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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那个四川女人

第55章 那个四川女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半夜出来发疯的宋洲和高云歌。天飘起了毛毛细雨,高云歌鼻子的堵塞感更明显,他裹紧自己的衬衣外套,又脱掉,里面只穿了件短袖。

他快步上前想给同样穿衣单薄的宋洲再披一件,两个人里至少要有一个更暖和些。

就这倒春寒的天气,线上的凉拖鞋销量暂时萎靡,是很正常的现象。高云歌凭经验,始终坚信只要款式对路,随着夏季的正式到来,以洛诗妮的品质,是不会为订单发愁的。

困难都是暂时的,人要向前看。

宋洲却振开高云歌触碰自己肩膀的手,生生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指着高云歌,再次要求:“不要再跟着我。”

这已经不是高云歌今晚第一遍听到宋洲的勒令。

用一种很生冷的语气,宋洲势在今晚和所有人都划清界限。高云歌于情于理也能理解他想要独处的心境,但也要分时间地点啊,这么晚了在荒郊野岭,他担心宋洲出事情。

“那我先送你回豪庭苑,我回环湖家苑。”高云歌找了个折中的办法,试图先把宋洲带回家。

细雨在微风中飘渺,两人的头发上都点缀了若有若无的水气。宋洲露出个嗤笑的表情:“豪庭苑楼层那么高,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待在那儿吗?还是说你也不想再费心了,留着我自生自灭算了。没关系,如果已经有了这种打算,你不要有道德上的压力。”

宋洲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故作轻松耸耸肩的时候,整个人如醉酒般微微踉跄:“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我知道我有多么糟糕的脾气,就连我的亲姐姐都跟我不欢而散,至于我的父母亲……”

宋洲指腹按压太阳穴的位置,他的眉头紧皱,头痛欲裂道:“你还是最好离我远一点。大数据天天给那些黄毛推宫斗剧,没给你普及心理健康的重要性吗,你在跟着我,迟早会被精神污染的。”

“那你这么晚了要去哪里?”高云歌不可能真的放任宋洲不管,他说,“你是我的老板。”

宋洲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好像是第一次听高云歌当着面叫自己老板,他看到高云歌疲惫又强打起精神,哄小孩似的,笨拙地讲一些以为能逗乐自己的玩笑话。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那个老板叫什么了,就姓包那个。”高云歌的流感症状越来越明显,鼻塞得声音都变得发浑,富有磁性,“不过那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如果还有人路过,问我信不信有神,我只会说你的名字。”

宋洲这时候其实是很想拥抱高云歌的。他忍住了,有些悲伤道:“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全部关系了吗?”

高云歌不置可否,满脑子都还在想要怎么把人带回去。

“那你跟错老板了。”宋洲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语气和面色一样冷酷,冷冷的细毛小雨在两个人脸上凌乱地拍打。

高云歌急了,有雨落进发的眼眶,他睁着眼,忍住着模糊和疼痛:“可是你说这是你的命运。”

尽管高云歌本人一无所知,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指引。

“你还真是……”宋洲讪讪一笑,那摇头的神情,不知道是在可怜自己还是高云歌,“你还真是对我一无所知啊。”

宋洲更加急迫地想要摆脱高云歌。

车钥匙不在自己手里,他只能靠双腿行走,逐渐快步,然后变成了奔跑。

他不止一次地呵斥,回头叫高云歌不要再跟着了,高云歌的面色在细雨里一阵惨白又一阵绯红,宋洲没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也没把宋洲跟丢掉。

早已拆迁的房屋之间久久无人清扫,脚下的土地很快变得泥泞。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这漆黑的深夜里不停歇又漫无目的,随着体力的消耗,着实狼狈。

宋洲突然驻足,拐了个弯往小巷子里。高云歌差点跟丢了,大喊宋洲的名字,无人响应,他咬咬牙穿过那些断壁残垣和及腰高的杂草堆,豁然开朗的视野里,他看到宋洲站在那个呗拆了一半的教堂里。

“宋洲!”高云歌在阶梯下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台阶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扭头。凄冷的黑夜与细雨里,宋洲是何等的落魄和失意,宋洲同时也很平静。

高云歌上台阶时需要用手撑着前几个台阶。

他额头有多滚烫,身子就有多冰冷。宋洲并不知道他逐渐严重的症状,自顾自地继续逃避。可那半边教堂恰好是完好的两壁,除了落灰的漆面皲裂的木长椅,没有可以藏身的余地。

宋洲魔怔的时候也还不忘偶像包袱,麒麟湾里最靓的崽怎么可以躲到椅子下面。

他于是推开了一扇门,将自己锁在里面。等高云歌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外,喊着他的名字拍打那扇咿咿呀呀的木门,宋洲口鼻之间吸食到了掉落的粉尘,咳了两下,高云歌听到里面有动静,也缓和了敲击的频率。

雨依然在下。

四周趋于安寂。

宋洲这时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误打误撞进的是忏悔室。

不同于林琅在欧洲旅居时看到的庄严素美,特色主义教堂里有特色主义忏悔室。那是个砖块砌成的两平米小房间,被油漆刷成上白下青。

冰冷,毫无生气。

宋洲怀疑,这个教堂建在的时候,都未必有人使用过这个地方。一扇小窗就在自己正对面的上方,破碎的窗花玻璃一半是黑夜,一半幽幽绽放出斑斓的色彩,他贴着墙缓缓蹲下,蒙住脸,浑然不顾后背的衣物被蹭得发灰还是发青。

门外不再有高云歌的敲击声,也迟迟没有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说不上是为了挽留,还是催促对方更快的离自己远去,宋洲死死盯着那扇残缺的玻璃,自暴自弃地说他要所有人都滚,都离开自己,他都到这般境地了,他都说不出口要宋宛成也滚蛋。

“如果连他都没了,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宋洲自嘲地笑了笑,他看不起自己,发疯都发不彻底,话到嘴边想骂宋宛成也滚蛋,嘿!还真就犹豫了。

都犹豫了,再说出口,又有什么可信度呢。

“还记得梁真吗?嗯,就是你那个在酒吧驻唱的老乡,我一毕业被安排进了澳尔康,他一毕业就能自己开巡演了。”

“上次我们通过电话,他还住在三年前买的那套loft里,就四十平,住两个人……”宋洲摸了摸口袋,想抽根烟,口袋里空空如也,他唏嘘,“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呢。”

“我……”

“我过惯好日子了,高云歌,在我过去的人生里,我就没吃过什么苦。可是我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二十年前在温州,宋宛成也是个鞋佬的时候,他一年挣多少,又给那些工人多少?”

宋洲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闭上了眼,想要摆脱那些清醒时都无法逃脱的梦魇。有些话他连宋恩蕙都没有坦白过,他是儿子。在温州,儿子和女儿是不一样的。

宋宛成自诩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一段时间购置房产,更喜欢把宋恩蕙带在身边。他每次都会选同层的两套,最好就在隔壁。

那肯定是不一样的户型,面积价格不等,签合同的时候宋宛成会跟销售谈笑风生,说反正也是要过户给孩子的,直接写他们的名字好了。销售是懂阿谀奉承的,谄媚地羡慕他有一儿一女,凑了个好。

至于谁名下的面积大,谁的小,销售还是要问付钱的那一个。宋宛成的慈父形象更伟岸了,他把选择权给了女儿,让她先挑选。

彼时宋恩蕙年纪尚小,也会犹豫,说要回家先跟弟弟先商量,她作为女儿,骨子里无法心安理得拿父母的东西。

倒是林琅作为母亲,一语点破,说有什么好商量的,自从姐姐被接回鹿城,宋洲上下学都是她接送的,作业也是她辅导,比自己这个当妈的还称职。长姐如母,就算宋洲在场,肯定也会听姐姐的。

“我姐姐出国前,碰到这种情况都选小的,从国外回来以后就挑大的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宋宛成单独买在我名下的,只会比她拥有的多得多得多。”

“我确实是个好命鬼,高云歌,我一出生就是坐享其成的,那是宋宛成给我的补偿,那是爸爸给儿子的封口费。”

雨有越下越大的迹象。

破败教堂外的天空电闪雷鸣,雨丝透过半边花窗吹进告解室里。宋洲仰面接受那冰冷的洗礼,他闭上眼,他不得不面对:“他只和外地人纠缠不清。”

从云贵川来温州打工的是外地人,在温肯和南洋理工读书的也是外地人;他加工资,他送包和饰品;他知道他出轨成性,他也知道他女友不停;他从来没有当着家人亲戚的面质疑过他的品行,他也从未评判过他永不停歇的爱欲。

他和他是儿子父亲。

他真正的命运在这里显山露水。

他忏悔,他明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端倪。

“他是在试探我。”

“当他把瓯北那栋宿舍楼记在我名下的时候,他就是在试探,想知道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看到了什么。”

宋洲闭上了眼,那是宋宛成送给他的第一个房产。

雨声磅礴,他仿佛回到了记忆里的瓯北,塑料汽车在杂草堆里沾染了泥土,他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是一如既往地去找那个四川女人,她总是有办法清洗,并且那是她前几天刚买给自己的玩具。

雨声遮掩了他的脚步,他跑到宿舍楼,门本来就是半掩的,他没敲就推开,愣神了几秒,就一声不响地离开。

整个下午,他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有定制的书桌,有一米八宽的大床,有嵌入式的衣柜,有空调,四川女人的房间只有他的一半大小,只有折叠桌椅和风扇,高低床的蓝色铁架生锈,衣物全都放在上床,她就坐在下床,翘着二郎腿,低着头,他的父亲就站在她面前,双手抬高抓在铁架上,至少在宋洲推开门之际,两人之间并没有实质上的肢体接触。

宋宛成当天晚上才来到儿子的房间。

宋洲正在写一年级的作业,咬着笔帽的橡皮擦,要是放在平时被宋宛成看到,肯定会被打嘴巴。

但宋宛成当时异常的紧张。

宋洲再也没见过父亲这般局促。十多年以后被林琅看到出轨实证后他都是稳重的,就连反过来指责林琅的娘家从始至终看不起自己的出身,他也是体面和处变不惊的。

宋洲只在那一晚目睹过宋宛成的忐忑。当老子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还只有七岁的儿子解释。

是宋洲先开口,东扯来西扯去的讲学校里并不有趣的趣闻,宋宛成坐在他的床沿,不感兴趣也装感兴趣地听。

津津有味之际他瞄到了垃圾桶里的塑料玩具车,宋洲顺着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脏了,就扔了。”

宋宛成并没有批评教育他的大手大脚,反而支持鼓励:“没事,扔了就扔了呗,小钱,等爸爸以后办大厂,挣大钱,给你买大车,买……就买帕拉梅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