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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华龙化工

第69章 华龙化工
宋洲想象了一下高云歌假设的场景,一首《江南皮革厂倒闭了》吸烟刻肺般在他这个温州人的颅内响起旋律,挥之不去。

高云歌还是心痒痒,想知道宋洲到底开了什么家庭会议,宋洲大手一挥,说以后要是再有挑剔的客户进车间来催货,心里急得不行嘴上却不饶人地挑三拣四,高云歌一定要硬气地对他摆臭脸——开玩笑!我们洛诗妮从老板的妈那一辈开始就做香奈儿的订单,代代相传的老手艺,想砍价就直说,没必要鸡蛋里挑骨头。

“这就叫专业!”宋洲是那么的自信,“我这种家庭成分放在某国,现在高低是个做鞋仙人。”

高云歌:“……?”

高云歌劝宋洲清醒一点,说重点。宋洲也不再开玩笑:“我们可以开始着手冬款了,但不是做雪地棉,而是厚底勃肯。”

高云歌有些意外。

耳边仿佛还溅着邹钟闻的唾沫星子,在他绘声绘色的回忆里,宋恩蕙主导设计和投产的那款厚底雪地棉堪称一个里程碑的存在。邹钟闻说泽尔达那款雪地棉在山海市有不少仿版,高云歌略有印象,在他进麒麟湾的第一年,他工作的鞋厂也做了几万双这个款式的订单。

不同于其他季节的快节奏,冬季的雪地棉在偏冷地区是刚需货,订单会随着天气的骤降,如漫天雪花般扑面而来。万一再碰上一个漫长的冷冬,雪地棉的需求量说是乘指数级增加都不夸张,以至于就算不是新款,只要是在市场上卖开了的款,就年年都不愁回单。

“所以山海市这边有一些鞋厂,一年四季只做雪地棉,比如分租给咱们两间门面的昊得宝,上半年他专做俄罗斯的外贸单,下半年接国内的市场单,拼缝、卷边,定底……这些制作雪地棉的必备工艺他全部都有保底工人,但我们九月份才开始加入这个赛道,招工并不划算,必须在外面找加工厂。”一谈到工作,高云歌就倍儿精神,话都变多了。

找加工厂谈合作,宜早不宜迟。高云歌当了这么多年工人,在山海市过几个春夏秋冬也有经验了。他知道雪地棉的供求量具有特殊性,一旦进入生产旺季,加工环节的费用不仅水涨船高,一天一个价,还有价无市,导致后入赛道的一些鞋厂就算有大把的现金,也难找到专业的工人和能保证时效的加工厂。

“所以鞋厂想要在下半年挣到钱,把握好生产节奏是关键。”宋洲虽然是第一年做鞋,但也不打无准备的仗,早就有所打算,“我们入秋就要开始备货,这样加工厂才不会在旺季时把我们的订单丢掉,也能控制加工费的浮动。你再播两天凉鞋就差不多处理光了,外面的仓库刚好可以放9960的库存。”

样品鞋都还没影呢,高云歌连那所谓的厚底勃肯长啥样都没概念,宋洲就把投产货号都想好了。

高云歌倒吸一口凉气,无语凝噎。自己才哼哧哼哧终于要把99系列清仓,宋洲就又要往里面塞进新的货品。

“我还要再租一个仓库,争取先屯十万库存。”宋洲口气不小,高云歌这回没给他泼冷水,而是冬款的需求量确实有这么大,他曾眼睁睁见过有的鞋厂一夜之间整个车间被一个客户拉空,还倒欠那个客户几万双。

“那订单呢?”高云歌提醒他,“如果下半年还是靠直播的话,我们至少要等到双十一才有大动静,那两个月时间生产下来的备货,还是有点压力的。”

“看来你是太爱我和我们的洛诗妮了,都忘了我去年这会儿还是澳尔康的宋洲,”宋洲得瑟起来了,得意地攥紧双拳,豪情壮志道,“这个下半年,我要线上线下两手抓!”

宋洲寄予厚望的9960有抄作业的成分,又没有完全抄。

不同于开年把miumiu改成winwin,也没有原封不动地使用邹钟铭每次从温州带来的原版,宋洲这回就是抄,也要抄到致敬原创的高度。

他将多个厚版雪地棉的经典鞋底全都搜集起来,取众家之长,从底花纹到侧面的拉丝效果,再到最关键的楦型,全都经过精心的修改和设计。

林文婧每次揣着一个新的塑料模型到洛诗妮给宋洲过目,都要感谢一遍3D打印的普及。如果没有这项技术,她光这么多个版本的样品模具费就要花费好几万。好几次,模具厂那边觉得已经至臻完美了,宋洲观摩过后,还会提出修改意见,林文婧夹在鞋厂和模具厂之间也能无奈,修改到第十二个版本后她还是没能从宋洲脸上看到满意的表情,宋洲思忖良久后提议道:“要不还是第一版吧。”

林文婧:“……”

“不要这么开不起玩笑呐!”宋洲见林文婧被自己吓得不轻,勉为其难同意就以最新的版本为准。

林文婧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就要给温州那边的模具厂打电话下指令。她终于搞定了JC23266的确认样,可以直接下套码大货了,宋洲见状,伸出食指摇了摇。

林文婧以为还有什么变故,已经被磨得没脾气,毕恭毕敬地等宋老板吩咐,宋洲要求道:“你直接把黄金码号都加上,一次性制作12双,制作完成后就立刻上机台生产。”

林文婧放了手机,看向宋洲的眼神饶有兴趣:“12双鞋底模具刚好摆满一台机,24小时的产能是两千双左右,你确定你现在就有那么多订单了?”

宋洲沾沾自喜道:“一看你就不知道澳尔康在全球范围内有多少实体门面,两千双只能勉强供我一条流水线。”

林文婧听出来了,宋洲这是已经和澳尔康那边达成了战略合作,要在入冬之前大规模铺货。

“你可别步子迈太大啊,悠着点啊小宋总,铺货这种经营模式风险和利润并存,铺得好,补单成千上万,但要是款式不对路没补单,第一批货就死,那可就损失惨重啊。”

宋洲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表情,不慌不忙道:“你要是信不过我的眼光,也不会配合我做这么多遍的修改。”

林文婧的反应明显是被说中了。

虽然金成和洛诗妮的合作时间并不长,且忙起来鸡飞狗跳,抢鞋底时恨不得大打出手,但林文婧对宋洲的开发能力毋庸置疑是认可的。从JC23019开始,洛诗妮只要用金成的鞋底打样就百分百要投产,且能引起其他鞋厂来跟版,更多的鞋底订单自然流到金成这里。林文婧这些天在工业区其他档口看到了厚底雪地棉,也看到了勃肯鞋,就是没看到宋洲正在钻研的“厚底勃肯”。整个麒麟湾只有他想到要把这两个热门元素组合到一起,邹钟闻负责搞定反绒皮料,宋洲负责鞋底,林文婧忍气吞声这么多天,为的也是最终版确认后,可以分发给其他客户,给他们也提供些新的灵感。

“所以我有一个条件——”

“——在你出货前不许把JC23266的样品给其他客户。”不等宋洲继续,林文婧也能猜到。她扯扯嘴角,不乐意道,“你干脆把自己厂名印在鞋底上得了!”

“这个提议好啊!”宋洲眼睛一亮,将鞋底翻到背面,指着正中间的位置道,“呐,就用ugg的字体,你给我刻上LostNi。”

林文婧:“……”

林文婧笑脸相迎:“您不是要给澳尔康的实体店供货吗?怎么能在鞋底板印另一个品牌的字母呢?”

宋洲实事求是:“山海鞋什么品质,咱俩心知肚明,塑料发泡材质的鞋底本来就不应该进商场,和聚氨酯橡胶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啊,澳尔康在一线城市的门面不会上这个款,且铺货范围只在二三线的县城,如果反响好,洛诗妮以后可以作为澳尔康的子品牌继续上新,享用温州那边的营销资源,未来潜力无限。”

林文婧吃宋洲画的大饼都要吃噎住了,锤了两下自己胸口:“刻字没问题,只要你支付模具费,别说12双,24双,36双我都给你订。”

“那不就成专模了。”宋洲一脸可惜,“如果我真的支付了这部分成本,那就意味着这些模具是我的,而不属于金成,那我想拎给哪个鞋底厂生产,我就只需要付给他加工费和材料费就行了。林大小姐,你也知道放眼整个山海市场,金成的价位绝对是在第一梯队,虽说这款鞋底的设计我功劳颇丰,你这些天的苦劳,我也看在眼里呐。”

林文婧:“……”

她哈哈干笑好几声,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宋洲拿捏的一天。

“行,就按你说的办,鞋底版刻LostNi,内侧还是JC23266。”林文婧咬牙切齿的同时还能保持一脸微笑,“到时候我机台一刻不停,每天生产下来的鞋底,您可一定要消化完啊,洛、诗、妮。”

9960没能按原计划在金成鞋底模具到位后就上洛诗妮的流水线,而是又一次卡在样品阶段。

宋洲之前跟林文婧沟通,都是在反复修改3D打印的模型,等铝制的模具到位,货真价实的pvc材质鞋底被送到洛诗妮的设计间,高云歌也能看出侧面的拉丝纹路没有模型来的清晰。

但这已经是精雕工艺的极限了,宋洲对鞋底的实际生产过程也略知一二,拌料工人会像做大锅饭似的把成吨的树脂粉、油状的dop,dbp等比例加入拌料机,翻炒均匀后再佐以多种化工粉末,这样“色香味俱全”的原材料被注入圆盘注塑机后,才能被高温催化,进行发泡这种化学反应,使得鞋底内部蓬松,整体轻便。

这就意味着不论模具制作的多精美,并不实心的鞋底很难被严丝合缝地压制出那些纹路。宋洲于是只能从喷漆这个环节找突破口,亲自和金成喷漆车间的调漆师傅面对面沟通,他觉得亮了,师傅就往油漆桶里一点一点地加不同的颜色,细致入微地调整亮光度。

高云歌也陪他去调漆室。以高云歌的眼光,他其实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偏偏宋洲难以满意,总是摇头:“……还是差点意思。”

宋洲也知道调漆师傅辛苦了,用师傅自己的话说,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精心地调制过一个颜色了,可配上那并不明显的拉丝纹路,还是没能达到宋洲想要的效果。

毕竟是要摆进实体店的款式,宋洲希望鞋子能看起来贵一些,鞋底材质是塑料的,又要看起来不像是廉价的塑料。

宋洲既要又要,宋洲有点破防:“一个真正的爆款绝不能用一个差不多的颜色,它必须要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林文婧比她更破防:“你不会是要我重开模具吧,我可是听你的指挥,JC23266一到位就上机台生产了,只是没喷漆而已,难道我这些天的库存都要报废了”

宋洲劝她格局一定要打开:“我们前期都投入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了,这个款要么不做,做了就一定要爆单,不能在这关头将就啊。”

林文婧也骑虎难下,不满道:“还不是你一定要在鞋底版刻厂名,不然这种喷漆效果就是卖给天骐,他也会乐乐呵呵全部做掉。”

“你不能忘了咱们的约定啊!”宋洲听到别的鞋厂名难免紧张,“你放心,我绝对会把厚底勃肯卖爆的,等我开两条线生产了,你到时候可别来不及。”

“我有一个办法,说不定可以试试。”还是高云歌脚踏实地,知道当务之急是把鞋底的颜色确定下来。

“我以前在一个专做外贸棉鞋的厂里干过几天临时,每次往流水线上放鞋底,那个位置的工人都会抱怨喷漆厂的打包,每个大编织袋里都是小透明塑料袋的独立包装,一只鞋底一个袋,导致他拆袋要花更长的时间,比别的工人累,还要被管理训斥速度慢。”

高云歌说着,把JC23266的鞋底翻面,手掌心滑过那上面光滑的波浪纹路:“后来我也是偷听老板们闲聊才知道,进出口商品会根据材质的不同,享受不同的税收优惠。带毛绒的家居拖鞋关税能比橡胶鞋低百分之三十,所以那些做欧美单的鞋厂都会绞尽脑汁在鞋帮面上缝一块毛毡。可是一些款式,就是不适合带毛啊,怎么办!他们就想到在鞋底板那一面喷上绒毛。”

喷漆师傅会意,从材料房的犄角旮旯里搜刮出一包白色的绒毛,加进油漆里,搅拌均匀后再喷到鞋底的侧面,夹杂着被浸润的绒毛的棕色油漆将鞋底本身的拉丝纹路完全覆盖。

宋洲没等油漆晾干,就迫不及待地将鞋底捧在手心。如此处理后,他一直追求的拉丝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哑光的磨砂质感,和聚氨酯的拉毛效果如出一辙,而想要获得后者的品质,需要付出JC23266两倍的成本。

宋洲如获至宝,也不顾调漆室里还有其他人在,忙不迭给高云歌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真是我的福星小夜莺!”宋洲恨不得在高云歌脸上亲两口。他转头对林文婧说,“赶紧用最大的桶调绒毛颜色,以后就叫它——洛诗妮棕!”

林文婧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直到鞋底正式上线那天才真正放回肚子里。

她特意也来到洛诗妮的车间,凉鞋已经清空了,外贸马丁靴订单也完成了,材料区里,三款牛反绒材质的勃肯帮面堆得像一座座小山,颜色分别为栗,卡,灰。

林文婧站在流水线后段,注视着这三种颜色的帮面和棕色植绒鞋底组合在一起,撞色效果堪称一绝,若不是碍于面子,她都想每个颜色都拿一双回家自己穿。

她不得不承认宋洲的审美堪称一绝。别的老板确认大货颜色,都是鞋面什么色,鞋底就要一致,而宋洲精益求精,就是为了能在这三款经典的勃肯配色鞋面里找个中间值。

再加上独一无二的植绒鞋底,这样一双鞋就是摆进商场里,仅凭肉眼也难以看出真实产地。

车间里的气泵工作声此起彼伏。

包装线上,除了有工人拿气枪吹走鞋面上的浮毛,还有高云歌亲自上阵,拿调整到小口径的喷漆枪对准鞋底和鞋面的结合处,用再喷一遍的方式覆盖掉制作过程中留下的胶水痕迹。

这不是普通的补漆,而是混杂了绒毛,稍一不注意把枪口堵了都是小事,喷出来的颜色不均匀,那才是弄巧成拙。熊安目光炯炯地站在边上学高云歌的手艺,跃跃欲试,高云歌把枪递给他,他瞄准胶水的痕迹就要发射,却只发了个空枪。

“……油漆用完了。”高云歌看向林文婧。

“我叫司机送货的时候给你带。”林文婧接下来还要走访麒麟湾其他几个客户,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工业区。

但检验工深谙高云歌的教导,一发现结合处有不美观的胶水痕迹,就把鞋子从流水线上拿起,贴上箭头标签,放置到架子上等待补漆。眼瞅着架子越来越拥挤,高云歌问邹钟闻借来“剁椒鱼头”的钥匙,决定自己去金成的车间跑一趟。

林文婧火急火燎地跑进洛诗妮的档口时,宋洲正在和慕名而来的客户谈笑风生。

小娅蹲在样品展示区奋笔疾书,记录客人口头预定的数量和尺码颜色。不停地有女性客户试穿摆放在那儿的9960,板着一张脸让人看不出喜好,并用家乡话和坐在茶桌前的丈夫加密沟通,他们和宋洲交流时则用普通话,你来我往地讲价。

林文婧不停地给宋洲使眼色。宋洲气定神闲地品茗时不由在心中暗暗窃喜,虽说都是温肯出来的高材生,但林文婧还得多修炼几年,才能像自己这般沉住气。

宋洲瞄到林文婧发来的讯息时差点被口里的温茶呛到,连客套的告别话都忘了说,径直走出档口。

宋洲为了赶时间直接坐上林文婧的车。林文婧一脚油门,往街道派出所的方向飙去。

“被打的是华龙化工的小儿子,叫程立龙,他一口咬定是高云歌先动的手。”林文婧说,鞋底厂的供应商们也会三五不时地来客户这儿交流,就像她今天在工业区里走访的性质一样。华龙化工是山海市pvc化工助剂最大的经销商之一,他儿子来金成溜达一圈,很正常,高云歌来金成拿补底的油漆,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两个人不知为何交上了手,据目击工人的描述,警察抵达时,程立龙一直捂着右边眼睛,指缝渗血。

“程立龙他爸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暴跳如雷,要我赶紧把办公室里的监控调出来。”

“那就调!”宋洲支持道,“你我都不是第一天认识高云歌,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动手打人,绝对是那个什么龙血口喷人!”

但不论是谁先动的手,程立龙受伤是既定事实,再加上他那个爱子心切的爹,本就情况不明的局势陡然变得更为复杂。

“靠,靠,靠!”林文婧也百思不得其解,等红绿灯时忍不住拍方向盘,暴躁地咒骂了两句:“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小伙子就是个草包,高云歌干嘛和他一般见识呢!”

宋洲看向林文婧的眼神里充满考究的意味。

“事先声明啊,我和程立龙不熟。”林文婧赶紧和他划清界限,“我也都是听说的,他其实是私生子,从小到大读书都差,连职高的名额都是买进去的。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退学了,他爸送他去美国,没念几个月就又回来了,遂在华龙化工里挂个闲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