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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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结果却是,苏明得了和顾枫同样的病。

他们同样是受到巨大的心理创伤,然後有选择的进行了回避。

顾枫是疯了,让自己永远活在等著哥哥来接他的那一天。而苏明虽然没疯,却是在意识到自己被至亲遗弃之後,他就象用橡皮擦一般,在记忆里把过去擦得干干净净。

法医曾经试图催眠过苏明,可最後问话的结果苏明也无非也只告诉他,在流浪之前,他坐了许多的飞机、汽车、火车、轮船。然後,突然之间,在大街上就找不到任何一张认识的面孔了。过往的一切象是水蒸汽般全消散在空气里,只剩下他自己,孤独的茫然的面对著这个世界。甚至,连别人的话也听不懂。

这是典型的恶意遗弃。

法医试用了多种语言,想唤起他最初的记忆,可苏明除了後来跟顾枫学会的中文,什麽也不会说了。

他能记得的苏明这个名字,也不一定就是他的真名。只是当他能重新开口说话时,最早发出的两个音而已。

杨凯泛当了一辈子的警察,从来没遇到过这麽让人心疼的小孩。

明明长得那麽好,又那麽聪明,为什麽会被家人这样无情的遗弃?甚至不惜工本的带他四处乱转,难道就这麽怕他找到回家的路?

可法医却说,“这样好的孩子,他们家没有想著把他毁容或者弄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要心疼,不如带回家去养著。”

於是,苏明到了杨凯泛家。然後,有了他後面和何海澄的交集。

祈康之把苏明的过去告诉三哥之後就离开了,祈乐之想了很久,才把这件事又告诉了何家悦。

两个人都长久的沈默了。

他们家的人虽然护短,但都有份天生的善良。

虽然还做不到就这麽原谅苏明,但夫夫俩都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儿子,让何海澄自己来做决定。

於是,等到何海澄午睡醒来的时候,听到一个不怎麽动人的故事。

何家悦讲得很有技巧,并没有点出苏明的名字,只是说,“曾经有个小孩……”

可聪明如何海澄,又怎会听不出故事里的隐喻?

可他什麽话也没有说。

何家悦和祈乐之当然不会逼迫儿子做什麽决定,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准备何海澄的康复。

这期间,连日阴霾的祈家终於传来一个好消息。

祈爱之的手术非常成功,移植到她体内的胚胎很健康的成活了。但与此同时,谷心杨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因为祈爱之已经住院,祈家人便选择在这里给他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欢送会。等到谷心杨回家,还有一场欢送会等著他。

全家人都到齐了,就连苏明都难得的走出了房间。虽然没有说什麽动人的话,但能从他嘴里说出“保重”二字,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谷心杨没什麽可担心了,老婆已经交回娘家,有那麽一大帮子亲戚看著。要说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弟弟。

晚上,单独把苏明拉到天台上,谷心杨很诚恳的告诉他,“小明,你知道的,我也是孤儿,刚生下来就被人丢弃了。当然,你比我惨,我从小被老爸他们收养,给了我就算我亲爸亲妈或许也不可能给我的幸福,你却在那样的地方过了十几年。

但我总觉得,别人对不起我们,这不能成为我们对不起其他人的理由,尤其那些还是关心我们,在乎我们的人。我不知道你和海澄是怎麽回事,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跟他把话说清楚,就算做不成情人,也比做仇人好吧?你说呢?”

男孩始终低著头,却轻轻吐出一句话,“我会负责。”

谷心杨拍拍他肩,不再多说什麽了。

公历新年过去,农历新年的脚步渐渐近了。

在得知祈安之提到的那个“积极性”治疗方案後,祈乐之和何家悦经过多次商量,还是决定采用保守的传统治疗方案。

这不是他们不想用更好的方案,而是在跟许多业内专家请教过後才做出的决定。大家虽然都承认那个积极性方案的良好效果,但也同时提出两个最关键的问题。

一是何海澄个人的身体素质远远达不到那个超级警察的水准;二是根本找不到具体的执行人。

制定医疗方案很简单,但要让病人实际配合做到却相当不容易。

那位超级警察当年的医疗负责人虽然是汤姆的那位朋友,但监督他康复的却是这位警察的一个教官,也是他生平最怕的一位教官。

超级警察就是在这位教官的手底下养成了绝对服从上级长官命令的习惯,只要老头子习惯性的把眼珠子一瞪,再难的动作他都会拼命去完成,所以这对师徒才最终创造了奇迹。

可何家悦看过那个治疗方案後,无论他再怎麽希望儿子康复也绝对做不到那样的无情。祈乐之也做不到,就连全家公认最为“心狠手辣”的祈安之也不敢保证自己完全做到。

实在是太残忍了。  就连何海澄自己都没有信心,那完全是一种法西斯式的强制疗法。完不成任务就没饭吃没觉睡,甚至连上厕所都不被允许,这样来挑战人的极限,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哥哥,你明天就要开始康复了,要勇敢哦。”祈思元晃荡著两条小短腿坐在床头,拿著二伯刚削好的苹果,一块块的往何海澄和自己的嘴里塞。

今天是农历的年三十,他们一家毫无悬念的得留在医院过年。

但对於何家爷爷奶奶那边,大过年的不能团圆是怎麽也交待不过去的。所以祈乐之和何家悦决定回去坦白了,再把老人家带过来看看大孙子,留下一起过年。

这边除了小丸子,还有大哥二哥两家人在照顾。因何海澄这儿暂时没什麽事,他们都在外头摆桌子,准备在医院里吃年饭。  不止是何家父母,姑姑姑父他们一会儿也要过来,只是祈幸之又得藏起来了。她的胎象虽然稳定,但毕竟时间还短,谁也不敢冒险大过年的告诉两位老人家。  只是祈家人生性都很精明,所以想要不被察觉的把人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是得很费一番脑筋的。  

何海澄别的做不了,和弟弟在这里说话玩耍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把香甜的苹果嚼了吞下,还弟弟一个微笑,“哥哥保证做康复时不哭,行不行?”

祈思元歪著小脑袋想了想,“要是太痛,你还是哭吧。我不会笑你的,因为爹地说会很痛很痛。”

何海澄笑意更深,要是平常,他早伸手去揉搓这小家夥了,可是现在,他只能无力的躺在病床上,跟弟弟说,“过来,到哥哥脖子上蹭蹭。”

祈思元很欢乐的倒下去,在他没有受伤的胸前跟小狗似的蹭来蹭去。兄弟俩咯咯的笑声,听起来格外温馨而相似,很好的掩盖了何海澄心底的伤感。

如果可以选择,他何尝不愿意完全康复?可如今,却只能接受尽量减少伤残度的命运了。  

可突兀的,有个妖孽出现,顿时破坏了这一切。惟妙惟肖的模仿著何海澄的声音,妖孽勾勾手指头,“过来,到哥哥脖子上蹭蹭。”

祈思元转头一看,顿时咧开小嘴,大大的笑了,“小烈烈,你回来啦!”

然後从床上一把蹦下,对著门口那个家夥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

慕容烈撇了撇嘴,拉长著脸站在门口动也不动,“没大没小!谁是你的小烈烈?叫哥。”

祈思元不管,扒著他的裤腿就往上爬,“飞飞,带我飞飞!”

何海澄瞧著慕容烈那身装备不觉哑然失笑,“你这是又从哪里冒出来的?怎麽弄得跟个特种兵一样的?”

慕容烈不答,只把顽皮的祈思元气背到身上去淘气,然後问他,“你真的打算就这麽算了?”  何海澄一愣,“你什麽意思?”  

慕容烈嘿嘿一笑,只是低头对衣领边的微型耳麦开了口,“第一步计划完成,外围已清理,可以进来收货了。”

何海澄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心莫名的越跳越快,脸也沈了下来,“小烈,你到底要干什麽?”

慕容烈脸上虽是笑著,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认真,指著他果断的道,“偷你。”

话音才落,就见一头银发的男孩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後。

这个人,不需要第二眼确认!似是银色的闪电直直的击中胸口,那又炽热又疼痛的剧烈情感瞬间把何海澄浑身的血液都激得翻腾起来。那一瞬间,竟是不知道用什麽样的语言才能表达他内心的强烈感受。

於是,男孩在他之前静静的开口了,“你的伤是我造成的,所以你的康复由我来负责。”

☆、偷心30

“不!”何海澄愤怒的拒绝没有任何效果。男孩走上前来,只用一块胶布就让他再也无法呼救。

慕容烈把背上明显错愕著的祈思元抓到胸前来,笑眯眯的告诉他,“小丸子不要怕,小烈哥哥不会伤害你哥哥的,只不过想用一种更好的方法帮他康复,小丸子现在跟我一起去告诉你爸爸好不好?”

祈思元有些不信任的看了他一眼,“那你们为什麽不让我哥哥说话?还有这个人,他是害我哥哥的人!”

看他瞪向苏明一脸的愤恨,慕容烈倒有些惊奇了,“谁告诉你的这些?”

没有人说,可是小孩子的眼睛有时候反而是最纯净的,“如果不是他害了我哥哥,为什麽他会变成这样怪样子?肯定是他做错事,他自己刚才也说了的。你走开!”

见小不点挣扎著要从自己身上爬下来捣乱,慕容烈抱紧了他,“小丸子,你还太小了,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不,他都明白。”苏明把何海澄连人带床一起推了出来,走到祈思元的面前,认真的看著他,“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现在我把你哥哥带走了,等把他治好了,我会把他还回来。”

祈思元小大人般看著他,“你不撒谎?”

男孩的目光纯净,没有半点杂质,“如果我撒谎,或者治不好他,你让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祈思元想了想,“那你要撒谎,你就做小狗,跟我们家的Lucky住在一起,一辈子不许出来。”

“好。”如果对於大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玩笑,可是男孩却无比认真的答应了下来。

看著他的眼神,祈思元信任了。所以他任由苏明带走了他的哥哥。何海澄只觉又气又苦,可让他说什麽?他也不知道了。

人去楼空。

等到祈乐之和何家悦把两位老人家带来时,他们的大孙子已经不见了。

慕容烈站在全家人面前,难得的乖巧老实,“我知道大家都在生我的气,可是你们先听我说完再发脾气,好不好?大雄,过来帮个忙。”

听他一叫,有个高大魁梧,面相憨厚,跟狗熊样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很快的就摆好了投影仪,开始播放一段VCR。

画面的内容并不难理解,是在一个科学实验室里,由一位大力士徒手击碎水泥石板的录像分析。

大雄在一旁做著讲解,“我们普通人如果徒手去击打水泥板,一定会引起骨折,但要是经过特殊训练,却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就好比这位大力士,大家看他的骨骼,明显比正常人要粗大得多。而根据监测,他在进行训练的过程中,骨骼也会发生轻微的损伤,但只要不超过一定范围,人体的自愈功能完全可以进行自我修复,从而使得他的骨骼不断增粗,达到常人无法达到的力量。”

这麽一说,全家人都明白了。

何爷爷问,“那你们是想用类似的方法对何海澄进行训练?”

“是。”答话的是慕容烈,“爹地传消息告诉我海澄出事时,我也去问了医学方面的专家,可是大家都说没办法,那我只好去找了些特异人士。他们说,这种骨骼损伤,相当於婴儿再生,海澄还年轻,就这麽落下残疾实在是太可怜了,不如试试他们这种特殊训练手段,说不定还能恢复。”

“净会添乱!”祈幸之大大的白了儿子一眼,心里却是高兴的。他这个小儿子可不是没心没肺,还是挺为家人著想的。祈家人的光荣传统嘛,他也没拉下。

祈安之看了祈乐之一眼,“这法子和我们之前想得那个差不多,可是小烈,你能保证海澄一定能坚持完成全程?”

“能!”这回不仅是慕容烈,连那个叫大熊的年轻人也点头保证,“嘿,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个苏明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不是看他也徒手击碎水泥板,我们还真不敢这麽有信心。”

他?祈家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置信,那样一个看起来瘦削单薄的男孩子,身体里居然也隐藏著这麽大的能量?

大雄兴致勃勃的告诉他们,“你们看小烈也算会两下子吧?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瞧,两招就把他制服了。我从小就学习柔道,也算小有成就了,可在他面前却也只能过上十来招。他这人特别聪明,打架很会用巧劲。上回他和小烈交手时我用手机拍了一段,後来在电脑上做了个分析,他几乎是在每个动作上都进行了精确计算,简直是把物理几何力学进行了完美结合……”

看他还想滔滔不绝的讲下去,祈安之手一伸,“把你手机拿来看看。”

哦,大雄调出了视频,只看一遍,祈安之就不吭声了。

他也是练家子,一眼就看出苏明的武术根底非常扎实,他应该学过太极、柔术,还远远不止这些。

那这个孩子,究竟有怎样的过去?

何家悦更关心他的儿子,“小烈,那你们究竟把海澄带到哪里去了?要训练不能在我们面前吗?”

慕容烈不好意思的看他一眼,“何叔,我知道你肯定会担心,可苏明也说了,这样的训练会非常残酷,你们肯定看不下去的。我只好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他们安置下来,不过你放心,他们的饮食起居都是最好的。那里我还安排了医生护士,有什麽情况都能及时应付。你们真的可以放心,海澄在那里会非常安全的。”

“那让我去。”何家悦不能忍受自己重伤的儿子不在自己眼前,可何奶奶突然出声了,“小悦,你不能去。”

都是当家长的,她无比理解儿子的心情,但老人家更加明白,让亲生父母看著儿子受罪,那是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祈乐之握紧了爱人的手,目光坚毅,“家悦,给他们一个机会吧。这也是给海澄一个机会。”

他们做不到的事情让那个男孩来做,或许,他真的能创造奇迹?

祈思元扑到何家悦的跟前,睁著一双清澈明净的大眼睛,小小声的说,“爹地,观观说,狐狸精都是会法术的,说不定他真的能治好哥哥呢?嗯,那个白头发的哥哥还答应了我,他要是做不到,就到我们家和Lucky一起做小狗。”  

何家悦一哽,不知为何,若是听别人说起,他不会有感觉,可那个男孩,他真的相信他会做到。

那麽,他是不是可以尝试给他一个机会?

“那我每天都要和海澄通话一次。”这是何家悦最後的底线了。听不到儿子的声音,看不到他的安好,他会疯的。

没问题。这个慕容烈早就想到,也准备好了。

那现在是不是能轻松下来过新年了?环顾一周,他突然发现少了个人,“四姑呢?”

可平生以聪明绝顶自负的妖孽没想到,这问题一出口,竟是得到全家以祈幸之为首的无数白眼。

蠢货!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

何海澄没有想到,苏明居然会把他带来这里。

推开窗,底下是一片湖。沿著这片面积不小的湖,建了亭台楼阁,小桥甬道,看起来就象个公园。

眼下是冬天,湖面上光秃秃的,什麽也没有。可何海澄知道,等到夏天,这里会重新开满美丽的荷花。

隔著这片湖,那边就是碧海花园,其中有一栋别墅,正是祈家。

从小,何海澄就无数次给爷爷牵著,在这条路上散步玩耍,等到夏天的傍晚,还有无数的红蜻蜓,引得他跑来跑去的追。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为了画好那副得奖的荷花锦鲤图,他几乎天天骑著脚踏车在这条路上呼啸来去,到这里观察写生,再回去泼墨挥毫。

而现在,他就住在这边山顶的别墅上,遥望咫尺天涯的家,真不知应该做何感想。

“那里,就是你家。”男孩进来,把落地窗帘全部打开,在床边架起一台高架望远镜。校准了位置,送到何海澄的眼前,这时候家里当然没人,只有无聊的Lucky在花园里甩著尾巴晃来晃去。

何海澄看著男孩,眼里有隐隐的怒气,他已经明白他想干什麽了。

苏明似是半点没有看到他的不悦,只是一脸的平静告诉他,“如果你想回去,就快点好起来了。你想要快点好起来,就得按我的话去做。”  

“我凭什麽相信你?”终於,何海澄开口了,象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似的,又尖又硬。

可男孩好象没有听到,收了望远镜,淡淡告诉他,“现在应该是午饭时间了,你先做一组餐前练习,做完就吃饭,午休过後,是下午的练习。”

“我不想看到你。”何海澄不想克制自己,沈下脸扭过头去,心里的闷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个人,就那麽骗了他两次,怎麽还有脸面站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男孩愣了有两秒锺的时间,然後转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带著两位男护士,推进一台特殊的仪器。  

“待会儿你可能有点难受,但是没办法,为了让你在运动中其他受伤骨骼不至於出现变形,必须这麽干。”

“我不接受!你没听见吗?”何海澄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额角青筋直跳。

可无论他再怎麽生气,苏明还是指挥著护士,把他小心的挪进那台特殊的仪器上。

那东西有点象做CT的设备,但又不是。何海澄被搬上去之後,护士们很快的就把他的两条腿和右胳膊,包括躯干部分都固定住了,只有一只打了石膏的左手不受束缚。

苏明面无表情的告诉他,“现在,你尽力的把左手抬起,用大臂的力量,把手腕抬高五厘米。三个为一组,完成三组,就可以吃饭了。”

这怎麽可能?何海澄知道,自己左手的骨折情况确实是最轻的。但也骨折了好不好?手指头活动没问题,但想抬起一厘米都困难,何况是五厘米?

“我办不到。”何海澄拒绝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是在男孩面前。

苏明让医生护士都出去了,低头看著他,“你要做不到,就没有饭吃。”

“那我就不吃!”何海澄气著了,他居然用那个警官对付徒弟的方法来对付自己?他会屈服吗?绝不!

男孩什麽话也没说,只那麽深深的看著他,然後把一只红色的小遥控器交到他的手里,“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按这个。”

何海澄无比确信,自己不会改变主意的。所以他把那个小遥控器用手指推到了地下。

男孩又看他一眼,捡起控制器重新放在他的手边,默默走了。

何海澄很想把那个摇控器再扔下去,可他又觉得那样实在孩子气,所以他努力不去触碰那个摇控器,沈默的和空气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人来送饭,也没有人来打扰,何海澄好象被隔绝在无人的孤岛里,除了逐渐变暗的光线提醒他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并没有任何动静。

犹豫再三,何海澄按下了摇控器。这并不是因为他肚子饿得受不了了,而是因为──

“我想方便一下。”  

天知道要他在苏明面前说出这句话,得需要多大的忍耐才保持住脸上的表情?

不过苏明好象一直就没离开过,他一按那东西,他立即就推门进来了。只是他吐出的那两个字,就不太美妙了。

“什麽叫不行?”何海澄吼了起来,“你到底想要怎样?”

男孩依旧平静,“完成餐前练习,你才能做其他的事情。”

何海澄不想理他,可他快被那股尿意逼疯了,强忍疼痛的勉力微微抬起左手,“你看,我根本就做不到!”

“你做得到。”男孩迅捷无比的抓住他的胳膊,“是你用力的方式不对……”  

“放开我!”就算隔著厚厚的用作固定的支架,何海澄还象是被什麽东西蛰到手一样猛地把他甩开。

男孩的尴尬是显而易见的,可就是那麽一瞬间,他似是发现了对付何海澄的好办法。

重新将手放在何海澄的左胳膊上,眼神坚定,“你刚才已经做到了。如果你真的那麽讨厌我,就快点把任务完成。否则的话,我可能还要清理你失禁的衣物,你想要这样吗?”

何海澄光是听著,脸就已经涨得通红。活这麽大,他头一回是真真切切的被人威胁到了。

“我会恨你!”

男孩垂下眼睑,静默了好一时,才轻轻答出个字──“好。”

只是这一回,他那微微颤抖的声线里,终於透露出一抹苦涩。

作家的话:

木有恨,哪有爱,小明明,HOLD住!

又到周一,票票啥米的快跳到栏子里来~~~

☆、偷心31

早上下了一点雨,虽然不大,但打在玻璃窗上的细碎沙沙声还是会扰人清梦。尤其这雨还会在窗外交织出层层叠叠望不到边的雨雾,模糊著人的视线,就更叫人生厌了。

醒来已经有好一会子,可何海澄却连半声平日里听惯了的鸟语也没听到,心里忍不住有隐隐的忧,那些小生灵们,可还安好?

“何先生,早上好。”当时锺指向六点半,房门被准时轻轻敲开了,一个天蓝色圆领直身护士服的男孩子礼貌的进来跟何海澄打了个招呼。

他的相貌平实而端正,是标准的大众脸,配合著敬业但理智的工作态度,属於那种让患者很好接受的类型。也就因为如此,何海澄才选他做为唯一一个贴身照顾自己的护士。

照顾他吃喝拉撒的护士。

可除了知道他叫小周,何海澄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和另外两个男护士,以及医生一起,组成了他的医疗小分队。

“早。”虽然心情很糟糕,但根深蒂固的良好教养还是让何海澄回了一个字,然後才继续出神的看著窗外,继续他的──心烦意乱。

“何先生,是心情不太好吗?”男孩站在床边,关切又不失分寸的问。

这样的友善让何海澄的心情好过了点,但也只限於那麽一点点而已。

“我很烦,今天让我先静一静吧。”

小周的眼神里明显出现一丝犹豫,何海澄紧接著告诉他,“我暂时可以不吃饭也不上厕所。”

小周的神情很快变成无奈。但他还是应了一个“好”字,然後什麽也不多说的退出了房间。

世界终於又清静下来了,何海澄继续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雨雾里。

他突然很想要支烟。

虽然,他并不会吸烟,但此刻,却很想要一点淡淡的,温暖的气息围绕著自己。

但他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他,肯定不会提供。

门,再一次被敲开了。

何海澄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他那股子逼人的气势。也谈不上逼人,他现在会很识趣的只停留在离自己一米远的距离,可就是让何海澄如芒刺在背,各种不舒服。

“你怎麽了?”苏明低低的开了口,谦卑怯懦的语气听起来就象是做错事的小孩。

可何海澄知道,事情完全就他妈的不是那麽一回事!

心里头的火气无处可泄,只能生生的又往里使劲压了压,何海澄没有转头,只冷冷的说,“出去。”

男孩却固执的不肯走,又问,“为什麽?”

瞧见没有?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伪装成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可明明受憋屈的是自己!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出去!不管你是用爬的还是用滚的,总之请你离开这个房间!”

静默了两秒,男孩走到了落地窗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不会离开?”

烦死了!

钝刀子割肉,这就是何海澄现在的心情。下一秒,他已经无法自控的大吼大叫起来,“我说你很烦你知不知道?我不想看到你,你偏偏要出现。还成天顶著头白毛在人眼前晃来晃去,你是在干什麽?想勾起我的同情心吗?我告诉你,我不会的!如果你真的内疚,你为什麽不去把自己四肢打成我这样子,然後躺在床上尝尝我现在生不如死的滋味?”

相比起他的激动,男孩更加的静默了。

发泄了一通的何海澄象是冲垮一道堤防的洪水,终於平静了些许,“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真的很不想见到你。我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顿了一顿,他吐露出刚刚做出的决定,“我要回家。”

“不可能。”男孩无情又断然拒绝了。

三个字,顿时激起何海澄更加高涨的洪峰,“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会疯的!”

“可你现在还没疯,不是吗?”

雨天并不明亮的光从男孩背後投过来,在他脸上投入一圈冷酷的影。并不过分犀利,却有著一种格外模糊而厚重的味道,让人看不透深浅。就象是这层层雨雾,看似很绵软,但若是走进去,你才会发现,完全找不到尽头。

“你为什麽非要逼得我这麽恨你呢?”何海澄看著对面的那个白发的男孩,眼神复杂得超乎了他自己能够理解的界限。

男孩瘦削的身影依旧站在那儿,不闪不避,象是铜铸铁浇一般。

连声音也是。

“留下,你才可能康复。”苏明一直望著自己的脚尖,冰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温度,只是陈述著事实,“今天是第十一天,你已经可以用摇控器开窗帘,控制自己的升降床了。如果采用普通疗法,你是不可能做到的。”

何海澄无语。

他当然知道苏明说的是事实,如果在十一天前,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这麽快的做到这些,可这些事是他付出多大的努力才换来的?

几乎象被强制上了发条的铁青蛙,一个劲的往前蹦躂,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勉强完成男孩设定的一个个的目标。

何海澄感知得到力量的恢复,可他真的好累,好累。

除了睡觉,他的精神和肉体无时无刻不承担著最大负荷的压力,因为所有的项目都是苏明监督他完成的。

何海澄不知道苏明是怀著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可他不是圣人,无法视若无睹的把苏明当成陌生人来看待。

别说他没努力,他已经尝试整整十一天了,他真的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