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是知情的少数人。
“你要去找他吗?”韶航突然开口,对自己的疼痛置若罔闻,缺失的是右臂,挖空的是心脏,“澜死了,现在你要去找你的‘点心’?”
岑骁渊的面色冷漠,收刀的动作干脆利落,“我会去。”
韶航笑着,疯了一般,“那么,祝你好运。”
岑広澜死了。
死于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就在他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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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骁渊回归A区的第二年末,岑家重新洗牌,岑绮露辗转回到A区。
同年,岑骁渊接手岑绮露在C区的大部分产业,开始寻找茧绥的下落。
一年后,得知茧绥在B区,岑骁渊与岑绮露定下约定,在B区的这段时间内,会完成肃清,同等的,岑绮露要为他在学校提供便利。
交换生的身份、特权,还有无视联盟协议,公然恐吓、殴打在校生,岑骁渊惹出的乱子不断,岑绮露塞给他的任务也没断。
两个人的协议本应随着茧绥毕业结束,结果毕业前夕出了缘余那档子事。
校长办公室的那通电话,是岑绮露打给岑骁渊的,岑绮露说:“现在又是你欠我。”
A区岑家其他人打来的电话,岑骁渊可以置之不理,但岑绮露的不行。
所以茧绥逃跑的那天晚上,岑骁渊接通了电话。
“江家找不到江宜晚了。”
江宜晚不见了。
江家声称,岑骁渊拐跑了即将嫁给赵央启的Omega,并以此为借口和赵家联手,不断向C区安插人手。
他们已经发现了姐弟俩的合作关系,以及C区这块根柢未深的丰沃土地。
岑家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岑绮露完全抽不出身来,算盘打到岑骁渊头上。
“……Beta在A区绝对安全,这一次绝不会再出雨隹木各氵夭卄次差池。”岑绮露说,“而且,这本就是双赢的事,你敢说我开出的条件你不心动?”
岑骁渊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
“他有名字,叫做茧绥。”
岑绮露挑起半边眉,“好的,你的puppy有名字,那么你的回答是?”
“这是最后一次。”
于是,岑骁渊出现在这里,C区、地下城、尘燃的面前。
“一切都是你他妈引起的,你还好意思说?!”
尘燃炸弹一般,恨不得生吞活剥眼前的Alpha。
岑骁渊冷漠强大的面具终于产生一丝裂纹。
就如尘燃所说的那样。
一切都由岑骁渊引起。
他越想拥有什么,越会失去什么。
他带给茧绥的伤害,远比保护多得多。
茧绥说的那句“可我不爱你”,岑骁渊心甘情愿受下了。
——可我爱你。
“那么,合作达成,我随时可以动身。”
Alpha不再与尘燃周旋,看向来调停的海哥,海哥则回头看了看那几个黑衣人,不太放心道,“不是我说,对面人可不少,要不要再等等增援什么的?”
“你可能搞错了。”岑骁渊垂下眼睑,鸦黑的睫羽下,浅色的眼瞳如同大型的捕猎动物。
“是只有我,余下的人,是防止我失控。”
##
A区 岑家宅邸。
太阳准时升起,在东边。
茧绥一夜未眠,昨夜韶航临走前还说了一番话。
“茧绥,你知道岑骁渊去干什么了吗?他为了换取自由,你和他的自由,前往c区去执行一项岑绮露交付的秘密任务。他很可能会死,但为了能和你生活下去,他一定会去。”
“你的名字,是岑骁渊告诉我妹妹的,他说你不喜欢以前的那个称呼,可他明明在失血过多时念了很多遍,念到我都记住了……”
韶航脸上僵硬虚假的笑容随着言语慢慢抹平了。
他是想要嘲讽才去笑的,嘲讽岑骁渊,也嘲讽他自己。
他还以为澜的养子过得很幸福,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爱人,才争取到的自由,没有理由不幸福。
韶航借着韶英的由头,想来看看这份不属于他的幸福。
或许他看过之后想毁掉,又或许……他向妹妹亲口承诺,只是远远看着。
所以他才常常出现在茧绥的房间,静静观察,直至确认两个人与他想象中的关系不符。
韶航还是学不会像个正常人微笑,笑起来依旧渗人、冰冷。
那份属于岑広澜的特质,还残留在他身上。
也好。
在天亮之前,茧绥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逃。
春意夏
差不多交代完了,这次的逃可和之前都不一样了!!
明天也更,明天见
76.种子
岑骁渊离开的第五天,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佣人将早餐摆盘送入房内,被子里圆鼓鼓的一团。
天已经大亮,茧绥还未起。
弯腰将餐盘放到桌上,佣人的手臂一顿,目光在一动不动的被子上停了两秒,随即大惊失色,刚转身要叫人,嘴巴被一只手死死捂住。
“安静,人没跑,在这里。”韶航精准捂住对方的口鼻,佣人一下憋红了脸,看到Alpha身后的茧绥,逐渐镇定下来。
韶航:“只是带他出去透透风,不要大呼小叫。”
茧绥一只脚踩到另一只脚的脚背上,没有吭声,默许了韶航的说法。
佣人忍不住开口:“先生规定了,他不能离开……”
“他要闷死了。”韶航打断道,“难道你想要岑骁渊回来看到一个没精打采的死人?”
佣人犹豫了,但还是坚持方才的说法。
韶航扭过头问茧绥:“告状你会不会?”
还没从刚才惊险刺激的逃脱中缓过神来,茧绥神情有些懵,“啊?”
“等到岑骁渊回来,你就跟他告状,说有人待你不周。”韶航的眼神有意无意瞟向旁边的佣人,那佣人果然变了脸色。“这宅邸本就荒废已久,是因为你来,岑骁渊才提前着人清扫布置的。”
茧绥第一次听说,神情也跟着怪异起来,未等开口,佣人立刻改了说法,顺着韶航的意思,允许了茧绥的私自“外出”。
只要人还在宅邸内,不惹出什么事端就好。
岑骁渊走之前特意叮嘱,要对茧绥多加照顾,吃食上自是没有亏待,但在礼数上难免懈怠。
待佣人离房,茧绥赤脚与韶航对视。
“午安。”韶航说着就要走出房间,茧绥微怔,“等一下。”
韶航停下来,但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要帮我?”茧绥问。
韶航又勾起嘴角,茧绥几乎要习惯他僵硬的笑脸。
“我没有帮你,你想要逃跑,我把你抓回来,这算帮你吗?”
“你没有和其他人说。”
韶航终还是转过头来,“你跑不掉,只要你一出去,立刻就会有人发现,别忘了,这里是A区。”
“但你没有和其他人说,为什么要帮我?”茧绥紧抓这一点不放。
韶航不笑了,金丝框镜下眼眸冷得像一条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语焉不详的一句话,留茧绥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半天。
待回过神,肚子已经咕咕乱叫了半天。
餐盘里的食物已经冷掉了,茧绥还是拿起来喂进嘴里,他明明最害怕挨饿,现在吃两口就吃不下了。
当初是怎么鼓起勇气,跑入寒风里的?
那时候他花了大价钱,买通岑沐给他提供消息,是真的想要自由。
在得到缘余的接应之前,他一路迎着深夜里刺骨的风,奔跑的步伐坚定而飞速。
他想他要逃的,从岑骁渊的身边逃离开。
他再也不想受人摆布、遭人牵制,生与死全凭旁人的一句话。
A区是个巨大的牢笼,铁笼上爬满鲜血染成的玫瑰,连根茎都是红的,由最纯正的血脉构成的。
而他只是个Beta。
手里的起酥吃完了,茧绥又拿起一个,没有多余的咀嚼,硬生生咽下去,挤压喉咙。
他从不对岑骁渊的行动刨根问底,哪怕每次Alpha出去又回来,身上总是带大大小小的伤。
就算他问了,岑骁渊也不一定会回答他。
他们之间,早就默许了这种不健康的关系生根发芽。
食物填饱肚子,茧绥走到床前,倒下去,丝绸的薄被盖住脸,身体蜷缩起来,两条腿还暴露在外,脚心沾了泥土,划开细小的口子,没有出血,却钻心地痛。
他逃不掉的。
茧绥讨厌入睡。
他总是在做同一个噩梦,梦里布满鲜血,一滴一滴,从台阶上渗到他的脚边。
不要往上走!
沉睡的自己大喊着,而站在台阶下面的孩童听不到。
他把自己稚嫩的小脚踩在鲜血之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攀爬,每走一格他都长大一点。
直到脊背舒展开,漆黑的眼眸里光亮若隐若现,成年之后他的嘴角抿平,鲜血越来越多地涌向他的脚边,如同海边的波浪一般,冰冷而汹涌,待浪潮褪去,他终于走完了台阶,站到平台上。
那里有一具尸体。
一直有一具尸体。
在他每个噩梦里出现,从不曾消散。
头顶的月亮高悬,一直、一直跟着他。
他走过去,站定在那人面前,身后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
他看清那人的面容。
梦醒了。
茧绥喘息着,后颈一片汗湿。
天色黯淡,他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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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
韶航提着茧绥的后衣领将他拽回房间,路过的佣人欲言又止。
茧绥也麻木了,这一次知道穿鞋,躲在后花园的草丛里,他躲了多久,韶航就盯了他多久,直到茧绥察觉到对方已经发现,满脑袋都是树叶地爬出来。
韶航依旧面无表情,和看守对视上,“我们在玩捉迷藏。”
茧绥:“……”
韶航已经不年轻了,年近五十,还要陪着茧绥“过家家”。即便对方戴着墨镜,茧绥也能想到看守怜悯的表情。
他最近一直在逃跑,没有一次成功过。
岑骁渊离开的第七天,茧绥依旧在A区。
茧绥不清楚韶航留下来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摸清了对方不会对自己不利,干脆也不掩藏自己的企图。
他就是要逃,正大光明地逃、锲而不舍地逃,只要他还在A区,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出去。
“逃出去之后呢?”韶航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他问茧绥,“逃出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岑骁渊用了特殊方法才让你避开了申请,你是个Beta,在A区没有身份,寸步难行。”
茧绥说:“那是之后需要解决的事情,我只看得到眼下。”
这回换韶航无言。
“你能逃到哪里去?”Alpha盯住他。
茧绥生病了,高烧不退。
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次病毒来得迅猛,让他整个人打了蔫,再离不开房间半步。
终归是高阶Alpha亲自下令要保住的人,底下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茧绥小命呜呼,等岑骁渊回来,他们也要跟着玩完。
“房间不要进出太多人,保持通风,人没事,死不了。”
上头派来的断臂医生脸色冷冰冰,叫人不敢亲近,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
等级压制下,佣人们一律服从。
守在门外的人撤了下去,只余下医生和病患。
茧绥汗流不止、面颊苍白地躺在床上,白天佣人将新修剪好的花束插进玻璃花瓶,摆在了窗台,夜里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
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和他梦里的鲜血是一个颜色。
恍惚间,眼前出现一道人影,一只手覆盖在他的额头。
“……岑骁渊。”
“我说过了,他没有回来。”
回答他的是韶航,Alpha将一管针剂丢到床上。茧绥爬起来,颤抖着手,自己给自己注射。
Beta不能使用抑制剂,一旦错误注射,身体无法消化分解,就会高烧不止。
韶航学医多年,知道如何处理这类突发情况。
这是岑骁渊离开的第十天。
他们利用生病来掩人耳目。
注射完血清,茧绥的头还是发晕,视线不聚焦,看着窗台上那朵玫瑰,“我也种出来过。”
韶航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茧绥又说:“不是玫瑰,我不喜欢玫瑰。”
他的思绪很混乱,血清如同麻药,扰乱了他的思维,嘴里不停冒出话语。
“我种了一颗种子,然后它发芽了……”
茧绥掩住面颊,视线浑浊发暗,眼前又出现梦境里的画面,鲜血、台阶,他一点点长大,一具尸体,岑骁渊……
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水润的光亮。
“我想起来了。”
“那颗种子是我亲手种出来的,我没有靠别人。”
就在B区,就在那个如梦一般的暑期,他在后院的那片菜田里,无意中种下几颗种子。
是它先发了芽,他才想要岑骁渊看一看。
梦境里的血色逐渐从眼底退却。
他一直、一直都在害怕岑骁渊的死亡。
哪怕是在逃跑的前夕,他留下一个吻,对一无所知的Alpha说:“岑骁渊,我希望你赢,我不希望你死。”
那是真话。
他说到做到,再也没说过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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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逃到哪里去?”
两天前,韶航的问话响在茧绥的耳边。
“……岑骁渊说等到他回来要和我谈一谈,”茧绥垂下眼,“可我等得够久了,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他总是在逃。
从没在Alpha的身边逃开过。
所以这一次,他也不过是——
茧绥抬起头,正视韶航的眼睛,“我去找他。”
——要逃向岑骁渊身边。
春意夏
明天见
77.记仇
血清起了作用,茧绥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晰。
韶航交到他手里一个布袋,说是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的,认为他会用得到。
茧绥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岑骁渊把他留下的东西全部保存起来,布袋里是他的毕业证和手机。
“我要这个就够了。”茧绥把其中一样拿到手里。
韶航淡淡看了一眼:“随你。”
茧绥曾经在这栋宅邸住了那么久,第一次知道它有地下通道,他被韶航带着,沿黑漆漆的甬道一路向前。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一盏老式的煤油灯照亮脚下的路,茧绥又一次问道。
韶航:“这个问题岑骁渊也问过。”
Alpha高大的背影在烛火下,带动着影子摇曳晃动。
茧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继续往前,差点撞在韶航身上。
出口到了。
茧绥扭过头来,宅邸高耸的栅栏已远远抛在身后。
他们真的出来了,如此轻松。
这是个逃生出口。
是宅邸以前就有,还是后来修建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茧绥在这里住了六年,从未发现过。
“沿着这片树林一直向前,那里有人接应你。”韶航说。
时间紧急,来不及说多余的话,茧绥迈开脚步,朝未知的林间奔去。
树林的尽头会是什么?或许是一道考验也说不定。
他的逃跑太过顺利,有太多对他有利的助力,让茧绥一再感到恍惚。
可他的运气向来不太好。
前方等待他的或许是一车的黑衣人,又或许就是岑骁渊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