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向来如此,命运让他们纠缠、错过,在最不该爱的时候倾诉爱意,在最该拥抱的时刻分离。
春夜烂漫,月光照在树梢叶片,泛起薄薄一层荧光。
茧绥的双腿没有停,跑到喉咙干燥、肺部痉挛,路越走越窄,越来越崎岖。拨开错落交缠的藤蔓,抵达终点时,一个腿软险些跪下来。
那里有人在等待,见状快步走过来,雨隹木各氵夭卄次伸出手,前胸口袋里的工作牌掉出来,在茧绥的面前晃了晃。
茧绥搭上那只手,抬起了头。
月光下,女人的短发到颈,微笑时,眼角挤出一道不明显的纹路,“好久不见,小家伙。”
是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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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帮我?”
岑広澜死后的那一年,岑骁渊问过同样的问题。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冷静下来,想到韶航对岑広澜的背叛。
岑広澜间接杀死了他和岑绮露的父母,就算他不追究,岑绮露也一定不会放过男人。
岑広澜的下场不会好过。
韶航跟在岑広澜身边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依旧把他珍视的人往火坑里推。
韶航少了一条手臂,还不能很好掌控身体,身子微微向一边倾斜着,连脑袋都歪着,模样有些滑稽。
“因为你足够蠢吧。”韶航说。
岑骁渊本就没打算在对方的口中得到答案,闻言,看向一旁的韶英,“有些事,我们出去谈谈。”
韶英带着歉意地点头,随岑骁渊离开茶室。
韶航知道两个人去商量什么,无非就是那个Beta还没找到,宅邸还需要自己妹妹抽空去维护看守。
岑骁渊不希望宅邸里的东西被不守规矩的下人们挪碰,至少曾经两个人的房间,他希望保持原有的模样。
那绝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只有岑骁渊把它当做宝贝一样死死抓着不放。
韶航又想笑了,嘲讽的笑意爬上脸,依旧僵硬。
不就是因为Alpha足够蠢吗?
因为蠢,所以才能坚定不移去追逐自己所想要的。
可能是在B区生活过的缘故,岑骁渊对于名利的追逐太淡,他不像岑広澜一样,有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
因此,他可以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舍弃,只为了他虚无缥缈的爱情。
而韶航和岑広澜同样相遇太早。
在岑広澜还未成为家主时,在彼此还没分化时,他就把自己的所有交付给他的天使。
他把高阶Alpha的信息素给他,把他送上家主的位置,后来,岑広澜想要稳住地位,收养了不少养子,再后来,岑広澜又想要优秀的基因……
再再后来,韶航看着遍体鳞伤的岑骁渊,血液浸染Alpha整个身躯,嘴里还喃喃着爱人的名字。
——我这一生都将在阴影下存活,我的爱情也是。
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这里是A区,是阶级制度森严,有着悠久历史的岑家。
这本理所当然的发展,怎么能让一个区区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破坏?
他们都是笼中鸟,一条血脉延续,成千上万的人前仆后继地输送,如果毁于一旦……
那就让它毁于一旦。
岑骁渊是另外一种可能性。
而他和岑広澜再无可能。
##
无人接听。
拨打的第五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茧绥暂时将手机放下。
这是他从布袋里唯一拿走的东西,岑骁渊曾经给他买的那部手机。
天边浮现鱼肚白,浅灰色轿车行驶在一条小路上,韶英在前面打着方向盘,“没想到吧,A区还有这种景色。”
茧绥正回身,点了点头。
韶英在后视镜里看他,“不用这么拘谨,好歹我们曾经也……”
“也”什么,她没有往下说,似乎也明白茧绥为何无言,当年的那件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能释怀。
“我哥他没有对你动粗吧?他那个人……一直都像个机器人,没什么分寸,实际上人不坏的。”韶英迅速换了个话题,“本来是想你安心待在宅子里,但是小渊的情况……我们以为最迟一周他就能回来,这已经是第十天了,我哥说你想去找他,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托他将你带出来了。”
韶英说她有办法让茧绥离开A区,但之后就需要靠茧绥自己。
茧绥:“你知道岑骁渊去哪里了吗?”
韶英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们只知道他去了C区,其他的就……”
“也就是说,你们把我带出来,根本没经过岑骁渊的允许。”
韶英默了默。
“没有关系吗,他不会迁怒你们?还是说,他快要死了,根本来不及做这些,”茧绥的思路难得清晰,“我去了,是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不是、不会的,你也知道小渊……岑骁渊他的生命力一直很顽强。”韶英扯出一丝难看的笑,“茧绥,我们相信他好吗?”
“我的名字是岑骁渊告诉你的?”
“啊…是的,是个好名字,我也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小孩。”
“我不是小孩子了。”茧绥抬起眼,在后视镜里与韶英对视上,“你不需要用对你女儿的那一套对我。”
韶英彻底静下来。
“我也不恨你,我连岑広澜都不恨。”茧绥的声音很轻,“因为恨是相对于爱的。”
他对A区没有任何留恋,不爱亦不恨。
没有韶英的搭话,车子安静地向前行驶,茧绥面对着手机发呆,弟弟的电话打不通,接下来他还能联系谁……
手指在按键上稍作停留,输入了一串数字,茧绥将手机贴到耳边,“嘟嘟”两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茧绥有些恍惚,顿了一下,才开口:“喂,师兄,是我。”
未等缘余开口,有人先一步道:“茧绥?是不是茧绥?!”
听到江宜晚的声音,茧绥怔了一下,“是我。”
“茧绥,你听我说,你师兄他搞虐待啊做饭真他么难吃,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呜呜呜……”
江宜晚的一顿哭诉,顿时将茧绥拉回到最真实的现实世界,还在不断向前奔跑的灵魂,回归到这辆轿车,这个座位,回到当下。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耐着性子:“劳烦,能不能先把电话给师兄?”
江宜晚还在哇哇干嚎,手机已经被缘余夺过去,“你说。”
多亏江宜晚不合时宜的插话,茧绥现在冷静很多,呼出一口,先向缘余报了平安,解释了失踪这些天的前因后果。
随后,他道:“我还是决定去找他。”
电话里,缘余沉默一会儿,道:“那是你的决定,我说过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因为我们是家人。
缘余从来没有正面表达过,可他的字里行间都在透露着这层含义。
茧绥的眼眶有些热,但是没有落泪,紧接着缘余告诉他,尘燃在失联前有联系过他,说一旦有茧绥的下落,就让他去A港找自己。
岑骁渊的下落不明,茧绥目前只能先找到自己弟弟。当初他去的那个地下城,梳背头的那个男人话里话外都说明着,他们和“疯狗”有联系。
电话挂断,茧绥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韶英忽然开口:“你该怪我的,不要把情绪全部挤压在心里。”
“这一方面,小渊就做得很好。”女人绽开一抹笑,笑得有些伤感,“他记仇,自从你离开后,再没接受过我的治疗。”
春意夏
明天见
78.果实
到达C区已是数日后,缘余抽不开身,派信得过的人在A港港口接应茧绥。
此前充当司机的黄毛也来了。
他跟在茧绥身后一口一个“茧哥”地叫,其他人也跟着叫起来。
茧绥问知不知道尘燃在哪里,小弟们面面相觑,还是黄毛站出来说:“茧哥,你可能不知道,最近这边乱得很,我们也没联系到大哥,不过他可能已经随海哥回了本部……”
说是“随”,实则是“绑”。
因为尘燃和某人的气场实在不合,公开场合动手打了许多次,每一次都以尘燃被按在地上爬不起来为结束。
海哥丢不起这个人,正好A港的械斗越来越激烈,海朝确实想把尘燃也带走。
当初海朝同茧绥所说的话,有一大半都是假的,实际尘燃是他培养起来的。
对于这个上蹿下跳的小鬼,海朝当然是想保住。至于从未见过面的茧绥,他没有太多感情,所以擅自做主,跟“疯狗”做了桩交易,把茧绥交付到对方手上,解决了不必要的争端,也避免了尘燃私自藏人的处罚。
岑骁渊能费心寻找这么久,开价又如此大方,海朝不相信,茧绥仅仅就是个玩意儿物件儿那么简单。
茧绥当时离开的时机刚好。
C区眼下的混乱程度,属实超出预料,江赵两家合起伙来,势必搅得谁都不得安宁,更何况,他们雇佣的都是些没有区域身份的亡命徒,连垃圾场附近极其隐蔽的村落都被找到了。
如果“疯狗”不来镇压,只会比现在还要混乱,死伤情况也会更加惨烈。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迈入地下城的入口,和之前截然不同,所有的娱乐设施都停止了。
茧绥首先能嗅到一股铁锈的腐味,入耳是一声声哀吟,楼台之上,俯瞰地下,担架上躺着一个个受伤的病患。
黄毛小心翼翼观察着茧绥的脸色,“茧哥,要不你跟我一块回本部吧,我昨天刚跟缘哥联系上,是缘哥说……”
“不,直接让茧绥去A港。”缘余当时在信号不怎么好的通讯器里回答,“他知道该怎么做。”
楼梯是铁艺的,仿佛随时就要坍塌,鞋底踩下去,回响声咚咚,应和着心脏的跳动。
成功抵达最下方的平台,茧绥回过头来,“医药箱在哪里?我来治疗。”
来不及去找尘燃,他先为受伤的人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
血、血、还是血。
梦里的血出现在现实里,不知道拆开了多少纱布,又浸染了多少声痛吟。
茧绥近乎机械地完成手里的工作,治疗的人当然有些,看得出就是他们内部人员,一个个手法粗鲁且不熟练,好在躺在这里的人都只是轻伤。
埋头处理那些大小不一的伤口,血腥味扼住他的喉咙,隐约间,听到熟悉的声音。
茧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抬这儿来!抬这儿来!哎呦喂,我的祖宗啊!”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茧绥猛地抬起头,寻着声音处望去。
一抹蓝色从他的眼前溜过去。
他刚要起身,手里的纱布没有剪开,连接着伤者的手臂,“啊,不好意思。”
再抬起头时,茧绥就找不到人了,好在他的手脚利落,已经完成大部分清创,余下的包扎工作可以交给其他人。
黄毛早就不见了,地下城的场地很大,娱乐设施全部移走了,大片大片的空地,搭配着昏暗的灯光,即便是白天,也像陷入混沌。
平台的最右边有一道大门,连接长廊,茧绥记得声音是从这里消失的。
他刚踏出去一只脚,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让一让啊都让一让。”
茧绥转过头,如同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一帧一帧地在眼前铺展。
他和担架上的人打了个照面,血液逆流而上,瞬间淹没呼吸,双手扎凉。
血、血,还是血。
血将担架上的白浸透了,滴落下来,落在脉搏上,咚咚咚,是脚踩在铁质楼梯的嗡鸣,在脑海里也产生巨大的回响。
鸟儿的头颅撞击在铁笼,四散的羽毛扼住口鼻。
茧绥僵硬在原地,提不起勇气去确认,躺在担架上那人是不是岑骁渊。
过往如同书页,在有风的时刻,飞速翻卷过他的脑海,每个瞬间都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让他滚出去,我不需要。”
“醒了还不滚下去,想在我身上赖多久?”
“废物点心。”
“那以后就叫你岑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是说你真正的名字。”
……
“你一个Beta,拿抑制剂做什么?”
“一通短信都不发,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给你一天时间,收拾好东西,搬去海港。”
“睡眠不好为什么不和我说?”
……
“茧绥,你这个人就是永远学不会恨。”
“我没注意,捏疼你了吗宝贝?”
“我等你回来?你还会回来?”
“我怎么样了,你不问问我吗?”
“……那我爱你。”
他们的对话就停留在这一刻。
终止在这里。
茧绥想,自己还是说谎了。
怎么会没有恨呢。
他的恨意藏得太深,连自己都骗过。
每一次决绝出口的不爱,都是一场肆意的报复。
所以最后,他跟岑骁渊说:“可我不爱你,为什么要亲你呢?”
“卧槽,茧绥?”
一道声音打破他的窒息,随即,茧绥的眼睛被一抹蓝色填满。
岑沐的头发胡乱炸着,乱糟糟一团,两只手还沾着血迹。
“谢天谢地,终于来个有用的……”岑沐露出一副感动落泪的表情,见茧绥还僵硬不动,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担架上的Alpha,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别担心,没死,还能喘气。”
像是为了回应岑沐说的话,担架上的血人忽然伸出手,起尸一般,一把拽住茧绥的胳膊,力道大得根本不似奄奄一息的伤患,还好抬担架的几个小弟身强力壮,堪堪稳住了。
茧绥被拽的一个踉跄,往前一步,对上那双浅金色的眼瞳。
“你……”
声音太轻,茧绥侧过脑袋把耳朵贴近了,只听岑骁渊用尽气力:“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岑骁渊要急死了,生怕茧绥跑了,带血的手紧紧抓住他。
一旁岑沐“哎哎”两声,“祖宗,别动了,就一口气吊着,一会儿这口气也没了!”
茧绥说:“我不跑,就在这里等着。”
岑骁渊不信,还是死死抓着茧绥不松手,由于太过用力,伤口崩裂,腹部更多的血涌出来,Alpha的手臂隐隐颤抖着。
茧绥的眼睫也跟着抖起来。
好多回忆都随着时间的冲刷变得不清晰。
他差点忘记。
当初之所以铁了心想要跟着缘余的师父学医,不止因为尘燃受伤了,而师父救了他弟弟的命。
还因为……因为什么呢?
他曾经无数次看着岑骁渊奄奄一息。
每一次他都束手无策,呆立在原地。
他太害怕那盏手术灯熄灭,韶英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刻,所以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他能够走进去……
茧绥反手按住岑骁渊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他的终点已经抵达了。
爱恨皆在这一瞬结出果实。
见茧绥没有要跑的意思,Alpha的手松了片刻,随后又伸出去,挡住他的眼睛。
“别看。”岑骁渊说。
从韶航那里得知真相时,茧绥没有哭,听韶英说起Alpha从此拒绝她的治疗,有很多次差点死掉时,茧绥还是没有哭。
他眼里迟迟没有眨落的泪,在这一刻,滚烫而极速地下坠。
茧绥吸了吸鼻子,抬起脑袋,对黄毛以及其他小弟,很有礼貌地说:“麻烦你们闭下眼睛。”
随后他扫到岑沐,停顿一下,“你、你随意吧。”
岑沐一脸的困惑加不解。
紧接着,茧绥俯下身去,亲了亲岑骁渊的唇,“我不走,来还你的吻。”
春意夏
小茶课堂开课啦,提问:文末的吻具有什么含义,传达了什么情感?
明天也更哦,啾啾啾!
79.看不见
岑骁渊失血过多,人还未送进治疗室便陷入昏迷。
待连续几小时的手术结束,恐惧和疲惫一并席卷而来,茧绥随便窝在一个角落里睡着了。
再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岑沐的蓝大褂。男人手里拿着一次性纸杯,将水递过来。
茧绥接过去,润了润唇。
岑沐开口:“是我那侄女找我来,以免……这位把自己给玩死。”
男人的目光越过茧绥,看向他的身后。
岑骁渊已然度过危险期,躺在临时搭建出的病床上,高阶Alpha的体质让他的伤口比常人更快愈合,却也令他陷入极深的休眠状态。
茧绥扬头道:“你一直和岑骁渊的表姐有联系。”
岑沐极其夸张地把两只手举过头顶,“可别误会,那是我欠她一个人情,现在还回来。你忘了么,当初老大将我扭送到A区,我是如何逃出来的?”
岑沐这么一说,茧绥好像有点印象。
岑沐是和那帮黑衣人一块去到B区那栋房子。
正如韶航所说,黑衣人是岑绮露的人,看守不仅是要保护监视他,还是为了牵制岑骁渊。
岑沐的话,茧绥只信一半,毕竟他成功逃跑那天,岑沐给的消息太及时了,现在想来,处处都是巧合跟陷阱。
见茧绥如此不信任的眼神,岑沐只好把手放下,嘴边还挂着笑,“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害老大的性命,这点你总该放心。倒是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他。”
他还想用之前的那个吻揶揄茧绥,茧绥却说,“这里是C区,我只是回来了。”
未等岑沐给出回应,门外一道人影闯了进来。
只见尘燃怨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茧绥看到尘燃,表情瞬间柔软下来,起身走过去,用手推了推弟弟,想要他有什么事到外面说。
尘燃被他一推,更炸了,“为什么回C区了不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