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电话没有接,短讯也没有得到回复,林预睡不好觉,很早就去了医院,除了要去巡房,今天也是第一天去实验仓报道,离他要完成的事情终于只剩了最后一件,他出站后仰头看了看医院的大门,却丝毫没有感觉轻松,空气很潮湿,感觉隐隐有雨要下,有了秋天的凉意,一想到秋天要到,林预就加快了步子,低头一路往病区疾行。
第52章
电话没有接,短讯也没有得到回复,林预睡不好觉,很早就去了医院,除了要去巡房,今天也是第一天去实验仓报道,离他要完成的事情终于只剩了最后一件,他出站后仰头看了看医院的大门,却丝毫没有感觉轻松,空气很潮湿,感觉隐隐有雨要下,有了秋天的凉意,一想到秋天要到,林预就加快了步子,低头一路往病区疾行。
“主任早”
“早”
“林主任早”
“早”
“林医生早啊”
“早。”
林预来医院太早也是个稀奇的事情,平日大多是踩点打卡,少数时候都在迟到,也很少能有人跟他搭得上话,不合人缘是他除了脸之外最显著的标签,只有这次在被频繁问好后,医生护士才知道“哦,原来别人说话林医生也是能友好回应的”
林预换完衣服拿着病情低头往特护区走,眉头紧紧皱着,脚步也快,那个小希术后情况并不是很好,人没有醒,且后半夜开始持续低烧,这让林预有些焦灼,路都来不及看,走到走廊拐角处时被人拦住,他甚至头都没抬上来,先说了一声“早。”
但回应他的是一记锤在他腹上的重重问候“去你妈的早”
疼痛来得迟缓,病例摔落在地上林预甚至下意识想先去捡起来,手伸出来便被秦兴一脚踩在地上,指节被碾得发抖,林预一语不发,死死咬着牙“秦..秦兴,你先让开..”
他嘶声喘着断断续续的粗气,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按在腿跟腹部的中间,眼神却是落在那被踢到了很远的病历夹上“让…”
“真他妈坏得可以。”秦兴松开之前又狠跺了一脚,林预整条手臂都在发颤,弯下去的腰还没直起来,秦兴已经提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拽起来扔到墙上,林预闭着眼睛,脸色白里透青,唇上是一点颜色都没有,看上去相当弱势,但这根本掩盖不了这个人本性的低劣和品德道德的低下“真行,这样你都能把我搞下来,你是本事通天啊,有后台就是了不起啊,想要什么有什么,看上什么抢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大,靠脸?”
“就是这张脸吗?”他提着林预的衣领,用力卡住林预的脖子抵在墙上,林预手上全是擦伤,鬓角额头冷汗直流,他频繁地眨眼晃动脑袋,张着嘴仰头急促地呼吸,用力将秦兴推开几步,扶着墙弯腰抵御疼痛,他一句话都没有辩解,仍是努力往地上的病例走去。
秦兴再次将病例踢远,林预没有够到,转头冷冷逼视着秦兴讥讽得意的脸。
“看什么?你不是本事大么?去拿啊”不待林预向前,秦兴先一步捡起病例,他随手将手中的病例伸出窗外,林预狠狠皱起眉,想去抢夺,但他一靠近,就再次被秦兴一拳重击了同样的位置。
疼痛只是尖锐的一阵,霎时眼中脑中几乎是一片漆黑,林预的嗓子里鼻腔里瞬间涌上了浓烈血腥味,他仰头靠在墙上,喉结连续滚动,明明是睁眼看着秦兴愤怒地指控着自己,但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他也不感觉有多疼,但全身都软得令他慌张,他担心自己看上去太惨,于是抬手擦额头,又看见自己的手破了,便把手收起来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这缓慢断续却仍是称得上云淡风轻一连串动作让秦兴嗤笑起来。
“真能装,你到底在装什么啊?”秦兴一靠近,林预便觉得难以忍受,不是恐惧,而是厌恶。
这张脸似乎无论是什么表情都不影响他的美观,而这种美观直接影响那些上位者的三观。
这社会上最可笑的一句话叫“社会是公平的”,这世上最滑稽的四个字是“人人平等”,公平他妈个鸡,平等他娘个屁。
所谓的公平是你寒窗苦读几十载就盼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为这份劲儿你挤破脑袋终于进了梦想之地,于是你朝九晚五兢兢业业生怕出一点错,然后你就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
平等则是你站在你以为的公平人海中比赛,你叫喊着,不知疲惫地奋力游着,你游得越快越不敢回头,因为你已经把太多人踩在了脚底,但你无所畏,你要赢了呀,但突然有人仅凭着一副嘴脸就凭空挡在了你前面,他稳稳占据了第一的位置,理所当然地举起胜利的旗帜。这个时候平等就会来告诉你“这场比赛的规则是可以使用工具的,如果你也有的话。”
秦兴无法去质疑在这个世界上运行的各种规则。
所以他只能讨厌这张脸,他恨不得直接去撕掉林预的脸,撕掉他虚伪的道貌岸然理直气壮,他气红了眼睛,目光发直,脑子里全是压制不住的恶念,他因挣扎在其中的理智而痛苦无法抑制,再次向林预用力挥拳。
林预抬起手臂挡住他,没有受伤的一只手用了全力桎住了秦兴对自己的攻击,秦兴赌错了林预的表情,他不害怕,也不疼痛,要比这些情绪高级很多,削薄的脸上是该死的平静,仍然冷淡地要死不活,眼睛里的情绪空得很抽象,即使被爆揍了一顿,仍然也没有将人放在眼中,像是被谁揍得,为什么被揍的,他全无所谓,毫无愧怍,甚至死不悔改,秦兴眼睁睁看着林预另一只破烂的手从自己的手中轻易拽走了病例,又一把将自己推了老远。
“你他妈的..”
“秦兴。”林预背身咽下一口血腥味“今天你殴打我,到此为止,我会当做没有什么过。”
秦兴笑了“就算我每天打你一次,你又能怎么样?”
“不能。”
林预拍了拍病例上的灰尘,用袖子去擦脚印“我不会跟你打架,但你再打我,我就会因为出血而出现危险,我如果被发现有危险,你也会有。对你来说就更不划算了。”
“你放屁,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当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江惟英的小白脸吗?你不就是靠着江惟英上来的吗?什么老院长小院长的,你们要不要脸?追着他的人可不少,有你就有别人,儿科新来的,据说跟你一个路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谁爬得高”
林预浅浅吸了口气,不知道是哪里疼,反正挺疼,但他维持着体面,只在检查自己身上的灰尘时轻轻按了按腹腔,没有察觉骨头有什么问题,便抬眼问秦兴“你还需要打我么?不打的话,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秦兴被迫凭空接受了谅解,林预离开的脚步平稳康健一如往昔,完全没有因为被他揍了而露出任何能让他愉悦的痛苦,想象没有达到效果,秦兴一拳锤在窗子上,玻璃应声而裂,他这才微带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
52-2
“情况不是很好,李主任刚走,开完药已经开始输液了,说是如果持续发烧可能会出现术后感染,哎,我已经交代在做准备了。”
护士长轻声交谈,林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侧目看向病房前座椅上的女人,护士长目光跟过去又是一声叹气,语气更沉重了些“算起来她起码两天一夜没睡了,就那么盯着病房,是个辛苦又伟大的妈妈。”
“嗯,她吃过饭了吗。”
“嗯?”护士长难得见林预关心人,脸上也浮现了一丝宽慰“没有看见她吃东西。”
林预在口袋里掏出了钱包,钱包里的钱币并不是很多,他将粉红色的几张都拿了出来交给护士长“麻烦您找人去买点吃的。”
护士长爽快接过“不麻烦。”她眼睛在扫过林预的钱包时眉头皱起,惊呼出声“啊呀,你的手怎么了?”
林预的手极其白,惨白,因此青筋跟鲜红渗血的擦伤都十分明显且突兀,这会儿指节都有些僵硬了,林预试着伸直再蜷起,看着微微发抖的手,他想藏已经来不及了,护士站前很快围上几个护士,纷纷露出焦急心疼的神情。
她们皱起的眉不像林预那样随时随地,跟眼里的情绪几乎不发生关系。
这些皱起的弧度都是眼里的关心堆起来的,真真切切,林预被人拉着手,小心翼翼地往他手背上涂双氧水消毒,紧张得脸跟耳朵都在发烫,却没有立即把手抽出来,渐渐放松了肩膀。
“谢谢。”
于是她们又笑起来,她们笑起来是好听的,好像身体的疼痛都会好一点的那样好听。
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林预有些僵硬地闭了闭眼睛。
“我叫,白铃,铃铛的铃”
白玲还是穿着这件紫红色夹着白的碎花衬衫,洗得太多,领子已经撑不起来,塌在肩上,她把纽扣系到了最高处,头发梳得很整齐,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她看了一眼林预,眼角一弯,全是沧桑皱纹“林医生,我今年才三十七岁。”
似叹息惆怅,充满疲惫,干裂的嘴唇掀閤缓慢,语调又轻,林预渐渐将背靠在了椅子上,轻轻舒了口气。
“别人都觉得我快五十了”
“不,你三十七岁。”
女人点点头,她眨眨眼,迅速抬袖子擦了擦眼眶“嗯,我三十七岁。”
“林医生,我很辛苦地走了很久的路,我找了很多医院都不愿意收我们,这种的医院…”她水亮的眼睛在四周看了一圈摇摇头“这种医院我根本不敢想的。”
“好心人捐助的定点医院,说是能治的,我把孩子背出了城,他受了很多苦,其实我知道很难治,不一定治得好。”
林预没有说话,他看着这件紫红碎花的衬衫背后,有一些地方抽丝了,有一些地方全是线头。
“应该是治不好,难的吧?即使是这样的大医院。”
“但是能活着我就特别开心了”女人咧嘴笑了,像是证明自己真的开心一般“你都不知道,我多怕黑夜,其实我也怕白天。黑夜一到,一天就要过去了,孩子也要睡觉了,看他的时间就又少了一点,但是白天一到,我就要去上班了,我还是见不到他的。”
“可以不上班。”
白玲摇摇头“不可以。”
“他的治疗是免费的。”
“好心人真的很好,救了我们的命,给了我们母子这么长还能相见的时间,我很想见见他,但是我无论怎么问,都说找不到这个人。”
“我不能心安理得的用这些钱,他也是很辛苦努力挣的,我也得尽所能地努力,这样才不会对不起我的孩子和我的恩人。”
“万事尽心就好了”
林预垂下眼睛,喉咙干得像一口枯井,他用力睁着眼睛,企图抵消一些溢出来的情绪,却被白玲轻拍了拍手,她的手不像她的年龄,枯黄粗糙,她这个人也不像她的名字那样清秀,但就像白玲说的那样,林预还是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些熟稔得让他动荡的情绪。
“林医生,我知道你尽心了。”
她勉力笑了笑,手上的温度随即就要撤离,林预反手忽然抓住,白玲温柔而疑惑地目光投向他,林预紧紧握了下她的手心“你会原谅我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对我们很好,林医生。”
林预摇摇头,他只将那温暖干燥的手心留了浅短一阵就松开了,他的心情并不好,全身沉重得凑不出一丝分量能为白玲挤出些笑容来。
他甚至害怕坐在这里,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害怕小希降不下来的温度。
他也害怕每个白天和每个黑夜,怕时间,怕一切,什么都怕,最怕清醒,清醒的每一天都是对他的折磨,如果不是这些必须要完成的事,他更愿意成为一个无知无觉的精神病患者,那个时候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谁,他就会无所畏惧,再也不用担心害怕。
林预逃也似的离开病区。
他几乎忘记他要去实验仓报道的事情,迫切地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去哪里呢,去哪里好?
52-3
林预浑浑噩噩地坐在一片狭窄的黑暗中,他显然是在这里获得了一些隐秘的安全感,但精神上稍一放松,身体里的疼痛就会立马宣泄而出。
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这次他不敢打开手机的电筒了。
总在这种满身不适的时候想起江惟英,林预知道这件事的本身很卑劣,所以他不光会想起江惟英,也试图去找找别的可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平和下来的东西。
少得可怜,几乎没有那种美好的时候,他这辈子跟美好都挂不上钩,于是他最终能想到的一切,依旧只能跟江惟英有关,他确实是个卑劣的人。
江惟英这次会生气多久,离开多久林预不知道,他只希望不要太久,林预能感觉到他这次生了很严重的气,把做饭的厨娘都回收掉了,如果他不回来,林预连吃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操心过自己每天要吃什么,这种感觉很荒谬。
林预记忆中所有食物的味道都来自于江惟英,他的脑袋很聪明,即便不会做菜,但是看菜谱做出来的东西也都很好吃,也好看,跟饭店里的差不多,林预就学不起来,刚到国外的时候,吃不惯冷食,吃得最多的就是面包,房东珊卓严厉告诫过他不能每天吃面包,可是他找不到更方便的东西,于是珊卓教他做菜,教了各种中式最简单的菜式,林预都没能记牢学会,唯有土豆泥比较方便,加些牛奶黄油煮一煮也很方便好吃,珊卓告诉他,如果以后实在不会做放调料的菜就放甜的,至少不会太难吃。
林预这些年始终保持着这份宗旨,即使是在他后来彻底失去了味觉的日子里,潜意识仍然觉得只要是甜的,就都是好吃的东西。
突然就饿了,饿了也会想起江惟英,林预再次看向手机屏幕,内心隐约泛起酸涩,这次,就这么生气吗。
陡然间,林预觉得嗓子一阵麻痒,接着忽如其来的咳嗽就再也没能停,起初是断断续续,到了后来他不得不站起来咳,越咳越疼,肺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无法舒张,不怎么好受。
林预心里暗道麻烦,吃药跟不吃药对他来说都是灾难,彻底咳过一阵,他乏力地在维尼熊的内胆里伸直了腿,到最角落的位置里找了处地方休息,他再次给江惟英发了短讯,等了些时间依然没有回复,他只好闭上眼,叹息声里失落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