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萧潇坐在徒弟房间里,大赫赫地翘着二郎腿,看青年低头从木盆里掬水洗漱。
“嗯。”
阮暮灯正用毛巾擦着脸,听到师傅带些调笑意味的询问,老老实实地回答,“清理干净了,又在那处的土层挖了半米,泉水就重新涌出来了。”
“哦~”
萧潇长长地回了一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今天折腾这一趟,到底是为啥了吗?”
“没……没什么……”
阮暮灯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晚那些香艳旖旎的片段,埋在毛巾里的一张俏脸顿时又涨了个通红。
可怜他一不能老实回答师傅的问题,二又不擅长说谎,额头急出一层热汗,用力摇了摇头,“就,听说有这么眼泉枯了,觉得挺可惜的,就想帮一帮……”
“你这是想帮谁呢?”
萧潇上身前倾,凑近阮暮灯一些,一双琥珀色眸子似笑非笑,在油灯下闪着奇异的光彩,似乎能穿过那血肉皮囊,一直看到人心里去,“还有,你又是听谁说的……”
阮暮灯答不出来,只咬着嘴唇,别过脸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萧潇轻声叹了口气,先行妥协,伸手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
“行吧,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他笑了起来,眼中厉色在一瞬间消融得一干二净。
“毕竟小孩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秘密的……行了,你快把衣服换了,外头三人等我们吃晚饭已经等了很久了。”
晚饭依然是简朴的农家菜,一群人说说笑笑,气氛倒也和乐融融。
只是阮暮灯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拾壹总是偷偷拿眼瞅他,然而一旦两人目光相触,那小家伙又总会飞快地把脸埋进饭碗里,假装专心吃饭,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
这古怪态度实在太过明显,于是青年饭后就多留了个心眼,当那小孩儿又抱着一床被褥,说是要帮他更换时,阮暮灯客气地将人拦在了门外,根本就没让他进屋。
昨天经历一夜乱梦,今天又劳累了一天,虽然阮暮灯心里头仍然惦记着昨晚那奇诡而又糜艳的梦境,精神上兴奋非常,但依然一沾枕头,就觉得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睁不开,不过三息过后,就已经迅速会了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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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密而沁凉的雨水滴在他的脸上,阮暮灯从睡梦中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入目所见的便是夜色笼罩中的层层雨云,与头顶从天而降飘飘摇摇落下的雨丝。
他一咕噜翻身坐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睡在那长街尽头的小院墙根下,身上仍然穿着昨夜梦中的打扮,墨蓝的直衣,袖口和衣摆处绣着银色流云纹,连那青面金额的周仓面具也斜斜搭在他头顶上。
“你来啦。”
青年听到一把含着笑意的熟悉声音,抬头只见雨幕之中,十数步开外站了一个人,一身蓝衣,手中擎着一把绘着紫阳花的油纸伞,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除了没有挽发髻,一头乌黑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上,那人的一切也和昨夜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就仿佛,他在这里站了一天一夜,就等着自己再回来一般。
阮暮灯只觉得心头火热,似被某种强烈的情绪瞬间满满塞住,满到几乎要将他涨裂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梦境是不是什么山精野怪的鬼蜮伎俩,又或者是什么幻象梦魇之类的术法,但那么活生生的一个萧潇,那身风流气态、淡定从容和一娉一笑间的万种风情,全都如此逼真、如此鲜活,又有谁能模仿得出来?
心绪如波翻覆,阮暮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他一跃而起,几步迈过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张开两手,将那人紧紧搂在了怀里。
那画着栩栩如生的艳丽紫阳花的油纸伞从萧潇手里滑落,掉落在了地上,伞面上那团团紫色与蓝色的花球就似真正的落花般,被雨水彻底打湿。
只是两人谁也没有余裕关心这些。
他们只是紧紧搂住彼此的肩背,面具被掀到了脑后,如同沙漠里久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的水源,四片唇瓣绵绵密密地交叠在一起,舌尖相抵,交换着彼此的呼吸,热烈得似要将对方吞进腹中一般。
“阿阮……唔……”
萧潇艰难的从青年的缠吻中挣扎出一点空隙,唇角还挂着一缕银丝。他伸出舌头,快速地舔了舔那抹水渍,鼻息急促而火辣地吹在阮暮灯唇间,“我们换个地方……”
“嗯?”
阮暮灯其实并没听清萧潇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嘴唇已经追了过去,想要继续几秒前那激烈而甜蜜到彷如罂粟花蜜的动作。
“走!”
不过萧潇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两个面具扣回到各自脸上,然后也不管那落在地上的雨伞,就径直拉起青年的手,朝着那灯火通明的长街就跑去。
许是山神祭祀还没结束,这一晚的市集依然挂满红彤彤的灯笼,两侧摊位林立,长街游人如织。
如此繁华盛景,萧潇和阮暮灯两人却目不斜视,手牵着手,飞快地穿过人群,向前跑去。
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在身上,透出山区夜间特有的凉意,但阮暮灯只觉得手心火热、心如擂鼓,浑身热血汹涌,一点都不觉得冷。
“哎!萧小友!萧小友!等一下,萧小友!!”
他跑了一阵,隐约听到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放声大叫,叫的还是自家师傅的姓。基于那声音很是苍老,大约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缘故,阮暮灯虽然心中满满都只装了一个人,却还是分心回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街角处支着个眼熟的摊位,看摊子的是个戴着面具的老人,赫然便是昨夜那卖了他们一串蜜渍小桃的陶姓老翁,此时正朝着他们用力招手,竭力引起两人的注意,似乎是想让他们过去。
“……等等。”
阮暮灯停下脚步,又反手拉住萧潇,指了指陶老的方向,“老人家似乎在找你。”
“唔。”
萧潇点点头,挽着青年又是一路小跑,来到了老翁摊前。
“哎,萧小友,幸好你们过来了,不然我这谢礼,真不知如何才能送出去咯!”
即使隔着一张面具,两人仍然能听出陶翁语气中的笑意,就见老人在摊后翻找了一阵,摸出一只条形的窄长锦盒来,打开递到阮暮灯面前,“一点薄礼,谢这位小友帮我畅通了山泉,请一定要收下。”
阮暮灯先是一愣,本能地看了看萧潇,又低头看向那锦盒。
只见盒中是一枚木质发簪,颜色褐中透红,形制古朴,通身光洁没有一点儿装饰,只在簪头雕了盘云纹样,看上去很是精致大方。
“收下吧。”
萧潇转过头来,面具遮掩下一双含笑凤眸,琥珀色眸子闪闪发光,“这是陶老自己做的。”
阮暮灯听自家师傅也这么说了,也就不再推辞,接过装了发簪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萧潇似乎急着走,看徒弟收好了礼物,就又再牵起他的手,和陶翁道了别之后,扭头就又往前跑去。
跑出十多步,两人还能听到那陶姓老人在后头大声朝他们喊着:“两位,若是有缘,来年一定要来试试我家鲜桃啊!”
第 57 章、七、游仙09
阮暮灯被萧潇一路拉着, 竟然穿过整条长街, 一直跑到街口的一片民居中。
萧潇带着他蹿进一条小胡同里,把人往一间白墙青瓦的小院里一塞, 然后钻进屋里, 门一关, 就反身将自家徒弟往门上一按,面具一掀, 二话不说就亲了上去。
他们这一路跑来, 身上早就被雨水浇了个湿透,衣服头发、脸上身上湿漉漉的都是水, 但此时两人谁也顾不得这些, 嘴唇相触的瞬间, 那熟悉的悸动已经电流似地窜入大脑,将理智和克制烧了个精光,只能感受到对方那彷如燃烧般炽烈的爱意……
……
…………
这是阮暮灯贫瘠和寡欲的人生之中,所体验过的最撼人心魂的经历。
他早就忘记了这是一个梦, 在从未感受过的极致之中, 只想将所爱的人狠狠揉进骨血之中, 就此融为一体,永生永世再也不会分离……
“……暮灯……阮暮灯!”
青年还沉浸在极乐之中,却忽然两颊一疼,似是被两个大钳子夹住拉扯似的,顿时猛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
“你再不醒来, 我都打算打一盆凉水泼你了。”
阮暮灯看到萧潇正一手一边掐着他的脸颊,狠狠朝两边拉拽,他可半点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手劲儿极大,直把青年拉得两颊酸疼,怕是肯定已经留下指痕了。
“……萧……潇……”
几秒钟前还任由他揉搓摆弄的师傅,现在一副穿戴齐整,表情肃然的模样站在他床边,隐隐中还又透出了那股不可捉摸的世外高人派头,阮暮灯一时间压根儿没法回过神来,只呐呐地蠕动着嘴唇,细若蚊蚋似地叫了一声。
“你这是被拾壹那小混蛋给恶作剧了。”
萧潇也不管徒弟那呆呆楞楞的样子,单手架住阮暮灯的一条胳膊,一个巧劲儿就将人硬是给拽了起来。
“这……萧潇!”
阮暮灯那游移在外的三魂七魄才终于总算归了位,这时才察觉出自己裤子某处那不一般的湿滑触感,只觉得又惊又怕,好在还有一床被子挡住,才没有在自家师傅跟前丢掉那仅剩的一点儿脸面。
“看,就是这个。”
萧潇指了指阮暮灯刚刚睡着的瓷枕。
天色还没亮起来,也不知现在究竟是几点了。床旁的高脚小案上摆着一盏油灯,是房间里现在唯一的照明。
因为这道观连电都没通,活像是时光停滞在民国时的古董似的,里头的布置也古色古香到可以直接拍时代剧的缘故,阮暮灯一直都没觉出床上放的是旧式瓷枕而不是鸭绒枕头有什么违和感。但此时萧潇却告诉他,这白底青花,绘着高山流水,模样普普通通的一个瓷枕,竟然是拾壹那只小刺猬精特地搞的一个恶作剧。
“这就是传说中的‘游仙枕’,你听说过吗?”
阮暮灯迷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游仙枕”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王仁裕所著艺术《开元天宝遗事》有云:龟兹国进奉枕一枚,其色如玛瑙,温温如玉,制作甚朴素。枕之寝,则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尽在梦中所见,帝因立名为游仙枕。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等传说中能见十洲四海的宝贝竟然就这样轻轻巧巧被他枕了两夜。
“这个枕头,自然不是龟兹国进献的那只,只是由不知哪朝哪代哪位法力高强的术士,仿照游仙枕的原理重新做的。这玩意儿是我师傅,也就是你师公当年的收藏,后来我继承他这破道观,就给一起收到库房里许多年了。也不知被拾壹那小鬼从哪里给翻了出来,搁你房间里让你‘做美梦’了。”
阮暮灯脸上通红,好在房间里光照不足,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中,他这不自然的红晕还不算显眼。
他慌慌张张地企图辩驳,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抖,明显就是底气不足:“我、我是做梦了……但是……”
“唔,我明白的。”
萧潇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也不打算追问青年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是笑着继续解释道:“睡着这个枕头,的确能在梦中游历百川,体验一场如仙如幻的神奇经历,但若是睡得久了,就会一夜比一夜更加沉溺,渐渐就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了。”
“我……”
阮暮灯羞得不敢看萧潇的脸,双手紧紧攥住被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没事了。”
萧潇伸手,温柔地揉了揉青年汗湿的头发。
“我看你今天白日时的表现,就知道肯定有什么问题。然而你一直都跟在我身边,能遇到什么东西是我都没察觉的?再看小拾壹今早那心虚的小模样,抓着他一审,就知道这小破孩儿竟然因为你当了我的入室弟子就想要捉弄你,偷偷从库房里把游仙枕顺出来,搁到你房间来了。”
“可是……”
阮暮灯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可如果只是梦,那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梦中的事会与现实重叠,他梦中那么真实的长街、夜市、鬼面、流光……以及那蛟角刀、寄打、陶翁……还有过分真实的他的师傅……真的都只是一场幻梦吗?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萧潇忽然背出《庄子齐物论》中的一段,朝自家徒弟眨眨眼。
“所以,不要在意你究竟是那梦蝶的人,还是梦人的蝶,无论你在梦中经历了什么,只要将它当成是一段奇妙的历程就行了。”
“嗯……”
摇曳的灯火中,阮暮灯注视着萧潇笑意盈盈的双眼,轻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模模糊糊地,青年觉得,他的师傅也许是冥冥之中察觉到什么,却故意不点破、不说穿、不细问,让一切都维持着现在的模样,他可以继续当那个尊师重道的乖徒弟,而对方也依然是那个对他慈爱宠溺的好师长。
“好了,时间还早,你接着睡吧。”
萧潇手指在阮暮灯鼻尖上戳了戳,然后从一旁立柜里摸出个决明子芯的枕头来,递给还直愣愣盯着他看的小弟子。
“不过,看你刚才那恨不能长睡不醒的样子,游仙枕是绝对不能再枕了,换成这个吧。”
随后,他替阮暮灯给吹了灯,又拍了拍裹进被窝里的青年,才抱着那游仙枕起身出了房间,还替榻上的人将房门也一并掩上了。
阮暮灯蜷在被窝里,伸长耳朵听着自家师傅的动静,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一骨碌翻身坐起,准备摸黑收拾自己那还湿着的裤子。
然而,就在他翻开被子的时候,一件硬邦邦的小东西从里头滑落出来,掉在了他的手边,阮暮灯连忙拾起,借着窗外的月色一看——竟然是一支木质的发钗!
那古朴式样,那红褐木料,以及顶端祥云流水的简结纹路,都与他在梦中收到的陶翁的赠礼一模一样!
阮暮灯盯着那发钗,久久不能动弹,沉默许久,才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感到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沉甸甸而热腾腾的无形之物,直到这时,才似乎终于得到了仿若尘埃落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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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潇和阮暮灯在知了观里一共停留了三天,第四日清晨,两人吃过早饭,就决定下山返程了。
自从白家的小拾壹用游仙枕捉弄客人被萧潇抓包之后,怕是经了一顿好削,这几天都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乖得不敢作一点儿妖。而且似乎是因为脸皮薄绷不住,都不敢怎么出现在受害者面前,连一日三餐都躲在后厨里偷偷摸摸的吃,不知情的人看了,简直会以为他是个旧社会里饱受迫害的小可怜,让阮暮灯都莫名产生了点欺负小孩的负罪感了。
这天萧潇和阮暮灯下山的时候,小拾壹被黄伯拎着后脖子从哪个旮旯里给提溜了出来,让人亲自给两人送别。
“再、再见……”
拾壹耷头蔫脑地垂着眼,没有残疾的那只手在胸前摇晃两下,轻声说道。
“还有呢!?”
黄伯一个普通人,却一点儿不怕这成精的小妖怪,一只蒲扇大手结结实实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我……”
拾壹垂着头走到阮暮灯面前,嗫嚅两声,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其实阮暮灯本来就没置过这小屁孩模样的刺猬精的气,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孩儿光溜溜圆滚滚的脑袋,笑着回了句,“没关系。”
然而,却不知这带着笑的回答哪儿戳到了这娃的点,小刺猬忽然就炸了毛,他抬起头,狠狠瞪着阮暮灯。
“呸,你别得意!”
原本还乖得像小兔儿似的小孩,此时仿佛现出了原型,一身无形尖刺都竖了起来,“我听说,你也是十八岁才被萧潇收做徒弟的!等过几年,我、我再长大一些,也去给萧潇当徒弟,顶了你的位置!”
说完,也不顾在场众人脸上或惊诧或好笑或无奈的表情,伸腿在阮暮灯小腿上踹了一脚,然后一扭头,一溜烟蹿进了院子里,不见了踪影。
黄伯和他夫人没想到最后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和两人说了几句好话,匆匆道别之后,也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显然是去找那只炸毛的小刺猬去了。
“这混账小子!”
萧潇在旁围观了全程,此时都给气乐了,他伸手搭住自家正牌徒儿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搂了搂,边往下山的路走,边凑着头对阮暮灯说,“别管他,过几年等他再大点儿,我就把人给白太奶奶送回去,省得麻烦!”
“嗯……”
阮暮灯点点头,脸故意朝萧潇说话的方向转了转,好感受对方吹在他耳朵上的那点温热的吐息。
“带徒弟这么麻烦的事儿,有你一个就够费心的了。”
萧潇玩笑似地打趣道:“以后,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了,可指着你给为师养老呢!”
“好。”
阮暮灯答应着,没有半点犹豫,“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
第 58 章、八、鬼来信01
这一日是农历二十八, 雨刚刚停歇, 残月隐没在厚实的云层之中,肉眼根本找不到踪影, 天幕暗得出奇。
晚上十一点, A市近郊有一片高级别墅群, 以“客户独家定制”为噱头,每栋建筑外观和内部结构装潢都有些许差异, 前后各一个花园, 后面的花园里还带着泳池。
这片别墅区半年前才刚刚售完二期楼盘,诺大一片围墙圈起的规划地中, 只有东南角疏疏落落散建着三十多栋已经完工的花园别墅, 这些别墅又多是有钱人买来做度假或投资用的, 自住的少之又少,在这个时间里,竟然只有两栋房子还亮着灯,让整个别墅区显得格外冷清与阴森。
最靠东面的一栋别墅, 虽然没有亮灯, 但屋子里却有人在摸黑活动。
别墅一层侧面有一个车库入口, 打开院门之后,私家车可以径直从车库驶出马路,车库深处还有一扇不起眼却异常厚实的小门,通往在设计时便专门让人设计出来的地下室。
此时屋子的主人穿着一套全黑的宽松棉质家居服,并没有开灯,手里只举着一盏摇摇曳曳的煤油灯, 像个游荡在城堡中的中世纪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打开门锁,推开实木制的厚重门板,一步步慢慢走下通往地下室的狭窄扶梯。
地下室里的温度非常低,已经到了零度以下,从天花板通风口里吹出的空气又干又冷,没有一扇窗户,屋门紧闭的时候,简直就跟个冷冻库没有任何区别。
黑衣男人依然没有开灯,将手里的油灯放在靠门的一张桌案上,便朝着冷得足以冻僵人的室内走去。
他身上的家居服只是普通的春秋款式,并不厚实,但男子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这刺骨的寒意一般,步履如常,行动间丝毫没有一丝瑟缩。
昏暗的煤油灯照明中,勉强可以看清地下室的布置。
左侧靠墙处是一排排架子,上面乱七八糟摆着许多东西,右侧则像旧时的大通铺一般,地上铺了许多张苇席,占了整个房间超过三分之二的空间,席子上头排列着若干具长形的东西,虽然上头都盖着席子,却不难看出那是一具具人形,粗略数来,也有六七具之多。
“这里都是阴时阴月出生的躯体,而且三魂七魄都已除尽,你现在魂魄虚弱,选这样的肉体夺舍是最合适的。”
黑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侧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摊开手心时,上头趴着一只肉乎乎的褐黄色大蛆虫。
“你觉得这具身体怎么样?”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揭开靠墙数来第三具人形身上盖着的草席,下头露出一个青年人的脸来。
即使照明昏暗,也不难看出,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全身□□,身材高大,五官英俊,和阮暮灯长得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笔挺的鼻梁和薄削的嘴唇,更是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这人此时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除了鼻翼还在微微翕张,显示他依然还有呼吸之外,根本看不出半点儿活人的样子。
黑衣男子手里的肉蛆奋力扭动身体,把自己摆成了个“S”型,似乎在表达着什么激烈的情绪。
“怎么,你不喜欢吗?”
男子蹙起眉,露出困惑的表情,思考片刻之后,又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用了这具身体的话,的确不方便再出现在那两师徒面前,很多事情就不太好安排你去做了……”
说着他揭开了旁边一具人形的草席,这次露出的是一具年轻的女性躯体,“那么,用这具吧,”说着他低头看向手心里的肉蛆,“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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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J省正式拜师归来后大约半个月,阮暮灯在港城的电影《粉饰》就正式开机了。
赶在开机前,身为全能助理的弎子将阮暮灯的行程安排得密密实实,好不容易终于将诸如杂志拍摄,网站采访之类的琐碎工作全部清理完毕,腾出满满当当的三个月档期之后,就带着人飞去了港城。
四月底的港城,已经有了初夏的感觉,街上行人衣物明显变得轻薄,甚至有不少人已经换上了短袖。
阮暮灯和弎子飞到港城的时候是黄昏,剧组安排了保姆车到机场接人,两人拖着以艺人而言显得尤其少地可怜的两个行李箱,坐上了一辆银色面包车。
“哇,程家长子居然意外坠楼耶!真是太吃惊了!”
保姆车上,弎子翻着随手在机场买的《雪梨日报》,对头版头条发出了惊叹。
“系啊,我们也觉得好突然呀!”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面相敦厚,头顶已秃,是个特别开朗健谈的人,一听到弎子的话,立刻用带着浓厚港城口音的普通话答道:“不就是去参加个朋友的婚礼嘛,居然就从酒店顶楼花园坠楼了,真系谁能想到啊!”
“人好好的怎么会从楼顶掉下来?”
见有人愿意八卦,弎子干脆卷起手里的报纸,半身前倾,兴致勃勃地听司机大叔继续说下去。
“警方调查只说是意外。”
司机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车,趁这个空档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两位听众。
“据说是黑天鹅宾馆楼顶花园的栏杆松脱了,程大少当时正好撑在那儿,结果围杆一断,他就翻下去了,吧唧一声——摔在大马路上,整个人都成肉泥咯!”
地中海的司机大叔显然很有讲故事的天赋,说得绘声绘色。
“不过当时现场只有程大少一个人,没人看到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唉,鬼知道这么豪华一个五星级酒店,也能围杆年久失修摔死人啊!还有啊,想起来也是奇了怪了,你们说,婚宴明明在三楼大宴会厅举行,程大少他没事干嘛非要在新娘新郎致辞的时候还跑到楼顶花园去吹风啊?不然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原来还有这么蹊跷的细节!”
弎子面上兴致更浓,仿佛本格推理片中的侦探一样,摸着下巴说道:“程大少当时会不会是约了谁在顶楼见面啊?”
“没有啊。”
红灯转绿,司机大叔缓缓启动车子,同时回答道:“花园入口有装监控,当时只拍到程大少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电梯里跑出来,一边回头一边对着空气大喊大叫,然后闷头冲进了花园里……”
说道这里,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神神秘秘的。
“好多媒体都猜测,他当时要不是嗑药了,就是撞鬼了……”
阮暮灯对港城的名人几乎没有任何了解,所以也并不知道两人口中的“程大少”到底是何来头,但听两人的对话,却让他想起岳嘉鸿岳大老板先前遭遇的喜气鬼和丧气鬼,心中默默猜测,那位坠楼的少爷,是不是也是死于类似的鬼物作祟。
“啊,还有!”
司机大叔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们这个剧组里啊,邓导和程家也很熟的,听说还有亲戚关系呢!前几天也去参加了程大少的葬礼,唉,听说因为摔得稀巴烂的,遗体整容都没用,告别式上都不敢让人看呢!”
“哇,真是太惨了!”
弎子配合着司机的讲解,露出惊叹的模样,两人又借着这个案子发散了几句,很快就将话题扯到了其他八卦上去了。
半小时后,保姆车到了剧组下榻的酒店,阮暮灯和弎子谢过热情的司机,走进酒店的时候,副导演已经领着两个场务在大堂等着他们了,简单的寒暄过后,两人办理了入住手续,便算是正式入组报道了。
晚餐是直接送到房间里的,是这家酒店相当出名的烧腊三拼和焗龙虾饭,外加一盘油亮亮的腐乳通菜。
这会儿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两人早就饿了,也没心思收拾行李,将几个餐盘往套房吧台上一摆,迫不及待地坐下就吃。
“你们刚才在车上聊的那人是谁?”
趁着吃饭的功夫,阮暮灯终于有机会问一问他好奇的事情。
“你说程大少吗?”
弎子夹起一块猪颈肉,塞进嘴里,随即眯起眼,露出了吃到美味时那种满足的表情。
“‘程大贵’你肯定听说过吧?就是港城最有名的金饰珠宝连锁集团,在东南亚都很有影响力的那个。至于那坠楼的程大少,就是‘程大贵’现任当家程云天的大儿子,今年四十岁出头吧,如无意外,也应该是集团下一任继承人了。”
“原来如此……”
阮暮灯虽然是个山里长大的土包子,但好歹是进了娱乐圈的人,《○时代》啊《溏心×暴》啊一类的商战剧还是看过一些的。
“以他的身份,突然发生这么诡异的坠楼意外,的确很难让人不往其他可能性上猜呢。”
“所以啊,”弎子一边吃着焗饭,一边回头指了指丢在桌上的那份《雪梨日报》,“很多人都猜这说不定又是什么兄弟阋墙、财产争夺之类的大家族阴私,不过警方查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估计这事情最后也八成只能当意外结案了。”
第 59 章、七、鬼来信02
“这具身体, 你觉得怎么样?”
A市近郊的别墅区最东侧的一栋别墅里, 依然是深夜,屋子的主人却没有再呆在阴冷诡秘的地下室, 而是在二楼温暖舒适的客卧。
卧室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性, 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柔软的毛巾浴袍, 并没有系上绑带,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两襟大敞, 露出她白净的肌肤和姣好的身材。
但坐在床边的黑衣男人, 看向女子的目光,却不带半分正常男性看待漂亮的女人胴○体时应有的兴奋, 反而如同看的是服装店里的模特假人一般, 目光冷漠淡然, 连半丝温度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