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针锋
席秉渊厌恶人群。
尤其厌恶虚与委蛇的人群。
他看不惯那些人模狗样的东西欺男霸女,也讨厌某些放浪形骸的权色交易。
但早在年轻时他就惯常做一个善于冷眼旁观的看客,而成长至今,他更是已经习惯了视若无睹。
这些都是成名的代价。
而他一路走来,也已然成名在望。
为了他至高的追求,他可以舍弃一些原则、也可以忍受很多不堪。
如果是为了那份至高的追求,甚至是被同化他也在所不惜。
这是他的态度。
……
……
与江然不欢而散后,席秉渊独自走到了宴会厅旁的阳台上,面无表情地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有些疲倦地倚在大理石柱的护栏上,一手夹着缓慢燃烧的香烟,一手有节奏地轻声敲击石柱护栏。
一直到香烟燃烧了大半,他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从远处看就像一尊静止了的雕像。
晚风习习,吹来些许清甜又淡雅的香。
席秉渊微微垂下眸,指尖抖了抖,那岌岌可危的大半截烟灰终于在寒风飘摇中落了地,迎来了它命定的结局。
是晚香玉。
那一种在秋季盛开的、洁白的花。
也是祈知木信息素的味道。
……
席秉渊轻叹一口气,掐灭那支直到燃尽也没有动过的香烟,闭了闭有些酸涩的双眼。
或许是风吹的,也或许是烟熏的,总之,他的眼睛不大舒服。
他讨厌烟味,但他会点燃香烟。
就像他珍重祈知木,但也伤他至深一样。
有些不可抗力的矛盾是无法避免的,他总是不得不去做一些与本意相背离的选择。
为了他毕生的追求,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他从来都很清醒自己想要什么,他也很果断地放弃着什么,由此落得个薄情寡义的恶名。
但事实并非如此。
席秉渊沉默地注视着自己掌心的纹理,他想,他还是会在意的。
当看到祈知木身边真的出现另外一个Alpha时,他在心里本能地,还是会在意的。
即使他们已经离婚,祈知木身上也洗干净了他的标记。
从他与望江签订那一份合约起,晚香玉与伏特加便再没了联系。
祈知木是太好太好的Omega,纯洁、美丽、善良……任何一个形容美好的词汇放在他的身上都是贴切的,没有Alpha会不为他的美而着迷。
即使确定自己并不爱他,席秉渊也不可否认,对方的魅力是客观的。
甚至连Beta也会为这样优雅芬芳的晚香玉而倾倒。
思及那个狐狸一样灵动狡黠的Beta,席秉渊的目光意味不明地闪了闪。
他也不知道该形容这桩婚事为有趣合适,还是可笑合适。才结合为夫妻的他们之间竟然在心中有同一株绝世独立的晚香玉。
更荒唐的是他们之间还横梗着一纸可笑至极的合约书。
事情忽然变得比他预想的还要荒谬。
……
席秉渊正欲再点起一支香烟,忽而背后传来了不速之客的声音。
“席秉渊。”
一声冷冷的,没什么情绪的喊话。
席秉渊并没有抬起的眸在瞬间就浸透了寒意。
同为Alpha,他可以通过对方的信息素感知到其身份与来意。
充满敌意与警示的海风气息。
席秉渊垂着眸冷笑一声。
是祈知木身边那个新来的Alpha。
于是出于不带什么真诚的礼貌,席秉渊不轻不重地微微转头,算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并不想给对方多余的什么尊重。
李向奇对于席秉渊有意下他面子的行为也不恼,只是抬脚站定在了席秉渊身边,身上凌厉的Alpha信息素透露出他对席秉渊毫不掩饰的敌意。
“你配不上祈知木。”年轻的Alpha毫不客气地向失败者宣告道,“你应该离他的生活远一点,这样他才不会伤心。”
席秉渊仿佛听到了今日最好笑的笑话,他眼中的冷意愈发加深,周身的Alpha信息素也隐隐开始暴动。
烈性的伏特加。
辛辣与苦涩的,极与极的碰撞。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这些。”席秉渊轻笑一声,淡漠的目光落在李向奇身上。
“凭我是祈知木未来的Alpha。”年轻人全然没有在席秉渊的威胁之下露出半分怯懦,他自信地与席秉渊对视,信息素甚至没有在席秉渊身旁落入下风。
显而易见,同为Alpha,他也是一个顶级。
“……”
席秉渊面色微冷。
“而你,已经永远失去了站在祈知木身边的机会。”年轻的Alpha毫不客气,一句话封死席秉渊所有的退路。
“你很自信。”
席秉渊没有发怒,他已经而立之年,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除了易感期的生理因素不可抗力之外,他通常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在此时他反倒是能不轻不重地、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李向奇聊上几句。
李向奇见席秉渊这番不在他意料之中的反应,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但在下一秒立马恢复了信心。
“毕竟我有自信的资本。”李向奇对席秉渊露出一个半带着纯粹又半带着挑衅的笑。
席秉渊嘴角的嗤笑愈深,眼中的寒意也愈冷。
“……年轻人还是要低调些。”席秉渊淡淡地冷笑一声,“当心话说太满——收不回去。”
“这就不劳您这位——前夫,费心了。”
很是阴阳怪气的咬字。
“我会得到他,也会给他幸福。”
“至于你……席总,我来呢,也是要祝您一声新婚快乐,小江总是一位很优秀的Beta,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很般配”三个字被他着重强调,阴阳怪气的程度丝毫不输于上一句话中的“前夫”。
骤然间,席秉渊的目光冷得似乎能够化为实体。
李向奇却玩味地笑了:“难不成原来席总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可我前些天与小江总谈起你时,他似乎对你很满意啊?”
江然对他满意?
席秉渊暂时好像没听过比这更离谱的笑话。
“无关婚事。”席秉渊冷声道,没理会李向奇的挑衅,反倒是把话说得很坦荡,“江然的确是一位很优秀的Beta。”
李向奇见席秉渊不似有假的认真神情,反倒是愣了一瞬,他没想到席秉渊会这么直接地回答。
“……对于祈知木,我很抱歉,我的确愧对他,但我也的确不后悔这个决定。”席秉渊平静道,目光和语气里都没有半分闪烁其词的掩饰,似乎平淡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你可以放心。”
他的语气平缓,有一种千帆历尽的淡然,反衬得李向奇沉不住气。
李向奇面上的表情变得莫名有一丝僵硬,他的目光有一瞬间不自然地闪烁,似乎急于想要回过头去看向某个角落,但被他忍住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李向奇面色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似乎急于要走,“额……祝你和小江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席秉渊面无表情地轻轻颔首。
“那……我那边还有些事情,先失陪了。”李向奇对席秉渊匆匆一点头,算是拜别,脚步匆匆地离去。
来得莫名,走得也莫名。
席秉渊冷淡地目送着李向奇离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离阳台不远处的一道长窗帘之后。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悠远而深邃。
但也只是那一瞬的失态,很快又被席秉渊不着痕迹地收下去。
他再度缓缓地换回倚靠在栏杆上的姿势,慢条斯理地点起那支方才因李向奇到访而放下的香烟。
他微微阖着眼睛,那只香烟被他夹在手指之间,燃了长长一截。
良久,席秉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好笑地摇了摇头,收敛下满目复杂的疮痍,让它们模糊在令人生厌的烟味里。
他不喜欢烟味。
但是他会点燃香烟。
—
祈知木是在听到席秉渊说出那一句“但我的确不后悔这个决定”时崩溃的。
即使一开始的结婚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席秉渊作为他的丈夫,始终都表现得很完美。他是深情又温柔的,他从不会在他面前提及半句会让他伤心的字词。
即使是离婚,席秉渊也只是一言不发地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沉默着、歉意地净身出户。
他甚至连抛弃一个人的方式,都是充满温柔与深情的。
可是这样的人偏偏就是没有心的,他以为三年可以捂热他的心,但他的毫不犹豫的离开也证明了自己可笑的失败。
他早就发现了他们这段看似美满的婚姻的不幸,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们没有争吵地度过每一天,看似生活美满,但这样没有半点矛盾的婚姻本身就是一种矛盾。
这样的婚姻注定无法长久,而他们都在努力地维护经营。
望江不过是导火索,提前了那个必将到来的结局。
祈知木不怪江然。
东祈与望江对立多年,他太清楚江然的处境如何,他们注定是惺惺相惜的对立方。
他只是,会感到一丝嫉妒。
站在江然身侧的席秉渊,并不是那个好好丈夫的完美形象,他是会动怒的、会冷漠的、生动的人。
而江然,他从小便与他相识,他深知江然的优秀,他也视江然为此生的挚友。
自己这样古板无趣的Omega想来在席秉渊的眼中是没有生动鲜活的江然那样有魅力的。
祈知木苦笑了一下,没再有勇气偷听下去,匆匆离开的动作带动了一片绸布的飘动。
只是他不知道,不远处的两个Alpha,一个从头到尾知道他的存在,另一个则在中途发现了他。
其实都是说给祈知木听的。
只是其中的真真假假与假假真真,除了李向奇和席秉渊,没有人知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