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果然还记得自己!
茧绥整个身形一僵。
医生颇感兴趣地向前两步,指尖点燃的星火随着他的动作晃闪在眼前。
茧绥拼命压住想要退后逃跑的冲动,迅速说明自己的来由,并把之前想的一套利弊脱口而出,最后,附加一对真诚的狗狗眼。
医生丝毫不感到意外,反而很配合地点头,“你要E类抑制剂,那当然可以。”
茧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危机就这么解决了?怎么可能?
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运气……
果不其然,医生接着说:“不过相对应的,小兄弟,我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你也应当给我一点好处。”
茧绥的脑子空白一瞬,他有什么能给的好处?
可现在有急切需求的人是自己,茧绥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末了附带一句“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你尽管开口”。
冷静下来想一想,在学校进行交易,和在区域边界进行交易的性质完全不同,等同于把把柄主动交到对方手里。
医生既然以前是做黑色产业,应当也没什么良心,没理由会拒绝。
“要什么好处好呢。”医生拐弯抹角地拖长声音,见茧绥如此局促不安,笑容越发真心实意,看了看头顶的时钟,“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坐下慢慢聊。”
时间一点也不早了,再过半小时,天就会完全黑下来。
茧绥恨不得拿到抑制剂的下一秒就远离这间医务室,但看医生的样子,今天他不坐下来,抑制剂恐怕也不会给到他手里。
茧绥坐到写字台旁边的转椅上。
医生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倒不用这么怕我吧,咱们俩也见过很多次了,我这个人除了嘴碎一点,为人还是挺和善的。”
男人说着,坐到一旁的皮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那沙发是之前没有的,绯红的亮面,在不开灯的医务室更显诡异。
房间里明明有人在,为什么却不开灯呢,是不想让人注意到吗?
“上一次你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这次你一定得好好听我讲。”
男人一边吸烟一边说着话,窗户是开着的,嘹亮的虫鸣是伴奏,还有茧绥坐立难安的模样作表演。
“本来我是想好心告诉你,我那诊所开不下去了,你别之后去了白跑一趟,话刚说一半,你人就飞出去了。”医生朝他挤眉弄眼,“到底多大的事,让你那么毛躁?”
茧绥含糊着回答了,没有说真话,而后问:“……为什么突然开不下去了?”
本来他是不该问的,但男人说完话半天没出声,只是看着他,模样很像在鼓励他提出问题。
茧绥应当是猜对了,男人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碾灭在脚底,竟是对着Beta抱怨起来。
“上面突然派人下来管制啦,违规产业一个都不能留。”像是憋了许久,医生朝茧绥倒苦水,“你说这不是砸我的饭碗吗,我就一小破诊所,不知道拯救了多少迷失的少男少女,这怎么能叫涉黑呢,分明就是造福人民群众啊!”
茧绥一下被对方的说辞震慑住。
好厚的脸皮。
但说得也不无道理,最起码对缘余来说,有很大的帮助。
“结果派下来这位一点情面都不留,这都肃清多久了,居然还没完。反抗的那一批早就被埋了,还好我识相,早早认命,不然小兄弟你压根不会在这儿见到我。”
医生一边抱怨一边起身,在药柜里翻找着什么,又抽出一张白纸,龙飞凤舞起来。
茧绥完全不能明白医生所说的话,消化了好久才道:“那你怎么会来学校,我是说……我们学校的医务室荒废很久了,压根没有招过校医。”
“我也想问,怎么会把我安排在学校,我对着这帮眼睛长在头顶的AO小屁孩可喜欢不起来。”医生说着转过头,冲着茧绥,“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在,这算是意外之喜吗?”
茧绥的头皮发麻,更加坐立难安了。
大概是心情不错,男人没有过多戏弄他,“逗你玩的,不需要什么‘好处’,就是想找个人听我这个中年男人发发牢骚而已。”
他走过来,将配好的一包药连同玻璃管的抑制剂,一齐递到茧绥面前,“拿着吧,一点心意。”
这超出了茧绥的理解范围,东西接过去了,人还木愣愣地,没想到真就这么容易。
“不客气,你长得像我死去的媳妇儿。”男人又说,“尤其是这双眼睛。就当是我的私心吧。”
茧绥的表情更加怔愣。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真信了?”医生再次摇头,哈哈大笑起来。
茧绥:“……”
他分不清对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者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随即,男人摸了摸自己发尾扎扎的一小撮辫子,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还不知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可以,茧绥压根不希望对方知道。
但对方这么爽快地给了自己所需的东西,反观他,只是一个名字都不愿给,茧绥自己都不好意思。
“沐。”
男人忽然吐出一个字,意义不明,待茧绥疑惑地看向他。“休沐的‘沐’,这是我的名字,想怎么叫随你。”
“只有一个字吗?”
就算是在C区,没有姓氏,人们通常也不会起单个字的名字。
况且男人应该是个Alpha。
虽然对方没有贴阻隔贴,信息素也几近于无,但茧绥身为雨隹木各氵夭卄次Beta还是可以感受到对方不是自己的同类。
怎么说,就像是动物一般的本能。
“对,只有一个字。”男人爽快地说,“我的姓氏被剥夺了。”
通常情况下,只有被上城区驱逐出去的AO才会被剥夺姓氏。
茧绥识相地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报出自己的名字。
结果,男人的神情比他想象中更复杂,哪怕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半张脸,惊讶的神色依旧流露出眼中。
“你说你叫茧绥?”
医生向他确认道。
“我听过这个名字……还不止一次。”医生说着,再次看向茧绥。
茧绥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只有Beta的眼瞳颜色会这么深,像夜里最漆黑的塔尖,映出最明亮的一颗星。
早知道就不该朝他说那么多了。
男人有些后悔,揉了一把头发,无奈道:“你是和学校里高阶Alpha混在一起的那个Beta?”
茧绥这次确实是无法思考了。
流言到底传到什么地步了?
如果连刚来学校不久的医生都听说了这件事……
男人看出他的惊慌失措,放松了语气,半是调侃道,“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啊,一方面和高阶Alpha有关系,另一方面,这抑制剂又不知道是给谁用的。”
“不,我们不是……”
茧绥想要解释,但话说到一半便卡住了,不是什么?他和岑骁渊分明什么都做过,只差最后一步而已。
那根本不重要。
上城区的Alpha和Beta厮混在一块,会被视为不洁。
是肮脏,也是禁忌。
“我很有职业操守的,病患如果不想说,我不会问。”见茧绥慌了神,医生安抚道,“只是想给你提个醒。”
连得到抑制剂的喜悦都被压下去,只余下一团混乱的思维。
茧绥任凭医生弯下腰,右手握在他的手臂上。
没有姓氏的男人告诫他:“和Alpha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医生最后送给他一句话。
茧绥匆匆跑出幽深的长廊。
时间确实还很早,医生心情不错地哼着曲。
下一秒,门口出现一道人影。
“怎么,是落下什么东西啦?”
他回过身,神色骤变。
迅速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医生脊背紧绷,汗水瞬间浸透衣料。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多少,他毕恭毕敬地低下头,不敢看来人。
那双泛金的眼眸里烧灼的热度不减。
岑骁渊开口问:“刚刚出去的那个人,你给了他什么?”
28.该推开
“咚咚”两道敲门声,茧绥站在被月光照拂泛起冷蓝光晕的宿舍门前。
“师兄,开门,是我。”
他的心脏还嘭嘭跳个不停,医生的警告还回荡在耳边。
——不要和Alpha在一起,和Alpha在一起没有好结果。
他自然是知道,况且,他和岑骁渊根本算不上那种关系。
缘余打开门,面上的惊讶不掩,直至茧绥将抑制剂掏出,才算真正相信了。
“你在哪里搞到的抑制剂?”
房间里亮着一盏暖色的灯,缘余坐在书桌前,衣袖全部撸起,露出健壮的大臂,神色里有担忧。
茧绥把医务室发生的事情简单说明,最后停顿一下,“他说我长得像他死去的爱人,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缘余听后冷静下来,分析道:“那他的爱人是Beta吗?”
茧绥注射药剂的手微微一顿,抬眼对上缘余的目光。
不明白的事情仿佛在这一刻逐渐明晰。
医生说茧绥和自己死去的爱人长得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往日里茧绥去诊所,都是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并不是所有Beta都有茧绥这般漆黑的眼瞳,但深色瞳孔的一般都是Beta。
A区为了保证绝对的血统纯正,绝大部分的家族成员都会联姻,少数则是不婚主义。
比如岑骁渊的养父,岑家过去的家主,血统最为纯正的一脉。却迟迟没有结婚,没有下一代,才导致多方蠢蠢欲动,都想把高位转接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以此世袭传承。
上城区对血脉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AO结合是铁律,若想打破规则,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剥夺姓氏。
那恐怕就是医生所付出的代价。
可他自己身为Alpha却要提醒茧绥,和Alpha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药剂注射完毕后,茧绥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对我撒了谎……或者,瞒了我什么?”
月光被玻璃窗割成一束一束,直直照射进房间,又在脚边扭曲了。
缘余看向茧绥的目光里有不忍,还有其他更复杂的东西。
“考核那天,”他刚一开口,茧绥的指尖抽动一下,“你和岑骁渊在Alpha的换衣室里干了什么?”
缘余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迅速接道:“不管是干了什么,你们都被人看到了,你和岑骁渊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
茧绥的脑袋一阵嗡鸣。
可笑的是他还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原来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难怪最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光是两个人从一个换衣间出来这件事,就足够让人编排好久。
况且,还是在Alpha的换衣室。
是他主动找过去的。
“那天你身上有Alpha的信息素,”缘余一顿,末了还是加了一句,“很重。”
茧绥眼神茫然:“但是你告诉我……”
“我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也不想被人揭穿。”缘余索性摊开了,“但现在不管我说不说,很多人都知道了,包括你搬到海港,和岑骁渊住在一起。”
之所以缘余没有一开始插手,而是不停地提醒茧绥,就是因为曾经对两人的相处略有耳闻。
那很古怪。
也太亲密了。
高阶AO身边的Beta主要作用是供主人发泄情绪,必要情况下也会是一个抒发信息素的渠道。除此之外,和用人无异,都是跟在身边伺候人的角色。
家庭教育让高阶AO得体又高傲,公开场合下不会轻易失控,私下里也不会像野兽一样粗暴对待下人。很多人身边的陪读Beta仅仅是个摆设,是一种身份、级别的向征,一旦成年就会很快消失在身边。
但茧绥除了学校严格规定的时间内在辅楼,其他时候都是跟在岑骁渊身边。Alpha特训期不在学校上课,茧绥也只能在住宅里呆着,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迎接岑骁渊回家。
茧绥身上属于岑骁渊的印记与气息都过于浓重。
Beta就像是Alpha身边的一个弱点,可以轻而易举推断出Alpha当前的状态。
连外界都知道岑家那名S级Alpha有非常严重的信息素紊乱症。
这是个把柄。
偏偏高阶Alpha不以为意,而且次次试炼都拿第一名,强有力地堵住了悠悠众口。
缘余离开A区时,岑骁渊刚刚成年,茧绥依旧跟在Alpha身边。
他以为这两人之间有更多的秘密,不是旁人可以涉足。
但眼下看到茧绥一片空白的表情,缘余认为自己的判断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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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栋房子都是灰暗的,入门后是熟悉的摆设、一比一的复制。
自己现在所住的地方,和在A区时近乎一模一样。
本来,茧绥都要习惯了。
但在缘余那里得知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藏住。以前的传言中,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现在却成为备受瞩目的焦点。
在众人眼里,他依旧落得一个小丑形象。
茧绥有种强烈地、想要呕吐的欲望。
万幸的是,岑骁渊不在,最近一直都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茧绥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洗漱、也没换衣服,重重摔在床铺上,而后抱紧被子蜷缩起来。
这一晚心情像坐过山车,连晚饭他都忘记吃,胃里空虚,但根本不想吃任何东西。
闭着眼睛,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饥饿的夜晚,他与岑骁渊的第一次正式碰面。
少年命令他把桌上的食物吃干净,顶在喉咙里的蛋糕是草莓味,甜腻到发酸。
那天夜里他在厨房被迫塞了一堆食物在胃里,岑骁渊离开后吐出大半,生理性泪水一并留下来,滚烫地落满整张脸。
茧绥一个人吭哧吭哧擦了半小时的地,确定没有异味才敢回房,一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管家亲自来敲门,送他去别的房间梳妆打扮,换了一身新衣服。
一切准备好,刚刚八点雨隹木各氵夭卄次过五分,他被带进餐厅。岑骁渊似乎刚睡醒,整个人都有爆发的征兆,见茧绥用怯怯的眼神看他,更是烦躁。
“滚出去。”
三个字。
茧绥再次回到客房,一个清晨白折腾了,他穿着新衣服蹭上床,肚子很饿但是不想吃任何东西。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只是有些害怕自己这辈子都对食物有阴影。
窗户没有关严,一缕阳光洒在他的眼睑上,颤了颤睫毛,茧绥跪坐起来去捧那一抹光。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比起饿肚子、比起寒冷、比起死亡,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暗暗告诉自己,重新打起精神。
很快,佣人送来餐食。
“吃吧。”那佣人开口,“少爷特意叮嘱厨房给你做的,怕你不够吃。”
茧绥一时不知道,这是奖励还是惩罚。
……
总是这样的。
岑骁渊的性格阴晴不定,对他的态度时好时坏。
茧绥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有时候好像可以纵容他,有时候又一点错误都不允许他犯。
A区的教导只教会他听从与忠诚,茧绥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讨好,谁不想过舒坦又充盈的日子呢,他只不过贪心了一点。
成年后的岑骁渊依旧掌控不好信息素,紊乱的气息和过热的温度烧灼少年整副躯体,茧绥只能把肩膀和后颈献给他咬,岑骁渊会捧住他的脸亲吻他,亲昵地蹭一蹭鼻尖,睫毛扫过他的脸颊。
“张开口,别咬嘴唇。”
唇齿依偎加深了灼烧的热度,岑骁渊却依旧紧抓着他不放。
茧绥习惯了Alpha好脾气的时候,就更害怕承担对方的怒火。
他有私心不想让对方生气,所以攥住了少年的衣襟,听从了指令。
他把嘴巴张开,舌尖主动探出来,扫在岑骁渊的唇间。
Alpha轻笑出声,放轻了固在他身上的力道,说他像小狗一样舔人。
茧绥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取悦岑骁渊吗?
他应当没有做错什么才对……
他应当……
或许真的是他的错。
他该推开,而不是迎合。
##
深夜一道雷横劈下来,毫无预兆地,大雨倾盆。
茧绥始终没有睡安稳,紧闭着双眸,额头冒汗,右手手腕更是剧烈疼痛起来。
好不容易在噩梦里苏醒,一睁开眼,被床边的一道身影吓得骇住,险些尖叫出声。
茧绥迅速向后退去,床前的人却靠得更近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外面狂风大作,雷雨不停,隐约的光亮下,茧绥看清对方手里拿着医生给他开的药方,心脏更是乱跳个不停。
岑骁渊悄声无息地出现,不知在床边站了多久,此刻正蹙着眉,拽住茧绥没有伤痛的那条手臂,猛地将人拉近了。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茧绥下意识的反应是他知道了!
抑制剂的事!
缘余是Alpha的事!
所有的事到最后岑骁渊都会得知,茧绥甚至不知道他在校内安插了多少人盯着自己。
回忆里的噩梦结束了,现实中却还在继续。
紧接着,岑骁渊问道:“睡眠不好为什么不和我说?”
春意夏
后天见(挥爪)
29.忍耐
“是安神养眠的药。”
“他说他睡眠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