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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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菲佣Marry站起身,去端桌上堆满空杯子的托盘,透明的玻璃壶里,红茶仅剩下见底的一层,早就凉透了。

不知是不是忙了一天太过疲累的缘故,Marry的手有点抖,端起盘子的时候,两脚还踉跄了一下,茶杯碰撞到空茶壶,发出“叮咣”一声,在这沉默无声的屋子里显得特别刺耳。

阮暮灯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过去,接过菲佣手上堆得满满的托盘,朝她笑了笑。

“我帮你端出去。”

Marry听不懂普通话,但能从这挺拔俊俏的漂亮青年笑容中看出绝对的善意,脸上不由一红,连忙一边感激地低声道谢,一边领着人往厨房走去。

第 66 章、八、鬼来信09

厨房里只看了一盏顶灯, 又被屋中过分浓郁的阴气影响, 肉眼看起来十分昏暗。

Marry走在前面,刚刚到门口, 就被里头的景象唬了一跳, 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小、小少爷, 你怎么在这里!?”

坐在厨房地板上的小男生回过头来,正是程云天那早逝的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一双孩童特有的大眼睛在昏暗的照明中闪过一抹泛蓝的精光, 乍一看竟然像是野兽的瞳孔一般。

“在玩。”

小男孩脆生生地答道。

“哎呀我的小少爷, 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给少奶奶知道要骂死我们了!”

Marry连忙抢上前去, 将那小孩从冰凉油腻的地板上抱了起来, “你在玩什么……哎呀!”

她尖声叫了起来。

“这个娃娃我不是已经扔掉了吗?小少爷啊你怎么把它又抱出来了, 很脏的快扔掉快扔掉!”

小少爷怀里抱着的,正是晚上菲佣Marry拆的快递里的那个娃娃,只是被她扔进垃圾桶后,又和厨余垃圾混在一起, 此时又是油又是汤的, 更是肮脏难看到根本让人连碰都不想碰。

照理说身为“程大贵”集团第三代唯一的孩子, 程家小少爷什么精贵的玩具没有玩过,原本根本不可能纡尊降贵看上一个垃圾桶里脏兮兮的发霉木偶。但他此时就跟怀里抱着的是个限量版手办似的,拨弄着木偶的左手,口中还愉快地哼着听不懂的小调。

“求你了,小少爷快别玩了!”

Marry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和已经过世的程云天程老爷对佣人们温和宽宥的态度不同,自从丈夫不在了以后, 现在当家的女主人程少奶奶对他们早就没有了好脸色,甚至可以算得上刻薄了,尤其是涉及到她最金贵的独子的时候,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万一因为小少爷半夜不睡在这儿玩一个破木偶的事情得罪了少奶奶,她真怕对方一个抓狂就直接将自己开了。

“来,把木偶放下,乖,放下……”

菲佣一边哄着瘪着嘴要哭不哭的小男孩,一边缓缓将木偶从小孩怀里抽出,赶紧远远地扔到旁边,然后拉着小孩沾满油渍的小手,想要趁程少奶奶发现之前,将人收拾干净了牵回房间去。

管教小孩这事阮暮灯本就不好插手,他一直没有做声,只站在旁边看着,直到那残破陈旧的木偶被Marry远远丢开,他才目光一敛,深深蹙起眉。

“等等……”

青年伸出手,拦住被保姆搂在怀里,正要经过他身边的程家小少爷,然后蹲下身,双眼注视着小孩儿的眼睛。

“那个木偶……”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人偶。

“它的头呢?”

虽然上的是教会贵族学校,但小孩在学校里也是学过普通话的,所以听懂阮暮灯的话并没有困难。他眨了眨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右手伸出,小小的食指向上一翘,指向流理台背后那扇狭窄的气窗,用奶声奶气的童音清脆地回答:

“在那里,它是灯笼。”

阮暮灯和菲佣Marry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那儿看去。

只见那足有两米多高的气窗上头,摇摇晃晃地吊着一颗木偶脑袋。

那比甜橙还要大一圈的木偶头雕刻得惟妙惟肖,就算表面的彩漆都掉得差不多了,看上去依然跟个活生生的人头有六七分相似,此时头顶的朝天辫卡在窗户的合页上,整颗头颅歪歪斜斜地挂在高处,偏偏是这么惊悚的场面,那木偶娃娃依旧面带着憨厚讨喜的笑容。

Marry一眼看到那气窗上的木偶头,立刻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捂着眼睛尖叫一声,再也管不得三七二十一,拉起小男孩的手,不由分说噔噔噔就往楼上跑。

待菲佣和小孩子都上了楼,阮暮灯才走过去,拾起地上那油腻肮脏的木偶,又踮起脚,将吊在气窗上的偶头取下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玩偶的头颅并不是如他猜测的那般从躯干上拔下来的,而是充当“脖子”的一根木头从中间一折两段,再也装不回去了。

“脖子”部位的木头足有阮暮灯的食指粗,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蛮力硬是拗断的。

且不说一个六岁的小孩怎么有力气将这么粗的一根木头扭成两截,就是程家小少爷那将将一米一的小个头,手短腿细的,又是怎么将木偶头拴到那么高的气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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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折磨人的守夜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早上七点才算真正结束。

程云海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见一切平安无事,除了这房子依然阴气森森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从看到东方升起的朝阳的那一刻,心头大石顿时落了地,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一心只想赶紧回自己位于闹市区的高级公寓里,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好歹等透支的心力恢复之后再去琢磨他哥洪双发偷偷告诉他的程家祖宅的问题。

“二爷,不吃了早餐再走吗?”

菲佣Marry端着一盘三明治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程云海、洪双发和阮暮灯三人已经穿戴整齐,一副立刻就要出门的模样,连忙问道。

“不了不了,我迟些还要回公司开个会。”

程云海连忙摇手摆头,随口编了个理由。

“这样,您带些三明治在路上吃吧,是您最喜欢的牛肉夹蛋。”

Marry对这个侍奉了二十年的老先生还是很有感情的,连忙张罗着要帮他打包早餐。

就在她转身又要钻进厨房的时候,远远就传来一把高亢尖利的女声:“Marry!!”

众人听出那是程大少的遗孀程少奶奶的声音,循声望去,看到她正从二楼的旋转梯探出身来,脸上满是慌张焦急的神色,旁边还站这个四十岁出头的矮胖女人,那是平日里负责照顾小少爷的保姆。

“你有没有看到宝宝?!”

程少奶奶甚至赶不及走下楼梯,就趴在栏杆上朝菲佣大声吼道。

“没、没有……”

Marry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动,两眼忍不住朝阮暮灯的方向瞟了瞟。

她立刻就想起昨晚在厨房里见到的程家小少爷的模样,他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中独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脏兮兮的无头木偶……

但是,昨晚她的确是好好地帮小孩儿洗漱干净后送回自己的卧室,盯着他关好门熄了灯,才重新下楼的……难道说,那之后小少爷又一个人溜了出来?

“真是的,到底跑哪里去了!”

程少奶奶急得都快要哭了,却还忍不住发脾气,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地,她领着保姆,像一头丢了崽子的母狮子一样,在她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横冲直撞,逢人就问,一心只想赶紧找到一早就不知去向的宝贝儿子。

“唉……”

看到他那表侄媳一点儿看不出大宅贵妇的失态模样,程云海长叹一声,也没有心思带什么牛肉夹蛋三明治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门的当口,被打发先去开车的司机,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大着嗓门喊道:“救、救命啊!死、死人了!!”

因为太过慌张害怕的缘故,他都喊破了音。

“小、小少爷他,他的尸体……在、在花园里!!”

这座大宅的花园里有好几尊石刻雕像,其中有配合风水玄学而放的,还有一些只是纯粹的装饰品。

程家停车的地方在别墅后方的车库里,司机接到程云海的吩咐去取车的时候,要经过花园里的一尊欧式少女坐像。

这条路他平日走得很习惯了,今天经过的时候,冷不丁瞧见那少女雕像怀里似乎抱了件什么红红绿绿的东西,那东西体积不算小,他干脆走近两步,打算瞧个仔细。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尿——那雕像怀里的竟然是一尊小孩儿的无头尸体,从空荡荡的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将翠绿色的睡衣染红了一大片!

毕竟是在程家服务了好几年的老佣人,这司机几乎马上就判断出来,那应该是他们家年方六岁的小少爷!惊慌失措之下,他也没敢再细看,连忙跑回宅子里,嚎哭着向其他人报信。

警察赶到的时候,程家大宅的所有人差不多全都集中在花园里。

小少爷小小的无头尸体已经被家属擅自从雕像怀里取下,正搁在不远处的一张毛毯上,他的母亲头发凌乱、状若疯癫,正一边嘶声大哭,一边撕扯着小叔程雄的衣领。

“是你,肯定是你,一定是你杀了宝宝!!”

她的力气大到出奇,旁边几个女佣和保姆合力也拉不开她,反而令她在剧烈挣扎之中,用指甲在程雄的脖子上抓出了几道长长短短横七竖八的血痕来。

“宝宝死了,程家的家产你就可以独占了对不对!!?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把我家宝宝的命还来!!”

程雄神色灰败,心乱如麻,又被面前这疯女人缠上,心头更是火冒三丈。

“你够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耐不住性子,在程少奶奶脸上狠狠扇了个耳光。

“你说我贪图家产杀了自己亲侄子!?”

他瞪大眼睛,表情显得极为狰狞,伸手朝一个方向一指,笔直朝向十几步开外程云天的前女友和她的兔唇小女儿。

“我连我死鬼老窦的私生女都能容下,还会惦记自己侄子那些钱!?”

挨了一巴掌的程少奶奶真的疯了,完全听不进对方说了什么,发狂地冲上去,就和程雄扭打成一团,根本撕都撕不开。

几个警察被保全领着到了案发地,此时就跟几尊木雕似的,呆愣愣看着面前那具惊悚的无头童尸和打得正热闹的死者家属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程家小少爷的头到哪里去了?

阮暮灯站在人群外围,目光盯着那小小尸体从睡衣领口露出的空荡荡的脖子。

从他的角度,能清晰看到脖子断面的伤口——不是常见的刀斧锯一类的锐器造成的切割伤,而是仿佛是被蛮力硬是拗断的一般,断口参差不齐,血管气管和骨头断面尤其显得凌乱——这种杀人断头的方法,显然不是人力轻易可以做到的。

第 67 章、八、鬼来信10

因为程家小少爷的死状太过蹊跷, 实在怎么都没法不向“他杀”方向考虑的缘故, 那日在程家大宅里过夜的所有人,无论是家主、佣人还是客人, 全都一个不落请进了局子里, 各个分开单独问话, 足足折腾了整整一天才被放回家去。

阮暮灯和洪双发出来的时候,警察局外头已经挤满了各路记者。

万幸洪双发洪大导演混迹港城娱乐圈多年, 和狗仔队周旋的经验简直丰富得不行, 当即和保姆车联系好接应的位置,然后带着阮暮灯从后门溜出去, 绕到对面一栋大楼的地下车库里, 顺利上了车, 回到了剧组所在的酒店。

“这事儿还用说嘛,怎么看都像是有目的的仇杀吧……”

房间里,弎子翻着从楼下报摊亭买来的《雪梨日报》,正逐字逐句看着里头关于程家最近那一系列死亡事件的报道。

根据警方傍晚时的通告, 虽然已经在程家大宅里仔细搜寻过, 甚至出动了三匹搜索犬, 但目前依然没有找到程家小少爷尸体上丢失的部分。换而言之,那小小的头颅简直就像化成水蒸气消失了一样,根本没有半点线索。

“弎子,你以前遇到过像这样的事吗?”

阮暮灯刚刚洗了澡,从浴室里出来,身上仅穿着一套居家服, 脖子上还挂着条毛巾,头发正往下滴着水,听到弎子口中念念有词,想起眼前这位助理,虽然看上去只是二十出头娃娃脸的模样,但实际上是个超过百岁的刺猬精,见识过的事儿肯定比自己多得多,于是开口问道。

“你是指什么?”

弎子回头看向青年,“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哎!”

他笑着调侃道:“和你同萧潇这些经常卷进奇奇怪怪的事情里的天师们不同,我走的是万事随心、顺应天命的入世妖修路子,平常除了修炼之外,过的也和普通人没啥区别,可没碰过那么多棘手的离奇案子。”

“不过嘛……”

说着他笑出了两行大白牙齿,“虽然我自己是没遇到过,不过曾经听你家师傅说过他经手的一桩事儿。”

“啊,萧潇他经手过的?”

阮暮灯立刻睁大了眼睛,坐正姿势,一副准备认真听讲的模样。

弎子点头,然后说起了他听萧潇讲过的一件旧事。

“大约七八年前吧,当时我刚刚从白家出来,还是个啥都不会的愣头青,萧潇就安排我当了白先生的助理。有天我去接白先生的时候,正好碰到萧潇外出办事回来,沾了一声的尸臭味,就忍不住好奇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当时萧潇回答,他是去Y省处理了一件行尸案。

所谓的行尸,又称“活尸”,也就是通常概念上的“僵尸”。指的是尸体或是因为长时间埋在养尸地中发生尸变,或者身怀异术之人用某些方法让死者尸体重新活动起来。这些尸体通常可以行走活动,故而称为“行尸”,但绝大多数都关节僵硬,行动缓慢,喜扑活人,吸食牲畜或者人类血液,道行再深一些的,还能生出灵智,由此踏入鬼修的门槛。

“不过,萧潇那时候处理的,可不是普通的行尸。”

弎子继续回忆道。

“当时Y省某地一个镇子里接连出了好几桩尸体部分失窃案,都是停在堂屋中过‘头七’的遗体,被人偷偷撬开棺木后,取走了某一部分。萧潇当时受镇长委托调查这事,最后发现,这些失窃的尸体部件,都被用作了‘拼图’。”

“拼图?”阮暮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是的。”

弎子点点头,“镇子上有个人,用这些部件,拼出了一具完整的‘行尸’,并且操控它在山中掘坟盗墓。”

“为什么要用拼凑的尸体?”阮暮灯不解道。

“因为这样的尸体,带着许多人肉身遭到分解而又硬生生拼在一起的‘怨气’,比单纯的活尸更加强大,而且尸僵要轻上许多,行动上自然也更加灵活——当然,选择操控这种行尸,首先施法者就要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必须能确保自己不会被其反噬才行,毕竟制作和控制这么邪性的玩意儿,本身就非常危险。”

“原来如此。”

阮暮灯听明白了,思绪也随着弎子的话语,不自觉地飘远到现在不知在哪个山沟里那人身上。

他白天时曾经给萧潇发过短信,将程家的事情和他昨晚到今早的经历通通跟自家师傅汇报了一番,但大概是萧潇那儿的信号的确不好,要么是根本没收到,要么就是收到了发不出回信,反正半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一个字的回复。

“……我去打个电话。”

阮暮灯不死心地拿起手机,朝阳台走去,一边走一边拨着萧潇的号码——然而他打了好几遍,听筒里只收到嘟嘟的忙音和“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机械性提示。

因着轰动港城的“程大贵”的事儿,剧组已经耽误了两天的拍摄,虽然洪双发洪大导演的状态依然很糟糕,但进度已经耽搁不得,再没心情也得开工了。

不过这天的效率很低,别说追上进度,连原定计划也是拖班拖到晚上十点才总算完成了的。

一方面是因为老大洪双发的工作状态差得有目共睹,另一方面,剧组里的工作人员也都情绪浮动,满心满脑都是燃烧着的八卦之魂,总是在那天参加过丧礼的几人——特别是还留宿过程家主宅的阮暮灯身边绕来绕去,各种旁敲侧击,都想要从他们口中套出些媒体还没挖掘出来的独家细节来。

“今天就到这里,辛苦大家了!”

洪双发提起纸筒卷成的“大声公”,宣布今天的拍摄到此正式全部结束。

阮暮灯接过弎子递给他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因为拍摄计划调整的关系,他的戏被安排到很晚,而且一口气连拍了两场,他连晚饭都没正经吃两口,只在中途休息时匆匆喝了杯加了双份奶双份糖的港式鸳鸯,就算是补充过能量了。

就在弎子琢磨着要带阮暮灯到哪里去吃点儿宵夜填饱肚子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洪双发招呼两人的声音。

“来来来,阿阮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刚叫场务去买的,才刚出锅的。”

十分钟前脾气还跟点着了的炮仗似的洪导演,此时人在休息区里,手里端着俩保温饭盒,脸上笑出和善的褶子,朝着阮暮灯挥手,示意他过去吃点儿东西。

阮暮灯知道对方大概是有话要和他说,也就不客气地过去接了饭盒,打开一看,一盒是热腾腾的炒牛河,另外一盒是放了几种海鲜的砂锅粥。

“对不起啊……我是故意把你的戏都调到晚上的……”

洪双发看对方开始吃的时候,才摸了摸脸,尴尬的开口:“我、这个……你知道的嘛,遇到昨天那种事谁都会怕的,特别是晚上……所以……”

弎子不动声色地斜了对方一眼,心中默默吐槽——所以你就把我们家阿阮当做免费保镖,一碟牛河一碗粥就打发咯?

阮暮灯毫不在意地笑笑,又低头安安静静地吃他迟了许久的晚餐。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青年掏出来一看,发现是个从未见过的港城本地号码。

他接起来的时候,里头传来了程云海那惊惶而恐惧的嘶喊声:“阮大师!阮大师!快,快来救命啊!!”

第 68 章、八、鬼来信11

亲眼看过自家侄子惨死的无头尸体之后, 就算是从小留学米利坚, 自称科学教信徒,不大相信传统鬼神之说的程云天次子程雄, 这晚也不敢再回到才刚刚被警察从里到外翻了一轮的程家大宅里, 而是在闹市区找了栋环境特别好的六星级宾馆, 在顶层包了半个月的总统套房,随便收拾了些细软, 就在那儿住下了。

而且他还不放心一个人住, 又将守灵日请来家里的那位法号“佘心”的高僧请到了酒店,就在隔壁又给开了个房间, 好吃好喝高薪供在身边, 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 起码当个保命符。

第一天从警察局回来,他平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程雄依然被侄子惨死的命案和公司暴跌的股价搞得焦头烂额,而他嫂子程少奶奶也不知是不是存心给他添堵,联合了程云天的前女友, 还拉上那羞羞怯怯的兔唇小姑娘, 私自接受媒体采访, 将“程大贵”目前最大的股东,也就是程雄塑造成一个为求财富不择手段的人渣,甚至含沙射影直指他就是谋害亲侄子的主谋。

程雄当然不能由着自家嫂子给他兜头来这么一大盆脏水,就算他真的皮厚肉糙不在意脸面形象问题,也要在乎每天都在以亿为单位蒸发的股值,只能一边诅咒着那个不理智的女人, 一边到处找媒体请公关,光是双方那你来我往的隔空嘴仗,就够全港城人民半个月的消遣了。

就这么着急忙慌地处理了白天的事情,一直拖到晚上,程雄才终于有时间联系他的堂叔程云海,请这位程家现存的唯二男丁一起吃个饭,更重要的不是联络感情,而是和他好好讨论一番要如何应付这次的家族危机,还有两天前他爹告别式上那死鬼老头“断子绝孙”的诅咒到底会不会真的应验。

程云海接到侄子邀请的时候,心里是十分抗拒的,但看到约的是六星级酒店而不是刚刚死过人的程家老宅,还是决定去一趟,毕竟很多话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这见面只是早两天还是晚两天的差别罢了。

两人碰面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没有约在程雄的套房里,而是一起去了人均上千的酒店旋转餐厅。

同席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一个长发的美貌女子,程云天仔细一看,来人居然是现在在洪双发的《粉饰》剧组里担任女二号的港岛影后——张碧琳。

“哎呀,张小姐……”

程云海瞪圆了眼睛,强掩惊讶,向虽然化了很精致的妆容,但仍然难掩憔悴疲倦的张碧琳打了招呼,同时眼睛不由得飘向自家侄子,眼神中清清楚楚写着“为什么这女人会在这里”这句话。

“咳,二叔啊……”

程雄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家都落座之后再慢慢谈。

“碧琳她不是外人,我们原本就商量好,打算再过两个月就结婚的,爸爸还在的时候,也知道这件事的……”

说着,他伸手温柔地抚了抚未婚妻的长发,又继续对自家叔叔说道:“您也知道,最近咱们家的事情已经闹成这样……”

这一顿饭三人吃了许久,明明主菜是上千块一块的牛排,但谁都没尝出一点儿滋味。

程雄和程云海两人商量了半天,那些一团乱麻似的麻烦依然商量不出个一二三来。

“问题不是我不想去动主宅那块地板啊!”

程雄说到激动处,手里的刀叉在盘子里磕碰出巨大的声响。

“先不说当年爷爷和老爸他们都交代过,那里面的东西就算翻修房子也绝对不能挖出来,挖出来咱家的运势就要全破了,就算我不信他们这老一套的做派,但现在家里正是风口浪尖被人盯得紧的时候,万一哪里走漏了风声,惊动了警察,那就是毁尸藏尸的刑事案了啊!——最近的‘那只’,还没够二十年呢!”

“可是那姓阮的师傅他说……”

程雄还想再劝,却被侄子挥手打断了。

“前天我请佘心大师去老宅的时候,他也没说宅子有什么问题,你说的那个姓阮的师傅才二十岁不到吧?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看出什么来?说不定只是随口一说来唬人的……”

说着他摇了摇头,又咬牙切齿地说:“反正我们最近也不回去住了,那老宅就先让给那疯女人折腾去吧,最好真像姓阮的小子说的那样,她赶紧得病死了更好!等风头过了,咱再请个高人来给房子改改风水祛祛晦气,您觉得呢?”

程云海毕竟早就不管集团的事情好多年了,而且性格也不是什么强势的主儿,见侄子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得点头同意。

就在这时,坐在程雄身边的张碧琳,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但尖锐的惊叫声,同时手边的红酒杯被她撞翻,鲜红色的液体泼洒开来,一半倒在了她浅米色的裙子上,另外一半泼到了程雄的白衬衣身上。

“哎呀,碧琳你这是干嘛!”

程雄一下子跳起来,高声叫了起来。

“我、我刚才……”

张碧琳一张艳丽的脸上尤带着慌张的神色,声音颤抖,一边回答还一边频频扭头看向落地窗的方向,“我刚才……看到窗外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嗯……好像是个灯笼,‘嗖’一下就、就飞过去了……”

“一个灯笼你慌什么!”

程雄接过匆匆赶来的服务生递过来的手帕,怒气冲冲地擦拭着染了半身的酒渍,朝张影后抬了抬下巴,“我去洗手间收拾一下,你也赶紧把裙子弄一弄,不然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说完他捏紧手帕,扭头就怒气冲冲地往洗手间去了。

被未婚夫数落了个好生没脸,张碧琳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多年的演艺圈底子在,依然礼貌地朝未来二叔笑着告了失陪,这才站起身,也去卫生间打理自己湿了的裙摆。

程云海坐在位置上,一边默默地低头吃着蜜瓜火腿,一边琢磨着刚才张碧琳的话。

她说自己看到窗户外飘过一个灯笼,但这是酒店的三十二层,张碧琳位置对着的那面落地窗,外头又是视野相对空旷的一个广场,港城又不是可以随便放孔明灯之类的玩意儿的地方,有什么灯笼能飞到这种高度来?

……怕是什么射灯霓虹还是反光之类的,她看错了吧……

程雄在心中下了一个自己觉得最能接受的结论。

十分钟之后,张碧琳清理好裙子,又略略补了妆,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上。

“咦?”程云海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们没一起回来吗?”

张碧琳摇摇头,“我没看见他,就先过来了。”

两人尴尬地对面而坐,相对无言,又默默等了十分钟,程雄依然不见人影。

“他到底怎么回事?”

程云海心中吐槽自家这个侄子,不愧是浸过洋墨水的,墨迹起来比女人还麻烦,抬手招来了一个男服务生,让他到洗手间里去找找人。

很快的,服务生就回来了,抱歉地跟他们说,并没有在这一层的洗手间见到程先生。

“我自己去看看!”

程云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迈开大步就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张碧琳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刚才一错眼在窗外看到的那个飘飘荡荡的灯笼,掩盖在粉底腮红下的一张小脸顿时煞白一片,连忙也站起身,跟在了程云海身后。

正如服务生所说的,男洗手间一眼就能看到底,洗漱台前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一个人影。

“阿雄,你在不在?”

程云海不死心地叫了一声,理所当然的,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

“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看看他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程云海扭头朝身后的张碧琳说道。

手机很快拨出,同时一阵铃声在洗手间里响了起来。

程云海、张碧琳和那忐忑不安的服务生同时将目光转向右侧最末一间隔间——虽然从门锁就能看出,那一个隔间是从里头反锁着的,但程雄的手机却的的确确在里头响着。

“把门撞开!!”

程云海转头朝着服务生一声大喝。

服务生已经快要哭了,但在客人的严厉要求之下,也不敢推脱,连忙找来个保安,三个男人合力将那反锁的门给撞开了。

门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惨叫,站在最外围的张碧琳更是两腿一软,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这一家六星级酒店连洗手间也装修得十分豪华,隔间里头并不逼仄,地方足可容一个成年男人随意转身活动而不碰到任何东西。

他们看到,程雄此时正坐在隔间最里头那盖了顶盖的马桶上,但身体扭曲得如果一只被掰坏了的洋娃娃——他腰肢扭转,下巴朝着后背,右侧的脚踝紧紧贴在左耳旁边,两只手胳膊翻转,十指皆断,左手肘横在脸前,右手垂在马桶底部——任谁看到这种完全超过了人体柔韧度极限的姿势,都丝毫不会怀疑,这人肯定已经没救了。

第 69 章、八、鬼来信12

看到洗手间隔间里程雄的尸体, 一时间众人都吓傻了, 保安呆愣了几秒之后,扭头往外头跑去, 边跑还边掏出对讲机, 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向着总台报告他在洗手间里看到的骇人景象。

“张小、小姐……”

服务生的神经还算相当强壮了, 也十分有职业操守,哪怕已经吓得脚软, 牙关都在咯吱打颤了, 依然勉强支撑着理智,先伸手去搀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几乎晕厥过去的张碧琳张影后, 同时去推前头摇摇欲坠的程云海。

“警察、警察很快就会来的……咱们先、先出去……”

程云海毕竟比那小年轻多吃了二、三十年的油盐,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 好歹缓过了些神来,两人一左一右合力搀起软倒在地的张碧琳,一步一踉跄地就要往外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