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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第7章 7
  没等旅店旁边那条马路上响起第一声鸣笛,聂言就弹簧般从床上弹起。
  背对着他睡的阿尔忒弥斯几乎整个人都包在被单里,无知无觉地睡觉,对旁边的动静一无所知。聂言盖在身上的被子顺着线条滑到腰部,下半身虽然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白茫茫一片……
  但自此处传来的异样感和约束感,聂言不用掀开被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浴室里浇了十几分钟冷水,等源自最深层的原始冲动欲望被遏制完全,聂言扯过宽大的白毛巾将短发发梢上残留的水珠擦掉,这才敢向浴室门走去。
  对于成年男性来说这只是很正常的现象,放在以前,聂言会靠在床头,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燥热平息,再不行,去用冷水洗把脸。可现在不管用,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来得更快、气势更汹涌,大有一种要持续到天长地久的兆头。
  更何况,阿尔忒弥斯睡在离他不过六公分的地方。
  小朋友睡着之后,锋利和傲气全部收敛到银色的外壳下,只留秀美与独特的圣洁在眉眼间流动,看得能让人心软。旁人仿佛进入神殿,目睹年轻的神明躺在掌心里熟睡。
  在阿尔忒弥斯身边因生理原因泛起男性原始冲动,再怎么正常、情有可原都像犯罪。
  他昨晚担心的就是这个。
  然后怕什么就来什么。
  话说,阿尔忒弥斯都十六岁了,青春期早就过了,第二性征发育期也过了——
  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聂言晃晃头,将头上皇帝的液滴连同其他想法甩到墙壁的白瓷砖上,再拉开门把手。用来冲洗冷静自己的水很冷,特别是现在夏天炎热,一天中平均温度接近三十度,冷水对比之下显得更冷。冲了个冷水澡后,聂言连手指都是僵硬冰冷的,他现在只想赶快装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回床上坐着。
  睡是不想睡了,只能靠着床头等旁边的阿尔忒弥斯睡醒,然后继续上路。
  但他推门后看见靠在门边的墙上、闭着眼小憩的阿尔忒弥斯,全身血液直接冲遍全身。
  “你出来啦。”阿尔忒弥斯微微睁开眼,有点口齿不清地说。
  头发睡得发梢乱翘,蓬蓬松松的像新雪一样堆在肩上,半阖的眼睛透出一抹弯弯的银辉,上扬的眼尾此刻有些耷拉。谁都看得出,阿尔忒弥斯还没睡醒。
  “怎么起得那么早?眼睛都睁不开了。”聂言让自己的声音和平常一样。
  “浴室的水声太吵了,睡不着。”阿尔忒弥斯向里面示意一下,接着从聂言给他让开的地方走进浴室,关上门。
  ……
  从浴室出来后,阿尔忒弥斯身上带着微不可觉的一点留兰香牙膏香味,还没走到床边就再次脸朝下躺倒在床上。聂言迅速反应过来,连忙接住他,就成了半抱着少年的姿势。
  聂言担心阿尔忒弥斯这样的姿势弄伤他,轻拍阿尔忒弥斯后肩示意,使力往上抬动身体,说道:“阿尔?起来,你会弄伤你自己的。”
  怀里的男孩子纹丝不动,甚至还用上能力暗暗较劲,让自己保持原状。
  残留的起床气在作祟。
  结论得出后,聂言叹了口气,稍微挪动手臂,让阿尔忒弥斯枕得舒服点,耐心等他起床气消退。
  空调和冷水浴,加上被子的捂暖,聂言身上是凉的,从睡衣衣领上露出的脖颈也带着舒适的凉意。阿尔忒弥斯又喜欢凉爽的地方,跟猫睡午觉喜欢追寻暖阳一样,闭着眼睛,从肩窝蹭到脖颈,像一场拖拖拉拉的长跑,最后他将睡热的脸贴上去,在终点处停了,不动了。
  这么躺着,阿尔忒弥斯是舒服了,聂言整条脊椎那却像火烧一样。
  他刚处理完强烈的冲动反应,眼下状况就是往篝火余烬里踢了块原木。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那因停止轻拍后背而悬在半空中的右手又挪到阿尔忒弥斯的后颈,五指张开环在触感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揉捏着。
  “起来,回床上睡更舒服。”
  这举动和给猫按摩差不多,阿尔忒弥斯反倒更舒服、更理直气壮地和他黏在一块。薛迎把阿尔忒弥斯丢给他时说的没错,真的是寄养了一只猫,无论是习性还是脾气,虽然他还挺喜欢,但也有难以言喻的不当……
  正当聂言一边机械地重复“按摩”动作,一边思考怎么样让阿尔忒弥斯尽快从他身上下来时,施加在身上的力道蓦然一松,阿尔忒弥斯跳下床,从床头柜拿起虚拟成像挂件戴上。
  在光影影像覆盖一半面容时,他拿起发绳回头伸向聂言,示意:“快点,这里吵得根本睡不了觉。”
  *
  预订旅店还会附赠一人一份的早餐,但是免费早餐的质量自然比不上聂言给阿尔忒弥斯专门做的早餐。
  放在他们面前的早餐搭配是现下最典型的三样早点:米粥、西式煎饼、淋上番茄酱加肉酱的土豆泥。
  阿尔忒弥斯皱着眉把土豆泥推给聂言,拿起汤勺勺了一小口粥,蹙起的黛眉不仅没有舒展,反而越来越不悦:“好难吃。”
  “是吗?”聂言也尝了。很稀,淡而无味,米粒没碎烂,还带着一股焦味,连他这样不挑剔的人都觉得有些难吃,那对被好吃好喝养娇的阿尔忒弥斯来说,难吃程度简直要翻上十倍。
  而且阿尔忒弥斯在家喝粥都要伴着糖浆,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阿尔忒弥斯会耍性子,已经扶稳圆桌做好了准备,但阿尔忒弥斯继续苦着脸,继续用汤勺送粥入口。
  “不是说难吃吗?”
  “嗯嗯……”阿尔忒弥斯含糊地应声。
  “那为什么还要吃,不想吃可以放下啊。”
  “万事都要体验一下嘛。”
  “从这些……”拿勺子敲了盛粥的碗,聂言暗自感到好笑,“你居然能体验出什么。现在有什么,嗯?”
  “有啊,比如同样的粥,不同人做的会不一样。”
  “还有呢?”
  阿尔忒弥斯咬着勺子头,看着天花板思索。
  “不同人做的难吃东西有成千上万种难吃方式。”
  “……”
  要不是阿尔忒弥斯回答的语气和表情十分认真,聂言都要怀疑他是在拐弯抹角地阴阳怪气这里的早餐了。
  “所以说,人类最厉害的就是厨艺成果的不定向性和多样性嘛。再难吃也要尝试一下。”阿尔忒弥斯振振有词。
  聂言又敲敲装着番茄酱土豆泥的瓷盘,“这个呢?”
  阿尔忒弥斯盯着两个盘子和里面又黄又红的糊状物几秒钟,又抬头望着聂言,同时这两个盘子在桌面上旋转着移到他正眼看不到的地方,“这是原材料就很难吃的缘故,不属于刚才的范畴,我才不尝呢。”
  小孩是在找借口极力回避关于番茄的问题,生怕聂言硬逼他吃掉那堆红色黏稠的东西。
  他不是控制狂,也没那么缺德。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地方,阿尔忒弥斯不喜欢就不喜欢,没必要强迫他,让他难受。
  等他解决了两份土豆泥,阿尔忒弥斯已经把粥喝完了。聂言将摆在自己手边的煎饼推给他,“不能只喝粥啊阿尔,吃点煎饼,不然你会很快就饿的。”
  他也给自己切了一小块,还没送进口,就看见阿尔忒弥斯伸手抽了张纸巾,用纸巾围住脸,将煎饼吐在里面。
  “怎么了?里面有东西?”
  阿尔忒弥斯将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吐出来,这样的举动聂言还是第一次见,他以为阿尔忒弥斯咬到煎饼里的杂质了。
  男孩子转过脸,侧坐着,支着头,一言不发,一副不想理所有人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
  他半信半疑地吃了餐叉上的一小块煎饼,还没等咽下去他就明白问题所在。
  没有杂质,没有硬物。但面糊浓得化不开,以至于成品半生不熟,块结成团的面粉团里还包含着颗粒状的盐。
  总而言之,难吃得令人发指,连聂言都没再碰剩下的煎饼。
  而阿尔忒弥斯对旅馆隔音差、早餐难吃、设备不足的不满,被一个做得相当失败的煎饼彻底点着了。
  在聂言及时投喂几颗奶糖的情况下,阿尔忒弥斯的行动才没过激,不过从上了车起,他就没再和聂言说一句话,只是支着头靠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车辆经过一条城市外的公路,窗外从公路边绵延到地平线的都是绿地,偶尔会有几棵苍绿的大树划过车窗,鲜少有人和人烟,没什么好看的。
  阿尔忒弥斯单纯生闷气、不想和聂言说话而已。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迁怒的聂言,感到一丝头疼。
  他通过后视镜看见阿尔忒弥斯挨在车门那,左手手臂搭在车窗下框,差点就要探出窗外。从黑发间露出一点白玉般的耳尖,黑白分明的一双漂亮眼睛盯着窗外的树叶。
  两片树叶非但没有被风刮跑,反而像一对求偶的蝴蝶,在窗外翻飞、周旋,上上下下。
  显然是有人控制着,至于是谁,答案也很简单。
  “阿尔,坐回来,不能把手探出窗外。”
  话音刚落,几天前刚粘好的萨克斯小花身首异处,长着一圈粉色花瓣、戴着黑墨镜的花头拐着弯掉到副驾驶位地上。
  同时,阿尔忒弥斯把手臂收回来,手掌相握放在腿上,还是固执地望着外面。
  依旧很生气,是喂糖都哄不好的严重程度。
  不过一气之下是折断花头而不是使整辆车侧翻,但能控制塑胶块掉到旁边不影响自己开车,还乖乖听话把手收回来,说明阿尔忒弥斯还没气到当初把欧洲分部掀翻的地步。
  还有可以哄好。
  上了高速,再下高速,往前行驶半公里,终于到了有点繁华气息的地方。聂言远远就瞧见有一家提供店外点餐打包的速食店,原本直行的黑色汽车左拐弯,转进服务通道,停在服务窗口。
  虽然因为那个难吃至极的松饼而生气到现在,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在情绪上占上风,驱使阿尔忒弥斯用眼角余光看着聂言从服务窗口接过一杯巧克力色的饮料。
  那杯饮料刚接到手,就被聂言递给阿尔忒弥斯,杯壁上布满冷凝的水珠,沾湿聂言骨节分明的五指,还有些顺着往下滴落。
  “什么啊?”阿尔忒弥斯终于转向聂言,皱着眉,语气生硬地说,目光看向巧克力色的饮料。
  “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聂言冲他挑眉笑道,“拿着,算是补偿,别生气了好吗?”
  “哼。”
  话是这么说,阿尔忒弥斯还是接过饮料。
  “这是什么?”
  “巧克力奶昔。快点喝吧,里面有冰,再不喝就要全部化完了。”
  伴着汽车发动机重新启动的轰隆鸣声,阿尔忒弥斯喝掉一半的奶昔。杯中褐色水线下降了不少后,完完整整露出颜色浓厚、和可可脂一同浮在表面的香草冰激凌球。阿尔忒弥斯撕开包封,用塑料小勺子勺起一半的雪糕以及奶昔,含住勺子。
  香草的甜美和巧克力微苦的味道互相中和,蔗糖、葡萄糖、麦芽糖、代糖、果糖在舌尖交织,冰凉的液体冷却暑气带来的烦闷。聂言很会揣度阿尔忒弥斯的喜好并加以实践,专门用来解决对方炸毛兼不悦,效果喜人,起码现在阿尔忒弥斯不再一声不吭。
  “好喝吗?”聂言乘胜追击。
  “甜,好喝。”阿尔忒弥斯将有形的雪球吃掉后,继续用吸管喝奶昔与香草的混合物,在吞咽的间隔里回答,“我饿了。”
  “再过半小时才有休息站,我们在那停一下,想下去吃吗?”
  “还有多久才能到那?”
  聂言看了眼导航,“晚饭前就能到了。”
  “啊……那还是不要了。”阿尔忒弥斯拒绝了请示,像担心赶不上晚餐。
  “我买回来,就像昨天一样?”
  “行吧。”
  车子开到路口,正赶上黄灯转红灯,只能停在线外。阿尔忒弥斯对交通规则感到好奇,正在脑中归纳此类行为准则,以学者的方式而非市民。聂言突然出声问道:“不生气了?”
  拿纸巾擦干净唇边,阿尔忒弥斯闻言,重新板起脸,只不过佯装的怒气流于表面,像浅薄的水雾一吹就散,“生气。”
  “啊,那要怎样才原谅我。”
  阿尔忒弥斯把规则框架挪了个位,将自己想要的过了一遍。
  他没有太多太复杂的欲望,列出的名单上前几都几乎已经实现。他也不想太为难聂言,“我要蛋糕。”
  果然如此。聂言背对阿尔忒弥斯,脸上神情分明写着“猜中了”,“蜂蜜蛋糕卷?”
  红色的数字写着“10”。
  “大份的。”
  “好,最大份的。”
  鲜红的5亮出来。
  “要很多蜂蜜。”阿尔忒弥斯加快语速,仿佛绿灯亮后聂言就不会理他。
  “还要焦糖?”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自行添加配料,但聂言还是这么说了,为了让阿尔忒弥斯更高兴。
  “很多很多的焦糖。”阿尔忒弥斯眼睛亮了,回答他。
  “好好好,很多的焦糖和蜂蜜,最大份的蛋糕卷。”聂言附和道,在绿灯亮起时拉起手刹,“坐好,很快就到了。”
  *
  休息站里恰好有一家蛋糕店,里面也恰好有卖蜂蜜蛋糕卷,仿佛阿尔忒弥斯和聂言两人事先知道一样。
  更为幸运的是,那家蛋糕店还真有为顾客提供自行添加配料的服务,只要付的钱合适。
  店员小姐将滚烫的焦糖淋在蛋糕卷上,运转勺子在半空牵拉几下,金黄色的蛋糕卷便盖上焦色的糖层,立起半透明的、半掌高的、晶莹纤细的糖丝。
  “一倍的焦糖可以了吗?”店员笑眯眯地问。
  在聂言望着焦糖缓慢沿着蛋糕卷弧度流淌时,阿尔忒弥斯听见了,在无线耳机另一头提议:“再加多点。”
  “嗯,请再加一倍。”聂言重新支付多出来的焦糖的钱,吩咐道。
  滚烫的焦糖覆盖已经冷凝的糖层,将柔软蓬松的蛋糕卷裹成晶莹剔透的长条焦糖块。店员脸上笑意不改,圆圆的杏眼中带了几分好奇,“加那么多糖,是买给女朋友的吗?”
  “啊——”阿尔忒弥斯在另一头发出疑惑的声音。
  “现在能那么照顾对象的男性我还没见过几个呢。况且,又高,又帅,脾气又好,又温柔,还会宠人。”
  说话不影响店员小姐工作效率。她边说,边把表面焦糖层冷却下来的蛋糕卷切成小段,刀锋与糖面接触发出切断冰糖的声音。她熟练地将一段段的蛋糕卷放进纸盒,打包。干这些事时,她没有抬头看欲言又止的聂言。
  “其实,”聂言打断她,“这些是买给家里小朋友的。”
  “什么解释啊……”阿尔忒弥斯似乎不满意聂言说他年幼。
  “这样啊,抱歉抱歉。”店员小姐脸上可疑地带上一层遗憾,大概是在遗憾聂言“早婚有子”。
  发现越解释越乱后,聂言简单地回应几句,干脆提着打包好的纸盒离开。
  回到车上,聂言看见阿尔忒弥斯已经趴在驾驶位椅背上等着他把蛋糕拿回来。他在看到聂言坐进来后,眼睛亮得像星河。
  天气炎热,从蛋糕店到停车位有一段距离,足够焦糖层微融。蛋糕卷摸上去有点黏糊糊的。聂言拍掉阿尔忒弥斯伸出的手,将耷拉下来的糖丝绕回蛋糕卷,才放到后排男孩子的手上。
  蛋糕卷里加了足量蜂蜜,外面浇了一层层的焦糖,糖分充足得让聂言看了都觉得牙疼,可阿尔忒弥斯接过后毫不犹豫地吃掉,脸上并没有被糖腻到的表情。而且吃糖过多会导致上火和皮肤变差,但每日摄入糖分超标的阿尔忒弥斯脸上却光滑细腻,完全不喜欢甜食的聂言对此也感到惊奇。
  但他也好像想起什么。
  “说着自己味觉敏感不想吃蔬菜和姜汤,还能吃那么甜的,挑食得太过分了啊。”
  阿尔忒弥斯又吞咽大团的蛋糕卷和焦糖碎片,抽出纸巾擦掉指间黏连的糖汁,做这些事时,他飞快地往右瞥了一眼,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岔开了话题:“她说我是你的女友。”
  “这是误会。”聂言把水喝下去避免自己呛到,转头看向后座。后座的少年神情认真,“我是男性,是因为我喜欢甜食才认为我是女性吗?”
  “嗯……是的吧。”
  “这也太刻板了吧。薛迎不吃糖,那边的有些女性也不吃,但她们生理性别为女性这点无可怀疑。难道因为我喜欢甜食,就把我归类成女性而不是男性?不行吧?”
  即使他的长相偏向中性美,他对自己的性别定位十分准确且坚定。
  “你怎么知道薛迎她不吃糖。”阿尔忒弥斯被运过来时可是躺在行李箱里用麻醉气体麻醉,处于深度睡眠状态,按理说不会知道这些。
  “运输中途,她把我放出来一次,还给我一颗糖。”阿尔忒弥斯嫌弃地皱起脸,“咸的,这还是糖吗?”
  很有薛迎的特点。在她没烟抽的时候她就会吃各种各样口味、除了甜味的糖。聂言还被给过味精和酱油口味的,和这些相比,盐味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不过对坚定认为“糖就是甜味”的阿尔忒弥斯,只要不带甜味的糖都是异类、非正常。
  话归正题。
  “你这么想是不对的。”少年正色道。
  “好好好,我错了,以后不会了。”聂言看着阿尔忒弥斯脸色一下子放松,重新喜滋滋地对付剩下的焦糖蜂蜜蛋糕卷,有些不安,“你不会不高兴吗?”
  看着阿尔忒弥斯的疑惑神情,他补充:“别人认为你是我的……男友?”
  为什么要不高兴?
  男友女友,不过是一对实质意义相同但性别不同的近义词,统称为“伴侣”或“爱人”。阿尔忒弥斯知道这是用来形容关系与感情极其亲密的人。但是,从聂言给他、其他人给他的小说与文献,他并不能从白纸黑字中读出词语之间蕴含的爱意。
  就算能读出,他也感受不到。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信徒、科研院监视下的人造神明未涉足过人世,不懂人事,不分人情。
  而且聂言给他的小说还让他知道,伴侣并不是唯一的,不能被限死,可以替换多个。
  他也是这么告诉聂言自己的真实想法的。
  “我给你看了什么书?”聂言给阿尔忒弥斯的书是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
  “《娜娜》。”回忆一本书的名字对过目不忘的人造神明来说易如反掌。
  “救命,”聂言无语地捂着脸,过了会才喃喃自语出声,“要是薛迎知道我给你看了什么,她迟早从科研院那边赶过来杀了我。”
  阿尔忒弥斯除了预知教信徒和科研院只接触过聂言一个正常人,只能从聂言这学习。他在人情方面空白得像张白纸,任何从聂言这得到的信息都能在纸上涂抹下清晰鲜明的痕迹。
  人造神明即使身处科研院外,也要保证不被外因影响思维与理解,以免为后续研究造成偏差。远离科研院好几年的聂言还保留着一点那边的习惯思维,很自然就想到这个。
  而且他意识到自己造成的显然不止是给科研院带来麻烦,在他看来,算是硬生生把阿尔忒弥斯的三观带歪了。
  完全不明白事情严重性的阿尔忒弥斯:“为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和正常人偏差太多了!你不能就这样……”
  聂言给面前少年以自己的理解讲述正常人的爱情与伴侣,从身边人经历到其他电影文学。奈何他自己都没有谈过恋爱,没法完整表述内涵。阿尔忒弥斯支着脸,沉默地听着,神情比起旁听更像听讲。
  好像懂了,又像没有懂。
  “……算了,”聂言放弃了,尝试发动汽车,“我以后会教你的。是我的错,让薛迎他们知道我就没掉了。”
  他罕见地、很小声地骂了声脏。阿尔忒弥斯眨眨眼,自动过滤那句脏话,等聂言闭上嘴后才缓缓开口:“他们不能让你‘没掉’的。”
  他还不想丢掉聂言这样一个对他好、愿意纵容他的长期监护人,还不想回研究院。
  因为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体验。
  聂言发动汽车,给自己拉过安全带,“那我就放心了。吃饱了?那快系上安全带,我们得赶快点上路。”
  *
  早上起得太早导致精力补充不足,因为糟糕煎饼而生气消耗精力,吃饱甜甜的蛋糕卷后,阿尔忒弥斯就困了。
  他向聂言要了风衣,结合覆盖面积和稳定程度思考瞬间,就穿上对他来说过于宽松的风衣,吹着空调风,很快就在后座睡着了。
  听着后座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聂言觉得饿了。早餐他没吃什么东西,中午光顾着给阿尔忒弥斯买加料蛋糕,没有给自己买面包。
  他手边只有装蛋糕卷的盒子,纸盒里面放着几块吃剩下的蛋糕,表面的焦糖在太阳底下微微融化又在空调车里重新冻结,本来错落有致、圆弧完美的拉糖丝都变形了,姿态自由奔放。
  聂言拿起一块。为了保证自己开车上路时精力充足,他只能吃点自己不喜欢的甜食补充能量。理智为上,个人喜好为下。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糖能力,低估了阿尔忒弥斯的嗜甜程度。入口的浓甜味道腻得聂言差点将方向盘打滑,他忍着嘴里能让人味觉失灵的甜腻靠边停车,低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咬了一口、横截面焦糖色围着金黄的蛋糕卷,又看着在后座睡得安稳的阿尔忒弥斯,震惊了。
  这小孩怎么吃得下那么甜的东西?
  忍着恶心吃光手上那块蛋糕,灌了整整一瓶柠檬水,才把那股甜腻的糟糕味道冲淡,聂言咂舌,审视纸盒里剩下的几块。他已经被腻到没有食欲,干脆合起盒子,继续上路。
  不行。他一边留意路况一边想,必须限制糖分,就算不会上火,蛀牙也有得他们折腾。
  随着路程的推进,公路上车辆越减越少,两边绿意愈浓,衬得黑色汽车如一尾灵活的黑鱼在河里穿梭。
  现代化建设与庞大的公共监控所越来越少,寓意他们的赶路快到终点。四处渐渐山峰耸立,夕阳滑入远处两座山峰之间,散射的金辉将天体边缘修饰得毛茸茸,不似早日的炙热,还把鱼鳞般排布的云层染成橘红色。
  四下车鸣人烟越来越少,聂言反而觉得不放心,频频回头看向后方道路。
  在前科研院人员背后,聂言还有在军队训练的经历。
  当绩点达标和修习实践考试达到全优等后,军部大学的学生都能自寻未来出路,可以选择参政,可以从事科研,也可以参军。
  在选择进入研究院前,聂言先选择参军。他只待了一年半,但这段时间不仅赋予他极其强健的体质,还为他带来一根时时刻刻紧绷着的、高度敏感的神经。
  他总觉得有人跟着他。
  远远就能看到终点酒店乳白色的建筑时,聂言又在路边停车。急停的晃动感把阿尔忒弥斯晃醒了。
  聂言下了车,站在路边。灰黑色的柏油马路像一截舌头伸向天际的黄昏云。除了他们,没有人、没有车。
  “怎么了?”刚睡醒的阿尔忒弥斯按下车窗,问。
  “好像有人跟着。”
  暗蓝色的光芒沉入地面,接着蜘蛛网似的向周围延伸。阿尔忒弥斯闭着眼靠在窗边,一会后才睁开眼说:“没有人。”
  “真的?”
  “是。不要质疑我!”他有点不满聂言不信任他的能力。
  好吧,也许是自己多疑了。聂言回到车里,将睡眼惺忪的阿尔忒弥斯送到酒店,坐在大堂餐厅里用一盘蛤蜊意面慰劳了经历完颠簸路途的小朋友。
  外壳泛着玉石光泽的蛤蜊规则地摆成一圈,围绕中间晶莹光亮的意面。有一些蛤蜊只开了一条缝,聂言戴了手套,一只只地撬开贝壳,重新放回原位。
  当聂言放回最后一只蛤蜊时,阿尔忒弥斯注意到他面前没有任何菜肴,“你呢?”
  “我不饿,不用点了。”
  他其实想表达的是阿尔忒弥斯的加料蜂蜜卷蛋糕把他搞得食欲全无。
  “拿个小盘子。”阿尔忒弥斯直接吩咐。
  他还不想和别人说话,只想通过聂言传话。
  小盘子被服务员摆到桌上,聂言看着阿尔忒弥斯熟练地用精神力配合餐叉,卷起一大团面条放进小盘子里,一点都没散、没掉到桌面。七八只蛤蜊排队溜到面条旁边静静等候被吃掉。聂言知道阿尔忒弥斯是猫舌头,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怕自己被烫到。
  阿尔忒弥斯把小盘子推到聂言面前。
  推到自己面前?
  “快吃。”坐在对面的少年下了命令,语气有不容拒绝的傲气。
  听着却并不难受。聂言反而有点不敢相信。
  阿尔忒弥斯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动他的东西,特别是食物。只是吃了他一个菠菜纸杯蛋糕,就被阿尔忒弥斯用眼神谴责半个小时的经历让聂言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聂言还在庆幸睡懵了的阿尔忒弥斯没发现自己动了他一块蛋糕卷。
  阿尔忒弥斯也从来没有给别人分过自己的食物,就像猫很少和不是自己最亲近、最密切、最喜爱的人分享。
  现在他有点愣住了。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自己是阿尔忒弥斯最喜欢的人”?
  在自我攻略中,在看着阿尔忒弥斯不理他、对付盘里的晚餐时,他又在想:
  所以阿尔忒弥斯真的懂了吗?
  2021-10-18 01: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