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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纯真年代(一)

第61章 纯真年代(一)
江亭晏感觉乔柯是天生的接吻脑袋。
第一次牵手的时候,他只敢把手指虚虚弯曲地勾住江亭晏的一根手指头,却敢在电影院灯光熄下来时,偏过头,小心翼翼地问江亭晏。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那句话让江亭晏很吃惊,因为在他眼里,乔柯是一个再情绪内敛不过的人。
这个人像是某种高分子材料做成的,主打一个密封性好,不管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装什么都不漏。
他没有说答应,只是把头向乔柯那侧靠了靠,银幕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乔柯的神情,让他看见那双黑眼睛眼尾泛红,清澈柔软的光在其中缓慢流动。
他想,再让他思考一百次,他也会毫不犹豫确信自己会喜欢这个人。
但那时他还没有考虑太多,甚至所谓的喜欢也并不算浓烈,他没有过爱情的念头,只是直觉地不想错过乔柯。
江泽山是他爹,不耳濡目染也扛不住有血脉关系。
在他们这里,或者说部分现代市场流行里,婚姻就是资产重组。
若是用它来换爱情,爱情就是实打实的奢侈品。
在等待接吻的空隙,这些想法在江亭晏的脑子里一一路过。
都这种时候了。
他感觉自己可以称得上一句冷漠。
他皱了下眉头,对这样一个自己感到些许的失望,还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这种难过的根源也许是心的孤独。
s市那幢德式别墅十分漂亮,住在这里的人对它也很用心,就算是长得最难看的花草都是林菲霞亲手打理的,当然江亭晏并不排除它们本身没有那么难看这种可能。
花园里的喷泉边散落着江婉月年年抛下的愚蠢心愿,那时她还小,爱看花仙子芭比娃娃电影,爱做真假公主的钻石梦,不知道世间其实没有仙女,会为她愿望买单的除了长辈,就是站在窗户前对楼下玩水的她说别烦我的哥哥。
父母吵架离婚的那段时间,出轨的父亲搬出家,和小三住在了一起,骄傲负气的母亲带着还没上高中的妹妹离开s市,而他因为学业继续留下。
每年会举办宴会的别墅终于走向电影里所有繁华之地的结局,变得空荡,落寞。
每晚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那感觉就和此刻一样,心脏大约拉扯住他的喉管,收缩时让他发不出声。
但也就这烦闷思绪纷至沓来的一刻,他感觉到脸颊被轻软温热的嘴唇,力道不比蝴蝶振翅更强地,触碰了一下。
收吻的速度也比蝴蝶振翅更快。
他的伤心宛如一个巨大而空虚的泡泡,被乔柯轻飘飘的一个吻戳破了。
电影的声音像被谁关掉了,这个角落静悄悄的。
乔柯攥紧他的手,已经把身子端坐好了,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完了?”江亭晏忍不住问。
乔柯闷闷地“嗯”了一声。
半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乔柯才又带着不确定询问他:“你不喜欢这样吗?我…也不是非要这个。”
江亭晏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一场烟花秀最精彩的部分在他发呆的时候演完了,就那短短的花火璀璨的几秒钟,他反应过来自己来看了个寂寞,还买的最贵的票。
他抓住乔柯的手腕,把人带过来了点。
“再来一次吧。”
江亭晏怕这人还只像方才那样亲脸颊,于是主动按住了乔柯的肩膀。
对方屏息时最细微的神情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近得连眼睫毛都数得清根数。
他敢肯定那是乔柯的第一个吻。
因为再没有任何一个吻比那个吻更让人觉得愚蠢可笑了,没有回应,只是接纳,甚至连嘴也不知道张开一些。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对方看见他不明所以的笑,也跟着笑了。
那是一个值回了所有感情投入的吻。
足以让一个理性经济人觉得今夜的利益已达最大化。
等乔柯学着江亭晏的动作想回应时,江亭晏狡猾地止住了他,说:“没人告诉你,电影院要文明观影吗?”
在江亭晏没有接吻打算的时候,乔柯的接吻脑袋是利他主义,是让他赚到的。
在江亭晏觉得自己有权力更进一步展开交流时,乔柯的接吻脑袋因为跟不上进度让他觉得是一种障碍。
——“不能接吻吗?”
“你的脑袋能不能想点别的东西?”江亭晏说。
乔柯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从他腿上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的想法太过分了。”
乔柯若是能听到心声,估计两个耳朵里得全是某人“你这才到哪啊”的指责。
他这人就是那种,你笑骂一句“少来”,他就老老实实几个月不来的人。
本次办公室play最终以失败告终。
下午的天气不错,可以把人烤得有七分熟,幸好地皮像蒸笼盖子,剩下三分没熟的人可以用冒出来的热气熏,出笼时还有一股塑胶被暴晒后的独特气味。
两个人一直在办公室窝到太阳落山才出去吃晚饭,没有空调,吸热玻璃也都是被时代淘汰的产物,江亭晏出门的时候扯了下肩膀处的衬衣,总疑心那里被汗打湿黏在了皮肤上。
“你想不想吃饼干?”江亭晏问。
“你要给我吗?”乔柯转头看他,慢吞吞地说。
“没说要给你。”江亭晏说。
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成排杨树影子倒下,他们牵着手靠着树荫走。
杨树是间隔栽种的,阳光和树荫也就间隔出现,他们就像两颗会动的杨树,黑色影子掠过周围寂静的同伴。
大地明明不是水晶做的,但在两个人眼里总在闪闪发光。
乔柯问江亭晏:“那你怎样才愿意给我?”
“我有公主病啊,你不是最清楚吗?”江亭晏挑了下眉毛,说得理所应当。
“公主还是等级低了,”乔柯望了眼他,“我愿称你为皇帝。”
江亭晏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扬了扬下巴:“也不是不行,见个礼就给你吧?”

李孟佳是四年级三班的学生,下午该吃饭的时候,他往往是第一个往教师食堂跑的。
他们这些人被老师称为老鼠,又贼又精,专门等老师吃饭就在外面围着,老师筷子还没放下,他们就挤进去帮老师擦桌子油,端碗,抢着吃老师没吃完的菜。
学生食堂是免费的,饿不着人,但是做饭很难吃,远不如教师食堂舍得放油,放辣油,还会变着花样做,吃着有滋味得多。
所以这样的老鼠是被默认允许存在的。
他今天跑得快,第二名被远远甩在身后,太阳把他的脸吻得黑红黑红的,一出汗更是像个冒油的红心皮蛋。
路过操场的时候,他看到了他们班新来支教的两个男老师,白色头发那个是英语老师,黑色头发那个是数学老师,他脚步一转,想过去打个招呼,全当提前套个近乎。
刚靠近就看见他印象里气质严厉冷峻的数学老师举起双手,整个人九十度弯下腰地对着英语老师拜了一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把他都惊呆了,脚步都放慢了,生怕皇帝不高兴把他拖出去斩了。
然后皇帝…不,是英语老师,说不清楚什么表情地哼哼笑了一声,给数学老师发了一块巧克力。
没错,就是期末考试前十名才会被校长奖励的巧克力。
李孟佳成绩没那么好,他父母给他的标准就是多认点字,以后出去打工才不上城里人的当,但他铁哥们孟春成绩好,平日里笔头写烂的那种人,每次期末放卷子都会被大家围在一起取笑,故意叫他“好成绩”。
孟春脾气很好,巧克力总是和大家分着吃,就是老把大的那块分给本来自己就有一块完整巧克力的王小花。
李孟佳经常被他们那个暴脾气的数学老师骂“傻蛋”,但他觉得自己只不过不是读书的料,并不傻。
就比如这个场景,谁能比他更聪明,更好运,更懂得随机应变呢?
他一个箭步挤到乔柯身边,毫不犹豫地对着江亭晏行了个青春版的五体投地大礼,大声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来看到对方冲出来行礼就开始头皮发麻的江亭晏,在这声激昂的鬼叫里彻底无法感知头皮的存在,想必已是麻到位了,用花椒也不会比这效果更好。
乔柯忍了又忍,还是把眼泪笑了出来,他揉着眼睛,笑得说话都困难:“陛…咳咳,陛下,该赏了。”
江亭晏木着脸掏从包里掏出一块新的巧克力给李孟佳。
跑在第二名,目睹了全过程的鼠鼠:“!”
鼠鼠大军朝圣的队伍越来越长,江亭晏憋着嗓子说了好几次不要再叫了,糖照发,听到了的都开心地拿了巧克力离开,下一个接着叫,说了十几次,嘴皮子都说干了,他放弃了。
江亭晏感觉一股热气从他的脑袋顶往外往上冒,一开始他没能思考那是什么,后来恍然大悟:这就是仙气!朕就是天子!朕就要修仙!朕就是天帝!
“陛下,我要先去吃饭了。”乔柯看了看表。
江亭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代入了角色,他挑眼向乔柯,厉声道:“大胆!”
最后校长来了,孩子们一哄而散,嬉笑着拥在一起往食堂跑。
这里的孩子生来好动一样,永远见不着乖乖走路,有时蹦,有时跳,跑着,黑红的脸,瘦却有肌肉的腿,发黄开胶的鞋,臭烘烘的塑胶地。
一切不是那么坏,当然也说不上很好,在这劣质灰黑的浑浊中,却有一种感人的,明亮的,雪白的活力。
校长:“小江同志,你们刚才在干嘛啊?”
这边围了这么一大群学生,校长还以为不过是在一起玩游戏,但见更多人往这边跑,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容,眼睛跟塞进电灯泡一样亮,便觉得不对劲,尤其是见学生做出类似祭拜的诡异行为。
不是传教的来了吧?
赶紧过来看看。
乔柯拉了拉江亭晏,说:“刚和学生玩,给他们发了点糖而已。”
校长:“哦,这样啊!”
一个才听到消息赶来的学生没看见校长,直接冲着江亭晏冲过来,他跑得过快,鞋子居然一下开胶了,他的脚步一踉跄,在三个人的注视里两腿一折,就这样滑跪到江亭晏面前,来不及想太多,按照电视剧里的样子,来了个实打实的五体投地pro版。
“吾皇——”
“住口!”江亭晏怒道,“朕没有…”你这样愚蠢的臣民!
“咳咳,”乔柯的咳嗽声一下盖过了江亭晏的训斥,“拜早年呢,小同学?”
学校发的裤子薄,但好在周涛夏天的裤子全洗了,今天穿的秋天的,他妈怕他冷,把里面给他缝缝补补了许多布料,比别人的厚多了,虽然捂了一裤子汗,却阴差阳错保护了他的膝盖,皮都没擦破。
乔柯把他拉起来:“下次走路注意点。”
周涛这才看见校长在,吓得脖子都缩了缩,也不敢要巧克力了,只想溜走。
乔柯压着嘴角的笑意,把自己那块巧克力给了他:“告诉他们别再来拜早年了,江老师没东西给你们了。”
听到这消息,周涛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又庆幸自己好运,连连点头,没敢看校长一眼,脚底抹油一样溜走了。
校长才缓过劲:“这是城里的习俗吗?”
“他小时候是在国外长大的。”乔柯给了校长一个安心的眼神。
虽然并不知道国外和这个有什么关系,也不知到乔柯在眼神和点头什么,校长还是对这个年年来这里的小乔同志充满了信任,满脑子只有“他说的好对,真的太靠谱了,虽然我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但是令人信服”。
校长精神恍惚地往办公室走去。
“还吃饭吗?”乔柯问。
江亭晏把包砸向他:“回宫!”
“好的,要起轿吗?”乔柯背上包,向他伸出胳膊。
江亭晏不高兴地哼哼了几下,望向云,又望向地板,好一会儿才磨蹭地往乔柯那靠。
“你好像是比之前重了一点点。”乔柯感受了一下怀里人的重量,没敢像称重一样掂一下。
江亭晏亲了一下乔柯的颈窝,明显察觉抱着他的胳膊力气有一瞬减小了。
“这是在外面,”乔柯低声说,“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为所欲为呀。”
“干嘛,喜欢你又不丢人。”江亭晏说。
“我爱你的善良,爱你的坚韧,爱你一切美好而高尚的品德,我觉得爱你这件事就是很骄傲,很美好啊。”
乔柯没能把人抱稳,反倒是被双脚落地的人稳住了后退的身子。
江亭晏逼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他:“你呢?有我这样喜欢你的喜欢我吗?”
世界上有一种人格,被人称为讨好型人格。
在无数自以为高明的鉴定专家眼里,乔柯在爱情里就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俗称“舔狗”。
——我觉得他很孤独。
那是乔柯曾对江婉月关于他们爱情起源的解释。
其实他这一颗心向来如此,向来知道自己过得很难,但就是不想看到比自己更难的人,向来自己饱尝孤独,却见不得别人在孤独里死命挣扎。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定义和评价在不停轮转,曾经好的被打成坏的,曾经坏的被捧着好的,文学史上的大师会被拉来批评文字功夫,千年经典被质疑不符合时代价值观,整个是一出封建残余,就连《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会被喷男主愚蠢没脑子。
哈,人人不愿做保尔·柯察金,人人不承认世上有保尔·柯察金,但人人又都希望身边有保尔·柯察金。
江亭晏从小到大,最自信的就是挑,这门行业必修课他从不走眼。
是否像江亭晏这样喜欢他的喜欢江亭晏。
乔柯垂下眼,看着江亭晏在锁骨处露出的项链说:“有你才有这样的我。”
他的情绪拥挤,不能完完整整地告诉江亭晏:因为你爱我,所以我才知道原来我并不糟糕,原来我很好,原来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原来我可以接受,并欣赏和喜欢这个有诸多缺憾的自己。
世界上很多生物都有情感,但或许只有人类,爱这种情感复杂到了可以为之完成任何庄重而神圣的事,拯救一个堕落的灵魂,那可是故事里上帝和天使才能做到的事。
“那是有多喜欢?”江亭晏不满足只听到这一句,尽管他知道这是含金量最重的一句话。
乔柯苦恼地想了想,只好说:“想你想得晚上睡不着。”
“嗯,”江亭晏满意了,“你这个年纪就是该想一个人想得睡不着嘛。”
他们是教的同样的两个班,刚好今晚都要守晚自习,乔柯在一楼,江亭晏在三楼。
因为今天太累,再加上没赶得上吃饭,乔柯和江亭晏说好不要等彼此,下了课回自己宿舍吃点零食赶快洗脸刷牙睡觉。
晚上十点半,江亭晏躺在床上刷和乔柯的聊天记录,他有这个定期复盘的习惯,时不时把苏良给他发的消息不耐烦地用手指从通知栏划走。
他盯着乔柯最后发的“拜拜”发呆了一会儿。
拜拜。
…这两个字,怎么越看越像四串烧烤。
他的目光犹豫不决地飘向角落里的卡式炉。
又看向一边的灭火器。
再看向卡式炉。
不同的是,这一次目光坚定了起来。
上次不幸后的气味还没散,江亭晏在屋子里放了香薰,苏良评价为以毒攻毒,最后还是老话说得好,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习惯了。
再说了,谁心里没个理想呢?
不想当大厨的金融人不是搞摄影的好皇帝。
为了这一伟大梦想,江亭晏果断下床去寻找自己打算一辈子结成战略合作伙伴的乔柯。
教师宿舍是两栋,简单按男女分,乔柯住在江亭晏的上两层。
楼道里灯是声控的,江亭晏动作很轻,用手机打着灯光往楼上走。
空旷的楼道内有风呼呼地吹,夜里的温度不低,风吹在身上也不冷,除了轻微的脚步声,江亭晏还听到了夜鹰报警器似的“啾啾啾啾”,还有青蛙打鼓点一样的呱叫,蝉鸣只能说是夏夜自带的初始背景音,不用单独提及。
他把手机照着门牌号,找到了乔柯的宿舍,关了手机灯,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夏天多蚊,乔柯早早把门关了,留着窗户通风,在与蚊子搏斗失败后果断在桌下点了蚊香,希望以以暴制暴的手段获得人蚊协议的胜利。
他自从戒掉通宵游戏以后基本是非必要不熬夜,把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一目标前期的准备工作落到了实处。
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是一样的配置,不同的是学生宿舍放的四个上下床,是八人寝,教师宿舍只放了一个上下床,空余位置放了桌子,衣柜,厕所是没有的,甚至整个宿舍楼都没有,只能去宿舍楼旁边的教学楼上。
宿舍楼十点熄灯,乔柯是先跟着大部队去洗漱完才回来批改作业的,碰上不少学生,有的端着盆,有的就是一双凉拖鞋,用手捧着水龙头里的水冲脚,还有的用冷水洗头。
“白天厨房有热水的。”那学生他记得,挺踏实认真,叫孟春。
“老师,我暖水壶破了的。”孟春搓着头发回他。
“你明天来我宿舍拿个去吧,学校给我发了个新的。”乔柯说。
孟春用的是皂角洗头,他的黑发打湿贴在脑门上,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着乔柯。
“那老师你呢?”
乔柯笑了一下:“嗯,我可以用我同事的。”
孟春没说话了,只是洗完头以后对乔柯说了两声谢谢,走回宿舍的路上还问了乔柯个上课没搞懂的问题。
现在乡镇也能收快递,乔柯在睡前网购了几套资料,体会到了那种齐锋帮助他时的感觉。
乔柯想好,明天带江亭晏去村尾小卖部,周五带他去最近的镇子,周六周天待定。
就这样想着计划着,梦成了另一个他思念对方的世界。
梦深时分。
一只手冷不丁用力抓紧乔柯的胳膊!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急剧跳动,呼吸加快,几乎要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
耳侧,一个声音阴恻恻的。
“不是说想我想得睡不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