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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
宝撵后边,是猎猎腾展的旌旗和威风凛凛的帝王亲卫:他们穿挂金甲、骑乘宝兽,手中刀枪剑戟煞是可怕。虽然人数过千,却是鸦雀无声。

年轻的帝王冷冷俯视着脚下的战场:兵士、异兽、风雷、血光,杀声震天、如火如荼,激烈的景像与云端上截然不同。

虽然在山中与异兽们辗转切磋了数年,尊贵的帝王依然俊美无俦,仿如从未经受过风霜洗礼的神祉,唇角、眉梢,每一处轮廓都完美如昔,仅仅是多了一份难言的气势——就像覆满了白雪的沉寂火山,你能一眼看清它风景美妙绝伦,同时也会清楚它那毁灭性的危险力量。

午时正。

下方监军的天兵小校飞到宝撵旁侧单腿一跪,报:“启禀陛下!午时已至,请令收兵!”

秦月微抬下颔,修长的手指在果案上轻叩了两下,忽然张口吐出一颗三色宝珠,正是他的本命龙珠——龙袭。

龙袭悬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几圈,隐去了赤、靛二色,唯余紫光璀灿;然后便带着破空之声往战场上去了。

底下的兵兽打得专心,丝毫未察头顶已经是乌云集结。须弥间,天空紫芒大盛,突地一声惊雷平地起,继而噼哩咔嚓的霹雳纷纷闪落直下,恍如瓢泼大雨,又似紫蛇狂舞,声势浩大无边。

“妈哎!”“啊呀!陛下又降了雷天罚!”“你这畜牲还打!已收兵了,想吃神雷么!”“跑啊——哇哦……”

战场上顿时乱作一团,好些士兵和异兽躲闪不及,被电得半焦倒在地上翻白眼。

“哼!”秦月目光锁定一个挺拔的身影,在那人堪堪要逃离“雷天罚”的攻击范围时,又挥袖将他拂了回去,顺便特意关照了几道比较猛的雷光。

看到那人抽搐着倒进泥巴里,秦月终于满意了。

等“鸣雷收兵”结束,漫山遍野晒了一地的“尸体”,幸存者一脸同情地看着那些倒楣蛋,心下暗自幸灾乐祸:还好跑得快!都被打出经验来了!只是风殿下太可怜了……

可怜的风殿下缓了好久才活过来。他板着脸跨进王撵,恨恨地盯着秦月。

秦月云淡风轻:“怎么了。”

秦风指责:“我明明已经逃了出来,皇兄怎么能使诈?”

“兵不厌诈。”

“你不公平。”

秦月优雅地往后一靠,淡定道:“谁教你是朕的弟弟?身为朕的王弟,岂能于普通将士一概论之。若是不服,尽管向朕挑战。”

秦风瞪大眼睛恨着他。

明明知道打不过的……兄长真是太可恶了!不就是想激厉自己努力修行么?这种表达方式真是太烂了。虽然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每天被打真的很痛很不爽啊!!!

秦月见他垂着脑袋生闷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些日子足有进步。新兵之中,你也是出类拔萃了。既已进阶元婴,那便放你歇息三天,就此回宫吧。”

秦风极少得到兄长赞美,闻言立即转怒为喜,美滋滋地跟着兄长拔营回家了。

小俩口数月未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滚了三天床单,极尽缠绵之能事。

待得第四天起床,秦月一转悠就发现案上放了一幅画卷。

秦月想:小羽已经多年不作画了,难道是最近太孤独了又重操旧业解闷?必须打开看看这画里有没有透出空虚寂寞或思念之情。

他半敞着衣衫,兴味盎然地解开卷上缠丝,装裱精美的画卷立即展露无疑。

这是幅全身工笔肖像。

画中人云带峨冠、羽衣凤裳;温润似水、春华若阳。

他玉树临风地站在花间,脚下是粉团似的花朵,身后是明亮的云霞,那暖暖的笑容仿如画中唯一的光,那绝美的容颜仿如雪顶仙泉,仿佛能滋润所有干涸的土地。

☆、打翻醋坛子

秦月不需要认,就知道画中人正是他的小羽。而且他也在第一眼确定,这不是小羽画的。

画的笔力有些拙劣,但意韵一点也不差,他简直看得出作画人是怀着何种心情画这幅画的。

百分之五十的迷醉,百分之五十的卑微。

他冷冷扫了一眼提款:

“随君畔,死何憾,裁画仰圣颜”

“纵掷虚华了无怨”

“待白首,浮生尽看,芳菲轻诉转流年”

“徽夏七年,三月十二日”

朱色印记赫然是“桓书”。

秦月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一把火将这画烧个尸骨无存;他狠狠地掐着卷轴,杀气腾腾。

在床上睡得正香的洛羽忽然感到一阵紊乱的气息,立即就被惊醒了。

“你怎么了?”他迷糊地撑起身子,光洁诱人的雪躯伏上旁边的锦枕,意态含春、青丝乱缠,一幅被疼爱得慵懒无比的模样。

秦月拖着那幅画走到床沿,森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洛羽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突然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拖倒床上:“又吃醋了?你肚子里装了多大个坛子啊?让我摸摸……”

秦月冷冷地盯着他,不开腔。

洛羽嘿嘿笑了两声,凑上去在他唇上啃了啃,安抚道:“就是张粉丝送的画嘛!不要生气啦,乖。”

秦月对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有信心,他不相信洛羽会和那白痴有什么私情,但看到洛羽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笑道:“不过是个粉丝?有这么深情缱绻的粉丝么?好一个‘纵掷虚华了无怨’!”

洛羽讪讪道:“这个……写得是有点暧昧,不过那孩子脑子有点,你懂的,用词拿捏不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大爷爱你都爱到骨头里了,你还不知道吗。”

秦月火冒三丈地将他推到一边,坐起身来:“用词不准?你未免太小瞧他了!哼,还想暗恋你直到白首,你竟连这个也瞧不出来?”

洛羽一呆,纠结道:“这个……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平时又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因为这个我最近都不敢去看他了。”

秦月见洛羽有点认错的意思,心中怒气稍稍平复了一点,又审问道:“你跟朕说说,‘随君畔’是何意思?他如何随的君畔!”

洛羽撇着嘴,呐呐道:“他不是在萦灵州上班吗……我最近在那边忙,碰上了呗。”

秦月愤怒拍床:“那白痴怎会出现在萦灵州!”自己百般阻挠小羽将其带在身边,总算把他打发到了外宫,就算小羽凤驾路过,也有清场之人逼那白痴退避,并且平日还有天官监管宫人,想见小羽不啻难于登天;没想到这白痴如此能耐,竟自个儿谋取了出路!

洛羽不知死活,一脸得意地沾沾自喜:“被吓了一跳吧?本宫英明神武、栽培有方,变废为宝、点石成金,真不愧是一代明君!”

秦月被这家伙气得内伤,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一把拉过他趴上自己的大腿,扬手就在那白嫩的屁股上抽了几巴掌。

“啪!啪!啪!”三声脆响划过耳畔,洛羽愣了片刻,突然仰起头,不可思议地瞪着秦月:“你打我屁股?!”

“打的就是你!”秦月恨恨道:“被人肖想多年犹不自知,若有下次,便脱光了锁在床上打!”

洛羽本来挺羞愤的——那啥时被拍两下是情趣,现在却是切切实实地打屁股啊!

但听到后半句,不知道怎么地就心虚了;再听到最后,脸忽然红了……这不是m|s的节奏嘛?他怎么越来越邪恶了,好羞涩……

洛羽的麻烦轻飘飘就过去了;吕桓书的麻烦却才开始。

这日,他刚从萦灵州出来,便被两位金甲天兵拦住了。

其中一位天兵拿出块腰牌晃了晃:“陛下召见,随我们走。”

吕桓书心中一喜:从送了礼物到今日,已有数天未见陛下,不知道他可喜欢那幅画?

头脑简单的吕桓书不疑有他,屁颠颠地跟在两位天兵后面进了洛秦宫。

好半天终于来到了御书房,吕桓书喜悦地抬头一看,身子忽地剧震,红润的小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座上人一身玄色帝衮,肩头日月三光照临,龙袍上下十二华章。他披散乌发斜靠着龙榻中的小案,华丽的旒冕被置放一旁,修长的手指展着一幅画卷,仿似在细细欣赏——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眸森寒无比,连唇边勾起那抹笑意也泛着诡谲和危险。

吕桓书一见此人便两脚发软,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孔在他眼里就是活脱脱的要命阎王。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吕桓书,叩见陛下!”

秦月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勾画着画中人的脸庞,对下面跪着的人恍若未见。

一室静谧。

唯余那串急促的心跳声,昭示着主人的惶恐不安。

吕桓书度秒如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上座传来个缓慢冰凉的声音:“士别三日,果然不同……不但学了向朕请安,还学了以画寄情。”

吕桓书前额贴着地砖,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脸色,心中一阵一阵地迷茫:陛下明明是在夸赞,为什么偏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呢?

他颤声道:“陛下,谬赞了。琴棋书画……桓书学了百年,不过尔尔。幸得,后君陛下垂怜……桓书技穷,便只会,作画……”

话音未落,座上人忽地冷笑一声,唬得他立即住了口,耳中又听到那人重重步下朱阶,紧接着眼角便扫到了御靴上精绣的龙纹。

秦月踱到吕桓书身边,冷冷地俯视着跪在脚下的人影,忽地弯下腰去捏住了他的下颔,将那张清绝的小脸翻了出来。

他眯着眼睛凑了上去,轻声道:“何须自谦?画中提款写得倒是心诚……但,你可知他是谁的芳菲,他的流年,当是谁的流年!岂容你妄自觊觎!!!”

吕桓书被陛下身上突然暴发的怒气给吓傻了,脑中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感觉到下巴上疼得钻心,好像马上就要碎掉了一样。

秦月用煞刀似的眼神盯了他许久,才压下了一把捏死他的冲动。他将人往地上一掼,又将那张画卷丢到他身上,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说道:“将它拿走——萦灵州吕桓书,因自强不息、辛勤可表,从即日起,擢升为进口药监官,外派卡拉帝国长驻,若无恩召,不得擅离职守,倘有违背,按律论处!”

吕桓书若遭雷殛,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上传来的阵痛统统都忘记了——长驻异国?长驻异国?如此岂非永世也见不到后君陛下……

“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吕桓书疯狂地爬到秦月脚边,死死抱住他的双腿悲恸哭求:“桓书不要,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秦月轻轻拂开他的手,淡然道:“升你的官,却非要你的命,为何如此口不择言?来人!带下去。”

“遵圣谕!”两个殿前侍卫健步入内,架起吕桓便走。

吕桓书人小力弱,完全反抗不能,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满是绝望:“陛下……开恩……救救我!后君陛下,救救我……”

“等等!”突然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闯了进来,抬手便向那两个侍卫抓去:“放开他!”

“风殿下!”吕桓书眼中浮现出希冀,紧紧地抓住来人衣袖:“殿下,救救桓书!求您,救救桓书!”

两个侍卫修为虽高,却不敢对秦风动手:陛下对弟弟的宠爱人尽皆知,虽然他自己打得挺狠,却不容许其它人对他有一丁点不敬。于是,四人转瞬拉扯成一团,谁也奈何不了谁。

秦月见状皱起了眉头,喝道:“小风,休要胡闹!”

秦风红着眼睛,狠狠瞪着那两个侍卫,话却是对着秦月的:“谁在胡闹?你想对桓书怎么样?”

“放肆!”秦月挥手打开秦风:“你对朕就是这种态度?!把他带下去!”

两个侍卫见陛下出手相帮,立即捂住吕桓书的嘴巴,把他往肩上一扛,溜得不见人影。

秦风从地上跃起,闪身便要追;秦月单指一划,门口立即出现一张紫色雷网,秦风好死不死恰恰冲进正中,顿时又倒在地上翻起了白眼。

等他悠悠醒转过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兄长的龙榻上,那可恶的男人正一脸悦愉地坐在旁边喝茶看书。

秦风立即闭上眼睛,想趁他不备逃出去,一运气却发现自己灵力凝滞,竟是被下了禁制!

可恶!秦风暗骂一声,不再装昏,翻身坐了起来:“给我解开!你把他怎么了!他又没有做下什么出格之事!”

“哼……若是他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朕岂能容他活到现在。”秦月眯了眯眼睛,施施然放下手中茶碗:“你怎么了?竟如此急燥……莫非,你与那吕桓书还有甚么瓜葛?”

秦风冷哼一声:“明知故问!他是我的伴读!”

“呵?”秦月哂笑:“伴读?……果然,所有弟弟在兄长眼中都愚蠢得紧。你以为为兄会相信你么?”

秦风愤然道:“你什么意思?!”

秦月冷笑道:“你私恋那白痴,当朕瞧不出来?”

秦风表情一怔,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多年以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一下子通透了。他背心窜起一股寒意,浑身发凉:私恋……那笨蛋?怎么可能!可是……原来……这就是恋慕么?书中常说,情之所至、生死相许,难道终此一生,竟要落在那笨蛋身上……

秦月见他一脸惊恐,又笑道:“如此害怕被朕知晓?你倒是瞒得辛苦。”

秦风垂头丧气,默默不语。

秦月等了半天,见他表情灰暗,心下叹息了一声,又道:“兄长并非是那不解风情之人。虽然平日对你管束甚多,但‘情难自已’的道理,却是知晓的。只是……吕桓书愚钝不堪,于你来说,实非良伴。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还是趁早将他忘了吧。”

“忘不了。”秦风垂着脑袋,闷闷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本殿试过好几年了。”

秦月皱紧了眉。

“最近想他也想得越来越厉害。”秦风补充完毕,又斜睨着兄长,认真道:“你快把他还来。”

秦月在案上轻叩了几下,心中有些烦燥:这个弟弟初涉人世,从化形到如今,只得短短十二年。虽然心智齐全,但因长期被自己拘在身边修行,对人情事故的理解还停留在书面阶段,大道理是懂了,落到实处时却执拗得紧……

他不像猫儿那样,还未化形时就接受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电视节目做“胎教”,自然也没有猫儿乖巧油滑,在某种程度上,他早已被那群海蛟和自己给宠坏了。

若是一意强行压制,恐会与他产生隔阂;虽然视他为坑害目标,但兄弟之情也一点不假……不然也不会想把帝位传承给他。若是俩人因为个男人反目,自己必然不会好受;还不如卖个顺水人情,让他放手去追求,要是能在那白痴那里吃尽苦头,也许还能把人磨得成熟一些。

打定主意之后,秦月摇了摇头,道:“既然你执意要他,朕便给你些时日。一月之内,若能令他对你死心塌地,朕便允了你二人婚事,如若不然……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兔子要击鹰

可怜秦风从无恋爱经验,根本不知道兄长是在坑他。

他觉得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将心意表白清楚,当下没有任何疑议,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且说吕桓书被那两个侍卫押了出去,又扔给两个天兵:“陛下谕旨:吕桓书擢升为进口药监官,外派卡拉帝国长驻;若无恩召,不得擅离职守私自归国!你们把他看紧了,且让他回府收拾行李,即日护送吕大人赴任!”

吕桓书耳中听着残酷的宣判,心中痛得绝裂,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崩塌了,那唯一的阳光渐渐远去,怎么都抓不住;多年未见的阴暗、森冷,又从黑暗的角落中抬头,狰狞地狂笑着向他逼来,要将他吞噬、覆灭,永世不得超脱。

他无力地被人拉扯着,两眼僵直、胸口窒闷,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为甚么?为何会如此?不过只想多见陛下,为何如此待我?桓书安纪守法,从未想过害人,为何偏偏招致世人为难?帝君此令,与杀了桓书又有何异?不,比杀了桓书更可怕!

甘心么?不甘心!桓书存于世上究竟有何意义?莫非只为予世人添些笑话?不……桓书也有人赞赏——后君陛下,还有萦灵州那些同仁……可帝君为何要将他们全都夺走?是了,他怕后君喜欢桓书,他怕桓书将后君抢走!

“哈!哈哈哈!”吕桓书突然大笑起来,两个天兵被他吓了一跳:这痴儿不知何故被陛下擢升为官,难道竟是喜疯了?

“原是怕了桓书么?”吕桓书盯着那两个天兵喃喃自语,脑海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哈哈!他害怕……害怕!”他忽悲忽喜,语无伦次:“桓书,竟能令他害怕么……哈哈哈!当真可笑,当真可笑!”

两个天兵以为这痴儿笑的是他们,啐了一口:“你这疯傻儿,真不知撞了何方大运!乐呵甚么?若是喜坏脑子,官也没的当了!快走快走!”他们将又哭又笑的吕桓书押回仙府,把人往院中一推,便守在了门口——谁愿与个喧闹不止的疯傻子共处一室?但凭他的修为也跑不丢,还是在外面瞧瞧风景的好。

吕桓书回到熟悉的环境,独自坐在地上笑了一阵,激动的情绪便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摇摇晃晃地爬起身,缓缓步入府中。

周遭静谧。吕桓书仿如游魂一般,无声无息地在四处晃荡。他眼神淡漠、表情森冷,如同一株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阴草,冰凉、苍白,找不到一丝曾被阳光照耀过的痕迹。

俳徊了许久,吕桓书终于推门进了自己的睡房。他取出那张画卷摊在床榻上,痴痴看了良久,忽然小心地俯下|身体,将唇轻轻贴上了画中人的唇瓣。

“陛下,陛下……”深情的呢喃轻轻响起,吕桓书侧身躺在那幅画旁,温柔地抚摸着画卷,低声倾诉:“桓书想您……桓书如何才能逃去见您?若是没有……帝君,该有多好,若是没有帝君……”

吕桓书自语了几句,眼中忽地划过一抹奇异的亮光:“若是世上没了他……”

秦风赶到吕桓书府上,将兄长的新旨意宣了一遍,便板着脸把那两个天兵撵走了。

他在门口微微一查,便径自向内院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一室阴暗。纤细的人影背对着他站在房中,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墙上悬挂的画像,似在观赏,又似神游天外。

秦风皱了皱眉,放轻脚步走上前去,在他旁边站定。

吕桓书对他的到来恍若未见,连眼都未曾眨动一下,与平时见到他的反应大相径庭。

“桓书。”秦风打破沉默。

吕桓书缓缓转过头,神色灰黯。他盯着秦风看了一会,忽地行了个礼:“吕桓书见过殿下。”语气不悲不喜,动作漫不经心,仿佛已将种种情绪和挣扎抛置之度外,哪有先前的半分狼狈?

秦风眼中闪过一抹惊异,转而又换成了担忧。他闷闷开口道:“我已经向皇兄求了旨意,让你暂缓一个月再去赴任。”

吕桓书呼吸一窒,突地抓住了秦风衣袖,急切道:“当真?”

秦风凝视着他狂热的眼神,觉得这人的表现有些出人意料。按他的了解,即便暂缓时间长达一年,吕桓书也不会因此而欢喜——他只会日夜沉浸在眼泪中,悲悼自己竟然只有一年的时间可能再见到后君陛下。

不过,他有这种反应也不算奇怪,绝处逢生,喜不自胜,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秦风别扭地看向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不知道想到些什么,英俊的面容上居然浮起了一抹红晕。

“好……足够了。”吕桓书自言自语,抛下这句话,便急匆匆地要往外赶。

秦风一把将他拉住:“你要去哪里?”

吕桓书一呆,忽地停下了脚步。他惊疑不定地瞪着秦风看了一会儿,又慢慢恢复了刚才那种古井不波的模样,移开眼神看向窗外:“去求见后君陛下。”

秦风闻言怒火顿起,正待发作,看到吕桓书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又生生将那火气压下,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开口道:“你还没学乖么?才吃完苦头,又要去讨苦吃?”

吕桓书垂下头,看不清表情。

秦风见他又如往常一般定在那里装木头,只好懊恼地在房中绕起了圈圈,一幅坐立不安的模样。最后,他终于走到吕桓书面前,别扭道:“你别惦记他了……你跟了我吧,我当你的伴侣,会待你好……比嫂子待你更好。”这几句话说完,他已是面红耳赤。

吕桓书猛地抬头看着他,表情愣怔,双眸中满是惊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方才被陛下赶出宫之后,情绪十分激动,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心中无所畏惧,与小时候那个自己十分相似。

那时自己只得十岁,却敢于频频行刺邬鳞;这种行为是后来的他连想也不敢想的,恢复记忆之后,还一度无法理解自己当年的行为;但在方才,他仿佛体会到了……仿佛恢复了那种勇气,连思维也清晰了起来,许多从前未曾注意、想不到的地方,现在都清楚地展现在脑海中……

现在想来,帝君又有可怕?为何一见他便骇得连站也站不住?他既然想夺走自己的一切,为何不能夺回来?甚至连夺回的方式也是现成的,那个在邬鳞的威胁之下一直被自己刻意遗忘的隐秘,只要借助于它,御照龙帝……又算什么?

只是时不我待,陛下竟要自己即日赴任,还派了天兵贴身监视,如此便是有法子也施展不了。谁料一向被自己忽略彻底的风殿下,他……他竟为自己求得一月之期……

吕桓书定定地看着秦风,神色十分复杂,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关于风殿下的一切记忆。

风殿下……对自己照拂有加,曾告诫自己远离后君,以免落到今日地步;又曾为自己多加掩护、细心安慰。为何自己一直以为他凶煞可怕、不安好心?无怪乎他总被自己气得暴躁如雷……

吕桓书用全新的思考角度细细评析着过往,忽然忆起当日舞寂海湾一事,又听着对方坦诚的告白,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悲喜难言的感伤:原来,一无是处的桓书,竟一直被人默默呵护着么?为什么不曾早些发现?殿下他……是个好人。只是,我心已许终不悔,后君陛下早已融进了性命,只是试想去失,便痛苦到神魂俱裂,不能失,不能忘。

吕桓书低下头,轻声道:“殿下错爱了。桓书心有所属,殿下,还是另觅良人罢。”

秦风第一次享受到被酸涩淹没的感觉。他深深凝视着吕桓书,忽然大步上前将人搂在怀中,低下头轻轻压上那单薄的肩膀。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吓唬你,再也不骂你,不将你丢进海里……若有人欺负你,我就揍他,连皇兄也不例外……好不好?”

吕桓书浑身僵硬,耳边轻柔深情的话语,怎会如此暖人?

第一次觉得殿下的怀抱如此安适……不,应该是第二次,虽然那次他认错了人……可为何,为何这感觉,似足了后君陛下?竟让他产生了留恋?

吕桓书猛地挣脱,惊惶后退了几步,第一次正眼打量殿下:风姿英挺、气宇轩昂,伟岸的身躯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裹在华服中的四肢修长有力,俊美的五官轮廓分明。虽然久经沙场,却似天生贵族,傲气卓然、玉树临风。

吕桓书心中有些迷茫:风殿下……竟是这般模样?记忆中那阴沉森冷的印像从何而来?是了,当时初见,他沉默寡言,与自己一样,日日垂着头,面色也苍白刻板。可是今日,他,他何时脱胎换骨?一双剑眉斜挑凌云,两颗眼眸若坠辰星,宁静深邃、恰似多情……

吕桓书被那眼神看得心惊肉跳,立即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自己疯魔了么?吕桓书心中暗自气恼:但凭一个殿下,又哪里及得上后君陛下半分?自己竟拿他与后君陛下相喻!甚至连下好的决心也有所动摇。

若只为贪图宠爱,便委曲求全,又与当年被人豢养有何分别!陛下连那邬鳞起的名儿都不许再使,若是知道桓书如此懦弱,定会大失所望!

后君陛下,后君陛下……时日无多,又怎可在此与殿下虚耗光阴!可是……要杀人……真的可以么?

吕桓书心中有些犹豫,但很快又说服了自己:不,这并非害人。是帝君逼人太甚,罪有应得!若能……与陛下相守,便是杀人,那又如何?世上满手血债之人何其多,难道帝君便是善人么?邬鳞也动辄杀人泄愤,桓书只杀一个,根本算不得为恶!

吕桓书眼神变得更加坚决,冷漠又渐渐覆满了面容。

☆、真龙的天敌

牙崤渊。

怒风呼啸的荒海原上,娇小的人影在狰狞的怪石间飞快掠过。

吕桓书一袭白衣,足下踏着一张青光闪烁的画卷,直奔邬鳞的老巢——潜渊龙庭。

穿过海下的水洞、地潭,吕桓书招手收回了自己的法宝“东荒海冰轴”。这件法宝是洛羽请人为他特意打造,仿了光纪仙君送的《东荒镜铭轴》,不但有扰乱神识、破坏判断力的作用,里面还掺杂了爸妈用剩下的阴歧玄晶粉末,是一件上品冰系法宝。

入眼是熟悉的门楼、牌匾。吕桓书上下打量着曾经生活过百年的地方,静静伫立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踏进了龙门。

洞里的小妖们早已悉知了主人凄惨的下场,一个个弹冠相庆、乐不可支,几个修为高些的便把这洞府占了自立为王;想离开这里的早就趁乱偷偷跑掉了,现今府中的妖怪倒是少了不少。

这些小妖看到多年不见的僖儿又回来了,原想好好欺负他一番,可惜,它们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筑基期,吕桓书只用法力一压,它们便跪倒一片动弹不了分毫,这才意识到僖儿已经不好惹了。

吕桓书并未与小妖们清算旧账,只是逼他们交出了邬鳞留下的财宝,最重要的便是邬鳞蜕下的龙鳞。

邬鳞对自己换下的低阶龙鳞不甚看重,把它们和自己的财产都放在府中的宝库里。他不通阵法,只买了个不甚高明的阵盘护着,还着了小妖看守,有什么需要便差人去取。

邬鳞被兰佩斯收拾后,看守的小妖监守自盗,那些龙鳞财宝什么的都被几个“老大”瓜分干净,这时倒基本上落进了吕桓书手里。

拿到了龙鳞之后,吕桓书又驾着法宝离开了牙崤渊。

他一直往南,马不停蹄地经过东神国,又经过卡拉帝国,最后竟然出了大陆结界,一路向着界外深海的“无尽海渊”行去。

无尽海渊在世俗界名为“马里亚纳海沟”,长五千里,深达万米,地势比纳瓦拉姆更低,而且这里十分奇特——虽然凡人认为这里的生物非常稀少,但大陆上的人却知道,这里是世上唯一能让元婴实力以上的强者自由活动的界外区域,灵气比起大陆上分毫不差。

并且,这里天材地宝、灵物灵种众多,质量比起大陆、乃至上界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许多灵种的隐藏手段很强,即便是凡人的探测器撞到它们身上,也只会以为是遇上了对冲水流。

亚特兰蒂斯的人鱼们通常就是来这里寻找深海灵贝和各种富含灵气的海鲜。人鱼的身体中富含水份,而且骨髂薄而柔韧,感受到的水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的身体本来就是为大海而生,进退时比修士更加自如。

吕桓书小心避过一头身长绵延数百米的霸王巨灵章,这种章鱼喜食巨鲸,力气巨大无比,很难击杀——它皮肤滑韧,能够反弹一部份攻击,而且就算是被大卸八块,每一块也仍然具有强大的攻击力,不会立时死透。

关于这里的异兽种类,吕桓书曾略有耳闻。除了鲛人,修士也喜欢来这里冒险,作为化虚龙族的邬鳞也不例外。

但是,邬鳞在某次来这里探险之后,便再也不曾涉足此地。

吕桓书便是在那之后知道了一个秘密。那日邬鳞自此回府,立即带了他前往兀须海拜访颂龙,两人躲在后花园中嘀嘀咕咕,内容便是谈论栖于此地的上古神兽“犼”。

关于犼,世俗界有很多记载:东海有兽名犼,能食龙脑,腾空上下,鸷猛异常。每与龙斗,口中喷火数丈,龙辄不胜。

故宫华表上蹲坐的异兽便是犼,南海观音、佛祖的坐骑也是犼,盖因其实力高绝,喜伤龙,故坐骑镇压之。

世人传说它是麒麟的祖宗爷爷,换句话来说,就是龙的父辈。但事实上,它是由龙化生,也许是因为变异得比龙更凶猛,很喜爱食用前同类,可以说是龙族天敌。

无尽海渊中的这头犼,若是实力低下,早就被颂龙和邬鳞给联手灭杀了,但它却是一头渡劫期金毛犼。邬鳞带出这个消息时,连颂龙都吓个半死。

不过,这头犼没有发现邬鳞的原因,却是因为它在睡觉,不知道哪年哪月能醒。邬鳞和颂龙也只有期待着早日进阶渡劫,届时就算它醒了找上门来,他们以二敌一,再找些蛟龙相帮,未必没有几分胜算。

吕桓书当年不小心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赶紧地把它忘掉;也因为这样,邬鳞一直不知道这秘密竟让他发现了。

后来吕恒书慢慢恢复,自然也把这事也想了起来:只要将它唤醒,再引去大陆……帝君名传诸国,又岂能瞒得了它?

吕恒书小心翼翼地来到邬鳞所说的海洞门口,轻挥衣袖,一串龙鳞便闪烁着乌光,飘飘摇摇地向海洞中飞了进去。他用神识观测了一会儿,忽然身形一花,便消失了踪影。

金毛犼天望流着口涎睡得正香。

天地变故这件事情真是凄惨得令它了无生趣。虽然对它没有什么威胁,但龙族却死得差不多了。它寻遍了北海东海南海,把所有死龙美餐了个精光,甚至把孚应帝的龙庭都毁成了一片废墟,然后……然后就再也找不到吃的了。它怀着失落的心情顺着南海往下,最后找到这个海渊睡起大觉来——对于它来说,睡觉完全不影响修行,或许睡醒了,就该羽化成大罗金仙了。

它足足睡了一千多年,还想继续睡下去……因为梦里有许许多多的龙:白龙,黑龙,青龙赤龙,还有最最美味的金龙,那肥硕的金龙自个儿扑到自己怀中,鼻端的气息~~`诱人无比,嗯,为何却越闻越像黑龙?

金毛犼缓缓睁开眼睛,赫然发现面前散落着几枚乌黑发亮的龙鳞。

它精神一振:有龙鳞便是有龙!这龙鳞蜕下不出千年……果然还有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