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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着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1]

第48章

【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着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1]
许瑞白睁开眼睛,大概花了三秒钟才找回了感官,房间里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他头疼,烟酒混合的气味脏乱浑浊,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每天在同样的地方醒来,睡在不同的人身边,他下意识的打开手机想要看时间,手机页面还停留在通话记录那一页,门铃声却锲而不舍的宣告着梦境的终结。

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许瑞白给许泠打开门,一样的脸,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语气,她说,“许瑞白,你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荒唐?

“我在赶稿。”他没有荒唐。

“把现在的弄完之后,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也是荒唐的另一种表现。

“什么意思?”许瑞白机械的问着,他还没有从恍惚感中抽离。

许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先订婚,再慢慢接手一些家里事务。你既然喜欢画画,那就就先从W社这边开始吧。”

“订婚?”

“陈笛很合适做许家的儿媳妇。”

“合适?”

他们总是很擅长找到“合适”这两个字,学校是合适的,专业是合适的,要走的路是合适的,爱情也是合适的。

“你在外面也玩够了,该收心了,早点回家来住。”

“玩?”

原来,日复一日的熬夜赶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被宽限时日的叛逆。

“你难道觉得你做的是正经事?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你知道社交圈怎么评价你吗?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任性了。”许泠满脸的嫌弃。

“任性?”他像是在反抗着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出口,于是只能重复着破碎的词语,用这样让自己疼痛的方式来冲击麻木的感官。

“不是任性是什么?那天我也去看了你那个小编辑……”

许瑞白蓦地睁大双眼,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你是说叶嘉也在?”

他知道自己被许家掌控着,监视着,也知道那场约会势必会经由许泠一字不落的传到那些人的耳里,但他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原来往后一切崎岖的轨迹都逃不过他们的手掌,他原以为,这些年总还是有些不同的。

女人颔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点头,“闹够了就回来,没有结果的挣扎毫无意义。”

对啊,他在挣扎什么。

明明知道,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还是会回到原点。

他站在天台上,点燃了一根香烟,并不吸取,只是沉默着看着它燃烧殆尽,许泠的车慢慢驶出了房子,他轻轻松手,看着香烟残存的部分自由落体。

心如死灰。

他也曾有过落拓不羁的情怀,企图用永无止境的漂泊来逃脱命运的劫持。

那一年他的生日蛋糕上还没有插满二十根蜡烛,不过许家人想来也不在意那些。他们只关心财报、K线、行业研报或者其他,因此他被绑去了纽约,坐在商学院里被那些无聊的数字和曲线图像淹没,它们连成一条细细的鱼线,一点一点的收紧,捆在许瑞白的心脏上,直到把心脏切成两半为止。

许瑞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死亡。

在某个深冬的周六,深夜从散场的剧院中走出,凌晨的曼哈顿依旧亮如白昼,纽约一向是个不夜城。

而比起繁华曼哈顿,许瑞白似乎更喜欢脏乱的皇后区,那里有许多廉价的小画廊,里面满是注定成为失败者的艺术家。他喜欢看他们挣扎,喜欢看他们痛哭,喜欢看他们绝望。

他在他们身上寻找一种残破的共鸣感。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走进了Marie’s Crisis Café,这里的气氛煞是热闹,驻场钢琴师正在弹奏音乐剧《堂吉诃德》里的经典片段,他听到全场的观众齐声在唱“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在这天晚上,许瑞白蓄意逃亡。

逃亡不需要很多东西,一张不是他名字的护照,几张不记名的银行卡足够了。

他烧掉了自己的护照,看着它发黑发脆,内心只觉得荒诞。

竟然是这些小卡片在定义着我的人生。

计划中的他会从纽约出发一路往南,越过巴塔哥尼亚冰川,来到最南边的乌斯怀亚,感受爱欲缠斗和耳鬓厮磨;再穿越太平洋抵达世界尽头的孤岛塔斯马尼亚,去领略裹挟着摇篮山巅的积雪,看一看自带天地混沌初开的天真之态;还要在英国最西南角的渔村小镇,听着披斗士,在晚风中和路人起舞……

起初,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他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呼吸着与许家毫无关系的空气,他在星空下与诗人共燃一支香烟,在马路边摆摊画画,在街边花一美元买一支玫瑰送给疮痍的雕像,再在酒吧用一杯酒换一个廉价的爱情故事……只要是与许家无关的一切都是自由而浪漫。

自由便是浪漫的,而浪漫亦是自由的,此刻的他自由且浪漫。

许玉为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马德里的一个小公园里,听着路边的大提琴,边喂麻雀边计划着要租一条船去希腊的爱琴海。

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向他微微欠身,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对他说,“少爷。”

这两个字像是行刑前最后一声枪响,终结了许瑞白为期三个月的人生。

这是许家允许他放逐的最长时限,他的自由从开始那一刻起便是带着镣铐,他只被允许在许家画好的框架中有限的流浪,一旦超过这边界,便会被无情的拉回原点。

擅自流浪的后果是更严格的监视,他再没有权利回到纽约,也再没有权利离开他们的视线,他开始学着收敛和温和,用虚伪的顺从换来了画画的资格,即使他所有的画都只能为了许家而画。

当他回到尘俗之间,再没有什么自我可言,他寻找另一种方式宣泄,香烟,酒精或是醉生梦死的一晌贪欢,以求找到更为具象的自由。

肢体纠缠,液体交换,他不在意身边的人是谁,谁也并不在意他。

高潮让众生平等。

他在每一个黑夜最深的梦里感觉自己在下坠,他梦见自己在下落,无尽地下落,在落地之前死亡。

不过是困兽之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在不同的纠缠里感受着相同的厌倦。

有一天他在熟悉的下落里面看到一点星光。

“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叶嘉。

那是超越了情欲的更高级,那是他不可名状的渴望与需要,仿佛久未有人光临的繁星找到了生命体,迫使他进入一场与灵魂的对话。

与其说是叶嘉日日在战战兢兢的找他聊天,不如说是他在焦急万分的等待着叶嘉来与他聊天,他喋喋不休的说着些关于,自由,关于灵魂的漂亮话,那是延伸至那三个月以外的,对人生的热望,他贪婪的浪费着叶嘉的时间,不惜用虚伪的温柔留住他。因为唯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在这禁锢之地的罅隙中,偶尔喘息。

叶嘉问他,“我和你聊天会不会打扰你画画?”

他说,“不会。”

怎么会?

明明是我在得寸进尺的占据着你得人生。

可是有一天,那双繁星一样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与其他人无异的,情欲的哀求。

他觉得恶心。

无论是他洁白的肢体,还是青涩的呻吟。

原来什么都一样,许玉为是对的,白竹虞是对的,没什么不一样,他们永远逃不脱情欲的本能和牵绊的命运。

这毫无意义。

因为发情期,因为本能,和叶嘉睡了的那一天,许瑞白的星星死了。

在叶嘉爱情开始的那一天,在许瑞白心动终结的那一天。

选自:弗朗索瓦兹·萨冈《孤独的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