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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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他觉得自己似乎才刚刚睡着没多久,就被萧潇拍着脸颊给叫醒了。

“嘘,你听……”

萧潇伸出手指,指腹压在阮暮灯的嘴唇上,制止了青年睡眼惺忪中几欲脱口而出的问题,“听到了吗?”

阮暮灯从被窝里翻身坐起,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果然隐约听到窗外传来复数的乐器的声音,断断续续组成了某种节奏欢快喜庆的乐曲。

“好像是铃声……还有唢呐和锣鼓的声音……”

“对,只是‘有人’在找迎亲的队伍。”

萧潇将人拉到门边上,推开了一条两指宽的小缝儿,招呼自家徒弟过来,两人贴在门边上,扒拉着门缝探头往外看去。

只见旁边几个大通铺宿舍的门,此时居然也都接二连三打开了,工人们三三两两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步履摇晃,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两眼虽然睁着,但眼神呆滞,面无表情,仿佛梦游一般,朝着外头乐曲传来的方向走去。

“你跟上他们,他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过程中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要慌张、不要说话,更不要擅自行动。”

萧潇拍了拍自家徒弟的屁股,又将房门拉开,不由分说就一把将人给推了出去,同时轻声叮嘱道:“别担心,不会有任何危险的,我去去就来。”

阮暮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萧潇半夜里赶出门去,和一群工人一起,离开了温泉山庄,朝着乐曲声的方向,径直走进了山里。

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一阵,便见到林中一片空地上,站了一群穿红戴绿的男男女女。

这些人有老有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其中几个二十岁上下模样的年轻人,长得很是美貌,凤眼桃腮小嘴挺鼻的,有种简直仿若以某种模板精心定制一般的妖娆艳丽。

但除去他们,其他大部分却是长相怪异,有宽口阔鼻眼距三寸宽的,有尖嘴猴腮脖子胳膊上都是长着褐色长毛的,又身高怕是只到阮暮灯本人腰部却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看上去简直跟特效化妆片场似的,说不出的违和。

众人簇拥着一个身穿大红对襟长袍的高大英俊的青年,他背上背着个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年轻女子,旁边还停着一顶大红花轿,后头还琳琅堆了十多只箱笼。

再看那敲鼓吹号摇铃的“乐队”,居然是十多只半人高的大马猴,褐背白肚,每一只胸前还挂着一朵碗大的红花。

那群人远远看到工人们朝他们走来,纷纷欢呼雀跃,用方言腔调叫着:“来了来了,抬轿的来了!”

于是那群男女便簇拥着青年,将女子背上了花轿。

阮暮灯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混在工人堆里头,扛起那顶沉甸甸的八抬大轿。

他用余光偷偷朝旁扫了两眼,见除了他们这抬轿的八人,剩下的十来个工人,也都脸色木然地挑起地上垒的几个箱笼,一个个排在花轿后面。

此时乐曲声再起,这半夜里送亲的诡异队伍,便热热闹闹上了路,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队伍在山里走了约莫有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喜堂”上。

喜堂摆在一个山洞前,空地上用竹子搭了个挺大的棚子,里头摆了二三十桌席面。

新郎官是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亲自将美娇娘迎下花轿,接到了堂上。

这时,阮暮灯他们那群抬轿的和送嫁妆的临时苦力便没用了,二十多个大小伙儿全都像木桩子似的,排在人群最后面,跟一尊尊泥胎木雕的塑像似的,只充当了一处不起眼的背景。

阮暮灯站在工人之中,借着前后左右的人群掩护,动了动僵硬的双脚,两眼滴溜溜地转,悄悄地看这场深夜中摆在荒山野岭里的奇怪的婚宴。

新郎新娘拜过天地父母,新娘送入洞房后,便是宾客入席,执事唱礼,新郎官儿敬酒回礼流程了。

阮暮灯和一群人站在末席边上,他只听堂上执事高声唱道:“西江灵台山天龙雷公吴老爷子赠与新人葡萄挂子血玉鸳鸯扣一对!”

这时一褐衣白发的老者手持一锦盒上前,将礼送出之后,又从一旁宾相捧着的托盘中取过一只装着琥珀色酒液的琉璃杯儿,同新郎官互相客套两句,仰头一饮而尽。

堂上执事又唱道:“明秀泉端望贻嘉德夫人邓太奶奶赠与新人白虎啸天泰山石敢当一座!”

阮暮灯听到这很是耳熟的一样“贺礼”,连忙悄悄抬头,朝堂上瞟去。

果然,礼堂旁立着一座足有两米高的泰山石,青黑底色上一只白虎抬头,旁边还用红漆写着“石敢当”三个大字——赫然便是温泉山庄里丢的那座!

这时,一位老太太慢悠悠小碎步走上堂去接酒,她一身白底镶滚彩绣对襟鱼鳞裙,花白的头发上簪一对点翠莲花钗——便是那他给开过棺捡过金的邓夫人了。

阮暮灯这才总算知道,这老妇人干嘛要将那泰山石敢当来了个乾坤大挪移,怕是一来为了震慑那来“驱鬼”的和尚,二来也是借花献佛,平白得了件贺礼了。

喜堂里酒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礼单唱过一轮又一轮,旁边那些无知无觉的工人们还好,阮暮灯都站得有些累了,好在各色礼物和宾客都很是有趣,他在这儿悄悄看了一轮,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此时席面已近尾声,执事唱出最后一份大礼:“霞澈山莫崧眼儿洞胡大真人赠与新人云持洪波履水珠一枚!”

“嚯!履水珠!”

宴席上顿时传来了一阵惊叹之声:“那可是现在都寻不到的宝贝了!”

阮暮灯听到这声声惊叹,也悄么抬眼看去,却见走上前去接酒的那“胡大真人”,居然是自家师傅萧潇!

那人此时穿着他那件靛青道袍,刚刚盖过耳朵的头发用个发簪勉强盘了个小髻,装出个道骨仙风的气派来,只是头顶却突兀地竖着一对白白尖尖的耳朵,袍子下也露出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活脱脱便是一只狐狸精的模样!

——他这是在干嘛!?

阮暮灯简直要惊呆了,直勾勾地看向礼台,连掩饰都忘了。

所幸在场的宾客都已酒过三巡,耳酣面热之际,又都好奇那拿出履水珠这么一宝贝的“人”到底什么模样,谁都没工夫关心在堂后站了许久的轿工们。

青年便看到自家师傅接了琉璃杯儿,朝新郎官一敬,头一仰袖子一遮,做了个饮酒的姿势,随后放下空杯,又道了两声恭喜,转身往回走,还瞅了个冷子,隔了大老远的朝阮暮灯这儿狡黠地挤了挤眼。

又过了一阵,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再过个把小时便要天亮了,这喜酒终于喝到散席,宾客们纷纷告辞,很快便都走了个精光。

阮暮灯垂着头站在二十多个工人里,见那背着新娘上轿的高大青年朝他们走来,右手拉着个十四五岁年纪的妙龄少女,右手拎着个铜铃,一边摇晃着,口中一边念道:“……大梦未醒、好眠正酣,阴阳陌路、远行无痕……你们都回去吧。”

说完,工人们便如同来时一般,两眼无神面无表情,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如同山林间一群悄无声息的游魂一般,沿着来时的路,慢慢朝着山庄走去。

阮暮灯走在队伍最末,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余光却瞟见似有红霞一闪。

他脚步不停,只是仔细注意着身后动静,原来是那青年挽着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跟了上来,嘻嘻轻笑着,仿佛一只活泼轻灵的蝴蝶一般,在他身边翩然转了两圈,又盯着青年俊美的侧脸细细地看,直到终于看得满意了,才红裙一荡,一阵清风似的隐进了山林之中……

第 29 章、四、捡金06

阮暮灯和其他人一道,又在山上走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回到了温泉山庄,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青年刚推开门进了房间,便有人从身后伸手,扣住他的胳膊,他吓得猛一激灵,正要挣扎,便觉得有人凑到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是我,别动……”

阮暮灯回头,原来是萧潇不知何时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但却仍然穿着那身靛青色道袍,头上顶着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一条大尾巴左右扑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明明是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长相,这多余的耳朵和尾巴却像是某种隐秘的暗示,竟然带着难以形容的风情。

“这……唔!”

阮暮灯只说了一个字,便被萧潇一把捂住嘴巴,拖着人在房间里挪动了几步,不容分说就亲在了他脸上。

阮暮灯已经被他的师傅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整个人呆若木鸡,任凭对方随意摆弄。

萧潇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一个字,另一只手却利落地解了后脑那个小髻,散开头发。

阮暮灯脑中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些日子来刚刚萌生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绮念,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场美梦,才会有现在这般美妙而迷离的幻景。

但萧潇真的是在亲他。

可怜青年素了小十八年,哪里经历过这般欺负!

“不、不要这样!……萧潇!”

阮暮灯满脸羞红,简直就是手足无措了。

“阿阮……”

萧潇凑到他耳边,含含糊糊地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

“外头有人……”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在青年脑海里炸裂开来,顿时将那些旖旎遐思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猛然停止了挣扎,本能地张开了慧眼,朝着萧潇指点的方向扫去,果然“看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徘徊在窗外,体态娇小,应该是个女孩儿,此时正扒着窗缝,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头看,似乎正在窥视房间中这不可告人的一幕。

人影呈现出的淡青色的光晕,与他在弎子身上看过的十分类似,想来应该也是只修仙的畜生,只是颜色要淡上不少,显然应是道行尚浅的缘故。

“一只小狐狸。”

萧潇将嘴唇移到他的耳垂附近,他用气音轻声说道:“不要紧,等她死心了就好……”

萧潇和阮暮灯一人主导,一人乖乖听话,两人又装模作样地亲昵了两分钟,窗外那到淡青色的影子便翛然一闪,飞快地跑出了阮暮灯慧眼所及的范围。

萧潇爬起来,伸手打开了台灯。

“好了,外头那位已经走掉了。”

他抖了抖耳朵,又摇了摇头,阮暮灯便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头上那一对毛茸茸的尖耳便“唰”一下不见了,再低头去看他的道袍下摆,那大尾巴也一并消失了。

“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多留几天么?”

萧潇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脱掉他装模作样的袍子。

今晚是这片山林里的狐仙嫁闺女的日子,百年难得一遇,这次正好让咱们碰上,怎么能不去凑个热闹?”

他大大方方的在自家徒弟面前换上便装,一点儿没有刚刚才把人折腾了半天后应有的尴尬。

“但凡妖怪们的婚丧嫁娶,人手不足的时候,经常就会找人类‘帮忙’。他们会找些住在附近的村民,用法术将人‘请’出来,替他们抬轿扛棺,运礼送奠什么的。那些被他们‘请’出去的人,在山路上奔波一整个晚上,却什么都不会记得,等醒来的时候,只会疑惑自己明明好好睡了一觉,为什么却浑身酸痛,跟在外头做了一夜苦力似的。”

阮暮灯转开目光,不去看对方修长柔韧的身体。

他觉得萧潇那肤色白得仿佛能在黑暗中发光,弯腰时肩背拉伸出柔软的弧度,像嫩生生水汪汪的豆腐捏的。

“所以你特地多留了这两天,就是为了带我去见识见识山精野怪们的婚嫁风俗的?”

“怎么,不是很有趣吗?”

萧潇笑着说道,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半只巴掌大的精致小葫芦来,递给自家徒弟,“不过,我为的其实是这个。”

“这是什么?”

阮暮灯接过葫芦,轻轻摇了摇,感觉里头有液体在晃动。

“来,快喝了它。”

萧潇伸手拔掉葫芦上的小木塞,托住青年的手腕,将葫芦嘴儿往他脸上凑,“快快快,一口闷了!”

阮暮灯心头疑惑,但叫他喝的人可是萧潇——那个教他本事,替他打点,为他心疼,处处护着他,绝对不会害他的自家师傅。于是他也不管里头到底是什么,只是听话地含住葫芦嘴,头一仰便将里面的液体喝了干净。

青年尝出了酒的味道。

那酒水入口甘冽,带着浓郁的果香和一点儿药草的苦涩,刚一入喉,便觉得一股热气从腹中丹田烧起,直贯脑髓。整个人彷如醍醐灌顶一般,浑身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这……是什么酒?”

“猴儿酒,听说过吗?”萧潇笑着答道。

阮暮灯点点头。

《子不语》、《粤西偶记》、《南中志》、《酉阳杂俎》等书里都有关于“猴儿酒”的记载。

相传这是山中猿猴夏秋时节在树洞中藏匿过冬的水果、花朵,却不慎忘了这事,树洞中的百果自然发酵,最后酿成醇厚浓郁的美酒。据书中所说,喝过猴儿酒的人,皆赞其“香气溢发、酒色澄碧、甘芳无比”,虽酒味浓烈辛辣,但多饮不醉,且饮后令人心身轻快、通体舒畅、神智力清。

“现在这年头,真正的猴儿酒,怕也就只有两粤、云贵一地的大妖们还能拿得出来了。”

“哦……”

阮暮灯眨眨眼,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听萧潇这说法,青年不难猜到,这酒必然十分珍贵,想是涓滴难求。

但他这人一不嗜酒,二不懂酒,刚才那一口下肚,虽然的确品出了极是香醇馥郁的酒香,但要他仔细描述到底稀罕在哪里,他却说不出个门道来——以他对萧潇的了解,这人绝不会只是为了让他尝一口稀世美酒,才特地来的这么一出的。

萧潇笑道:“这极品的猴儿酒,都是成了精的猕猴们酿的。酿酒用的果子、鲜花和灵芝,都是在深山密林里灵气浓郁的地方才能长出来的灵植,山精野怪们喝了能助其增进修为,而普通人喝了……”

他说着伸手点了点青年的鼻子,“刚才那一小杯,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延年益寿,但保你五、六十年内身强体健、百病不侵、精力充沛却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阮暮灯睁大双眼,胸中热意涌上喉间,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抖,“这么珍贵的药酒,你为什么不自己喝了……”

“我又用不上这个。”

萧潇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寻常得就好像他只是给自家徒弟买了根冰棍哄他开心似的。

“而且我说了嘛,你这次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一定要给你找补回来。”

他说着话,起身打开了窗户。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淡青的云雾衬托着东面延绵而朦胧的群山轮廓,飘渺宛若仙境。

“之前我和邓老夫人商量迁坟的事儿的时候,她向我提了个要求,说是无论如何不能迁出这片山头。”

萧潇向着东面那一线鱼肚白的晨光伸了个懒腰。

“我问她为什么,那老妇说,‘刺桐林子里灰毛狐狸精下月初四就要嫁闺女了,我可是连贺礼都送过了,可非得在宴席上讨他们一杯猴儿酒喝!若是迁了山头,有谁不认老身这礼单了,可不就亏大了!’”

“……原来是这样。”

阮暮灯明白了,“所以你就惦记上那酒席里的猴儿酒了。”

萧潇点头。

“不过这些精怪也是很精的,不会轻易邀请人类参合到他们的大事里。还好我现在借体在一只狐狸身上,跟他们好歹算是同宗,要潜进去还不算太难……不过么他们也是真够抠的,一颗履水珠才换来一杯猴儿酒!”

“那履水珠……很珍贵吧?”

阮暮灯记得礼单报出来的时候,宴席上顿时惊叹喧哗之声四起,“还有,我那时候明明看你举杯了的,怎么后来那酒又跑到葫芦里了?”

“履水珠嘛,虽然是十分难得,但也不过只有‘持之可行于洪波之上’这么一个作用,能代替的法术多了去了,对我来说,其实没多大用处,换了就换了呗。”

萧潇说着,伸手在小桌上取了两个小杯子,一个倒满茶水,一个空着,倒了茶的杯子端在右手里,空着的杯子反扣在左手掌心。

“至于那杯酒嘛,就这样,瞧着。”

他说着一仰头,右手杯子举到唇边,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姿势,然后将空了的杯子放下,同时左手一翻,掌中倒扣的那只瓷杯稳稳落在桌子上——里头满满的一杯凉透的茶水,连一滴都没洒出来。

“稀松平常的一个五鬼搬运术,你以后也会学到的。”

阮暮灯刚才一直两眼不错地盯着萧潇的一举一动,却根本看不出来,那茶水是什么时候“挪”到另一个杯子里的。

“真厉害!”他忍不住感叹。

“雕虫小技而已。”

萧潇哈哈笑了起来,“本来么就想去婚宴上讨一杯猴儿酒,顺便让你跟去开开眼的,没想到你倒好,站在人堆里都能招惹上一只小狐狸精!”

“不,我不是!我没有!”

阮暮灯一听这话,脸又红了,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两人的举止,萧潇落在他耳鬓脸颊间湿漉漉热乎乎的吻,“我没招惹她!”

“可人家就是看上你了啊!”

萧潇上下打量着自家徒弟。

面前的青年,即便只是穿着最朴素的T恤和松垮垮的棉质长裤,上面还蹭了在山林间走了一夜的露水和泥渍,但那宽肩窄腰、翘臀长腿的身材,还有那精致眉眼与俊俏鼻唇,真是怎么看怎么漂亮,简直就跟个发光体似的,多么落魄都无法掩盖这人的天生丽质。

“可……”

青年脸上的红云一直烧到鼻尖,他轻声嗫嚅道:“那也用不着演那么一出么……”

“毕竟狐狸精可是出了名的多情又痴缠的妖怪,虽然那只是个刚刚化形的小狐狸,但万一人家就是认准你了呢?”

萧潇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所以还不如让她以为你已经是我的了,根据这些精怪的规矩,若是知道已经有另一个大妖先下手了,她就不敢纠缠了。”

阮暮灯红着脸听完自家师傅的解释,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天色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两人出门洗漱的时候,外头的工地也渐渐热闹起来,工人们一边刷牙洗脸,一边絮絮抱怨着自己这一觉睡得好累,睡了比没睡还难受,而且更诡异的是,不知为什么,昨晚穿在身上的睡衣睡裤都脏兮兮的,鞋子上还沾了泥土草叶,活像人人都穿着睡衣凉拖在山上溜达了一遭似的。

“萧大师,这不会又是闹什么了吧?”

工头将两人拉到一边,跟只惊弓之鸟似的,扯着萧潇问道。

这人昨晚上也被狐妖给“引”出去了,毫无意识地在山里走了半宿,现在只觉得腰酸背痛两腿快要抽筋,浑身都很不得劲儿。他前些日子被工地上的怪事儿折腾怕了,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现在又遇上怪事,自然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没事没事!”

萧潇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你们这山庄坐北朝南,前引活水,背倚靠山,风水好着呢,以后一定会客似云来、生意兴隆的。况且……”

他说着,凑近工头耳朵,小声说道:“你们可是在邓老太太那儿挂了号了,相当于认了个‘保家仙’,只要逢年过节记得她老人家的供奉,以后有哪个不开眼的小鬼敢招惹你们?”

“原、原来如此!”

工头给萧潇说得一愣一愣的,对着两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又亲自开车,把人载到十五公里之外一家挺有名的农家乐里,请他们吃了一顿地道的虫草海狗鱼和苍梧纸包鸡,随后将两人载到L市机场,待贵客们过了安检,才回去继续忙他工地上的活儿。

第 30 章、五、铜钱索命

从温泉山庄回来之后,阮暮灯就开始忙他的新片子去了。

《喋血警戒》已经正式进入开机前的宣传期,几个主要演员都进了组,整日里配合媒体的采访和宣传活动,拍定妆、录花絮,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万幸他们这片子是民国背景题材,需要的旧时代风格的建筑和场景都在A市的影视城里,除了少数几场外景戏,他们就在影视城里待上四个月了。萧潇的住处里影视城很近,没有他的戏的时候,弎子都可以载他回家。

长假过后,《喋血警戒》的导演领着一众主创,挑了个良辰吉日,供了关二爷,摆了烤乳猪,上了高香掀了红布,正式宣布开机。

阮暮灯拍的第一场戏,是与男主角的初见。

他演的国军军官将遭遇暗杀腹部中枪的司令官送进圣玛丽医院,车床碌碌声与士兵的呼喝声中,阮暮灯迈开大长腿,快步小跑在靠近镜头的一侧,一路追到手术室门口。

这时男主角扮演的外科医生从斜里出来,伸手挡住闹哄哄的一群人,厉声呵斥道:“吵什么,这里是手术室,闲人免进!”

说完,指挥身后两个护士,接手车床上捂着肚子哀嚎的伤患。

阮暮灯演的军官还要上前,被男主角摁住肩膀,往外一搡,两人对视,视线相触,化成锋利的眼刀,沉默地在半空中无声交锋,似乎都想用目光从对方脸上剜下几块肉来。

最终,他们什么都没说,青年军官盯着外科医生转过身,那扇厚重的手术室木门,咣当一声在他面前合上。

“卡!”

导演大声喊道:“刚才那一条不错,这回气势出来了,小阮你瞪人的眼神再凶一点,不要被阿煜气场压了!还有后面几个兵脸上的表情也注意点,都打起精神来!”

他一口气吼完,顿了顿,“再来一次,全体归位!”

男主角的演员名叫唐煜,比白意鸣白影帝还年长上两岁,快四十了,但保养得不错,人高高瘦瘦,五官长相算不得非常英俊,但有种聪明和柔和的气质,过去一直演那些智商担当型的人物,虽从未大红大紫,但观众缘很好,担纲过不少热门剧的重要角色,也拿过一些有点儿分量的奖项。

“加油!”

唐煜拍了拍青年的胳膊,朝他笑了笑。

这人性格不错,和他的荧幕形象一样,没什么架子,人也好说话。

阮暮灯这种第一次出演重要角色的新手,难免会出些这样那样的差错,导演又是个较真的性格,一幕下来NG个十次八次,简直再正常不过。唐煜也没有露出半点儿不耐烦的样子,一遍遍陪着重来,还时不时开口鼓励提点两句。

“嗯!”

阮暮灯用力点头,转身跟着担架车床跑回到摄影滑轨的起点区域,准备第七次挑战这宿敌见面的一幕。

他们这一拍就是整整一天,从早上七点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等到导演大喊“收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快要累散架了。

“辛苦了,不过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萧潇有急事找你。”

弎子塞给阮暮灯一杯热茶,又给他套上一件薄风衣,“明天没有你的戏,我已经帮你跟导演组说过了,不用担心。”

“萧潇急着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阮暮灯一听是自家师傅有急事找他,立刻从外套里掏出手机,翻了一下,却没有看到对方给他的只字片语。

他已经有快一周没见过自家师傅了。

这些天来他忙着拍戏,而萧潇似乎也不在家,不知忙什么事儿去了,平时只在空闲时间交换些短信,闲扯几句,但今天到现在,阮暮灯发给萧潇的短信,却还没收到回音,没想到弎子却忽然告诉他,他家师傅有急事找他。

“我也不大清楚,萧潇在电话里就没跟我细说。”

弎子领着人坐上他的莲花,发动车子,“不过那地方距离这儿不远,个把小时就到了,等见面之后,你自个儿问他吧。”

车子绕出影视城,直接上了高速,开了约莫六七十公里,从“科学岛”的出口出去,在寂静的工业园区里又走了一阵,最后驶进一栋三十多层高的大楼地下停车场。

此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普通的办公大楼早就黑灯瞎火、人去楼空了,但这栋楼的前台却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身穿制服的年轻人,姑娘看到他们来了,立刻站起身,和弎子简单交流几句,确定两人身份后,就替他们刷开电梯,“十九楼,他们人都在那儿等着呢。”

“啧,验尸房啊!”

弎子听了楼层号,低声啧了个舌,“看样子肯定又是个很棘手的事儿了!”

阮暮灯从来没来过这栋大楼,自然也不知道哪层楼是干啥用的。

但他这一路行来,看得出来这地方防卫森严,到处都装着摄像头,停车场本身就是个八卦阵,前台姑娘用的笔其实是把雕工细致的桃木剑,电梯顶部镶着阴刻咒符的浅金色挡板,只要细心观察,处处都是术法的痕迹,怕是给萧潇他们“那类人”办公干活的地方。

电梯很快停在了十九楼,两人走出电梯,整条走廊灯火通明,萧潇斜倚在墙角,朝他俩招招手。

“弎子你到楼下等着我们,这事儿你们白家人比较忌讳,就不要插手了。”

萧潇将弎子重新打发进电梯,又转头对自家徒弟勾了勾手指,“阿阮,你跟我来。”

“到底是什么事?这又是哪里?”

阮暮灯跟随自家师傅穿过走廊,边走边问道。

然而萧潇只是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拉开左手边一扇门,示意徒弟进去。

房间里照明很足,布置得仿佛医院里的检查室,墙边一铺高脚窄床,旁边是一个操作台,左边立着几个柜子,里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消毒包和瓶瓶罐罐,墙上一扇百叶窗,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了,房间安静到能听到换气装置嗡嗡的低鸣。

诊疗床旁一张圆形转椅,坐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一头长发束成马尾,戴着口罩,露出的上半张脸,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眼形状很是漂亮,看得出是个知性美人,但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神态有些冷漠。

看到两人进来,淡然朝他们点了点头,翻开手里一个铁皮病历夹,说话的语调冷冰冰的,“阮暮灯,是吧?”

“就是他。”

萧潇关上检查室的门,朝女医生说道。

“那行,把全身衣服都脱掉。”

女医生头也不抬,只埋头在病历夹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什么?”

阮暮灯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

女医生从口罩间抬起眼,眼神锐利,“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