很健康。
“那好,你稍坐一下。” 何海澄出去了一趟,不到五分锺的时间,拿著杯清水和几粒药片进来了。
苏明放下手中的营养素,可很快又依依不舍的端了起来,问,“我可以喝了它再吃吗?”
“应该可以,营养素里有奶制品,正好我也可以观察下它们是否会相互起反应。”何海澄煞有其事的给出医务工作者的合理解释。
男孩一口气把营养素喝了干净,又听话的把药片吃了。只是看他还想把清水喝光,何海澄把杯子拿了下来。
“这就可以了,喝太多水会冲淡胃酸的。走,我带你去监控室。”
男孩茫然的随著他的指挥行动,乖得就象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何海澄心里涌起些淡淡的负罪感,可很快,就被更多的正义感打败。
小小的睡眠室布置得温馨安静,把床边一只巨大的机器打开,何海澄示意苏明可以睡上来了。
可男孩明显紧张了,“就……就这样睡?”
何海澄温厚的笑笑,“我现在要到外面的试验室去监控数据,你放心的在这里睡吧,有什麽事我在那头就能知道。你放心,我得到的只有实验数据,你要是睡觉时打呼噜流口水我可都是看不到的。”
男孩羞涩的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看他这个样子,何海澄突然很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可是想起上次他的过激反应,到底是在刚触碰到他头发时,生生的把手收了回去。
“你安心睡吧。”替他锁上门,何海澄走了。
苏明在床上躺下,把床头本就很柔和的灯也关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悄悄的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带著一丝安心的浅笑,闭上了眼睛。
安眠药很快发挥效力,没费多少工夫,苏明就睡了过去。在外头的监控室看著他安稳的入睡,何海澄微微笑了笑,转身出去打电话。
“你说什麽?小明有抑郁症倾向?”正在外头执勤查车的谷心杨把手里的纸笔交给同事,走到一旁接电话。
电话那头,何海澄的分析冷静而严谨,“他似乎还有轻微的自残的倾向,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头上留有啃噬的伤痕。而且你们没注意到吗?他最近瘦得厉害,脸色也不好,他应该失眠很久了,精神状况很差。我刚才骗他,给他服用了维生素和少量的安眠药,让他先好好睡上一觉。不过安眠药吃多了会形成依赖性,还是得开导他,让他走出低谷才行。”
“那该怎麽办?带他看心理医生吗?”谷心杨越听越紧张,就算他对医学不是了解得很清楚,也知道抑郁症可不是好东西,有不少的大牌明星都因为它断送了事业乃至性命。
而一般人对於去看心理医生都多多少少有些抗拒心理,苏明为人又沈默寡言,如果贸然把他送去,会不会招致逆反,弄得情况更加严重?
何海澄选择私下把事情告诉他,就是也担心到了这一点。
“我建议暂时不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你们可以请教下心理医生,怎麽做更好。从常规上来说应该是从生活方面著手,多关心他,多陪陪他,找些他感兴趣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这麽样的突然消瘦,应该是精神上受到了什麽巨大刺激。如果他愿意讲出心事,那自然最好,如果他不愿意的话,也不要逼他,只要能陪他走出这段阴影就好。”
谷心杨听得连连点头,挂了电话就立即找英明睿智的老婆大人商量去了。
何海澄看著院子里已到花期尾声的夹竹桃,心内稍安。
苏明虽然个性孤僻,就跟这有毒的夹竹桃一样,让人难以亲近,但如果把它的毒素提炼出来,却能强心利尿,定喘镇痛。在治疗癫痫、心力衰竭等等方面都有不错的疗效,还能制成杀虫剂,可谓用途广泛。而活的植株对二氧化硫,氯气等有毒气体都有较强的抗性,也是现代都市庭院种植的不错选择。
当然,何海澄并不是要把苏明当成夹竹桃来充分利用,他只是觉得,以这个男孩的年纪,真不应该活成那样,跟小老头似的。
如果能让他打开心扉,走上正常的社交和工作轨道,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身边关心他的亲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好事”居然最後要落到他的头上。
“什麽?让我去开导他?”晚上,下班回家的何海澄毫无预期的见到了亲自登门拜托的姑姑──祈爱之。
“拜托啦,你就帮帮这个忙吧。”
祈爱之眨巴著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形象,可从小一起长大的何海澄太知道这个姑姑的个性了,她才不是这种软弱的人呢。
“这些虚的少来,你就直说吧,为什麽要是我?”
见何海澄这麽上道,一下就问到了重点,祈爱之正好就把咨询心理医生的结果告诉他了。
“……家里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我们平时都独立惯了,如果突然的去对他说些什麽或者 做些什麽,都会让他产生怀疑,反而不好。不如给他找个朋友,慢慢的开导他,恐怕效果会更好,医生也同意我们这麽做。可你知道,收养小明这几年,除了你,他还从来没跟别人出去玩过,他应该对你还是印象比较好的,眼下就只好拜托你出马了。 医生还告诉我们,你可以假装试药的名义定期跟他见面,先试著把安眠药减下来,只给他补充一些营养素,如果他能睡著,就证明他的情况并没有那麽严重,如果不行的话,他会协助你开一些相关的治疗药物。哦,这就是医生给出的药方,反正你也懂这些,先看看吧。这是小明每年的体检纪录,你也可以做个参考。”
何海澄哭笑不得的看著祈爱之把一大堆病历和参考书一股脑儿的塞到自己面前,不太敢接受这麽艰巨的任务,“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这个外行怎麽可能做得跟专业的心理医生一样?万一说错了什麽,或者被他发现了怎麽办?”
“没问题,我们相信你。”
何海澄也不知祈爱之哪来这麽大的自信,可他知道的是,这个麻烦恐怕是推不掉了。无奈的抚额,“你把心理医生的电话告诉我,我自己跟他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