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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就这么喜欢我吗

第6章 就这么喜欢我吗
宋洲只觉得可笑。

高云歌叫自己什么?脏东西!是,你宋总我度过的良宵没百个也有数十,但那又怎么样,别人都是被我的才华和风趣吸引,你情我愿,意犹未尽,你高云歌站在什么立场质疑我,又凭什么要我提供体检报告。把我当什么了啊,瓯江游过来的鸭子吗!

男子汉顶天立地,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宋洲攥紧手里的门诊缴费单,咬牙切齿。

他甚至不愿意在有暖气的化验报告等候区里坐着,而是独自站在山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小园林里抽烟。

他需要静一静。常规辅助检查有很多项,全部出结果需要一定时间,医生开单前询问他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来做婚前检查,他深吸一口气,微笑,说对方并没有过相关经历,免检。

医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那宋洲确实很有必要检一检。

宋洲为自己争辩:“我都空窗期三年了。”

“很多病毒是有潜伏期的。你借这个机会好好检查,对你和另一半都负责。”医生继续开单,为现在年轻人的自我保护意识点赞。

等待的过程总是显得尤为漫长。

宋洲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在小花园里找了张带靠背的小木椅坐在,迎着阳光,眯眼,不情不愿地看那几个筛查项目,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他才是小心翼翼的那一个,人生可以多情,不能乱搞。宋洲别的牛不吹,阅人这方面确实无数。他高中就出国了,东南亚留学圈的精彩不比北美的少,渐渐地,宋洲跟人吃顿米其林三星,看个私人影院,沿着富人区外能看到海的绿荫跑道散个步,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套操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在宋洲回国以后也很好用。他毕业的时候太年轻了,才二十。二十岁的小小男子汉能成什么气候,进自家公司吊儿郎当,找别的工作又不肯好好上班,就又被他爸托关系走后门,塞进了温州的一家中外合资大学混了几年。

宋洲大学的同学朋友也大多是中产以上的家庭,思想开放,妙趣横生。跟他玩的最好的一个叫梁真的兰州人毕业后还成了职业rapper,在互联网上小有名气。宋洲以前也文艺过,两人还在学校的时候多次一同参加校庆表演,一个唱歌一个弹吉他,那场面,至今都是一段佳话。

宋洲长得帅,出手又大方,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国内,身边就没缺过女友,反倒是梁真一直是个雏。宋洲当年得瑟自己经验老道的时候,哪能想到今日会在山海市的医院里,等体检报告自证清白。

宋洲闭眼,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叽到用时方恨脏啊。

感慨万千之际宋洲也有那么一丝慌兮兮。

他试图去回忆,自从三年前和高云歌断崖式分开后他再没有投入过任何一段亲密关系,那么三年前呢,他想记起那些人的脸,却都只有模糊的身影,在他的生命里匆匆如过客,没留下什么可以被称之为瞬间的痕迹。

他的前半生看似被人群簇拥着,风光无限,欢愉不断,他回头看,其实就只有他一个人。

以至于高云歌出现的时候,他想抓住,却无能为力。唯独在这个人面前自己鲜艳的羽毛是破败的,耀眼的光环是暗淡的。他使劲浑身解数,高云歌就是不为所动。

宋洲扶额,如今他连清白都没有。他低头,心中五味杂陈。

视野不知什么时候被遮挡,起先只有有片小小的阴影,然后一双miumiu麂皮骑士靴印入眼帘,宋洲抬眼,女士穿带流苏的格纹长裙,脱下的灰色羊绒大衣折叠在交叉的双手间,睥睨地望着自己。

“巧啊。”这位女士长着个娃娃脸,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些,她卷大波浪,蓬松地散落在肩膀上,反而显得脸颊更娇小。

看那表情,她其实是想说些嘲讽的话。毕竟她刚刚已经瞄到宋洲检查表里的内容。这年头清白才是男人最好的医美,如果洁身自好,谁一个人偷偷摸摸来做各项筛选啊,这个宋洲常在河边走,总算是失足了。

“林、林文婧。”宋洲也愣了,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虽然是在温州跟你相过亲,但我是土生土长的山海人啊。”林文婧为了表示人文关怀,还是勉为其难地坐到宋洲边上,并保持一定距离。

“你的人生虽然已经结束了,但别人的才刚刚开始。”林文婧双手合十做祷告状,“离这里一小时路程就是国清寺,但你可以去那儿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了却残生。”

“谢谢你的提议。”宋洲听出她是在阴阳怪气,但没有丝毫的恼羞成怒,而是无比诚恳道,“但是我妈信基督耶稣。”

林文婧:“?”

“你难道忘了我妈为什么要撮合咱俩相亲了吗?”宋洲虽然只跟林文婧见过一面,但在众多过往里,她绝对是最让人印象深刻那一个。温州人谈婚论嫁讲究肥水不流外人田,宋洲的父母不管他平日里怎么玩,介绍相亲对象都是本地门当户对的。林文婧是唯一一个外地的,在肯恩和他同届,且当时她拿到了去美国的offer,而宋洲是靠钞能力的学渣。两人当初都是赶鸭子上架,完成父母给的任务罢了,咖啡馆里坐了会,连微信都没加。

“你说温州和山海市一样,都被山和海环绕,你想要走出这山海,一如摩西当年领众人,翻山岭过红海,离开为奴之地埃及。”宋洲自愧不如,“引经据典,把我妈唬的一愣一愣的,说什么都要让咱俩见一面。”

一些交谈的细节也被林文婧回想起。她接着说:“然后你一坐下就跟我说,‘实不相瞒,我这两天也要和对象出山海,去省外。’我说‘好巧,我马上也要去国外’。”

两人的商务相亲就这么体面结束。

等林文婧几个月后再听说到宋洲的消息,八卦已经谣传成宋洲为了一个男人不惜跟宋家决裂,远走他乡,私奔到天涯海角。那是配强迫症爽死视频食用的短小爽文才有的炸裂剧情,宋洲怎么穿越进去了,宋洲点点头,说:“嗯,我们现在还在一起。”

林文婧哪能知道宋洲是在“贷款在一起”。她可以调侃宋洲这个人,但她实在没办法戏谑一个人的爱情。

“恭喜你。”林文婧憋出句干巴巴的祝福,她实在好奇,“那个人居然能接受你以前活得那么丰富多彩。”

“那只是我的过去,又不是我的过错。”宋洲嘴上这么说,还是有点心虚的。

林文婧还想说什么,两人的手机全都震动。是医院小程序里的电子报告单已经生成。

她赶忙打开看,越看面色越凝重。反观宋洲,长舒一口气。

宋洲心情愉悦,转而关心林文婧:“你身体还好吗?”

“不,我是来陪我母亲复检。”林文婧起身往行政楼去,走了几步,又折回,主动要加宋洲微信。

宋洲还挺意外。林文婧一脸平静:“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合作,宋总。”

她的重音落在“总”上,听起来,总有那些点揶揄的意思。

宋洲打印出体检报告后,犹犹豫豫,还是又回到门诊,叫医生给自己又戳了章才离开。

他特意上了双重保险。万一高云歌不相信,以为自己造假呢。

上车以后他又嫌弃地把报告单扔到后座,皱着眉,心烦意乱。等他绕着麒麟湾工业区又转了几圈没找到空位,他停回中午的那个小巷,熄火后静坐了好一会儿,还是扭过身把散落的报告都捡回来。

宋洲把那几页能证明自己是个干净东西的报告仔仔细细地折叠成小方块,塞进衣兜里。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高云歌跟宋洲说过打包的会比流水线迟一点结束工作,这个点去路尔德,说不定能刚好能碰上车间里只剩下他和那俩黄黑毛。

这回电梯里就宋洲一个人了,往六楼升的那几秒钟里他不停地踱步,患幽闭恐惧症一般,盯着自己脚尖绕着四周走,面色焦灼,他终于等到电梯门开:白日里热火朝天的车间难得安静,流水线停在那里,再往里走,打包区款式大小不一的鞋盒堆里,再也没有一个高云歌蹲在那里。

宋洲一度怅然若失。

那种陷入梦境的不真实感再度汹涌而来。他懊丧地垂下头,视野所及之处,还有两个大纸箱子竖放着敞开,里面的鞋盒只装了一半。

耳边响起裴俊祖上午的介绍:麒麟湾工业区寸土寸金,他们在顶楼,冬冷夏热,电梯也不方便,但房租并没有比二楼便宜多少。

完全是出于直觉,宋洲往楼梯口走去。

往上的路没有感应灯光,宋洲摸着黑,推开消防门,很快就吹到顶楼凛冽的风。

宋洲往后退了一步。

他缩了缩身子,拢住外套,神色警惕。

顶楼的平层并非一览无余,乍一看,甚至有些诡异的惊悚。十数处锥状小堆高的及腰,矮的就一小滩。

宋洲刚重温过《异形》,脑海里一闪而过抱脸虫卵,生怕自己一走近,小堆顶部就如肉蛋开花,跳出只抱脸虫来将自己寄生。他毕竟是在山海市的工业区而非外太空,走近,夜色中高矮不一的“虫卵”现出庐山真面目:绿色的塑胶鞋楦形状如不分趾的脚,一双一双按码子串成圈,再叠起来,就形成堆状物。有些鞋楦明显年代久远,日晒雨淋后褪色发青,宋洲绕过这一堆堆脚丫形状的鞋楦,在顶楼的尽头看到一处小铁皮棚。

棚下遮挡的锅炉燃着隐约的火光,高云歌就坐在炉火边上,盘腿,屁股下垫一张摊平的纸盒板,正收拾食物殆尽后的塑料盒和酒瓶。

“……你怎么来了?”像是很意外,高云歌仰头,停顿了足足四五秒,才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发问。

他的反应也有些迟钝。

兴许是刚喝过酒,也有可能是跟锅炉靠的太近,高云歌的脸颊红扑扑的,连带着眸色都发亮。宋洲蹲到他身边时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那是车间里绝对体验不到的温暖。

“二楼是个注塑厂,转盘机用电量大,那老板就架了个锅炉发电。”高云歌手指抵了一下自己的唇,是要宋洲给自己保密,别告诉别人这个秘密基地。

“现在就喝酒啊。”宋洲挺诧异,记忆里高云歌并没有喝酒的习惯,他手边的一瓶牛栏山已经过半。

高云歌大冬天的买了个冰杯,混白酒和柠檬味的汽水,就着一碗香料味极重的地摊炒面。面吃完了,冰杯里,酒还有一小半。他又喝了一大口,仰头时,脖颈绷起的弧度明显。

“不喝点顶不住啊,一天就做两千双鞋,有十二个款式,每个款式有三个颜色。”高云歌摇摇头,吸气时梗了一下,笑得很无奈,“有一个款后跟的标分金银,金色是a08-1,银色是a08-2。我跟管理说这个配件的电镀厂做工不好,金的像银,银的像金,管理说怎么可能分不出来,我让他自己在鞋架子上挑,摆一块了,他也看花了眼。”

“管理天天说我们后段打包慢,三个人都搞不定,他流水线都不能天天加班,耽误产量。我说,还好款式多归多,鞋楦就只用一套,不然你流水线转冒烟了都忙不过来,不是这个码子多,就是那个码子少。”

宋洲微微侧目,铁棚外的鞋楦堆换了个视角,依旧是漆黑一团。

有什么原本以为被遗忘的记忆被唤醒。当他的父亲也还只是个鞋厂老板,温州尚未建成像麒麟湾这么成熟的工业区,他们家的流水线就在平房里,也是冬冷夏热,绿色的脚丫子一般的鞋楦放置在鞋底上像坐小船,如趟过流水般,每过流水线上的一道烘箱就像过一个关卡,就多增添一件配饰,最后成型出一双完整的鞋。

那时候父亲很爱考考他。

明明他啥也不懂,父亲就自问自答,你知道一双鞋的灵魂是什么吗?没错,就是楦型!再精美的邦面,再漂亮的鞋底,成型过程中没有一双合适的鞋楦来填充,最后的形状就会差强人意。

而对鞋楦的调整和把握,就是女鞋制造的精髓所在,一个鞋厂的生存之道。

宋洲问:“这些鞋楦都是路尔德的?”

“怎么可能,每一层的鞋厂过款了,车间里放不下,要么当废品卖掉,要么搬上来闲置。”高云歌一手拿着冰杯,另一只手往外指,居然能报出每一堆鞋楦所属的厂名和对应的款式。靠近楼梯门的那堆是三楼的,赔钱货!鞋子就做了一批,发出去一双补单都没有;左脚角落小山一样的总共有七八百双,什么概念!一条流水线满打满算,满楦生产转一圈需要三百双鞋楦,这个款当年订单发出去给好几个厂加工,简直是大爆款,赚钱货!

至于那些不高不低,堆得不胖不瘦的,高云歌需要想一想,但多少都有印象,并且延伸地多说两句,语气都是抑扬顿挫的,夹杂着白日清醒时不会有的雀跃和生动。

他流转过工业区里绝大多数的厂,于他而言鞋楦不是老板过季杀款后的垃圾,而是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他打包的每一双鞋都需要一双鞋楦来成型,这些在夜里静谧瘆人的脚丫子不是废弃的灵魂,而是他生存劳动过的证明。

高云歌咬住塑料冰杯的边缘,暂时沉默。

一定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话特别多,滔滔不绝。他后知后觉宋洲的出现,突兀地扭头,盯着他,问:“你下午去哪里了?”

宋洲一时语塞。

不是你要我去开体检报告的吗!宋洲内心抓狂,面色淡漠:“去了趟医院。”

“啊……”高云歌愣住,眉头微微皱起,关切道,“身体不舒服吗?哪里,胃吗?你昨天吐了好几次,我有看到你血丝都呕出来了,当时我就想给你喂点温水,但是你睡得太死,叫都叫不醒。”

宋洲愣住,眼睛瞪大,头脑一度被这一连串柔声细语的关怀冲昏。他佯装铁面:“我去查了一下机体功能。”

“啊……”高云歌眨眨眼,说话时又一次带着鼻腔呼吸的气声,尾调绵延,混合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白酒香气,锅炉的热浪滚滚。

宋洲深吸一口气,屏住。

他听不得高云歌发出这种语气,简直是在勾引。

他忍不住想要去凑近,微妙的氛围被高云歌的轻笑打破。他问宋洲检查结果怎么样,宋洲巴不得立即展示兜里的盖章红印,依旧嘴硬:“医生说我的身体非常行。”

高云歌咧开嘴笑。冰杯饮尽,他看着宋洲,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喜欢我吗?”

宋洲:“……”

宋洲总是会被高云歌不加掩饰的发问暴击。

他这个人啊,曾经是多么地擅长鲜花和烛光晚餐,礼物和红包转账,嘘寒问暖以及暧昧的氛围感,这些小资情调在堆满鞋楦的厂房楼顶全部没有用武之地。

高云歌实际上也不吃那一套。

宋父转型很早,与鞋厂有关的创业史在宋洲的记忆里只剩下片段,自打他开始游戏这人间,人和人的相处都是体面而迂回的,没有人会像高云歌那样直白地质疑他干不干净,也只有高云歌会认真地询问,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宋洲说不出个所以然。

正要顾左右而言他,高云歌突然转身,双手推着他的胸膛如投怀送抱。

宋洲被他突然的主动冲昏头脑,顺着高云歌的力道后撤两步,缓缓坐下,刚好被一堆陈年老鞋楦挡住了身影。从数量来看,应该不是赔钱货。

宋洲张嘴,疑惑高云歌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高云歌微微探了一下头,又缩回,手掌捂住宋洲唇间,轻声道:“有人过来了。”

宋洲抿嘴。

呼声吐气间,宋洲几乎闻不到高云歌身上的酒味。他只是话多,人很清醒,他和宋洲贴得很紧,几乎是坐在他怀里。

宋洲乖乖没有乱动。

也许是错觉,他听到高云歌窃窃地笑了一声,身体更缩进自己胸膛里。

像是对他配合的奖励,高云歌很快撤开手指,吻轻轻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