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坐着累,躺着累,走路也累,怎么样都累;腰弯不下去也直不起来,一天天就用那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坚持着。肚子越来越大,他也不愿意出门,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总觉得很不好意思。现在就连洗澡上厕所都成了严重的问题,有时候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庄林是专业人士,对这些自然清楚,所以不用他说就主动帮他洗澡上厕所,洗澡还能当做情趣,可上厕所就…….即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辛仲远还是很尴尬——虽然是特殊时期,但一个男人连这点儿小事都搞不定,实在太丢脸了。偏偏庄林还总爱用他的脸红说事,让人十分不爽。
辛仲远是真的体会到了幸福,可陈硕却仍在灾难中煎熬。他认为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可宋家声就是充耳不闻,几乎天天打电话过来。因为他的冷淡,聊的都是一些简短的废话,而且陈硕从来只回答不发问,但即使是这样,每天那十几秒到几十秒的声波,还是搞得他欲哭无泪。尤其是……宋家声总会说一些挠得人心痒的暧昧话,因为不过分,所以无法拒绝,比如——
“天冷了,多穿点儿衣服,好好照顾自己。”
陈硕想说,你好像我妈。
“我给你买了个很好用的暖手宝,夜班的时候拿上吧。”
陈硕想说,这不是旧社会办公室里有空调热得人简直抓狂。
“最近出的那部大片想一起去看吗?听说拍得很烂。”
陈硕更想说,你是没事找事儿想再次见证它拍得有多烂么?
“我想你了。”
陈硕已经彻底放弃,心说大爷呐我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吧!
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面对那句饱含深情的“我想你了”,也只低声回应了个“哦”。
几天后,他接到个陌生来电,是辛仲远。对方很不好意思地说他现在在XX超市买东西但东西太多他一个人拿不了庄林又在上班没时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送他回家。
陈硕一想,辛仲远那样的人都开口了,就证明事情很严重,连忙说你就在超市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到。兄弟的媳妇有难,自己当然义不容辞。
他很快来到了XX超市门前,正四下里寻找辛仲远的踪影时,不料背后响起一句:“你来了。”
陈硕一愣,身子只转过一半就僵硬地停了下来,然后趁着空白的几秒赶紧朝反方向拔腿就跑。
可对方好像早就看穿了他的行动,不费吹灰之力就拽住了他的胳膊,“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陈硕呈仰天长叹状,辛仲远啊辛仲远,枉我那么信任你,知道你有难立刻就出手相助,你竟然跟我玩无间道!不过事已至此,陈硕也不怕了,转过身对峙,说:“我不想看见你!”
可他刚说完就发现宋大少爷的脸色不太对啊,不是以前那种笑嘻嘻的好像睡遍了天下所有姑娘的熊样,却好像是……长时间便秘并且被人给睡了的……苦大仇深。
“可是我很想你啊,天天都想。”
陈硕赶紧捂住嘴,大爷啊这光天化日之下你让我吐大马路上得多没形象?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摆出一副流氓相推了推宋家声,“敢情你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着?最烦别人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
“陈硕,别说这种话,你再考虑考虑可以吗?认真考虑一下。”
宋家声腾地握住陈硕的手,陈硕触电般地把手抽出来,“喂喂喂,大街上你自重点儿!”
“你还记着这里吗?”宋家声往街上指了指,“我们那个晚上在这里不是很开心吗?”
陈硕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明白了,就是上次自己差点儿被做以及被表白的那个街心花园,可开心的前提是不知道你其实是头色狼啊!
宋家声仍在喋喋不休,“我知道用这种方法骗你出来不对,可你一直不肯见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公司的欧洲区刚刚成立,我过几天就要去德国,事情很多很忙,这一去恐怕就是几个月。一想到我们的事还吊着几个月见不上你我就,我就……”
什么我就我就的,还你舅呢!陈硕心里特别堵,什么叫我跟你的事还吊着?我跟你根本就没事儿好吧!一想到他要离开好几个月,心里面那个爽啊…….真的爽吗?陈硕问了问自己的心,没错,不被他烦,实在是比涨工资都让人兴奋。
“你要去德国?几个月都不回来?正好啊,我过阵子也要回趟家呢,我妈给我找好对象了,双方家长也都说好了,等我回去就结婚。”
顿时,宋家声眼中泛起了传说中叫做受伤的东西,按陈硕的理解,那是只有女生被抛弃时才会有的。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耍我?”
“当然是真的了,我有必要耍你么?你也知道我一直想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看宋家声一脸狐疑,陈硕索性好事做到底,从钱包里抽出张照片,“喏,这就是我未婚妻。”
宋家声探头看了看,确实是个女的。把照片放在钱包里随身带着,就说明是很重要的人吧。
“你真的……要结婚了?不再想想?我就真的没有可能吗?”
“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信?你的没可能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除非你变性。”
宋家声的脸上写满了四个字:深受打击。他喃喃道:“我很快就要去德国了……”
想要得到一个人,对他来说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他的手段太多了。可这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却想用自己个人单纯感情的力量来拥有,因为只有这样得来的才不会改变,可是却好艰难。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该回去了,还一堆的事儿呢。”
宋家声一脸恍惚,陈硕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转身就走。以为他会再次跟上来,可是没有。陈硕稍稍歪过头,余光看到宋家声还是呆呆得站在那里,像块木头。
回医院的路上,他又把那张照片拿了出来,这次才真正看清上面那女孩子的模样。其实这照片是他妈妈寄过来的,相亲的对象。他今天刚收到,一时没地方放就塞在了钱包里,没想到竟然还能派上用场。不过看那女孩子眉清目秀不受污染的样子,又是妈妈的朋友介绍的,知根知底,娶回来当老婆,应该还蛮不错的。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宋家声那奇怪的念头。但想想他刚才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担忧啊!不就是去德国嘛,又不是不回来,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接着又收到辛仲远的短信,先是很诚挚的道歉,然后邀请他晚上到家里做客,还说是他和庄林共同邀请的。陈硕顿时全把火气发到了庄林身上,就知道这事一定跟那小子脱不了关系!
既然是拜访,就不能两手空空,给辛仲远买了点儿补品,又给辛悦和即将出世的小侄子买了玩具,大包小包地赶赴鸿门宴。他也奇怪,庄林两口子之前明明和宋家声势不两立,怎么这么快就站成统一战线了?唯有自己一个人是合力被打击的对象啊!
果然,闲话扯了没几句就绕上正题。辛仲远很不好意思地说:“今天的事实在对不起,但我看宋家声太可怜了,所以才帮他想办法制造机会,这都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吧。”
陈硕郁卒,心说我要是怪你庄林还不得把我给劈了?再说宋家声,他要是可怜,这芸芸众生中就没人可恨了。又看了庄林一眼,他的脸色不对啊,怎么没有那种整蛊自己成功了的喜悦,而是一种颇为无奈的同情呢?难道,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辛仲远又说:“我知道突然让你接受这种事很难,但为了长远考虑,还是别这么急着下结论,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真正心意。”
陈硕笑着摇摇头,“我的心意已经很清楚了,我很快就会结婚,这就是我的未婚妻。”说着,他又把那张万能照片给拿了出来。
孕后期:痛并快乐着
庄林跟辛仲远不约而同地去看那张照片,面面相觑。
“陈硕,你没事儿开什么玩笑,随便拿张照片过来就想糊弄我,没门。”庄林美滋滋地吃了口凉菜喝了口酒,心想他哪次交了女朋友不是先跟自己汇报,这种山寨版,一看就是来招摇撞骗的。
“我是认真的。”面对辛仲远的质疑和庄林的不在乎,陈硕严肃地说,“我前两次恋爱都失败了,即使相处快七年,仍然有很多不安定因素,所以说我并不是个会谈恋爱的人。这女孩是我妈的朋友介绍的,各方面都不错。我也想尽快成家,让生活安定下来。”
看陈硕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庄林有些慌了,“你说真的?”
“当然了。”陈说点点头,如果说给宋家声出示这张照片只是应急,那么现在则是下定决心了。
气氛有些僵硬,庄林拿着筷子,不知道该吃不该吃,虽说他坚持不让陈硕堕入“弯”道,可也不想他破罐子破摔,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一生幸福交代了。
“依我看来,你只是想尽快摆脱宋家声吧?”沉默中,辛仲远突然开口。他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后仰,双腿有些不自然地分开,一手搭在巨大的肚子上,样子虽比没怀孕时温和了许多,但话还是一针见血,让人无法逃避。
陈硕也没想过逃避,答道:“你这么说也不算错,我确实被他整得受不了了。结了婚,一则可以摆脱他,二则可以给自己一个家庭,有什么不好?幸福不幸福的,也不是现在说了算。先结婚后恋爱的人多了,我会好好爱我的妻子,将来也会爱我们的孩子。”
“你就那么讨厌宋家声?”辛仲远问。
“不讨厌就一定要在一起吗?还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
“我…..”辛仲远有点儿答不上来,当初回答宋家声的那个答案,似乎不太合适。
“是愧疚吧?”陈硕问道,“你们以前是一对,因为误会,你有了新的家庭,他却落单了,你过意不去。只有找个人给他,你心里才能踏实,对吧?”他看看庄林,又说,“当着庄林的面这话我本来不应该说,但是……你对宋家声还有感情吧?至于是哪种感情我不清楚,但你这么做,就说明你想让一个人代替自己的位置去爱他。”
此话一出,庄林和辛仲远都愣了。陈硕又说:“或者你自己没感觉到,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当然无法干涉你做什么,但我有权利不让自己成为那个代替你的人。”
“我,我不明白……”辛仲远的气势和睿智没有了,他低着头,抚着自己的肚子,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他说的那样吗?自己对那个人还有感情?怎么,怎么会呢…….
“我不是想责怪你,只是想跟你们表明我的态度。之前拒绝过宋家声无数次了,但他锲而不舍的,让我很没办法。你们也知道,我斗不过他。大家既然是朋友,所以我希望你们别再撺掇着他乱来了,如果可以,我还希望你们能劝他放手。我感激不尽。”
“就因为你是直男,所以连试试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这件事发生以后,我也去试过自己对男人有没有感觉,但是……真的不行。”
“试?你怎么试的?”一直没出声的庄林突然叫道。
“泡吧之类的,我能做的也就是欣赏,根本没办法成为其中的一员。”
“也就是说你曾经试图过要接受他对不对?”辛仲远问。
“你在说什么?”陈硕苦笑,“难道商人看问题的角度真的跟我们不一样吗?我试试自己对男人有没有反应,并不代表我要接受他。就像你们,也不可能对每个男人都有反应是个男人都接受吧。”
辛仲远没说话,心想,从心理学潜意识分析,他这么做确实有可能是因为受到暗示啊。
“那你真的决定要结婚了?”庄林又把照片拿起来,反反复复地看。
“决定了。这女孩看起来很面善,我妈也说了,是个会过日子的。”
“嗯,”庄林表示赞同,“那也不错,看着有人家收留你我就放心了。”
陈硕笑,辛仲远却向庄林投来一记眼刀:这么快就投敌了,真没骨气。
“好了,话说到这儿也够了,这桌子好菜,再不吃要凉的,”陈硕笑着说,不客气地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很久没吃庄林做的菜了,好怀念。”
“以后有你媳妇给你做,估计两天就把我忘了。”庄林笑着附和,端起酒杯跟陈硕哥儿俩好。
辛仲远左右看了看,自己倒像个外人。陈硕也是个犟脾气,看来很难有结果。挺着肚子往餐桌前靠了靠,一向不适合掺和这种事的人,到头来果然是失败啊。
吃完了饭,陈硕没让辛仲远动手,帮着庄林收拾完了才走。庄林在厨房里擦擦洗洗,他一手托着肚子,努力弯腰想要揉揉腿——刚才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太久,两条腿都麻了。
隔着大肚子做什么都艰难,努力了半天,腿上的麻痹反而有增无减。
“庄林,来扶我一下。”一边嘲笑着自己的无能,一边责怪胎儿给予的负荷,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倒是很知情识趣,一听见求助赶紧擦擦手就飞奔而来。
他从腋下架起辛仲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问:“哪儿不舒服?”
“腿麻了,宝宝还在里面闹腾。”辛仲远说话时不太流利,看来一直在忍着。
辛仲远迈着有些古怪的八字步被上了床,庄林给他脱掉拖鞋袜子,眉头皱了皱。最近他腿脚浮肿,鞋已经换了大两码的,但还是有些紧。把双腿挪到床上,他说:“裤子也脱了吧?舒服点儿。”
辛仲远正闭着眼睛揉肚子,听到他的话,点了点头,然后努力撑起后腰,方便他脱裤子。
即使庄林是医生,看着那浮肿的双腿也有些惨不忍睹。盖上被子,双手轻轻给他按摩,皮肤和肌肉的弹性早已消失不见,触摸着掌下的身体,庄林一阵阵心疼。
“待会儿再给你用热水好好敷一下,晚上睡觉就好受多了。今天别洗澡,省点儿体力。”十个月对孕夫来说是道砍,有很多孕夫都在这段时间因为各种原因早产,庄林自然马虎不得。辛仲远这个第二胎,前中期基本没受什么罪,但后期各种毛病都来了,比怀辛悦那会儿还要严重。
辛仲远时不时难耐地换着姿势,两手有些没章法的在肚子上运行着。庄林起身坐在床头,半抱着辛仲远,摸他的肚子,问:“宝宝闹得很厉害?”
辛仲远点点头,“一吃完饭就这样,有了劲儿就不停地翻身。”
辛仲远脸上挂着笑,可在庄林看来,那笑容却让他难受。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胎儿所在的地方,低声说:“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
关于刚才陈硕说辛仲远对宋家声还存在某种感情的事,庄林一直没有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意。因为此时只要看看那让他饱受折磨的肚子,就知道他的心究竟在哪里了。
“傻瓜……”辛仲远笑道,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顿了顿,突然说,“庄林,我们很久没做过了吧?我都想你了…….”说着,他还恶意地用肚子去蹭对方。
庄林赶紧闪开,警告说:“别胡闹,再坚持一阵子,孩子要紧。”
辛仲远还不想放弃,又说:“你应该知道,怀孕的身体很敏感,每次你给我洗澡的时候,我都很煎熬。忍了这么久,不想再忍了。”
听着那半压抑的语气,看着那微微泛红的脸色,庄林也有些按捺不住,思前想后,虽然决定妥协,但还是很理智地告诉他只能用手。其实他也忍得要疯了,整个孕期基本上都没怎么做过,从现在算起,能结结实实地来一次,估计还得等三个月。
没过几天,辛仲远就感冒了,躺在床上下不来,鼻涕眼泪不停地流,枕边放着好几卷卫生纸。几分钟就要擦一次的频率,很快就让他的鼻头变得通红。
庄林用尽各种非西医的办法想要治好他,每次看他挺着大肚子窝在床上不停擦鼻涕的样子实在很可爱,走到房门口就说:“看看看,先要胡乱给人配什么姻缘,接着又不害臊地要我跟你巫山云雨,这下遭报应了吧,不亏不亏!”
辛仲远刚把用过的卫生纸扔进纸篓,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挺起身子抓起枕头靠垫就冲庄林扔了过去,庄林一个个接住,最后那个实在没手接了,正好打在鼻子上,他还故意笑嘻嘻地说:“不疼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看着他的样子,辛仲远怒极反笑,但突然身体就歪到一边。
庄林连忙过去问怎么了,辛仲远若有所思地摸着肚子,说:“感觉这两天又大了,而且经常胸闷,呼吸不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庄林想了想,笑说:“肯定是宝宝长大压住你的气门了,哈哈哈!”
辛仲远白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庄林不再开玩笑,体贴地说:“其实怀孕很神奇,有很多反应你到医院查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别那么担心了。”说着,他趴到辛仲远肚子上听孩子的动静,说:“他真是很调皮,感觉比悦悦那会儿动得厉害多了。”很快他又换了个嗲嗲的语调,“不过臭宝宝我给你说,你可千万别学你爸爸乱扔东西的坏毛病,听见没有!”
阵痛
宋家声心灰意冷地去了德国,关于陈硕要结婚的消息,已经在辛仲远那儿得到了证实,也知道了他的心里话。因此临走前一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各种简短,各种不知所云,虽然嘴上没有说“我是不会放弃你的”,可他心里,仍然这么想。
一个多月后,辛仲远的肚子大得有点儿吓人,预产期正好在春节前生产,生了以后,正好把父母和辛悦接回来一起过年,热热闹闹的。而陈硕也赶上了这个点,家里的准备都差不多了,让他赶在年前回去,过了年就结婚。
辛仲远直到陈硕快上火车才知道这件事,明显是庄林故意瞒着他。要不是他亲自给陈硕打电话,恐怕还会被蒙在鼓里。这时候,只要一想要远在德国异常拼命的宋家声,就觉得特别心酸。
“庄林,赶紧的,把他叫回来,让他千万别上火车!”辛仲远摆出家中老大的身份,发号施令。
“上次已经说清楚了,你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就那么见不得他结婚?”
“不是我见不得他结婚,你不觉得这很仓促吗?我只是想让他别做后悔的事罢了。”
“他自己决定的,自己承担后果,后不后悔不由我们说了算。我说你还是别掺和了。”
“你别这么不负责任好不好……”辛仲远抱怨道。
“那你也别多管闲事了好不好?”说起这事,庄林本来就挺不高兴的,现在更是出于愤怒的边缘了,“他们怎么样是他们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管好自己就行了!”
辛仲远蹬了他几眼,想了想,压下声音说:“那你是不准备去了是吧?没关系,我自己去。”
说完,他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撑腰回房换衣服,戴上了托腹带,否则还真是有些寸步难行。冬天的衣服很多,一件件艰难地穿上,就花了很长时间,更是弄得满头大汗。原本在家一直都穿得很宽松,这下肚子突然被包裹起来,感觉浑身都绷紧了。最后套上宽大的黑色风衣,倒是遮掩了不少。围上围巾,走到玄关穿好鞋,挺了挺身子,很久都没出门,确实有些不适应了。
庄林一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有气,警告说:“这几天就要生了,别没事儿找事儿了行不行?”
辛仲远不予理睬,打开门走得决绝。
自己开车不太现实,他选择打的,但没想到,连司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生怕他生在车上。路上给陈硕打了电话,对方已经在火车站了。听说辛仲远一个人来,陈硕也担心起来,坐在候车厅里最显眼的地方等着。
这个城市有四个火车站,开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即使年关将至,因为分流措施很合理,此时的火车站并没有很多人。辛仲远撑着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陈硕。陈硕连忙让他坐下,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庄林知道你一个人来吗?”
辛仲远点点头,陈硕奇怪,说:“他知道怎么还……”
辛仲远笑了,“在这件事上,我们俩是对立的。你一定很讨厌看见我吧?但我这次来也不是要劝你回心转意,只是有些事实我不得不说。”
“什么?”陈硕觉得气氛不太对,好像随时面临着陷阱。
“我生了以后准备去宋氏工作,虽然还没签约,但也了解相关的情况。宋氏的欧洲区刚刚建立,现在是打开市场最重要也最艰难的阶段。宋家声过去坐镇,原定计划是三个月,可我听他的助理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几乎一天只吃一顿饭,睡两三个小时,就为了把自己必须经手的事情尽快处理完。听说他现在人都瘦了好几圈,也已经病了,但还是坚持着高强度的工作,说他一定要赶在年假之前回来,否则这一辈子都会后悔。”
陈硕怔了怔,苦笑说:“你是想让我同情他感激他?”
辛仲远摇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看到他的付出。虽说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事是不求回报的,但我认为,如果一个人付出了那么多对方还不知道的话,他就太惨了。”
“世界上悲惨的人多了去了。说实话,这确实让我很感动,包括他做的很多事都让我很感动,但我不能因为感动就改变事实吧。”
顿了顿,辛仲远苦笑说:“一直没发现,你是个如此理智的人。如果换做是我,恐怕已经投降了。”
“这就是庄林为什么能成功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跟宋家声的死缠烂打异曲同工,正好对象是你,所以都成功了。换一个人,就不一定了。”陈硕突然轻松地笑起来,伸了伸懒腰,“其实你不知道,还有一个原因让我觉得特别别扭,就是我们四个人的关系。如果我真跟宋家声在一起,你不觉得太尴尬了吗?你们可能都不觉得,但我总感觉很怪,我这人或者比较传统吧。”
辛仲远一愣,似确实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好了,我也该进去了,这趟车人不多,我还能挑个舒服的座位。你也赶快回去吧,外面挺冷的,叫庄林来接你,越要生了越不能马虎。”陈硕站起来,把旅行包背上,对着辛仲远笑,“从来没想过会跟你这种成功人士成为朋友,更没想过你会为我着想,谢谢啊。”
辛仲远有点儿意外,自己现在大腹便便的,像个成功人士吗?跟陈硕说不用担心,看他走到候车厅尽头,拐向了进站口才起身离开。自己已经做了最后的努力,也算仁至义尽了。
撑着腰刚走了没几步,就觉得肚子不太对劲,猛地紧缩起来,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摸得出腹部有些发硬。扶着墙忍了忍,疼痛消失了,腰又酸了起来,带着肚子一直往下坠。身处的位置正是风口,感觉冷嗖嗖的,辛仲远四处望了望,找了最近的地方坐下来,微微分开腿,双手托住腹底,缓缓揉起来。仰靠的姿势让腰悬了空,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本以为休息一会儿就好,谁知道没过多久,又疼了起来。他身体绷直,抿住嘴,试图调整呼吸减缓疼痛。到底有过一次经验,这种情况,应该是宫缩没错。刚刚在出租车上隐隐觉得不舒服,他也没太在意,本来预产期还有四天,没想到,竟然提前了。
一想起庄林那张臭脸他就恨得牙痒痒,阵痛的间隙,他侧了侧身子,一边摸手机一边低声抱怨:“混蛋庄林,关键时刻从来都派不上用场,混蛋……”
正说着,身后突然蒙上一层阴影,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谁说的?”
辛仲远一回头,庄林正站在他背后,一脸无害的笑容,“都是你非要逞强,怎么能怪我?”撇清责任后,他坐在辛仲远身边,手探进衣服里摸了摸,问:“羊水破了吗?”
辛仲远摇摇头,“还没。”
庄林似乎有些放心,又问:“疼过几次了?”
“两三次吧,”辛仲远正说着,身体突然一僵,不自觉地靠向庄林,“又,又来了……”
庄林搂住辛仲远,亲了亲那皱着的眉头,说:“小笨蛋,看把你吓得,还早着呢。”
辛仲远不服气,反问:“第二胎不是快么……”
庄林笑道:“再快也不可能一疼就生出来了啊!”帮他记了阵痛的时间,等到这一波平息,他说:“二胎确实比初产要快,尤其是第二产程,有人十来分钟就生下来了。所以你现在虽然阵痛的间隙比较长,但还是尽快去医院吧,快的话晚上就生了。”
辛仲远满脸黑线,现在刚到中午,竟然还要等到晚上,竟然还有一个定语,叫做“快的话……”
他本以为庄林会抱起他,谁知道只是扶着,让他亲自走出去,理由还很光明正大——多运动生得快。自己走就自己走吧,辛仲远咬咬牙,让庄林驾着,阵痛过后,腿都有些麻了。
路上又疼了一次,庄林在旁边提点他注意呼吸的节奏,不过好在时间短,强度也不大,忍一忍就过去了,还不至于叫出来。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庄林把他在后座摆好位置,空调开足,让他把外套脱了,托腹带也解下来,裤子又往下拉了拉,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疼起来了把阵痛的时间和间隙时间都记下,破水了,或者有异常就赶紧告诉我。”
辛仲远点点头,靠在后座上不断地大口呼气吐气,像个大肚青蛙。这回,他明显感觉比刚才疼得厉害了,有时候下意识地去抓皮质的车座,发出摩擦的声音。庄林也听得见,所以每次只要他一疼起来,他都会知道。
“庄林,”辛仲远有些难耐地说,“真要这样疼到晚上?”
“嗯,而且会越来越疼,到最后,间隙几乎没有。”虽然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可还是得说实话,从阵痛开始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就受不了了,那以后岂不是……“你实在忍不住的话,咱们就剖吧,去医院做个检查,立刻手术,两个小时就好。”
“不,不用。怀悦悦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差,最后还不是自己生了,我可以的。”辛仲远双手托着肚子,眼神向上,没有聚焦地看着车顶,但很坚定。
陈硕背着个大大的旅行包,一身休闲装,像个学生。进了进站口,还不许上车,只好继续等。正拿着手机打游戏消磨时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大喊:“陈硕,回来!别走!”
他猛地回头,当场没被吓个半死,竟然是宋家声,他不是在德国么?不过看他的样子,确实是瘦了好多面无血色。一见陈硕回头了,宋家声立马就冲上来,只可惜因为没有票,跟进站口的工作人员发生了推搡。为了避免冲突,陈硕赶紧跑到把进站口和候车厅隔开的栏杆处,宋家声也跟着过来,抓着栏杆仿佛探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听我说,你别走好吗?我们再好好谈一谈,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吗?我怕我一回来你已经不见了!那样的话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宋家声正语无伦次,那边的工作人员突然催起来,“先生,已经开始上车了。”
陈硕回头一看,乘客们纷纷上车,宋家声却还在苦苦纠缠。
“陈硕,我求你,别走好不好?你给我点儿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好!”
“先生,请您立刻上车,火车将在三分钟后发车。”
陈硕不停地进行回头扭头的动作,车就要开了,可是宋家声……一天只吃一顿饭,睡两三个小时,瘦了好几圈,人也病了,就是为这一刻?他怎么可能不感动呢?但是……
突然,他小声说道:“宋家声,对不起,我走了。”
转身的那一刻,是身后撕心裂肺的叫声,他不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这狗血言情剧的场面,他没心思注意,只觉得满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还有那些让人眩晕的叫声。
可是突然间,叫声戛然而止,周围喧闹起来。
陈硕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再回一次头吧,就最后一次……
分娩
辛仲远有件事瞒了庄林,其实昨天他就见了红,但在网上看见说一般见红后一天甚至一周后才会生,所以也没太在意。到医院做了产前检查,产口只开了两指,要继续等待。辛仲远心里有点儿着急:开到十指才能进产房,算算时间,还真是要熬到晚上。
“你不愿意剖的话,现在就只能等喽。”庄林坐在床边,看好戏似的。
辛仲远不理他,看看旁边床上也有个临产的孕夫,爱人陪着,但那人已经疼些受不了了,正高高低低的呻吟,不停地催促他爱人去叫护士来,看什么时候才能进产房。
庄林知道这多多少少会对辛仲远造成压力,便说:“趁着羊水还没破,出去走走吧。”
为了方便检查,辛仲远的裤子已经被脱掉了,只穿着一个类似睡袍的产袍。庄林扶他起来,却丝毫没有要给他穿裤子的自觉。辛仲远十分不悦地瞪了他两眼,示意自己仍然光着□,谁知庄林却轻松地笑道:“这时候哪还有穿裤子的,就在产科的走廊里走走,大家都一样,哪会有人看你。外面空调很足,不会冷的。走吧,不是跟你说了嘛,一定要多运动,才能顺产。”
庄林从办公室拿了件值夜班时备下的羽绒服给辛仲远披上,一手架起他,看他有些困难地蹬上拖鞋,正要出病房,阵痛就又来了。
辛仲远靠在庄林身上,双腿微微弯曲,还有些发抖,低着头,喉咙中泻出“嗯嗯”的呻吟,一则本来声音就低,二则旁边的产夫叫声实在很大,也就掩盖了不少。
产夫中愿意生二胎的本来就不多,庄林经手的就更少。眼看辛仲远现在十分钟之内就要疼上三次左右,还真是进展很快。不过进展快了也说明强度在不断增大,辛仲远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扶他到了走廊,感觉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疼起来就更不肯走,抓着他的手恨不得把衣服戳几个窟窿。“庄林,回去躺着不行吗?真的很疼……”
饶是再心疼他,此时庄林也只能做好医生的本职工作,说:“仲远,你也感觉到阵痛越来越强,但羊水一直没破,这不是好现象,所以必须走走路,帮助羊水破裂,知道吗?”
辛仲远点点头,知道自己似乎是有些娇气了,想当初生辛悦的时候,可是一声都没吭呢。
胎儿一直在努力往下钻,弄得辛仲远不得不一再分开腿,那股坠势更是让他有种想要蹲下的冲动。庄林帮他拖着肚子,他则一手抓着庄林的腰,一手扶着墙,趁着不疼的时候无力地挪着步子,但往往还未从上一波阵痛中缓过来,下一波就又来了。
按着庄林的节奏调整呼吸,疼得不行了就用手砸墙,头上身上也使劲儿冒汗。
“庄林……为什么呃……会这么,这么痛,悦悦是头胎,都没有…这么痛的。”辛仲远有点儿眼冒金星,双腿更是抖得厉害。庄林也清楚地感觉到掌下的腹部一次次突起,一次次变得坚硬无比。
腾出手来用纸巾给他擦了擦汗,庄林说:“其实有很多经产妇都说,二胎宫缩似乎比头胎要强,虽然没有得到科学证明,但我想是有道理的,男人应该也一样吧。而且生悦悦的时候是特殊情况,由于意外造成羊水早破产程加速,跟自然分娩肯定是不同的。乖,想点儿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对了,我决定让这个宝宝跟悦悦叫一个意思的名字,庄笑笑,你说好不好?”
“笑笑?”辛仲远琢磨了一下,“挺好的,挺好的……”
正想着,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忙对庄林说:“扶我去一下洗手间。”产前暂时性尿频是正常现象,但到了洗手间,辛仲远却说什么也不让庄林进去。
庄林不依,说:“万一你出什么事怎么办?都这时候了,别逞能。”
辛仲远摇摇头,“你就在外面等着,有事儿我叫你。”
“不行,你看你连路都走不好,”庄林果断地拒绝,突然发现辛仲远脸色不太对,有些明白了,压低声音问:“是不是那儿难受?”
——比起孕妇来说,孕夫产前的尴尬似乎更多。
辛仲远红着脸点点头,庄林把他拉进怀里,在耳边笑道:“害什么羞啊,很多人都这样。在某种程度上,适当释放一下有助于缓解阵痛。走,进去我帮你。”
进了隔间,辛仲远很不自在地捧着肚子坐在马桶上,让床林撩起衣服帮他做那件事。释放的那一刻,浑身确实轻松了不少,但很快阵痛就又来了,而且比刚才更强烈。
无助的低声呻吟,即使庄林在旁边能让他安心许多,可那种疼痛,不经历过就无法理解。他不愿发出声音让庄林牵挂,就把袖子咬住抵挡。
阵痛持续了很久,结束时他甚至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稍微休息了一下,刚从马桶上站起来,羊水就破了。澄明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流,辛仲远把头埋在庄林怀里,只希望一切能尽快结束。
庄林叫护士送来了推车,羊水已破就必须平卧。这时候,辛仲远也能够理解病房里那个产夫的痛苦了,现在的自己,跟他是一样的。
“庄林……”躺在推车上,辛仲远伸手想要抓住他。
“怎么了?”庄林连忙握住他的手,温柔地问。
“疼,好疼……”辛仲远的手在高挺的肚子上胡乱地摸着,似乎想要找到疼痛的源头,可整个身体都被疼痛包围,从胸口以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肚子又疼又胀,腰像断了似的,还有胎儿抵住□的那种难以启齿的撕裂感和酸痛,确确实实,让人生不如死。
与其如此,倒真不如再来一场车祸爽快。
“庄林,怎么办,我……不行,真的好难受,好疼……”辛仲远躺在推车上急切地想要寻找个舒服的姿势,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疼痛的煎熬,那走投无路的无助感,让他难过地想哭。
庄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里酸的要命,却不知道怎么劝他。
回到待产室,检查结果显示产口已经开了六指,辛仲远的状态也比刚才好了一些。
庄林请护士帮忙买了吃的,叫辛仲远多少吃一些,保存体力。辛仲远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看着他,因为疼痛,眼眶都红红的,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庄林,你真是混蛋,再没有……下次了。”
庄林心里一滞,抱住他,“是,都是我不好,不会有下次了,我舍不得你这样……”
“笑笑这孩子,真是能折腾……”辛仲远刚说了一句话,又猛地疼起来,侧了侧身,一手抓住床边横着的栏杆,调整呼吸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喊上几声。
但凡疼得轻了,庄林就赶紧趁着空当给他喂几口吃的,辛仲远也不顾此时身体有多难受,只要一想到是为了生宝宝积攒体力,就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连他自己吃了什么都不清楚。
这时,旁边床位上的产夫大概是喊累了,也消停下来。他
爱人手上拿着个剥开的鸡蛋打趣道:“再吃个鸡蛋,你看人家多坚强,疼了也不喊。”
“人家那是二胎,我都听见了。”产夫赌气说道。
辛仲远嘴上懒得计较,心里却很不满意,说你又不知道我有多疼凭什么议论我。
庄林是到哪儿都跟人谈得来,忙说:“那可不一定,我们家的虽然是二胎,但二胎的宫缩往往很强。而且年龄也你大,身体承受能力肯定不如你哦。”
那个产夫没说话,他爱人看了看庄林,问:“我看你好面熟,我们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