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哦,那再来一杯吧。”善保看福康安错愕微张嘴,笑眯眯的追问,“难道你家茶水不管够?真小气。不像福康安的风格哪。”他向来当福康安当冤大头的。
福康安没好气的瞪善保,“真服你了,喝一肚子水一会儿还吃得下饭?我送你一罐子,行了吧?”
“唉哟,却之不恭哪。”善保笑眯眯的,扭扭屁股,榻上不知铺了多少层褥子,软和的很,“你这屋子收拾得真舒坦。”
“都是丫头们弄的,我对这个不在行。”
想到那俏生生的小丫环,善保感叹一下福康安的艳福,胳膊肘拐了福康安一下,凑到福康安的耳边,神秘兮兮的说话,“明年选秀,你该大婚了吧?”
耳朵被热呼呼的呼气,福康安从耳朵尖儿一直搔痒到心尖儿上,揉了又揉,推开善保,“这也值当大惊小怪。”
“嘿嘿,我是在想给你准备什么大婚礼物呢。”面对福康安鄙视的目光,善保讪笑,“好奇好奇嘛,说不定你会娶公主呢。”
“别胡说,我二哥已经尚主,我断无可能再尚主的。”福康安道,“你操哪门子心,怎么打听起选秀的事儿了,你叔叔家的女儿要待选么?”
“什么啊,我妹妹才十岁,还早着呢。”善保道,“若是我妹妹,我也不盼她嫁得显贵,哪怕男方门第一般,以后家里帮衬些,也能过日子。关键是要人品好。我妹妹性子活泼,大家族规矩多,她不一定适应。”
“真是的,照你说我家就是洪水猛兽了。”
“喂,福康安,你别歪曲我的意思行不行?”善保搡福康安一把,没推动,倒被人握住了手,“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要是有妹妹,也就明白我的担心了。”
福康安展开善保的手心打了一记,笑道,“真是个傻瓜。大家族不好,那世人熙熙攘攘所为何来?你别傻了,小门小户难道就没有烦恼,你过过为一日三餐发愁的日子,就算守着圣人,吃不上饭,肚子照样会饿。就算我说得过了,你家断不可能将妹子嫁给吃不上饭的人家,退一步讲,咱们满人只要争口气的都会作官,你家也是有爵的官宦人家,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可你想想,男子汉大丈夫,有报复有出息的谁不想往上爬,高官厚禄,封妻荫子,你觉得俗吗?一点儿都不俗,拿你说吧,你叔叔没回京时,你跟福保都走着去咸安宫念书,现在呢,不但骑马,还有小厮跟着伺候。现在若让你再走路,你还愿意用两条腿走么?人都是一样的,有骑马的本事,就不会走路。像你说的那种一般的、需要岳家帮衬的人家,我是看不出哪儿好?我要是有姐妹,断舍不得姐妹嫁去吃苦。人品好,人品好当不了饭吃。男人就得有本事。再说,难道有本事的男人人品就差了,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福康安眼中带着几分冷峻,正色看人时,很有几分气势。善保摇头,“你说得也有点儿道理。人天生就有往上爬的欲望,要不是这种欲望,估计现在人类还在花果山吃桃子呢……”
“什么桃子?”
“人是猴子进化来的嘛,猴子不是喜欢吃桃子嘛。”
“胡说八道,女娲造人。”福康安板着的脸逐渐变臭,仿若善保侮辱了他的祖先。不,这小子说所有人都是由猴子变来的,简直是污蔑人类起源。
善保忍着笑,“我们怎么扯到猴子身上来了。”跟老古董谈这个估计把口水说干,福康安依旧会坚持是女娲把他祖宗捏出来的。眼睛四下打量,手边儿放着翡翠荷叶盏,里头搁着几只王母娘娘的蟠桃,善保眼睛一亮,拿了一个,洗得很干净,底下碧青到了尖儿处晕出一抹粉红,秀色可餐。
“这个时候还有桃子,真难得。”善保拿起一个,先让福康安,福康安道,“你吃吧。”猴子。
“一个得有半斤了,我哪里吃得掉,拿刀来,一人一半。”没外人在时,善保很自在,把盘里三五个桃子都掂了又掂,我靠,拿尺子量出来似的,一般大小尺寸重量。
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拔出来,寒光凛凛,锋芒毕露,切下去,如热刀过油脂,连桃核都一分为二,善保吓一跳,“真是把好刀。”
一条蚕丝绫帕擦拭过锋刃,还刀入鞘,福康安包容的一笑,“金玉其外,不一定败絮其中。”呐,大的给你。
善保默默的吃着桃子,今日他处处居了下风,还被福康安讽刺个正着,真是失败的行程。
19、善保的计量和请安 …
君保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虽然他从未在京都任职,不过在兵部站住脚并不困难。坐稳了兵部侍郎的位子,君保就开始打算解决索绰罗家的事。
这并不只是财产的事,关乎钮祜禄家族的尊严。所以,当初,钮祜禄家的族长替善保出头了。
一个家族不论是否显贵,万不能表现出软弱,一次软弱,转身便有一万只脚踩上来,人人都以为你好欺。
余子澄也到了京都。
外面鹅毛大雪,室内暖如三春,羊脂玉的瑞兽香炉里点燃着上等沉香,袅袅升起,幽婉馥郁,醒神健脑。
君保和余子澄坐在上首,善保位于君保下首,君保道,“我多年未曾回京,索绰罗家也是姻亲,很该前去拜会。就订在后天吧,你去学里跟先生说一声,那天别去学里了。”先礼后兵,只看索绰罗家识不识趣了。
“是。”善保轻声道,“叔叔,我外公回京述职,再过一个星期,不,五天,再过五天就到了,要不要等外公回来,一道过去。”索绰罗.英良不但官居一品尚书,关键身上还有三等侯爵的爵位,善保担心君保份量不够,会叫人小瞧。
“这,毕竟是咱们钮祜禄家的内务……”君保有些踌躇,余子澄倒是对善保刮目相对,劝道,“大哥,我看善保说得有理。只是,善保,老大人可知道这些事?”人家愿意出头儿么?听说你娘是庶出,在你外公心中够不够份量?这可是得罪人的事。
善保双手放在膝上,捂着个小铜手炉,一副乖巧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世上的事哪有万全的把握呢,我尽量去跟外公说吧。外公不只我额娘一个女儿,也不只我一个外孙,我这无父无母的孩子求到他头上,他若是拒绝,我也没办法,只是见微知著,未免寒了亲人的心哪。”
余子澄的心先寒了一下,又见善保对君保扬起脸,只是一个侧脸,漂亮的像早晨带着露珠儿的鲜花,善保抿嘴一笑,既天真又无邪,“再说,不是还有叔叔么?我虽然没做过官,不过平日里为人处事,也多希望多个朋友守望相助,咱家和外公家,总比朋友近些。于公于私,外公都不会拒绝。”人情薄如纸,可血缘是铁打的,我要跟索绰罗家翻脸,外公难道还愚蠢到妄想获得索绰罗家的友情与谅解?可他如果不帮我,他还会失去钮祜禄家的亲情,这样简单的取舍,对于河道总督不会是难事。
善保说得兴起,忽然发现周围的空气变了味道,两位叔长的眼睛里透出惊诧与防备,□裸的好不伤人。善保马上自醒,他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以至于忘形,苦笑一声,善保指着头上淡去的长疤道,“上次去被小额娘砸的。有次我病了,没银子看大夫,福保去要钱,挨了耳光被赶了出来,等我醒了,家里米缸里只剩一捧高梁面。圣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真乃至理名言。不瞒叔叔,我已经不能再将索绰罗氏当做长辈看待,这个契机,我等了很久。即便没有这个契机,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下去,等到索绰罗家亲自把抢去的东西交出来。如果我这辈子没这个本事,即便我死了,我的儿孙也要记住这奇耻大辱。好比别人砍我一刀,侥幸没死,当然要砍回来。没人家武功高,只好多找几个打手,暗杀、伏击、群殴,手段或许不光彩,只要能活下去,都不算什么。”善保露出丝嘲讽的笑,“如果我还像外面的雪花那样洁白,估计等不到叔叔回来。”
我的心机值得防备么?谁没心机?或许你们觉得一把由你们亲自开刃的刀才是安全的利器。那真是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面前这位不是他的父亲,不能肆意任性,善保为难了。
君保羞愧。
余子澄沉默了一会,沉着的开口,“那,你是想?”干掉索绰罗家?现在还没这个本事吧?
善保笑,“先生,你不会以为……这怎么可能,一朝尚书,能让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已经难得,我怎么会想别的。”您想像力太丰富了。
余子澄松口气,善保理智而且克制,品德优良。
君保望着善保,神情复杂,内心纠结。这个妖异的孩子,让他恐惧。君保带着作人叔叔的诚挚回京,其实如果继续外任,再有五年,他就能为一方封疆大吏。可他放弃了,他对兄长有愧,理当照看侄儿。可是现在,他不确定善保知道他与兄长渊源时,能否谅解。
如果善保不谅解……君保简直不愿意想像,他也实在想像不出,善保会做出什么来。手忽然被握住,君保回神时,善保握着他的手,单膝跪在他面前,一双眼睛清澈无邪,如清可见底的溪流,“不论您跟我阿玛有什么纠割,我都感激叔叔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回来。您为了我们兄弟放弃平步青云的外任,在风雨飘摇之际,回京撑起这个家,此恩此德,再大的愧疚也还清了,如果阿玛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今世与您做兄弟。”
善保一番话情真意切,说得君保既感动贴心又满心酸涩,他竟然失态至此,被善保看出了心事。
拍拍善保的手拉他起来,无奈,“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不,我不知道,不过,正常人家哥哥死了,总得给弟弟送信儿吧。我爹不但没给您信儿,他完全当没你这个弟弟。您衣锦还乡,救我于危难,高官厚禄,却对我这个晚辈客气包容、小心周到,我观察您这些日子也没觉出您有圣人的品质,那只得是内疚于心了。心虚成这样,真不知您干了啥对不起我爹的事,哼哼。
不过,为了日后的相处,善保还是决定将话说开,不然这件事难保不会成为他们叔侄之间的一根刺。
善保摇头,一派坦荡,“长辈的旧事,我不会随便打听。兄弟不一定和睦,可是却一定能做托孤寄命的人。继母的性情,阿玛不会不知道,或者,他是希望你回来的。只是有些话,对于他,很难开口。”
十几年的郁结仿佛开始松动,慢慢消融,涌出泪来。
善保同君保将话说开,叔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连同董鄂氏也对善保多了几分感激,早早备下礼品,安排好车马,善保带着福保去他他拉府上请安。
他他拉.嘉谟年过六旬,眉目间仍可看出年轻时的俊秀,即便现在老了,也是地道的帅老头儿,细瞧去眉目同善保有几分相似,不,应该说善保像嘉谟,甚至善保想像了一下,估计自个儿老了也就这个模样。
“我昨儿还跟你们外祖母说起呢,一年多不见,也不知你们是胖了还是瘦了,她是一门心思想接你们到江苏,好歹有个照应呢。”嘉谟拉着福保手与自己坐在暖炕上,穿着一身暗紫团花川锦夹棉袍,笑起来温煦煦,显得慈霭而和善。说话时眼睛瞅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善保,善保依旧笑着,“外祖父外祖母总是这样惦记我们,我们也未有一日不想念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呢,南北交通不便,不知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可还安好,心里一直牵挂着,如今瞧外祖父精神矍烁,外孙总能放心了。我叔叔也命我代他向您问好呢。”
“你叔叔回来了?”嘉谟的脸上无甚欢喜,很冷淡的问。
善保微笑,“是,回来有一个月了。叔叔一直想来拜访外公,只是近来衙门事忙,家事琐碎,让外孙先替他向您请安。”
嘉谟笑了笑,掩饰不住的讽刺,以他如今的身份辈份,私下刻薄已经有些不恰当,良久还是忍不住冷哂,“他得了你们阿玛过逝的信儿,也应该回来的。”
为什么?善保的唇嚅动一下,却未开口,唇角紧紧一抿,“我很感激叔叔这个时候能回来,他对我和福保都很不错。”不论以前有多大的仇恨纠纷,君保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回来。
“善保,你应该知道一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你阿玛生前,索绰罗氏对你们兄弟也无不妥。”嘉谟倚着软枕,摆摆手,轻咳几声,善保起身试试桌上的茶盏,温度适宜,方递给外公。嘉谟喝了几口,打发福保出去,“福保去跟你外祖母说话吧。”
福保应声,担忧的看向哥哥,善保点头,他才离去。
嘉谟的视线一直追逐着福保,待福保迈出门,方叹道,“记得以前,你阿玛和你叔叔就如同你和福保一样和睦。”
嘉谟微微出神,似在追忆过往。
善保被他这神神叨叨的态度引得无限好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那,我叔叔做了十分对不起我阿玛的事吧?”
嘉谟冷笑,不客气的嘲讽,“不然你阿玛舍得一辈子不见他的宝贝弟弟。”
善保慢慢理顺父辈之恩怨情仇,虽然他不知道君保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对不住他阿玛的事,关键是君保亏心,有这样的心态,君保对他们兄弟不利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而从这些日子的相处,彼此还算愉快。
嘉谟没想到自己一句讽刺,倒让他外孙笑了。善保此时的笑,有个俗称,皮笑肉不笑,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子奸诈,一时间竟让嘉谟都想知道善保脑袋里在想啥。
“外祖父的意思,孙儿明白。”善保眼睛弯弯的,“这次来,孙儿还有事想请外祖父帮忙。”遂将索绰罗家的事说了。
是啊,时机到了,如今他权势在手,有能力为善保出头,何况打头阵的不是他,嘉谟拈了拈自己那三寸美髯,“嗯,是这个道理,能不翻脸就不要翻脸,我们过去一趟,索绰罗家应该识时务的。我跟你去吧,至于你叔叔,就不必了。”
“外祖父生性正直磊落,关爱孙儿,才为叔叔当年所为郁怒。”善保自己先酸一下,正色道,“外祖父也知道我家现在的情况,叔叔能回来,再好不过。当年的事已经过去,我阿玛从未跟我提过一个字,如今阿玛早逝,我与福保尚且年幼,外祖父舅舅也远在江苏,叔叔婶婶愿意尽教导之责,我满心只有感激。”
善保轻声道,“外头做官毕竟容易升迁,叔叔能回京,着实不易。”
“冤孽。竟是跟你阿玛一样的软心肠子,架不住人家的几句好话,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嘉谟重重的哼道,已有七八分肯了。
善保近前赔笑,“外祖父,您总不会眼看着外孙子成了馅饼里的夹心馅吧。”您老话说得痛快,义愤填膺,一派正气,我可是要长长久久的跟叔叔婶婶相处呢。
嘉谟笑,他家中子嗣不少,五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外孙、外孙女成群,只有善保,风姿出众,能忍善辨,绝非池中物啊。嘉谟不禁有些后悔以前的谨慎了,伸手摸摸善保的头,拉到自己身边搂着,“我当然是看你的面子,要是你叔叔来,我直接拿扫帚赶他出去,免得脏了我的地。来,跟外祖父说说,咸安宫念书念得如何了?”
嘉谟问了善保说了许多话,才放善保去伊尔根觉罗氏那里请安。
伊尔根觉罗氏是嘉谟的嫡妻,可惜只生得两个女儿,而嘉谟唯一的儿子嘉音是善保的亲外婆小伊尔根觉罗氏所生。
说起来也是一团乱麻,伊尔根觉罗氏和嘉谟成婚一直没有儿子,搞得嘉谟也很闹心,话里话外的要纳妾。伊尔根觉罗氏为了固宠,把娘家庶出的妹子要来给丈夫做小,不承想,真给她走对了这步,嘉谟的长子可不就从妹妹的肚子里蹦出来了么?
伊尔根觉罗氏的正房里挺热闹,除了小伊尔根觉罗氏和几房侍立的姬妾,就是福保和两个十三四岁、一身粉红衫儿的丫头。俩人发型首饰,连个子高矮都相同,除了长得不大像。
“哟,这是善保吧,一年多不见,瞧瞧,越长越出息。”伊尔根觉罗氏性子很爽俐,招善保上前,“过来见见两个表姐。”
善保当下被打击了,表姐,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竟然是他表姐,姨妈家的女儿,上京待选。一个乳名娇娇,一个小名兰儿。
在善保的看来,这俩丫头还没长开呢,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不过眉间眼也有几分清秀,一个娇憨,一个温柔。表姐弟厮见过,伊尔根觉罗氏握着善保的手,上下一番打量,越瞧越喜欢。一般男人会喜欢肖似自己的儿子,那么女人就喜欢肖似自己丈夫的晚辈。
伊尔根觉罗氏赞道,“越长越像你外祖父年轻时侯,妹妹看可是?”这是问得小伊尔根觉罗氏,小伊尔根觉罗氏坐在姐姐下首,拈着帕子掩嘴一笑,“可不是么,我瞧着比老爷年轻时更俊俏。”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看了两个外孙女,一比较,“嗬,把他两个表姐都比下去了。”
按理说两个表姐虽然还没发育完全,不过瞧着也是中上之姿,无奈善保眉目太过灵秀,打个比方,孔雀当年很漂亮,但跟凤凰一比,那就是天与地、神与凡的差别。
善保一指自己的脸儿,笑道,“叫外祖母夸得,孙儿这么厚的脸皮都要红了。人都说外甥像舅舅,外祖母不好夸舅舅,先赞外甥一通,可不就是在抛砖引玉么?”
满屋子都被善保逗乐了,伊尔根觉罗氏大笑,搂着善保道,“唉哟,真是这张嘴,也不知道像了谁。来,你舅舅去岁大婚,你没赶上,”指着刚进屋要禀事的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儿道,“这是你舅妈。”
善保福保上前行礼,舅妈伍弥氏是蒙古正黄旗人,江宁将军伍弥泰之女,说起来也算门当户对。
“听额娘、阿玛提起过,你们舅舅昨儿个还念起你们呢。”伍弥氏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有福气,属于妈妈级最爱的那种多子多孙的福相,小腹微凸,伍弥氏习惯性的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扶着腰,标准的孕妇姿势,笑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一个斯文,一个英武,天地灵气都被你们兄弟占了去。”
“嘉音呢?他又出去了?”伊尔根觉罗氏问。
伍弥氏笑答,“今儿一大早就有同窗来找他,有个什么东西要他帮忙掌掌眼,去了琉璃厂,说了早去早回。媳妇早跟他说了,外甥们过来,约摸一会儿就回来了。”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点头,对善保道,“你舅舅就是这样热心肠,他那些朋友们哪,丁点儿大的事都要来寻他。”嘴里嗔怪着,话里却满是得意,又转而对伍弥氏道,“你也别总忙了,知道你的孝心,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坐着歇歇吧,有事交给奴才们做。”
嘉音回来的并不晚,一头微汗,眼睛很亮,身量极高,有一七八的样子,一进屋,那真叫鹤立鸡群。
“儿子给大额娘、额娘请安。”声音也响亮,单膝跪地。
伊尔根觉罗氏笑,一脸宠爱,“快起来吧,做什么去了,这一脑门子汗,过来。”嘉音笑着上前,伊尔根觉罗氏心疼的给儿子擦了汗,又命丫环倒茶来。
嘉音确实渴了,接了茶掀盖子就喝,烫了个结实,一声大叫,一盏茶都倾在了地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一屋子女人顿时慌了手脚,忙叫拿烫伤药、打来冷水。又命去请大夫,嘉音忙拦着,接了冷水漱口,笑道,“没事,喝得急了。不要紧。额娘们别担心。”已有丫环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盏水渍。
“疼不疼啊?”伊尔根觉罗氏犹不放心,小伊尔根觉罗氏嗔道,“要当阿玛的人了,还这样毛燥。”
伊尔根觉罗氏嗔妹妹,“他都烫着了,你还要责他?”冷厉的瞪着跪在地上的端茶丫头,拧了拧帕子,厉色质问,“也不是头一天伺候,大爷喝不得热茶,你就不知道?成天浑浑噩噩的半点儿心不肯用,难道是要你们来祸害主子的?”
嘉音虽不是伊尔根觉罗氏的亲子,可是她亲妹妹生的,小时候也是在她们姐妹跟前养大,只这一根独苗,向来放在心尖儿上,脸一冷就要把人撵出去。嘉音扯了扯伊尔根觉罗氏的袖子,明亮的眼睛里带了丝讨好,伊尔根觉罗氏无奈,“罢了,大爷给你说情,罚俩月月钱,放到茶水房当差,也好生学个乖!”
自有下人将丫环领下去,屋里重恢复了和煦,嘉音瞅着上前行礼的善保、福保,一手扶起一个,笑眯眯地,“不用多礼。唉哟,福保又高了许多,善保,你怎么还是小猫样。中午多吃两碗饭,不长个子不行啊。”
死二百五,他怎么会有个二百五舅舅啊。善保默默的笑,没说话。
福保倒是眼睛晶晶亮,可见跟舅舅感情好,嘉音道,“我新近得了把上好的蒙古刀,走,跟舅舅去瞧瞧。”同两位额娘说了声,要带着善保福保去他院里玩儿。
伊尔根觉罗氏笑道,“可见是不喜欢听我们妇道人家唠叨。”
“哪儿能,儿子恨不能天天守在大额娘跟前儿,就怕您烦了儿子呢。”
“还真是外甥肖舅,一个个嘴角抹蜜一样的哄得人心里欢喜。去吧,玩儿会就行了,别给他们吃点心,一会儿就吃饭了。”
嘉音应了。
嘉音的院子是府内最好的,嘉谟年过不惑才得此一子,爱逾珍宝,连抱子不抱孙的原则都顾不得了。按理说,嘉音这种三千亩地的一株独苗,又生在如此家境,长成纨绔的可能性极大,偏此人是例外,勉强还能算得上文武双全。和诸多嫖女人狎戏子的满洲败家子比起来,嘉音相当的出类拔萃。嘉谟不知使了多少银子,疏通了多少关系,给儿子弄了个三等侍卫名额,过年就当差。
“如何?”嘉音从墙上取了把弯月形的蒙古刀递给福保把玩。
福保翻来覆去的看,咧嘴笑,“好刀。”
“给你了。舅舅特意给你留着的,大姐家的老二要,我都没给。屁都不懂,还想拿开刃的刀,也不怕割了自个儿的脖子。”嘉音明显比较喜欢福保,如今他也快做阿玛了,就盼着妻子给自个儿生个像福保这样憨头憨脑的大胖小子。
“谢谢舅舅。”福保欢喜的别在腰间,眉眼中多了三分神气,嘉音直摸他的头,转脸问善保,“索绰罗家那母老虎怎么样了?现在不用怕了,你们外公升了官儿,胆子也大了几分。”话中对父亲很有几分埋怨,当初他就说应该到京城替善保兄弟做主。嘉谟生性谨慎,他那会儿一个河道藩库,四品小官儿,哪里敢和尚书府叫阵,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硬是装傻充愣,只当不相信有这事儿。被嘉音好一通埋怨讽刺,嘉谟恼羞成怒赏了嘉音两记耳光。
“嗯,外祖父说了带我去索绰罗家拜访。”善保对这位舅舅的爽快坦诚实在有些无语,母老虎……
“这就是了。”嘉音无奈,“老头子早就胆小,你也别怪他,兴许年纪大的都这毛病。他是打定了主意,谁都说不动。我本来想到京城看你们,还没出清江浦,就被逮了回去。”嘉音天生坦率,却又不讨人厌。
“你叔叔对你们如何啊?”
“挺好的。”
嘉音点头,“瞧着是比跟着继母时脸色好看。以后我就在京里了,有事只管来找我。”解释了一句,“在侍卫处当差。”
善保对舅舅的感观不错,吃了饭,临走时嘉音还给了善保一套文房四宝,都是上品,不容善保推辞,“你们舅妈准备的,头一回见,见面礼。”又悄悄塞给善保五百两银子,“男人手边儿别太紧巴,叔叔再亲,跟阿玛也不一样。自个儿留心。我私房,你们舅妈不知道。”再大男子道,“知道也无妨,爷自个儿的银子,愿意给谁给谁。”
回家的路上,善保在车上低声问福保,“以前外公有没有给过咱们银子?”
福保双颊鼓起,气道,“怎么没给过,还是大哥你差刘全儿去了外祖父那儿……那会儿,那女人还在咱家,刘全好不容易带了银子回来,都给那女人抢了去。还把刘全撵了出府。也不知道刘全现在在哪儿呢?”一副很思念刘全的口气。
20、忠仆刘全以及家产 …
刘全在哪儿呢?
刘全正在钮祜禄家门口晃悠呢?他是个机伶人,没空手来,带了两笼鸽子。
说来也是赶得巧,由于善保喜欢喝鸽子汤,董鄂氏为了迁就善保的口味,常命厨下采买幼鸽。而刘全自被索绰罗氏撵出钮祜禄家,幸而是个自由身,做过不少工,他为人机敏,在市场租了摊位,以卖家禽为生。无巧不成书,钮祜禄家的采买刘忠就碰到刘全,一来二去的两人熟了,刘全儿一打听驴肉胡同兵部侍郎府,他为了抓住这桩生意,亲自送过几次。当天就傻了,这不是原来的主家么?
刘全经过一番打听,原来是家里的二老爷回京了,还在朝中做着大官。关键是,他之前的小主子,善保还在。刘全听到这信儿,激动之余飙出一把辛酸泪来。
给人当奴才,听着屈辱,没尊严,奴颜婢膝……难道有个平民身份就能抬头走路了?
以刘全的辛酸经历,他情愿再回到府里当奴才。
所以,他起了个大早,带着孝敬主子的东西,在胡同口转悠。
善保牵着福保的手,一脚已经踏进门槛,就听远处一声凄厉的叫唤,“奴才刘全给主子请安。”伴随着一阵尘飞土扬,刘全从胡同口朝善保冲过去,临至,一个五体投地的大头嗑在土里,抬头满脸土和着泪,哽咽地,“大爷,奴才总算见着您了。”
善保吓一跳,这谁哪?又一想刚才这人说的话,指着一脸泥巴道儿的少年,不可置信,“你是刘全?”
名人哪。
和珅倒台时,二十大罪状中最后一条就是关于这家伙的。像这么出名的奴才,整个上下五千年也不多哪。
“大爷还记得奴才?”刘全激动的眼圈儿都红了,想当初,他爷爷是钮祜禄家的管家,他自小便跟在善保身边伺候,两人一道长大。虽说被索绰罗氏赶出府,去年过年刘全知道善保兄弟艰难,还带了两只老母鸡过来。
“大爷,奴才想您哪。”刘全说着就哭了。
善保没说话,倒是福保上前扶刘全,“起来说话吧,你怎么过来了?刚在车上,哥哥还问起你呢?”
刘全用袖子揩揩泪,抽咽道,“奴才也未敢有一日忘记大爷、二爷。奴才带了鸽子,孝敬主子们。”
“别在大门口说话了,”善保眼睛瞟过刘全渴望期待的眼睛,笑,“许久不见,你来是一片好心,还记得我们。在外头谋生不易,倒不用带这些东西,太客气了。进来吧。”
善保身边的小厮墨烟接了刘全手里的两笼鸽子,刘全跟在善保身后,偷眼瞧过,如今府内气象比老爷在时更见肃谨,丫头小子们穿得也是细棉布,刘全心里逐渐有了底。
“墨烟,你先带刘全洗洗脸。”刘全脸上一红,眼眶里蓄积着泪水,善保笑,“我要先去给婶婶请安,一会儿再跟你说话。”
“是,奴才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一定要再卖回来。
善保没料到董鄂氏竟然知道刘全,董鄂氏道,“他祖父原是咱家的管家,他出生时,我还瞧过呢。他父母还在吗?”
善保只得去看福保,福保摇头,“不在了。我记得在福建,都生病过逝了。”
“这孩子如今还记得主子,是个有良心的。”董鄂氏边说边看善保,善保一副老神在在,却没搭话,刘全的意思,长眼的就知道。可不知为啥,他一瞧见刘全就立马想到若干年后的那条白绫,一时犹豫了。
谁也没看出善保的犹豫,就瞧着善保还跟往常一样温和斯文,董鄂氏知道善保向来耐性极好,怕是避闲,不想开这个口呢。
福保附和着,“可不是,去年年根底下,刘全还送了俩只老母鸡来呢。他是被……嗯……小额娘撵出去的。我阿玛过逝后,大哥派刘全去江苏给外祖父请安,回来被小额娘找寻了不是,撵了出去。”
“倒是个忠仆。”董鄂氏赞了一句,“飞燕,叫刘全进来,他既来了,还一片孝心,总不能这么打发出去。”还是要亲手把把关。
刘全不但洗了脸,还换了衣裳,府中奴才的工作装,天青色棉布衣袍。刘全请了安,董鄂氏赏他个座儿,他也不大敢坐,屁股挨了四分之一,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奴才的衣裳有些脏,怕主子瞧着不雅,就先借了小墨哥的穿。”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董鄂氏嘘叹,“你家世代在府上当差,听说,你当初也是为了护着大爷二爷才被撵。委屈了。”
刘全满腹心酸,流泪道,“护着主子是奴才的本份,奴才不觉委屈。当初还是大爷为奴才求情,奴才方能拿着身契离开,否则不知道被卖到哪儿了呢?奴才出去这两年,无时无刻不想着再回来伺候主子……只是大爷担心奴才被索绰罗家记恨,一直不允许奴才回来。后来奴才听说二老爷、二太太回京,总算是好了。”
刘全相貌清秀,还有几分口才,将一颗赤胆忠心描述的催人泪下。
“若是主子不嫌弃奴才粗鄙,奴才情愿还回来伺候主子。”
善保轻叹口气,刘全是非留不可了。这样的忠心奴才,如果真赶出去,岂不叫人寒心。
董鄂氏询问善保,善保道,“既如此,就让刘全留下吧。不拘什么活计,婶婶看着给他安排,别让他闲了就是。”
“我瞧着这奴才很是忠心,他又伴你一道长大,也有几分伶俐,以后就让他跟你出门吧。”董鄂氏自然顺水推舟成全这对主仆。
“也好。只是这样一来跟我出门的就多出一个。”
“无妨,多一个就多一个罢,你是做兄长的,多一个也无妨。”
善保笑看刘全,刘全心领神会,跪下给董鄂氏嗑头,又给善保嗑头。
善保带刘全到自己的院子里说话。
刘全很有些小激动,善保换了衣裳坐在榻上,红雁泡了茶,善保示意,“喝些茶吧,这么半天,看你连口水都没得喝,渴了吧?”
“能见着大爷就好。”
“那不有椅子,自己搬一个坐,不必拘谨。你又不是外人。”
刘全对善保的确有一份很深厚的主仆情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善保,在善保回望时,刘全忍不住笑了,“瞧着大爷气色还好,奴才就放心了。大爷,您还在咸安宫念书的吧。奴才算着您今儿个休息,才过来的。”
“嗯。叔叔婶婶刚回京,你跟我一道长大,咱们情份非比寻常,”善保见刘全又红了眼圈儿,禁不住想,难道历史中的刘全是个哭包儿。善保倾身,拿了帕子给他擦脸,刘全眼泪却越流越多,抓着善保的手痛哭失声。
他的肩背剧烈的抖动,善保轻轻的拢住他,叹口气,心中无限稠怅。可怜咱们主仆,不要再走老路才好。
刘全的眼泪打湿善保的衣袖,脸上发红,善保温声道,“无妨,红雁打些水来。”
“主子,奴才回去洗漱就好。”
“大冷的天,出去一吹风容易皴脸。”
刘全抽了两声,“主子还是这样良善。”
善保一笑,没说话,待刘全重洗了脸,情绪稳定后,才接着说,“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要清楚。”
“是,奴才记住了,定不给主子丢脸、惹麻烦。”刘全经历过钮祜禄家的败落,被驱逐,一个人在外讨生活,重又回到善保身边,这些经历让他比同龄人多了一分成熟稳重。如今小主子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他自然明白低调。
挺明白的人。善保点头,温声道,“以后咱们在一块儿的时候长着呢,不急在这一刻,你去找刘祥,他也是跟我出门的小子,让他陪你去找管事安排住宿,领衣赏用具。再有,你外头的营生要怎么处置,心里也要有个计量。明天给你一天假,你处理这些事,可还够?”
刘全腼腆道,“不瞒大爷,奴才来的时候把租的房子家什都已经处理掉了。”
善保忍不住笑,打趣一句,“你是破釜沉舟了啊。”
在善保的安抚下,刘全一颗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躺在床上,他反复寻思着善保说的话,“不是外人”,呵呵,那就是自己人了。
刘全睡了两年以来最舒服的一个安心觉。
晚上用了饭,善保向君保说了给嘉谟请安的事:嘉谟已经允了,决定加入钮祜禄家的阵地。
虽是意料之中,君保仍十分嘉许善保的精明强干,赏了善保一把蒙古刀,把佳保羡慕的差点儿流出口水,他眼馋好久了呢。
善保怎会瞧不出佳保大眼睛中的渴望,一笑接过,偷给了佳保个眼色,稍安勿躁。
君保冷哼,“什么时候你把四书五经背熟了,我也赏你把好刀。”剜了佳保一眼。
“叔叔若无吩咐,侄儿就回房了。”
“去吧。”
佳保也跟着站起来,“儿子有篇文章不大懂,正好请教大哥。”一出屋门就腼着脸央求,“大哥,这刀沉,弟弟给您拿着吧。”
君保在屋里听得正清楚,满心无奈。
董鄂氏有些不安,递了盏茶给丈夫,一双盈盈水眸中似有苦衷难尽。
多年夫妻,君保仍不免心中一动,接了茶,握住妻子一双柔荑,挑眉示意,“坐下说。”
丫环早识时务的退出,屋里也没别人儿,董鄂氏轻声道,“前儿我们去族长家吃酒,因明年是大选之年,说来说去的都是秀女的事儿。听说太后宣召了几家的女孩儿进宫,四阿哥、五阿哥都到了大婚的年纪,想是两位皇子福晋就要从这界秀女中选了。”
君保淡淡的应了一声,又没他闺女的事,操哪门子心呢。
“他阿玛,听说索绰罗家的女儿可能是五皇子福晋呢。”董鄂氏在君保耳根子嘀咕。
“是就是呗,你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只是传言,越是这样,他们索绰罗家越得给我小心了。”君保搂住妻子的腰,伏在董鄂氏的颈项处,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轻声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因丈夫的孟浪,董鄂氏脸儿一红,更添娇媚,柳眉含愁,“我是听人说五阿哥很受宠爱呢。这要万一索绰罗家的丫头有造化,万一以后五阿哥对咱们有误会?”
“你这两个万一都成现实的可能性不是很高哪。”君保一笑,视线胶在妻子白皙如玉的耳垂,忍不住伸手揉捻,低语中含着某种炽热的情愫,董鄂氏轻声推却,“还早安歇呢,你小心些。”
“怕什么,夫妻人伦,天地正理。”君保沉醉于手里指尖儿间的柔腻,冷哂,“别说索绰罗家的丫头,就是五阿哥的造化,现在讨论也嫌太高。今上春秋鼎盛,且轮不到阿哥们儿出头儿呢。五阿哥,你想想,生母早逝,份位不显,也没有强大的母族。再者说了,正宫嫡子还在坤宁宫摆着呢,五阿哥非嫡非长,若说贤良,他也没当过差呢,能看出什么来?行了,你别担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君保手里摸索着,正想再进一步,忽然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夫妻二人脸色微变,君保刚板直脊背,佳保挑帘子进来,随意打了个千儿,“阿玛额娘,我来拿今天写的大字给哥哥瞧。”
君保迁怒,“成日间丢三落四,没个稳当!老实走路,跑什么!黑灯瞎火的,摔了碰了还得你额娘伺候你!孽障!”瞧佳保被训的不敢动弹,更是火大,“愣着做什么!你回来是发愣来了!”
佳保撇嘴,从临窗的条案上拿了几页描红,三步并两步跑了。君保的骂声追出去,“老子刚说了叫你老实走路,拿老子的话当耳旁风啊!”
为了打好和索绰罗家的这一仗,君保善保叔侄的准备不可谓不充份,没起到事情颇出乎善保意料之外,帖子递去索绰罗府上,隔日,善保名义上的舅舅索绰罗.瑞阳便带着人将几车东西送回钮祜禄府上。
不战而屈人之兵了,让人好不遗憾。
瑞阳说得很客气,“当年善保他们兄弟年纪小,舍妹不放心,帮着照管了些时日。如今君保兄已回京,理应原物奉还。”
君保淡然一笑,请瑞阳用茶,斟酌着说道,“我多年外任,少有回京,家兄过逝时,善保兄弟还小,自出生也没见过,当日家中仍为小嫂主事,想来小嫂是哀伤过度,也忘了通知我这个兄弟回来为兄奔丧,至今仍为我心中憾事。故而,在外初闻家兄之丧,我连夜上折,请调回京,一来,他们兄弟也好有个照看。再者,小嫂仍是青春妙龄,听说早回了娘家,想必有再嫁之心。如此,礼法所限,我就不去给小嫂请安了。”
瑞阳饶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的登门,此时也觉颊上火烫,吩咐下人将帐本子呈上。自有仆人接了去,转呈君保,君保随手压在手边儿的紫檀雕花案上,挑眉,“兄多心了。”
董鄂氏早提前命下人打扫出库房,命管家接待索绰罗府的管事,同郑嬷嬷还有董鄂氏身边儿的大丫头飞燕一块儿对着册子将东西入库。
董鄂氏正吩咐厨下如何准备午间的酒宴,善保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东西,一本册子上放了个巴掌大的红木盒。
“善保,见过索绰罗家的人了吧。坐。”拉着善保坐自个儿身边儿,吩咐丫环倒茶。
善保笑,“我实在烦了那家人,央求了叔叔,就不见了。倒是将这些东西拿来给婶婶收着吧。”一本册子递过去,纸张发黄泛旧,甚至有股子霉味儿,善保道,“这是以前库房的帐册,索绰罗氏先前搬走的东西就在这帐册上,介时新旧一对,就知道还了多少回来。”
董鄂氏心下惊诧,“你,怎么,当初她没拿走?”
“当初我命刘全偷出来的。”善保已经从刘全嘴里套出往事,原来前任就有如此心机,“丢了帐本子,索绰罗氏闹了一阵,后来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