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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第13章 13
  阿尔忒弥斯刚从手术麻醉状态苏醒,头还昏昏沉沉的,像是脑袋里被硬塞了块生铁,就这样沉甸甸地坠着。他有些难受地闭着眼睛,却能觉得一大片金黄耀眼的光斑穿过帘布,照在脸上,映得眼前亮堂堂的,像成熟的桃子。
  被晃得不舒服,等到头上不再那么沉重,阿尔忒弥斯往旁边阴凉的地方滚了圈,再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很亮了,而自己身处卧室之中。
  身上衣服被换成自己那套干净柔软的睡衣,空调被盖到头以下的地方避免他着凉。室内空调被调到舒适的自然风档,正一阵一阵地往外送风降温。阿尔忒弥斯躺了会,掀开被子坐起来,习惯性地检查自己身上的情况。
  那股源自内脏深处,刺痛如针尖的痛楚像一束被掐灭的火苗,一株被连根拔起的野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尔忒弥斯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腹部表面光滑完整如初。
  薛迎这位主刀人的手法精妙高超,配合的医疗仪器也是上乘精品。昨晚动过的手术,现在阿尔忒弥斯已经可以毫无负担地下床活动了。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谈话声从门缝里流进卧室。即使传到阿尔忒弥斯耳边已经变得清晰,但也只是些零碎的对话片段。一不做二不休,阿尔忒弥斯直接下床,推开卧室门。
  在看见眼前长长一节楼梯后,他明白自己是在一栋独立的房屋里。顺着楼梯走到底,他看见聂言与薛迎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脸朝向楼梯的薛迎神情严肃,夹在她手中的香烟像一朵白色的小花。
  自然先是薛迎发现了他。本来想说什么的她改变动作,掀起眼皮,朝坐在对面的人眼神示意后方。很快,聂言转过身,看见把手臂支在楼梯栏杆上作等待模样的阿尔忒弥斯,两人恰好对视到一块。
  “阿尔。”聂言又劝又哄地道,“你先上去,等我和薛迎讲完,我再上来……”
  “过来吧。”薛迎打断聂言的话,招了招手,又对聂言说:“这些事讲起来没必要躲着他。而且,要是他想听,我们离他多远他都能听见。”
  阿尔忒弥斯迟疑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踱步到聂言的沙发前。聂言往旁边挪了挪位,让出一块能让阿尔忒弥斯舒服坐下的位置。
  薛迎把香烟从手指间换到唇间,递给聂言一根全新的香烟,却被后者正色拒绝:“我戒烟了。”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
  “阿尔不喜欢烟味,我就戒了。”
  薛迎凝视聂言的眼神意义不明,像冬天湖泊上的冰层,盖住底下晦明不清的东西。她又把点着的香烟拿在手上,呼出一口烟雾,对着天花板唤了声:“Alex。”
  头顶嗡嗡作响,那团像白花盛开般的烟,以及丝丝缕缕的、从女子两指之间静静升腾的白雾尾巴被吸到天花板的缝隙中。
  “Alex是这座房子里的人工智能。哦,对了,这里是我的家,其中一个。”薛迎对仰着头左顾右盼的阿尔忒弥斯解释道。
  阿尔忒弥斯了然地点头,再环顾一周,将房子布局收纳眼中、清楚于心,就乖乖地挨着聂言,安静地听他们两个的对话。
  他坐没坐相,不在公共场合时能舒舒服服地东倒西歪就不会选择坐直,整个人比猫还慵懒,直接靠在聂言身上,把脸搁在男人肩上,探出一双眼睛听他们对话。
  年轻人的体温和重量鲜活明快。要不是顾及薛迎坐在对面,聂言都想把挨着他的小猫收进怀里。他象征性地推推阿尔忒弥斯示意他坐好,然后任由阿尔忒弥斯舒服枕在他身上。
  “是预知教残党。”薛迎神色不善地说。
  “我知道。阿尔让我看他们时,我已经知道了。”
  想起这些人,聂言原本平和的心情又乌云密布起来。只要与阿尔忒弥斯相关的事,他都很难情绪平静地看待,更何况是一群想加害阿尔忒弥斯的畜生。想到这,聂言十指交握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隐隐约约蹦出青筋,眉头更是紧缩如漩涡。
  不好好坐着,几乎趴在聂言身上的阿尔忒弥斯也是一副看见变质奶酪的不愉快神情。
  薛迎吸了口烟,慢慢呼出,又继续说:“搞不清楚他们现在在这的数目,也不清楚他们怎么摸到这里来的。嘶,相当棘手。”
  “没想到他们还有胆子回来。”他的声音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冷静。
  香烟被按灭在烟灰缸中,还带着火星的纸与烟草兹拉作响。薛迎朝聂言身边的阿尔忒弥斯努努嘴:“头目都被处死了,剩下的人索性放手一搏了呗。谁不想得到这个人造神明。”
  在她说的最后一个字的余音消散在空气中后,客厅陷入令人难受的沉默。在场的所有人都心里明白,阿尔忒弥斯常人无法想象的感受力、过分的智力以及无可名状以至于让人心生畏惧的能力,比他美丽出众的外表更加吸引人。那是他作为神明所受的恩赐赠礼,是他所受灾祸的初始源泉,是甘甜无比、极富诱惑力的蜜,是世上唯一且最为华美的花。无论是研究院还是预知教,都有着将这份绝世瑰宝收入自己的匣中的心思,哪怕冒着足以自我毁灭的风险。
  更何况人体改造产生神明的技术失败率极高,阿尔忒弥斯是唯一存活的实验体。来自预知教的技术已被禁止,再也不会有新的成功实验品诞生,阿尔忒弥斯是仅存的人造神明。
  他独一无二,他举世无双。
  在巨大的诱惑与欲望的满足面前,没有狂热的信徒不会选择铤而走险。
  太恶心了。聂言心想。
  对阿尔忒弥斯保有利用与占据的龌龊想法,比别人向阿尔忒弥斯投来的好感更让聂言难以接受。
  他把手搭在阿尔忒弥斯背上,顺着蝶骨之间线条往下轻柔地抚摸。不用转头看,他都能知道阿尔忒弥斯现在一定很不高兴,一定咬着唇,在浅色的地方刻出一道红痕。
  沉默像一颗幽深无神的巨大眼睛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向在场所有人施压窒息的压力。最后,是薛迎打破了无人发言的局面:“今天你们先暂时待在我家里吧,这里足够安全与隐蔽。等明天回研究院再商讨斟酌一下……嗯,聂言。”她朝阿尔忒弥斯抬了抬下巴,“给小朋友做点吃的,都快坐不住了。哦对了,刚做完手术别给他吃太油腻的东西。”
  聂言扶正快要躺倒在他身上的阿尔忒弥斯:“想吃什么?”
  “随便。”看起来心情就很不好的阿尔忒弥斯鼓着脸,说。
  别人的随便可能是真的“什么都好”,但阿尔忒弥斯绝对不能这样去糊弄,更何况现在他心情差到要命。
  正确的对待方法应该是给他做点他最喜欢的,好吃得足以让小猫高兴起来的食物。已经能熟练从阿尔忒弥斯说的话解读他真实想法的聂言站起身,询问薛迎的意见,在得到“现在不想吃肉类”的答案后,转身下了楼。他离开的背影像海面上起伏的帆船。
  *
  等在楼梯完全看不到聂言后,薛迎放松身体,背靠沙发。过了会,她从烟盒中抽出另一支香烟,却怎么都点不着火。她皱着眉又打了几次失败的火,被她咬在嘴边的烟却直接化成微粒,消失不见。
  薛迎抬头,看到阿尔忒弥斯正冷冷地盯着她。像猫科动物狩猎前的防备,刚刚的安静和乖巧仿佛从未存在。
  无形的压力化为箭矢,密集得仿佛组成围墙,在薛迎周围游曳。冰凉的箭头似有似无地触碰薛迎的表面,无声地警告。
  薛迎并没有慌张,她本来就知道这位人造神明的脾气,“你在他面前那么乖,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看来他把你养得不错啊,你比我上次见你时样子更好了点。”她表面轻松地说,其实不敢将视线从阿尔忒弥斯身上挪开一丝半点。她不敢掉以轻心,从她得到的所有关于阿尔忒弥斯的资料,她不可能不知道人造神明的威力。
  阿尔忒弥斯手指不可察觉地一动,瞬间,以他与薛迎为中心的一小块区域被无形的空气墙包围,任何流体与声音都不能传入传出这片区域。
  “你没对我们说实话。”他盯着薛迎,没有一点铺垫地说。
  薛迎挑眉,听见阿尔忒弥斯继续用上一句那样平白得没有感情的语气说:“他们不是想把我带走。他们想杀了我。”
  “如果他们想把我带走,为什么要放置杀伤性强的炸药引起轰动,而不是找空子?你知道,要不是昨天的爆炸,聂言和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入境,已经知道我在哪。他们想带走我,只要趁聂言不注意就行了。”
  薛迎换了根烟,点着后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听阿尔忒弥斯继续说:“如果炸药放在我的舱室,而我没反应,我就会死。他们想带走我,一定不愿意承担把我失手致死的后果。”
  比起科研院竭尽全力都要得到的执着,狂热的预知教信徒更多了一份疯狂。假若冒着重重风险都无法占有,他们就会选择毁灭。哪怕亲手将至宝摔碎、焚烧,他们都不愿意看见阿尔忒弥斯沦入他人之手。
  阿尔忒弥斯适时地停下,没说最后的结论,转而用银月般透彻的眼睛看着薛迎,似是施压,又像等待。
  薛迎指间的香烟像明亮的橙黄色钻戒。她呼出烟雾,在烟雾萦绕后开了口:“没错,所以你要回研究院。”
  她知道以阿尔忒弥斯的智商,准确得出正确答案只是需要多少秒的问题,所以也没继续隐瞒他,而是直接摊牌。
  阿尔忒弥斯眼瞳里漾起几丝波动。他眨眨眼,把那点水波盖过去,“聂言他也会知道。”
  “他知道了也没办法。你知道你的阑尾炎怎么搞的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少年没开口接话。
  “是你过度使用能力。”薛迎平静地说,与对面的人对视。
  薛迎没说的残片,两个人都知道。只要阿尔忒弥斯还在外面,预知教残党对他的迫害就不会停止。聂言可以时时刻刻守护在他身边,薛迎也能给予援助,阿尔忒弥斯自己强盛无人可敌。
  但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以往只是千方百计想偷走珍宝的硕鼠摇身一变,变成疯狂狂热的侩子手。鬣狗躲在暗处计谋加害,站在明面的神明对暗角的计谋无法知晓,只能终日防备。一直提心吊胆,不停歇地利用精神力都会让阿尔忒弥斯透支,对他的身心健康生命安全造成巨大的伤害。更何况,以凡人肉身,没人能够保证百密无疏。他们要防备预知教千千万万次,而预知教只需要得手一次。
  “而且,如果你在研究院外出事,那……”薛迎停下,向前伸手,将长长的一管烟灰弹进烟灰缸。她的停顿像深海一样,危险又神秘。
  “会怎么样?”
  “如果你在外面出事了,经手你的人就要被问责,轻则降职开除,重则……可能要坐牢吧。”
  阿尔忒弥斯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像覆盖冰雪的雪峰,侧影处是积累长年严寒的低谷。薛迎真正卸下满不在乎的神色,从沙发上直起身。她接手阿尔忒弥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坏脾气,现在就生怕他把这里像拆欧洲分部那样拆成废墟。
  可是预料中的地动山摇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箭矢的退去,空气墙的撤销,空调输送的微风与楼下微弱的响声像河道被疏通,一涌而入,将方才隔离出的一块透明圈充盈得满满当当。薛迎有些不得解地将视线投向阿尔忒弥斯,却看见少年背过身,只给她显露大片流淌的银辉与书脊一样纤瘦的背,高飞的蝶骨。
  遥控器飞到阿尔忒弥斯手上。他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播放着狗血爱情剧的频道。
  在悠扬的背景乐曲,呢喃般的对话底下是阿尔忒弥斯轻声的回答:“好吧,我和你回去。”
  *
  聂言端着两个银盘上楼,还没走进客厅,就从眼前的情景察觉出不对劲。
  阿尔忒弥斯背对薛迎,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观看电视里放松的节目,手上的三十六面魔方也还原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小朋友脸上不像是在享受节目,抿着唇,精致的眉眼耷拉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至于薛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目光时不时落在少年身上。
  什么情况?
  他放慢步子,在两人身上观察。可瞧来瞧去,只能感到他们两个刚才发生了点什么,聂言并不能从客厅里坐着的两人动作神色上推断出准确的经过。
  大概是薛迎把阿尔忒弥斯惹不高兴了等着他来哄吧。
  “阿尔。”他把手上的东西平稳放在餐桌上,出声道。
  阿尔忒弥斯从沙发上滑下来,来到餐桌边,自己拉开椅子坐下。薛迎紧跟其后,坐在阿尔忒弥斯对面。
  住在薛迎家里,昨天还麻烦薛迎在大半夜做手术,但凡是懂点人情世故的人,都不会光顾着自己吃饭。
  薛迎接过自己那份,盘中盛装着雪白蓬松如泡沫般的奶油土豆泥,动物奶油柔顺浓郁的甜味随着蒸腾热气扩散。这很合她的口味。
  而正正摆在阿尔忒弥斯的是满满一堆边缘焦黄、中间金灿灿的圆饼,热气腾腾,暖烘烘的,从夹缝中溢出滚烫的肉汁,逸散纯美的香味。
  聂言到厨房前,还想着能做点丰盛的餐点,哪知薛迎家的厨房除了油盐面粉调料齐全,冰箱和餐橱几乎是干干净净。他找了半天,才从厨房各个角落里翻出几个离发芽还有一段时间的土豆,几罐火腿,几根小葱,一小袋面粉,剩余一小袋玉米淀粉和一袋冷藏的猪肉,都在可食用的时间范围内。于是,聂言止不住地摇头,接受食材单调缺乏的严峻现实,抛开下楼梯时设想的方案,开始给土豆洗净削皮。
  薛迎除了不想吃肉,也不要太油腻,还是很好满足的要求。将切块的土豆蒸熟,再连同少量盐、牛奶和咸奶油一起倒入破壁机里搅碎。土豆泥的制作方法简单又不费神,在破壁机嗡嗡工作时,他转而给阿尔忒弥斯准备。
  那孩子挑食,心情不好时更甚。正好手边有面粉、淀粉和肉类,聂言于是再将土豆洗净蒸熟去皮,反复压碾直至土豆泥细腻绵软,连小颗粒都找不着。猪肉、火腿搅碎成馅,加入些许葱花增色,再按照阿尔忒弥斯的口味调味好。那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刚出锅的土豆饼小巧,圆溜溜的,香气扑鼻,外焦里嫩,堆满了整个盘子。
  在厨房里到处忙活时,聂言在一个刚刚没有搜到的角落里又找到一些脆皮小香肠,不多不少刚好够阿尔忒弥斯一人的分量。于是他在香肠尾部切了个十字,往热好的平底锅里喷上好不容易找到的橄榄油。切开的香肠不一会后就像章鱼一样卷起,聂言利落地将锅里一个个小章鱼倒进满满当当的盘子里。
  “你家里还真是什么都没有。”聂言将盘中三分之二的土豆饼拨给阿尔忒弥斯,夹给他章鱼香肠,系好阿尔忒弥斯的长发,想起在厨房的一系列事,向薛迎抱怨。
  薛迎放下餐勺:“啊,抱歉抱歉。我要么在科研院通宵要么在研究室通宵,你觉得我有时间过来做饭吗?”
  “真是……”
  “王牌,你不觉得你给这小孩吃的东西油腻吗?”
  其实,土豆饼只是外表看着油汪汪的,内里其实十分清爽。但聂言也不打算和几乎没进过厨房的薛迎解释,随口应道:“不会的,而且阿尔喜欢吃。”
  “你啊宠孩子得有个度啊。”
  聂言没接她的话,转头重新去关注阿尔忒弥斯。从入席到现在,小朋友反常的安静,哪怕是薛迎将话题绕到他身上,他都只是撩起眼皮,眼睛像探出层层树叶的雏鸟,瞅一眼对面的薛迎,然后收回去,继续吱呀吱呀地嚼他那被叉在叉子上的脆饼。
  看得出来,咸香酥脆的土豆饼很得阿尔忒弥斯喜欢。
  但阿尔忒弥斯的情绪相当不对路,应该是薛迎和阿尔忒弥斯讲了什么,也许是……有一条暗线将阿尔忒弥斯与薛迎背后的身份连接起来。聂言空闲的手在餐桌底下动作,挪到阿尔忒弥斯膝上,包住阿尔忒弥斯搭在腿上的左手。
  阿尔忒弥斯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着聂言,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不解。
  怎么了。聂言不出声地问。
  阿尔忒弥斯银灰色的眼睛像孕育皎洁明月的海洋,波光粼粼,在涌动的海潮上覆盖华贵的流银,在色彩奇异的无机质光芒下藏着情绪,好似在倾诉千言万语。阿尔忒弥斯最藏不住情绪,喜怒哀乐嗔都写在唇舌、侧影、眼睛每一道纹理里,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
  阿尔忒弥斯一直持续着蔫蔫的、什么话都不说的状态,直到下午,那种神色不振的状态才突如其来地一扫而空。恢复活力的少年又变得不安分,仿佛一棵在冬眠后渐渐复苏、抽枝长叶的小树,用精神力将薛迎的房子好好地进行一番深入至各个角落的观察,最后是Alex。
  但是,Alex的中枢核心系统显然不能承受如此强大的精神力涌入。才一秒不到,人工智能发出一声尖锐的蜂鸣,启动自保程序,停止了运作。
  被警报巨响震懵了的阿尔忒弥斯回过神,首先和薛迎道歉。抱着手提电脑抢修Alex的薛迎从一大堆运行代码中抽空抬头,即使被这位人造神明的好动和出格气到要掉头发,但看着小孩用漂亮得模糊性别、迷惑众生的脸,摆出百分百诚恳的样子道歉,一肚子闷气也使不出来,想骂也难开口。
  况且聂言还坐在旁边盯着他们两个,视线跟针尖麦芒一样扎人。
  “行了行了,你到一边玩去。”挥手叫退想过来帮忙的阿尔忒弥斯,薛迎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密密麻麻的代码上。
  Alex不光是安装在房屋里的高级人工智能,还是整栋楼的控制核心。一旦停止运作,家里除了那台控制中心不与Alex相连的空调,其他电器全部无法使用。
  没有电视看,电子书翻不出来。薛迎家里又没有纸质书,还地处地僻人稀的地段,周围景色千篇一律,完全没有值得一看的地方。完全耐不住无聊的猫盘着腿坐在干净的瓷砖地上,裸露的一节冷白色小腿亲密地贴在被空调吹冷的地板。对触感敏感的阿尔忒弥斯来说,这无异于对他皮肤感受器的一记冷鞭。他的小腿被冻得像成熟的白桃,但他依旧坐在原地,抱着手臂,百无聊赖地自言自语。
  聂言憋着笑,把在地上快把自己抱成毛团的阿尔忒弥斯抱起来,稳稳地放在沙发上。
  吃完饭,聂言加急买了点食材,想了想阿尔忒弥斯喜欢甜的,又加了不少多汁的水果。摆在茶几上的黄桃饱满新鲜,里面汁水和半胶质的果肉胀起金黄的薄皮,像小小的太阳。
  “我错了……”阿尔忒弥斯在沙发上盘着腿,撑着头,闷闷不乐地吐出这句话。
  “乖,别想这件事了,又不是你的问题。”聂言把黄桃削皮,纤毛去干净。
  阿尔忒弥斯并没有因此高兴,恚恚地咬了咬下唇。聂言空出一只手把阿尔忒弥斯被咬出一道艳红的软肉从尖利的牙下拉出,“生气了也不能这么做,这会让你的牙变形的。”
  “我的牙齿很好看。”阿尔忒弥斯嘟哝,撑着脸。聂言手上的果汁沾在他的嘴唇,他不自觉地抿着唇,又松开那小块可怜的软肉。
  去皮的黄桃汁水淋漓,从果肉的间隙淅淅沥沥地渗出。阿尔忒弥斯喜欢吃多汁甜美的水果,又有点洁癖,觉得手被黄桃黏糊糊的汁水沾到很脏,清理也很麻烦。于是,就变成了聂言帮他拿着桃子递到他的嘴边,他小口小口地咬着果肉的场面。
  “说起来,阿尔。”少年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聂言,后者补全对话,“晚上想吃什么?”
  “嗯……虾。”
  刚才买的东西里没有虾,这小家伙真会挑。不过新鲜的虾买过来也不麻烦,而且现在买还多了挑选时间,延长虾的存活,吃起来会更新鲜。
  面向阿尔忒弥斯那边的桃子快吃干净了,聂言换了个面,拿纸巾轻轻擦掉阿尔忒弥斯唇边无可避免沾上的果汁。阿尔忒弥斯眨了眨眼睛。
  “那虾要怎么做?清蒸还是……”
  “虾肯定要麻辣爆炒才好吃。”忙里偷闲,在处理故障时一直分出一点神倾听他们对话的薛迎插嘴道。
  然后她的提议当即被聂言否决,没有一丝犹豫。
  一秒钟前还对漂亮小孩温声细语,一脸温柔纵容的聂言侧过脸,面无表情地说:“他吃不了辣。”
  “行吧行吧,不能吃麻辣口味,那就烫虾吧?”薛迎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双手摊开,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妥协。
  “你别捣乱,你明明知道阿尔还没成年的。”
  烫虾,最好最地道的吃法是把处理好的鲜虾放进热酒里烫熟。一想起阿尔忒弥斯的酒量还有他离谱的酒品,聂言就头痛,为薛迎家里的家具电器担忧。
  更何况阿尔忒弥斯喝醉酒后毫无防备,喜欢到别人怀里乱蹭。他绝对不放心,也不愿意。
  还是问阿尔忒弥斯自己意见更靠谱些。但当聂言低头,就看见阿尔忒弥斯直愣愣地看着他,连香甜的黄桃都不动了。黄桃果肉和阿尔忒弥斯挨得很近,浅黄色半透明的果汁不经意间弄到阿尔忒弥斯唇上,像为他涂了层口脂。
  那浅淡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双唇,黏上一层蜜色,单单看着就觉得比桃子更甜、更柔软。聂言心神不定,连忙转移视线,看着阿尔忒弥斯的双眼。
  阿尔忒弥斯的脸颊被果肉塞得鼓鼓的,好奇的眼睛目光炯炯,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我想尝尝烫虾是怎么样的。”
  自己满心喜欢得不行的小朋友都开口要求了,眼神和语气还很坚定地指明就要尝试烫虾。即使再怎么头痛,在心里责备多少次薛迎不靠谱,聂言还是将烫虾题上了晚餐计划。
  *
  Alex在薛迎抓着头发加急抢修半个小时后重新恢复运作,买的虾也穿过偏僻的地段,送到了薛迎的家。
  虾都是活的。付了高价买来的,品质自然相当不错,活力十足,当阿尔忒弥斯用精神力把它们翻得四仰八翻时,还能在内部一片混乱中抱着其他虾的须须脚脚打成一团。
  不过阿尔忒弥斯没能玩太久,整袋虾很快就被聂言提进厨房。
  目前薛迎家中食材存量充足,鸡胸脯、瘦肉、鸡骨、排骨、火腿等应有尽有。聂言将原料洗净处理后,用它们和少许白胡椒粉做了一锅高汤。刚熬成的高汤表面漂满灰色的浮渣,因为富含胶原蛋白和杂质蛋白,高汤本身也是浑重的乳白色,并非预料中的澄澈照人,聂言只能用蛋清和滤网一遍遍地进行过滤。
  在他忙活时,厨房的磨砂玻璃推拉门一开一合。虽然进来的人轻手轻脚,发出的声音也很小,藏在沥沥水声里,但聂言还是听见了。他把过滤干净的高汤放进一边的保温仪,把手上的水珠擦连城,晋江,书单,长佩,独家vip小说资源群每天更新15-20本独家文,原价108特价55元每月有月费微lyx775153909干净后,直接抱起蹲在他身后缩成一小团的阿尔忒弥斯。
  “怎么过来了?薛迎呢?”
  少年的身躯相较于成年男性还是娇小,阿尔忒弥斯趴在聂言怀里像聂言身上贴着一只皮毛华丽的小猫。在聂言抱着他的腰把他抱离地面时,阿尔忒弥斯很自觉地将双臂环在聂言肩上。明明是很亲昵的举动,阿尔忒弥斯偏偏能做得流畅又坦荡,再自然不过,和小猫爬到人肩上窝着一样。他把头搭在聂言肩上,过了会才说:“她睡着了。”
  聂言好笑地皱眉。要不是他知道薛迎精力超常能经得住几个通宵实验,又对阿尔忒弥斯背地里的小动作摸得一清二楚,肯定会认为薛迎是自己入睡的。
  “你做的?”
  阿尔忒弥斯安静地窝在聂言怀里,以沉默印证聂言的话。
  “饿了?还是想吃糖?”
  聂言把阿尔忒弥斯找他的一般情况说了一遍,但都遭到对方摇头拒绝。
  太不对劲了。
  “今天是怎么了,是薛迎说了什么吗?”
  阿尔忒弥斯今天行为太反常了,无论是中午一声不吭,还是现在无缘无故弄倒薛迎跑过来找他。所有的事仿佛都在指向他设想中最坏的结果。也许,也许阿尔忒弥斯要离开他了。
  “我要走了。”阿尔忒弥斯迟疑过后,开口,“明天,我会和她回科研院。”
  聂言眼中最后一点笑意在极短时间内一扫而光,连同脸上的温和宠溺。他把怀里抱着的阿尔忒弥斯放到地面,神色尽显难以置信。
  “什么?”聂言愕然地问,“你怎么会想着回去?是薛迎她逼你吗?”
  “是我自己要回去的。”阿尔忒弥斯坦然地说,像宣布太阳将东升西落般自然。
  不过聂言看上去一点也不冷静,不像阿尔忒弥斯那样。他脸上维持的最后一丝平和此时此刻像布满裂纹的冰面,正一片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最真实的、愈演愈烈的焦躁。他的手从阿尔忒弥斯腰际摆到单薄的肩上,控制着力度不把阿尔忒弥斯捏疼。
  除了不安,他还感到愤怒,由无力与讶异转化而来的愤怒。他记着薛迎说阿尔忒弥斯可以在科研院外待不止十五天的话,却忘记阿尔忒弥斯终将会回去,只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当他注意到阿尔忒弥斯神色不对,薛迎目光飘忽时,他就想起不可改变的结局,已将答案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这个可怕的结果并没有直面摆在他眼前。可是现在,现在是阿尔忒弥斯亲自为他揭晓,而且告诉他“我是自愿的”,完全出乎意料。
  若是之前,把阿尔忒弥斯交给薛迎带走,他只是不舍。但他现在深爱眼前少年,愿意为他将所有珍宝双手奉上,愿意用余生照顾、保护、宠爱他,渴望在有生之年、在对少年的追求中得到答复,要把阿尔忒弥斯从他身边带走,那情感岂能一词概括。
  “阿尔,你明明自己不想回去!”
  聂言声音越来越大,但看到阿尔忒弥斯依旧木然的表情、虹彩汩汩流动的眸子后,硬生生地将高亢失控的语气尽可能地压回平缓,说:“你最不愿意回科研院,怎么……阿尔,你告诉我,是薛迎逼你的吗?”
  “没有。”阿尔忒弥斯斩钉截铁道。
  阿尔忒弥斯藏不住情绪,但他不想告诉其他人的话,即使内心波动跃然于外,他也缄口不言。聂言没有阿尔忒弥斯那样直接搜寻大脑的本事,纵使盯着这张美丽绝伦的脸多长时间,都找不出阿尔忒弥斯答应和薛迎回科研院的原因。他缓缓松开紧紧抓着阿尔忒弥斯双肩的手,语气颓唐:“对不起,阿尔,刚刚我太激动了。”
  这算是在小朋友清醒时,自己第一次对他生气,如今清醒过来反倒有些后怕。
  “晚餐能更好一点吗?”阿尔忒弥斯并没有因此生气,补充道,“如果你想道歉的话。”
  “好。”他麻木地说。
  *
  聂言再一次睁开眼,看着黑暗的客厅天花板发愣。就算不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手表看时间,他都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第一次失眠,因为阿尔忒弥斯即将离开,因为今晚的晚餐。
  正厅暖黄色的大灯啪地被打开,照亮放在下方的四方木桌。清澈却散发浓郁香味的高汤在电磁炉上小火加热,从锅底冒出一串珍珠小泡。虾已经被利落处理干净,去壳,抽走虾线,只留下灰黑的虾头与半透明的虾肉。虾被从弓起的顶端切开,平摊在盘子里像压平的花瓣。
  薛迎很准时地在晚餐开始时从沙发上爬起来,并没有对自己突然睡死的现象与身上突然出现的、盖得乱七八糟的被子说什么。聂言随手递给她一双筷子,然后自己顾着去照料阿尔忒弥斯饮食。
  虾特别新鲜,处理后静静地躺在盘中,肌肉却还保留最后的生气,被双筷一夹,只在滚汤中搅了几下,晶莹如啫喱的虾肉唰地卷了,动作之大再加上肉身滑溜,险些从筷子之间滑脱,像是攒了最后一口气,想在最后之际拼了命要从拘束中逃出去,不过最后还是卷在食客手上。虾肉只用短短几个瞬息的时间就能完成从生到熟的蜕变,本就清甜无比,又浸满高汤肉质的浓香。当凝胶一样的半透明厚实了,浑浊了,晕染开一片鲜红,聂言将虾夹给旁边的阿尔忒弥斯,一整晚都几乎如此。
  薛迎睨了他们几眼,继续吃自己的虾。
  同样是生虾和热锅,当下情形像极了在聂言家里吃的海鲜火锅,连气氛都相近。在场三个人都对一件事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提及,那件事寂静得就像一块巨石,悬浮在餐桌之上、每个人的头顶,作出想要碾压的姿态,就这样维持了一个多小时,直至晚餐结束。
  回想至此,聂言叹了口气。于此同时,躺在他身边,蜷缩在他手臂之下的阿尔忒弥斯又翻了次身。
  薛迎家的主卧自然是给薛迎准备的,聂言和阿尔忒弥斯睡在客厅那张可供折叠展开的沙发上。担心阿尔忒弥斯滚下地,聂言将阿尔忒弥斯塞在最里面的被窝里,自觉选择当阿尔忒弥斯晚上的墙。
  沙发很宽敞,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可是晚上空调开低了,怕冷的阿尔忒弥斯睡着睡着就钻到聂言身边靠着他睡。两人肢体相贴,阿尔忒弥斯再细微的小动作,聂言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阿尔忒弥斯前段时间还睡得很乖,最近半个小时却不老实了,这会又在聂言身边乱动一阵。忍无可忍的聂言掀开那边被子,露出阿尔忒弥斯一张睡红了的小脸。
  阿尔忒弥斯大概是睡醒了,狭长的眼尾洇出一层胭脂似的粉红。十几天里养尊处优,他的脸上长了点肉,被沙发面挤压得鼓鼓的。那两轮在白日里杳霭流云的银月浸透云雾,浓得化不开。
  “怎么不睡了?是沙发垫太硬了吗?”
  阿尔忒弥斯这孩子到处都娇气,无论在家还是在酒店睡的床都是软塌塌的,牛皮革的沙发就算铺上两层珊瑚绒毛毯垫着,对他来说也还是太硬,太难为他了。
  “嗯,有这个原因。”阿尔忒弥斯点头,承认道。
  娇气包。聂言默念,伸手将阿尔忒弥斯抬起一点,往沙发与少年之间的缝隙里再垫了层毯子,可转念一想“这有多大差别”,索性停了动作,把阿尔忒弥斯抱进怀里,用自己来当小家伙的人肉护垫。
  两人肢体接触早已不罕见,况且睡在聂言身上很舒服,阿尔忒弥斯没什么抗拒,静静地躺了半晌,才说:“其实我做了个梦。”
  “嗯?”
  阿尔忒弥斯开始絮絮叨叨地向聂言讲述他的梦,不过比起有条不紊地讲一个故事,更像在描绘一幅幅画:铅灰色的海面上只有一小块灰色的陆地;他踩着暗蓝波纹走向月亮;对半分为银灰色和金黄的月亮;这个奇丽的月亮是属于他的;他想拥有金色,却不能与另一边割舍。不过月亮并没有像天降火球那样落到他怀里,只是静静地悬挂在空中。
  聂言听完了,拧着眉。他觉得这个梦很奇怪,不是毫无逻辑的滑稽,而是意有所指的古怪,可他说不出哪里怪异:“所以……”
  阿尔忒弥斯解开疑惑:“我现在明白了,银色那边是我的现状,金色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太熟悉银色那边,因为那是我经历过的一切,所以我不能丢掉它。”
  话语刚落,他又略带委屈地说:“但我真的很想要金色那边。”
  金色的,温暖的,自由的,被人关怀又不被拘束的生活。
  聂言被触动了,似乎有只野猫用白爪子在他心脏上乱抓乱挠,留下无数伤口,鲜血淋漓,痛到抽搐。他把小朋友抱紧些,迎着阿尔忒弥斯的视线,问:“你为什么要答应和薛迎回去。”
  阿尔忒弥斯还是没有回答,盖在被子底下的手动了一下,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被窝里叮当一响。他推推聂言,在对方把他松开后,翻身钻进被子里。还在担心阿尔忒弥斯会在里面被闷坏的聂言正想起身掀开被单,却感觉有一条温热的绳索被系上他的手腕。
  他抽出手,看见他送给阿尔忒弥斯的红绳挂在他的手上。阿尔忒弥斯没用精神力,亲手弄的,红绳的结打得歪歪扭扭。
  做完这些的阿尔忒弥斯又从被子里探出头,如释重负地躺回聂言怀里,比猫还娇纵、没骨头,说:“这是你送给我的红绳,说是给我实现愿望的。嗯……不过我的愿望好像实现不了了,还给你,让它实现你的愿望吧。”
  阿尔忒弥斯的愿望?
  阿尔忒弥斯写在红纸,挂在祈福树上的愿望。因为阿尔忒弥斯写的文字太过玄妙,聂言至今也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内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聂言总想找个机会问问阿尔忒弥斯,现在阿尔忒弥斯倒是提醒了他。
  “那天,你在红纸上写了什么愿望。别这么看着我,阿尔,我不是你,没有你那么好的脑子,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知道聂言到现在还关注他写的东西,阿尔忒弥斯扁了扁嘴,仰着头,用复杂的眼神盯了聂言的脸一会,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他,但最后还是把脑袋埋进聂言肩上,小声嘀嘀咕咕:“从第一个开始的单数单词是用凯撒密码书写的西班牙文,剩下的双数单词是换位密码加密后的意大利文,要按照中文的语法结构才能读懂句子。”
  聂言一下一下轻柔地给他梳理打结的长发:“阿尔,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结果吧。我真的没有你聪明。”
  “真是……”阿尔忒弥斯仰头看他,两人贴得很近,气息交融,“能永远住在外面,如果是和聂言一起会更好。”他一字一顿,语气真诚,用少年甜脆的声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蘸满蜜糖。
  在他发尾动作的手蓦然停下,阿尔忒弥斯抬眼看向聂言,只见对方默不作声,下半张脸的轮廓在若有若无的月光下逐渐冷硬。过了片刻,聂言重重叹了口气:“如果说,这也是我的愿望呢?”
  阿尔忒弥斯一时没能说什么。聂言垂着眼,语气认真又像恳求:“阿尔,你听我说,如果你不想回去,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远离科研院和那些想害你的东西,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住着。我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受伤。我会宠着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就好。只要你点头,随时都行。阿尔?”
  只要阿尔忒弥斯点头同意,他就能在科研院眼皮底下拐走阿尔忒弥斯。他不在乎为阿尔忒弥斯触犯一大堆条规。他出身科研院,最清楚科研院的制度与运作,如果科研院想找到他,那可是难如登天,就算是薛迎亲自出马也得费上大把大把的功夫。
  至于预知教残党,本就对他们心怀大恨的聂言绝对不会让他们染指他的宝贝。
  他准备充足,但现实不如他意,令他失望。阿尔忒弥斯还是摇头拒绝,除了转移话题,什么都不说:“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把你追到手。
  这个聂言没说出来,并不是怕把小家伙吓到,而是阿尔忒弥斯又突然补充道:“对了,你昨天说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聂言当然知道阿尔忒弥斯指的是什么话。他觉得一天时间还不足以让这个在感情方面空白如白纸的漂亮小少年明白爱情,所以当听到阿尔忒弥斯提起,聂言还是有些意外。他摩挲阿尔忒弥斯的肩,感受手下的温热触感,垂下眼,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永远都算数。”
  他一直愿意等待少年理解自己对他的感情,愿意用自己余生去等。但变数永远比结果来临得更快。
  “好吧。”阿尔忒弥斯闭上眼睛,“那你可以亲我一下。”
  他一本正经的神情把聂言逗笑了,“你从哪学的啊?”
  “电视。”阿尔忒弥斯闭着眼睛说。
  “就算我心怀不轨?”
  “就算你心怀不轨。”
  “好。”
  湿润的吻不断落在光洁的额头上,鼻翼擦过蓬松的发丝,所闻皆是醉人的芳香。聂言的动作轻得像落下羽毛,像朝圣神明,在阿尔忒弥斯看来是磨磨蹭蹭的。他有些不耐烦地哼哼唧唧,像在唱歌。他想睁开眼睛,在动作进行前一秒被聂言不轻不重地捧着脸。
  “先别动。”聂言的声音有些喑哑,他捧着阿尔忒弥斯熠熠生辉的脸端详一会,最后吻在眼睛上。嘴唇碰到那一小块皮肤,感觉唇下含着的地方在微微跳动,仿佛下面是不安分的星球。阿尔忒弥斯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闭上的眼睛像蒙雪的行星,又像饱满甜美的白桃。聂言在亲吻中尝到的不是甜蜜,而是星尘一样的凉意和泪水般的咸味。
  他离开阿尔忒弥斯的脸,将少年纤瘦的身躯紧紧抱进怀里:“我不知道这样,我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我会记住你。”阿尔忒弥斯说,又笑了笑,把脸埋进聂言胸口,声音里的情绪晦明不清,“我会永远记住你。”
  2021-10-18 01:0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