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等到陆濯好起来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过这样苦日子的江序,手上竟然娇气地生了冻疮。
“所以你是小傻子吗,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回去住。”
当夜里江序把冰凉的手脚全部钻进陆濯的睡衣睡裤,贴着他的手臂和小腿的时候,陆濯忍不住心疼地问道。
江序却只是耍赖皮一样使劲地往他怀里拱:“就不就不就不,谁让你是我男朋友,我就要天天黏着你,贴着你,冻死你拉倒。”
少年的身体那么软,嘴却那么硬,手脚冰凉,呼吸却依然泛着热。
陆濯拿他实在没办法,只能捂着他的手脚,试图把自己所剩无几的余热全部传递给他:“那你以后出国了怎么办。”
“我不出国了。”
江序挤在他怀里,说得轻巧。
陆濯搂着他的手臂却骤然收紧。
江序忙道:“你别紧张!我是说我今年不出国了,反正国外又不卡这个时间,我今年先陪陪你,再把作品集完善一下,明年秋季再申请入校,说不定还可以一举拿下全奖!”
江序尽量想把这件事情说得令人振奋高兴。
陆濯却坐起了身,看着他,很认真地问:“这个决定你有和家里说过吗?”
江序也认真地看向他:“刚刚发的消息。”
陆濯很郑重地叫了声:“江序。”
江序回看他的视线同样郑重:“陆濯,我没有在闹,我答应过你,我会陪着你,陪着你到一起好起来的,所以这个决定我做得很认真。我会陪着你参加高考,拿到状元奖学金,去北京报道,带你吃我最喜欢吃的那些店,最喜欢逛的那些街,然后买好多纪念品回来给爷爷,爷爷那么喜欢我,只要我好好给他讲道理,告诉他我会对你好,他就一定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可是江序……”
“爷爷一定会醒来的。陆濯,爷爷一定会醒来的,我们也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因为他愿意为此付出他一生的好运气。
江序就那样看着陆濯,少年的眉眼依旧明媚而漂亮,带着清澈的坚定和真挚。
只是陆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就好像夏日的烈阳看见了冬日的雪,那些不管不顾的灼烧和炽热就那样变得温柔而沉静了起来。
他说得那样笃定,笃定到陆濯在那一瞬间恍惚的意识到他的小爱国长大了。
在他十八岁的那天,在这个漫长的冬天,他的小爱国已经不知不觉地从那个天真漂亮的少年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
可是他明明可以晚一点再长大的。
陆濯曾那样想他留下,想他可以一直陪着他,可他又那样不想他留下,因为太阳本就应该去更高的地方。
他看着江序,没有再说话。
江序也看着他,同样没有说话。
他们都在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答案,一个都希望对方可以更自私一点的答案。
窗外的寒风呼啸得凛冽,阁楼灯火巍巍。
他们谁都没有等到那个答案。
因为医院的电话已经打来,他们说:“陆濯,你爷爷醒了。”
对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序一时竟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对方又说了句:“你们快点来医院吧。”
江序才懵懵地抬眼看向了陆濯:“爷爷醒了?”
陆濯挂了电话:“嗯,爷爷醒了。”
爷爷醒了。
爷爷醒了!
“太好了!陆濯!”江序没有办法去描述自己那一刻内心真正的喜悦和开心,他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力气一把紧紧地抱住陆濯,高兴地喊道,“我就说吧!爷爷一定会醒的!他一定没事的!我们也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果然,他会给陆濯带来好运。
果然,只要他们够坚定够努力就一定可以克服那些的不公的命运。
一切的等待和坚持都是值得的。
他说过,他会陪着陆濯,到一切好起来的,他说到了,也做到了。
那天晚上他们是怎么风尘仆仆地赶去医院的,江序后来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多月以来,他和陆濯真正地由衷笑出来了的日子。
那也是他和陆濯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充满希望地跑进了医院走廊的日子。
那天的天特别冷,是那种南方冬日里特有的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他们高兴激动得只来得及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口罩手套围巾一律忘带。
等到跑到医院的时候,鼻尖耳朵和手指都已经被冻得通红。
他们说话间吐出的全是团团的白气。
“爷爷怎么样了?”
因为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他们并不敢擅自闯进病房,陆濯只能站在病房外,远远看着里面,努力克制着担心和着急,尽量平静地问道。
而同样得到通知早早赶来的,还有充当了家长角色的江自林和花哥。
江自林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只说:“你爷爷醒了,各种生命体征都很平稳,虽然四肢还不太能动,但是意识和表达都已经清醒了,医生说明天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
陆濯和江序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过陆老爷子现在只想先见江序。”江自林说着看向了江序。
只想先见他?
江序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然后朝陆濯笑道:“你放心吧,爷爷肯定是想找我说说咱俩的事,他那么喜欢我,只要我好好跟他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江序说着就快步跟着护士走进了病房。
而病床上的陆老爷子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也果然露出了慈祥和蔼的笑容,指尖勉强微动,像是想要招呼:“小爱国,你来了啊,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老人的嗓音透着长期没说话的哑然和缓钝,一言一笑间,看上去竟然比以前还苍老了许多。
江序鼻尖一酸,连忙上前蹲在床边,握住老爷子的手,说:“我不辛苦,都是我不好,我做错了事情,陆濯才辛苦。”
“没有。”陆老爷子缓缓摇了摇头,“你们都没做错,都是好孩子,错的是我不该见那个坏人,更不该被他气坏了身子,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江序眼角发酸,低下了头:“爷爷,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陆老爷子用唯一能动的那几根手指,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们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你很好,对陆濯也很好,我也一直劝陆濯要珍惜你这样好人家的孩子的情谊,你们都做得很好。只是小爱国啊……”
江序抬起了头。
陆老爷子看着他红通通的鼻尖和眼角,轻声说道:“只是小爱国啊,你和陆濯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只想他这辈子过得轻松平安一些,所以你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好不好?”
他看着江序,说得那样平静又慈爱。
江序却在那一刻,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晚雪
Chapter.6
他曾经想过无数种陆老爷子醒来的场景。
他想过陆老爷子会同意,因为他知道陆老爷子从来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老人,只要看明白了他和陆濯之间的心意,就总归会慢慢同意。
他也想过陆老爷子会勃然大怒,会觉得他们两个男人不应该谈恋爱,会觉得这一切都怪他非要和陆濯在一起,会厌恶他,训斥他,远离他。
他甚至想过陆老爷子会以身体相逼,逼他和陆濯分手,逼他们再也不要见面。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过陆老爷子会这么平静又这么慈爱地说出这样的话。
就好像这位老人并没有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只是坦然地承认,他就是单纯地自私地想让自己疼爱的孙子可以过得轻松一些,平安一些。
以至于江序想好的一万句说服的话语竟然都无从辩驳。
他只能在漫长的无措的对视后,低下头,哽咽地说了句:“可是爷爷,我真的很爱他,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对他好的。”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上了老人枯槁嶙峋的手背,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砸下了一滴温热。
陆老爷子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对他好。我也知道他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惦记着要带去给小爱国,因为你身上有太多他渴望的,但又一辈子都没法拥有的东西。所以你们后来再遇见,我很高兴,我想小濯他啊,终于有朋友了,终于有很好很好的朋友了,这样假如哪天我走了,他也不用再孤孤单单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后来对你,竟然会是那种喜欢。小爱国啊,你知道朋友和爱人的区别吗?”
江序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他没有再说话。
陆老爷子又说:“朋友和爱人的区别就在于朋友是群体对群体的关系,所以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的朋友,多到他们不用去计较各种差距,因为他们都只是在自己过着自己的人生,然后在需要的时候,互相给予陪伴和帮助而已。可是爱人不一样,人这一生,大多数时候都是需要和爱人并肩前行的,所以古人才会说门当户对,齐大非偶,如果两人的差距太大,那一方想要追上另一方,就一定会过得很辛苦。”
“可是陆濯他很好,他很好很好,他以后一定会比所有人都过得好。”
江序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所以他始终坚信他和陆濯之间的问题是可以被解决被克服的。
陆老爷子却笑了:“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了,而且就算他以后会过得很好,那你让他现在怎么办?”
“他……”
“他是我唯一的孙子,他还有他大好的前程,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为了一件礼物,就去那样辛苦地拼命和勉强自己。”
“可是……”
“我知道你不会再问他要,我也知道你不需要他给你任何物质上的付出,可是他是我的孙子,我了解他。他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恨不得把对方想要的一切都给他,至于这后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他一个字都不会多提,他只会让你看到他想让你看到的,至于那些背后的辛苦,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江序指尖微蜷,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他以为的那些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好,背后都是陆濯在无声的爱意里,付出了更多的代价。
那一时,他竟然不敢再去看陆老爷子的眼。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陆老爷子又开了口,“小濯是我见过的自尊心最强的孩子,可能是从小看多了冷眼和同情,所以他最不喜欢欠别人的,小时候哪怕是班主任帮他垫付了五块钱班费,他一个八九岁的娃娃,都一定会去通宵收集废品,第二天早上卖了补回去。所以小爱国,你让他怎么面对欠了你爸爸的那近百万的医药费?”
“我爸又不需要他还!”
江序在那一刻,慌不择路地抬头脱口而出。
陆老爷子却笑得无奈:“可是他一定会还,他会榨干自己,折磨自己,耗尽自己所有的辛苦和努力,拼了命的去还,因为那是他的尊严,更是他在自己爱着的人面前的尊严。他只要还欠着一天,他就永远无法坦然又平等地去接受你的爱。”
“可是……”
江序本来想说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见陆濯表露出来。
但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就想起来,那是陆濯,那个把什么事情都会藏在心里的陆濯。
只要他不愿意,自己又怎么会看得出来。
他竟然没有任何反驳的底气。
江序重新低下了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陆老爷子的嗓音里带着心疼和无奈:“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总归是要出国的,如果你想他了,他却因为生活的忙碌根本没时间陪你,怎么办?如果你生病需要他了,他没钱买机票来看你,怎么办?如果你的身边出现了其他人,他却没有能力光明正大出现在你身边,怎么办?”
“你们现在每天/朝夕相处,感情很好,自然觉得很多问题不是问题,可是他到底要有多努力,才能够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知道我这样说会很自私,可是你就当我是个自私的老头子吧。你的起点太高了,高到陆濯奋斗一生,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达到那个终点。偏偏他又是那么执拗的孩子,我又在拖着他的后腿,我实在不想在以后的某一天,再看见他为了追赶上你的步伐,去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家长,可是哪怕全天下最明事理的家长,在心疼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也都是自私的。不信你去问问你的父亲,他从没有阻拦过你们,但他又能不能接受你为了陆濯停留?”
“江序,你很好,你们都很好,但大海里的鲸鱼和泥潭里的蜉蝣,天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如果强求,只会徒增彼此的辛苦。”
“陆濯这辈子已经过得太辛苦了,我只希望他以后过得轻松平安一些,哪怕碌碌无为一生,也没有关系。所以你就当我是个坏老头子,在临死之前最后求你一次,以后就不要再和陆濯联系了好不好?”
那一天的夜里,陆老爷子还说了很多。
说了陆濯的这一辈子有多不容易,说了陆濯有多倔强执拗,说了陆濯有多沉默骄傲,也说了如果他们再继续再一起,陆濯会面临的那许多问题。
最后陆老爷子说:“我知道你们很相爱,可是小爱国啊,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他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在生存面前爱只能最先被舍弃。”
那天的江序没有回答陆老爷子这个问题。
他一直以为那天让陆老爷子气到脑溢血的原因,是他和陆濯都是男孩子的问题。
可原来却是因为他给陆濯的那份爱,所有人都觉得陆濯要不起。
江自林曾经这样觉得,花哥曾经这样觉得,暗恋多年不愿说出口的陆濯也曾经这样觉得。
甚至就连那个人渣顾珏都这样觉得。
他也曾经理直气壮地反驳过,觉得这些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如果真的不是问题,陆濯又怎么会在短短两个月里瘦了那么多,陆老爷子又怎么会被气得进了ICU,他那么好的陆濯又怎么会在每一个日夜里都那样辛苦而沉默。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他曾经在十八岁的时候勇敢了一次,可是却险些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许久之后,他走出了陆老爷子的病房,眼泪已经在睫稍干涸。
病房外只等着花哥。
花哥看见他,说:“你跟老爷子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爸把陆濯叫走了,说有话跟他说。还有这个,虽然陆濯没同意,但我觉得还是应该交给你。”
那是一个笔记本,上面的笔记清隽冷冽,是江序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在泛黄的纸页上,一笔一笔地记着账。
今天ICU的费用是多少。
今天拿药的费用是多少。
今天江序往家里添置了什么东西,金额是多少。
今天江序又买了什么过冬的东西,价格是多少。
每一笔,每一目,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最后一行是:[江序的手指今天生了冻疮,我不知道往后该拿什么还]
那个“还”字的末尾轻轻一笔,划了那样无奈又心疼的笔锋。
江序的眼泪晕染开了暗黄粗糙的纸页。
他抬头看向窗外,那场说了很久很久的雪终于在2017年的末尾下了下来。
雪花洋洋洒洒,夹着细斜的雨线,被风舞得兜兜转转。
医院楼下的无尽夏已经尽数枯萎,只有一根瘦高的路灯孤单地竖在街道的转角处,昏黄的灯光疲惫地破开浓重的夜色,雪霰落到光里成了纷纷扬扬的白,但很快就没进了暗处黏稠的黑。
江自林和陆濯正站在路灯下。
江序并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只听到江自林说出了那最后一句:“我从来不阻止江序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是我也只是一个自私的家长,我想要江序过上他应该过的最好的日子。他这次申到了全奖,他不应该被谁留下,还有他手上的冻疮我也很心疼。”
说完,江自林就缓步离去。
剩下陆濯穿着单薄的黑色大衣,双手插兜,独自站在路灯下,雪花兜兜转转,落在他的发梢肩上,少年人的身形向来挺拔清峻,带着一身醒目的傲气,像大漠冬日孤寒的雪。
可是那一刻,那个冷硬又寡言的少年在那场雪里,竟然低下了头,雪花吻上他的眼角,晕染开湿润的痕迹,带起江序从未见过的那一抹酸软的红。
江序才知道,原来少年人的一身傲骨,竟经不起一场晚来的雪。
后来他想过很多次,他为什么会和陆濯分开。
他想,不是因为世俗的偏见,也不是因为家长的不同意,更不是因为难以忽视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而是那时候的他们都太懂得对方的骄傲,也太懂得对方的好,所以在那样的深爱之下,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无能为力。
那就是明明爱着彼此,却没有办法因为彼此而变成更好的自己。
兜兜转转,不过是命运使然,他们在最好的年纪遇上了最好的人,却不是最好的时间和最好的相恋。
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和陆濯在一起。
他缓缓走到了陆濯的跟前,学着陆濯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陆濯,没事的,那个冻疮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失去
Chapter.61
那是江序第一次看见陆濯哭。
或者说他没有看见陆濯哭,只是在陆濯将他抱进怀里时,他感觉到有某种液体在他脖颈间落下。
可能是雪化开了吧,江序那样想。
而陆濯抱着他,伸手轻揉着他的脑袋,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又低沉:“嗯,我知道,不疼的。”
那天晚上,他们在路灯下抱了多久,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那天晚上等着陆濯陪完老爷子后,他们谁都没有回家。
他们只是和往常一样,骑着摩托去了最常去的那个早饭摊,一人点了一碗红糖醪糟,江序的那碗多加了一份糖,多放了一个鸡蛋。
然后再一起去了学校。
摩托停在实外后门的那条巷子里,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进了教室,他们坐在教室角落的最后一排,冬日雪后的晴光从玻璃落下,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好看的像一幅画。
只是江序没有再上课睡觉,而是认真地听着每一节课,记着每一份笔记。
陆濯则和从前一样,每节课下课后都会去给他接新的热水,会把他生了冻疮的那只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然后塞进自己的大衣衣兜。
他们还会在下课的时候和徐一涛他们照常一样说笑打闹,甚至还会在沈易故意逗江序的时候,羞恼地回了嘴。
他们还一起去操场跑步,一起去篮球场打球,一起去主席台上学黄书良讲话,一起去图书馆里看书自习,一起去展览墙再次给范湃的照片画上了王八。
他们一起跑过那条他们每天都会走过的银杏街道,他们笑着喊着对方的名字,他们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接吻,他们无声地宣泄着他们那无处安放的爱意。
他们去吃了那家烧烤,江序再偷偷尝了一口那个惹出了不少祸事的葡萄酒。
他们去了夜市,再次摆了摊,这次江序明目张胆地在黑板上写上了[本人有男友]
而陆濯从台球老板那里拿了工资后又给江序抓回了好多娃娃,还给他们的戒指刻上了属于彼此的名字。
等到夜市散场,雪在夜里又下了起来。
江序笑着闹着用围巾把他们两个裹了起来,踮着脚,非要在路灯下给陆濯一个冰凉的吻,陆濯笑着纵容着全盘接受。
他们去过了每一个他们曾共同去过的地方,仿佛没有停歇,也不知疲倦。
直到他们再也没有共同的地方可以去,犯困的少年已经睡眼惺忪地走不动路,陆濯就那样背着他回了家。
那天晚上陆濯背着江序到底走了多久,他没去算,也不记得,只知道他总希望路可以长些,再长些,长到这辈子都走不完才好。
但再长的巷子都有尽头,再长的台阶也有终点。
当陆濯背着江序按下了江家别墅的门铃时,已经是晨光熹微,天际泛白。
陆濯放下江序,理了理他的额发,说:“晚上回去不准再哭了。”
江序抽了下鼻尖:“我才不会哭。”
陆濯笑了:“嗯,不会哭就好,不然每次我都很心疼。”
所以陆濯才从来不哭吗,因为怕有人会因为他心疼。
“那你以后要学会哭一哭,不然我会很心疼。”
江序看着陆濯,说得很认真。
认真到陆濯心里一痛,问出了那句他本来不打算再问出的话:“江序,我们明天还会再见面吗。”
他们谁都听到了陆老爷子的话,却谁都没有提及那个话题,就好像只要不去提及,有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可是他们都已经过了可以逃避的年纪。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除了年少时的无能为力,还有陆濯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他该怎么在陆老爷子说了那样多的肺腑之言后,还能执着地去霸占着陆濯呢。
他也爱陆濯,所以他也想陆濯的这一生可以过得更轻松平安些。
但是那一刻,他看着陆濯那双悲伤又深情的眼,他含着泪,笑着说了:“嗯,我们明天还会再见面的。”
那是他这一生对陆濯说的最后一个谎言,也是最后一个未曾信守的承诺。
因为当他转身回到家里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客厅桌上放着的飞往法国的机票,就在第二天的晚上。
江自林摸了摸他的脑袋,说:“offer下来了,你是全奖,你的确应该值得最好的。”
那是江序曾经最梦寐以求的事,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却会那么痛,那么难过。
所有人都说他应该值得最好的,可是陆濯呢,陆濯难道就不应该了吗。
江序拿着机票,低着头,紧紧咬着唇。
江自林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序,陆濯他爷爷的肺癌已经恶化扩散,他说希望你和陆濯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也不要再见面。”
而他们又有谁能够去忤逆这样一个老人的临终之言。
万物再大,也大不过那刹那的生死。
“如果你们有缘,总会再遇见。”
江自林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安慰是那么无力。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这个他从小疼到达也从来没受过挫折的宝贝儿子,在那一刻委屈地大哭,抗议,用他天真又理想的道理来控诉他们成人世界的不对。
可是江序没有。
那个爱哭骄气又天真理想的赤子少年,只是抿着唇,淡淡地应了声:“嗯,爸,我知道了,我回去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