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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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某种强烈的视线, 正狠狠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那感觉强烈到几乎要凝成实质, 令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就回头朝那方向一看。

他赫然看到,从洗手间窗口里,“探”进来一个脑袋——虽然一张小脸被血染得通红,但毕竟是自家侄孙的脸,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就是程家大少那才满六岁的独子丢失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的头!

程云海想起刚才张碧琳曾经说在窗外看到一个灯笼——如此想来,整张脸连头发都沾满血污,只剩一对大张的眼睛像烧了两把幽幽的绿焰,乍看上去,不就十分像一盏诡异的红灯笼吗!

问题是,这是三十二楼啊!

且不说这颗头是怎么离开程家大宅,来到这十多公里之外的闹市区的,光是它脖子断面之下空空如也,就这么晃晃悠悠地从窗外飞进来,挤着窗户缝似乎想进屋,两眼还直盯着他的模样,光是四目交接的瞬间,就足以把人吓掉半条命了。

程云海也顾不得许多,松开扶住张碧琳的手,跌跌撞撞地朝着超洗手间外头跑去,逃命的时候,还不忘掏出手机,哆哆嗦嗦翻出找洪双发要的阮暮灯的号码,拨通之后,开口就是放声大喊“救命!”

“程先生,你别慌。”

大略了解了一下程云海刚才经历了什么之后,阮暮灯对着电话那头的大叔说道。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去,我立刻就赶来。”

剧组今天晚上的戏是在闹市区的民居里拍的室内场,租用的这两间九层握手楼离程雄住的六星级宾馆不算太远,现在夜色也深了,港城市区常见的堵车也可以排除,车开得快一点的话,十分钟左右就能赶到。

阮暮灯挂断电话,坐在小餐桌对面的洪双发,已经近距离的从他的听筒里听到了亲弟弟的伴随着惨叫的求救,尤其是听说程雄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的时候,当下也坐不住了,刷一下站起来,“我也一起去!”

弎子十分机灵,立刻站起身说先去把车开出来,然后两手用力压住阮暮灯的肩头,在他耳边悄声叮嘱道:“先别急着去,我给你拿些材料和装备,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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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厢,挂断电话之后,程云海撇下走不动道儿的张碧琳和还尽职尽责地搀扶着张影后的服务生,因为惊吓过度的缘故,他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只机械式地强迫自己不断回想阮暮灯给他的指示,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

他现在所能想到的,短时间能去到的人气最旺盛的地方,就是他们刚刚吃晚饭的餐厅。

不过因为是人均上千元的餐厅,而且说实在的,食物味道并没有它的价位突出,所以总共十二张桌子的西餐厅里,到了这个点儿,除了三个服务生之外,就只坐了两桌客人——除了程云海他们这桌之外,就只有和他们呈对角线尽头的另外一桌白肤褐发的两个外国情侣,听口音似乎是美国人。

程云海铁青着脸色踉跄闯进餐厅的时候,几个服务生和剩下的那桌客人都纷纷被他反常的举止惊动了。

服务生们已经从对讲机里听说洗手间出了人命,虽然没有亲眼看见程雄那骇人的死相,但心里都是又惊又怕,不过仍然机灵地跑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程云海,想要把人带到一边的椅子坐下。

就在这时,餐厅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宛如小婴儿哭声般的,尖锐而且短促的抽噎声。

——下一秒,餐厅正中央一盏圆盘重瓣莲花状的大吊灯,上头五六十个灯泡,居然纷纷发出刺耳的玻璃爆裂声,然后瞬间全部炸裂开来。

原本照明充足的大厅,在主光源全灭之后,立刻就暗了下来。

虽然还有壁灯和小射灯之类的照明,餐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突如其来的黑暗,还有几十个灯泡炸开时四散飞溅的碎玻璃,已经足够骇人。

而且由于这高档西餐厅并不算很大,室内的每个人算起来都距离大吊灯不远,所以灯泡全碎之后,人人都无法幸免,全都被玻璃溅了一身,裸露在外的头脸颈脖甚至小臂大腿都划出了许多斑驳血痕。

惊吓、疼痛和出血的三重刺激,终于汇聚成巨大的恐惧,一时间所有人都乱套了,尖叫呼喊推搡着往门外挤,不同的语言夹杂着呼救和咒骂响成一片。

这时候被撇下的张碧琳,才在年轻服务生的搀扶下,扶着墙绕过走廊转角,一眼就看到从餐厅里冲出几个人,脸上手上这些明显的部位都或多或少带了些刺眼的血迹,一边尖叫一边四散逃逸。

“发、发生了什么事……”

张碧琳嘴唇颤抖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服务生真的快要哭了,心中唯一所想的是,警察还没到就算了,怎么连个保安都不见人影,这是存心坑爹呢!

“扶我去看看……”

张影后贝齿紧咬,樱唇上的口红早就被她咬得花了妆,身上的浅米色套裙也一片狼藉,若是现在的模样让媒体拍到,辛辛苦苦经营的知性美人形象怕是要晚节不保了。但是此时她已经不顾这些,刚才从餐厅里冲出来的四男一女,都是年轻人,其中并没有程云海,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程云海一定会往此时人最多的地方跑,九成也会像他们一样,第一选择就是躲进餐厅里。

服务生没辙,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扶到餐厅大门前。

餐厅里十分昏暗,那些碎成粉末的玻璃屑甚至飞溅到大门外一米多的距离,到处是细细碎碎的血迹。

然而两人的目光都同时集中在了餐厅屋顶正中央那没有一个完整灯泡的吊灯上。

昏暗的光照中,离地接近三米的莲花型灯架下方,摇摇晃晃地吊着一件“东西”——虽然勉强还能看得出人形,但却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体”了,因为那人就像一根扭成麻花的绳子似的,整个人朝着顺时针方向扭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胸腹腔中的器官在此等暴力的扭转中早就完全变形,说不清是什么的液体,浸透了那人形绳子身上的衣物,正顺着离地不到一米的脚尖,滴滴答答落下来,已经在地板上淌了一大滩。

“啊啊啊啊啊啊!!”

服务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原本已经接近极限的神经彻底绷断,再也顾不得什么“职业素养”了,扭头就往走廊外奔去,留下张碧琳张大影后一个弱女子,手脚发软地瘫坐在门口满地玻璃碎里。

——怎么办、怎么办……

张碧琳脑中一片空白,如同一部彻底宕机的电脑,再也没有一丁点思考能力,甚至连娇嫩的皮肤被碎玻璃割伤带来的刺疼感都感觉不到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手机音乐声响了起来……

手机讯号音响到第七声的时候,程云海的电话才终于被接通。

“喂?”

阮暮灯边跑边对着电话那头说道:“程先生,我们赶到了,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头并没有回答,只听到略有些急促的、似乎带着泣音的呼吸声。

“别怕,我们刚才看到警车也到街口了,警察也应该要不了几分钟就会上来的。”

阮暮灯一边安慰,一边回头示意后面的洪双发和弎子跟上,他隐约觉得电话那头的动静不太对劲,呼吸声太快太轻,抽泣的动静也像是女性的嗓音,“程先生?”他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我……我在三十二楼,求你们了,快来!!”

电话那头终于说话了,却果然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她放声哭喊出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劲儿,才好不容易发出了这声求救。

第 70 章、八、鬼来信13

“张小姐?”

阮暮灯才刚和张碧琳配合过几天的对手戏, 还因为两人都曾经频繁NG的缘故, 他对这位影后的声音已经听得很熟了,即便是受到电波的影响, 又是带着明显哭腔的调子, 但青年还是有八分把握自己没有听错。

他忍不住将手机从耳边拿开, 确认了一下自己回拨的的确是程云海刚才打来的号码。

“为什么……会是你接的电话?”

“……都、都死了……”

电话里传来女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哭诉声,“阿雄……还有程二爷……他们都死了……”

阮暮灯并不晓得张碧琳与程雄的关系, 他惊诧之余, 心如电转,脑中开始琢磨着, 他刚才已经在上一个电话里听说程雄惨死在餐厅洗手间的遭遇, 但不过只是十分钟的路程, 居然连程云海也死了?但张碧琳为什么会出现在命案的现场,而程云海的手机又是怎么落在张碧琳手上的?

“张小姐,你现在还在‘那儿’吗?”

虽然来不及救程云海,但阮暮灯有种预感, 他总觉得, 这事儿绝对还没有完, 既然他已经插手了,于情于理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恶化下去,出现更多的牺牲者。

“我、我在……”

张碧琳的声音细弱蚊呐,听起来简直像是快要昏过去了一般,“我、在三十二层……肚子好疼,脚也走不动了……求你……救我……快救我……”

“张小姐, 你注意听我说。”

阮暮灯透过酒店保安和经理等许多人组成的层层人墙,远远看着几台“忽然失灵”的电梯。

“现在酒店大堂里的所有电梯都不能用了,据说连送货和扫除用的货梯也一样。”

他的声音有一种超过他年龄的镇定,在这种时候听起来,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安定人心的效果。

“我现在会从逃生梯跑上来找你,但是你的楼层很高,我上来也要十多分钟,你……能坚持住吗?”

“阿阮你等一下!”

没等张碧琳回答,一直在旁听着他们电话的弎子已经忍不住出声打断了青年。因为着急的关系,弎子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来得尖刻,语速也很快。

“不管杀死程家那些人的到底是人是鬼,但一直以来,‘它’针对的不都是程家的男丁吗?既然程二爷已经去了,那么跟程家毫无关系的这位小姐,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他的潜台词是,既然不是对方的目标,那么他们就没必要再管这件事,这么诡异而且引人瞩目的凶案,被卷得太深会非常麻烦,将一切善后交给警方才是正理。

说着弎子扭头看了看因为听到弟弟居然已经死了,脸色刷一下白得像纸一般的洪双发,同时不着痕迹地比了个手势,示意阮暮灯注意——虽然洪大导演很小的时候已经被过继了出去,但论血缘,他却是实打实的现在仅存“程家男丁”,比起楼上那位小姐,显然这位被当做下一个袭击目标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大概是弎子的声音比较高的缘故,张碧琳竟然从与阮暮灯的通话中听了个六七成。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了几声压抑的抽噎,随后,她边哭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救我……我肚子里,有阿雄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是个男孩……”

……

…………

阮暮灯沿着狭窄的逃生梯,一步两级地飞快地往上爬。

普通人的体力,要一口气爬上三十多层,差不多需要半小时的时间,阮暮灯估摸着以他的耐力和速度,也肯定需要十多分钟。

他不知道作祟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他可是亲眼看过六岁的程小少爷那具无头尸体的伤口的,那种非人类能力所能做到的脖子断面,如果那种怪力施为在一位女性身上的话,照样能在很短的时间撕开皮肉,绞断颈骨,让人即刻命丧黄泉。

他不确定张碧琳能不能撑到他赶到,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而为,但愿能保住那位女士和她肚子里的宝宝了。

因为阮暮灯这次来港城是正经拍戏的,并没想过会遇到这种超越了常理的诡异事件,行李里并没有带多少术法材料和道具,连用惯的罗盘也没带,只一些小件的古钱、红绳、铜铃之类,甚至连十来种驱邪防身的符咒,也是那日程云天的告别式之后,才在洪双发的请求之下,为了以防万一才连夜现画的。

好在弎子出发前受萧潇随口一提点,竟然将他们之前在金水街古董店里淘来的那把带着煞气的匕首,以“道具”的名义一起托运来了,这无意之下的小细致,现在竟然成为了他最大的依仗。

……如果萧潇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出更加妥帖的办法。

青年看了一眼两层之间的数字17,单手撑在细铁条上,用力一撑,在手臂的助力之下,一步跨过三级台阶。

同一时间,张碧琳也被一个高壮的保安背在背上,缓缓沿着逃生梯一步一步往下挪着。

这栋六星级宾馆,一共有九台电梯,六台是供客人出入的客梯,装潢豪华,出入口全部设在大堂;两台货梯在楼层天井两侧的隐秘拐角处,需要员工刷开才能启动,空间大到可以平放下一张两米大床;剩下最后一台,则是位于酒店外侧的,最高只能去到六楼综合商店的观光电梯,与客房部并不相通。

然而就是这九台电梯,居然在同一时间,全部毫无理由的一起失灵了,任由技师们如何抢修,这些电梯就仿佛断了电源一般,怎样折腾都没有半点反应。

还好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又恰逢淡季,整栋酒店的住客都不多,这个点儿出入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才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但就算客人们不会因此感到困扰,却依然愁坏了酒店管理方——他们已经从逃下来的餐厅服务生和两个美籍住客口中得知了发生在餐厅洗手间里的命案,再一查客人名单,惊觉死者竟然是最近抢尽头条的程家二少爷程雄,值班经理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差点昏厥过去。

没办法,电梯不能用,就只能就近找人走楼梯去看,于是负责高层夜间服务,人在二十三楼值班室的两个保安一个经理只能和阮暮灯一样拼了命爬到楼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上去得早,而且毕竟只要爬九层楼,他们比阮暮灯到得早许多,很快就发现了匍匐在走廊上,满身都是细小血痕,完全哭花了妆,差点儿认不出人来的张碧琳,还看到了洗手间和餐厅里扭成了麻花的两具尸体。

说实话,三人看到尸体的那刻,真的差点儿和前头几位同事一般,不管不顾扭头就跑。

不过毕竟他们多了点儿心理准备,而且都是高大强壮的青年人,胆子好歹也大些,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合计了一下,由最壮实的那位把已经虚脱了的张碧琳先背下去,另外两人则手持警棍,背靠背战战兢兢地守在走廊里,算是保护现场,等待不知道何时才能爬上楼来的警察。

——已经到二十五楼了。

阮暮灯抬手擦了擦沾在睫毛上的汗水,同时脚下不停,朝着目的地的楼层继续跑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前方传来了复数的惨叫声,这声音有男有女,女声听着还特别耳熟,紧接着是重物滚落时特有的闷响和人类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哼叫。

这些声音很近,听起来比他现在的位置高不了两层。

阮暮灯心中咯噔一紧,顾不得许多,连忙紧赶几步,爬上了二十六楼。

他看到张碧琳与一个高壮的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酒店保安打扮的年轻男人,一上一下以别扭的姿势叠在了楼梯口,显然是在陡峭的楼梯上滑了脚,双双滚下来的,所幸两人都还活着,只是垫在下头的保安似乎因为脑袋磕到了铁栏杆的关系,已经晕了过去。

“张小姐,你怎么样了?”

青年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同样摔得不清的张碧琳。

“……我的肚子……”

张碧琳捂住微微凸起的小腹,发出细弱而痛苦的□□,一丝血线从她左膝内侧滑落,浸透了她肉色的薄丝袜,即使在救生梯昏暗的光照中,也显得特别触目惊心。

“这样不行,得立刻把你送去医院!”

对一个孕妇来说,再没有比这从两腿间流下的血更加可怕的了。阮暮灯心中着急,半蹲下身,就想将人背到背上。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都听到了,楼道里传来了一声如同婴儿哭泣似的,尖而高亢的“咿呀”声。

阮暮灯和张碧琳如同中了定身咒一般,全身僵住,目光朝着声音的来源,一点一点移了过去。

只见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像一只用旧了的脏篮球,从高出两人所在位置半层的楼梯口滚了出来,沾满红黑血渍的脸,赫然是个五六岁小男孩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如同两盏幽幽鬼火,小嘴张开,从里面又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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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铜钱已经丢尽,但追在两人身后的“东西”,却根本无法摆脱。

阮暮灯自问能力当真十分有限,没法带着一个正在出血的孕妇一边跑楼梯一边应付身后的玩意儿,只能退而求其次,同张碧琳一起推开二十六层的防火门,躲进了楼中。

二十六层也不是客房部,而是几个多功能会议室,此时当然无人使用也无人看管,连电源总闸都关了,到处黑灯瞎火的,唯一的照明便是阮暮灯从保安腰侧摸来的一把手电筒。

不过摸黑行动对阮暮灯这种已经把“慧眼”练到精纯的人来说,并不是多大的问题——而且在对付“那玩意”上,依靠慧眼辨识阴阳,远比靠着肉眼要靠谱许多。

“张小姐,你躲在这里,千万别动,也不要出声。”

阮暮灯用慧眼确定过“那东西”还在走廊徘徊之后,对被他塞到一个大文件柜里的张碧琳轻声叮嘱道。

“唔、唔……”

张碧琳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只死死捂住嘴,拼命点头。

“很好。”

阮暮灯扬起一包白色的粉末,劈头盖脸泼了张影后一身,这才轻轻关上柜门,自己贴着墙根处溜出了这间空置的会议室。

“萧潇,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他紧盯住走廊尽头的黑影,压低声音,对着电话那头问道。

“那东西,你确定是从小孩头颅里钻出来的吗?”

电话那头的杂音很重,显然信号非常不好,阮暮灯要十分费劲才能分辨出对方说的是什么。

但是,只要听到萧潇的声音,哪怕此时他是一个人面对那明显超过了他现在能力范围的邪祟之物,阮暮灯也并不觉得多害怕。

第 71 章、八、鬼来信14

“我确定。”

阮暮灯虽然将音量尽量压得很小, 但语气十分肯定。

“我看得很清楚, 那东西是从程家小少爷的颈腔里钻出的,虽然只有两只拳头大小, 没有明显的实体, 但身上的阴气非常浓郁, 而且身后拖着仿佛彗尾般长长的影子,行动很快, 而且似乎会飞, 叫声很像小婴儿的哭声。”

“……”

电话那边的萧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如果不是还能听到信号不佳特有的沙沙”的杂音, 阮暮灯差点就以为自家师傅那头已经掉线了。

“我知道那是什么……”

萧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电话里的声音似叹息又似自语:“没想到……今时今日, 居然还有人会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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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但萧潇依然记得,那是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当真还是个青涩小少年的年纪。

他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被师傅捡回来, 然后被师兄萧宁带大, 尽管这些年适逢乱世, 但他一直生活在山上的道观里,虽然年复一日皆过得清贫朴素,但起码温饱不愁,加之入世不深,并没有经历过太多悲欢离合、人世艰辛,依然保持的六七分赤子天真的性情。

那两年战火稍歇, 山下村镇也算泰平,师兄萧宁看萧潇也长大了,就时常带他一起下山,到镇子里住上一季,做些游医、算卦、问吉之类的活计,一是帮补帮补师徒三人的生计,二也让他这个小孩儿似的师弟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不过大概是性格使然,萧潇这孩子就算在镇子里也很不消停,很快和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混熟,仗着自己拳脚功夫厉害,兼且会不少异术,很快就成了其中的孩子王,看诊问卦没跟师兄一起去上几次,倒是每天吃过晨食就跑得不见影儿,浪到天黑透了才又是泥又是水跟个土猴儿似地回家。

有一天,萧潇带着两个年级比他还要长几岁的男孩儿,跑到镇子附近的河边玩耍,意外发现附近有一片竹林,里头长着不少竹荪和口蘑。

他从小就很爱吃这些,当下脱了外衫扎了个网兜,撸起袖子开摘,三人在林子里一直玩到傍晚,看日头西沉打算回家的时候,才惊觉他们竟然迷路了。

照理说,这片竹林并不算很大,地形也并不复杂,加之萧潇虽然青稚,但多少还是会些道门方术的,无论是真的迷失了方向,还是遇上鬼打墙,也不应该会被轻易困死找不到出路。

但这日他就真的迷路了,不仅在林中走得又饿又累,而且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害怕和无能为力的不安与恐慌感。

三人从日落时分一直绕到月上中天,估摸着已经是午夜了,几个年轻人都累得不行,尤其是两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儿,再也不愿意走了,找了块稍平的大石头,往那儿一坐下就不肯再站起来,抱着膝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好不凄凉。

萧潇也在旁边找个地方坐了,心里琢磨着,萧宁师兄见他这个点儿还没回去,肯定会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以他的手段,要找到自己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干脆就在这里等着,指望对方来接他回家得了。

就在萧潇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一点儿风灯的光照,还听见细微的靴子踩碎落叶枯枝的沙沙声,显然是有人来了。

萧潇立刻跟一只兔子似地窜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跑去,一边跑还不忘回头向两个男孩儿招手比划,示意两人悄悄跟上,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虽然是摸黑在林中走路,但今晚月色不错,而且毕竟都是身强力健的小伙儿,又是在外头野惯了的,要不了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就追上了那盏摇摇曳曳的灯光。

那竟然是住在村尾的鳏夫老木匠,还有他前两年刚收的年轻小徒弟。

老木匠是外乡迁来的,据说年轻时娶了一房漂亮老婆,但生产时一尸两命,从此之后就闭门独居,再也没有过亲人。他手艺不错,但性格孤僻,年纪也已经不小了,膝盖早年逃荒时受过风寒,走起路来有些跛腿儿,在村里就没几个相熟的,只在前年收了个身世孤苦的小学徒,据说是打算教导来给自己养老送终的。

此时只见他一手提着风灯,颤悠悠地走在前面,忽然开口问道:“前头有人嘚无?”

小徒弟忽然听师傅这么一问,吓了一跳,完全不明就里,结结巴巴地答道:“无、无有……”

老木匠点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又问道:“后头有人嘚无?”

小徒弟听得莫名其妙,只条件反射地回头往后一看——今晚是农历十六,天上没有云,月亮很亮,他这一瞥,正好对上三个小脑袋,齐刷刷地从一丛乱竹后探出,正睁大双眼,满脸好奇地盯着他们。

木匠家的小徒弟才不过十四五岁,当即吓了个倒仰,一屁股墩儿坐到了地上,差点儿没直接尿出来,抖抖索索地回答道:“有人!师傅,我后头,有人!”

老木匠听他这么一说,也回过头,果然看到了跟在后头的三个半大小子,当场长长叹出一口气。

“天意啊……这就是天意啊……”

他苦笑着摇摇头,声音中既有遗憾,又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欣慰。

那一晚,萧潇他们三个,是被老木匠给带出森林,然后送回家的。

到家之后,萧宁果然十分着急,把不听话的小师弟压在条桌上就是一顿胖揍,小惩之后,才问起他迷路的经历。

萧潇揉着被揍肿的屁股,红着眼睛抽抽噎噎地将他在竹林间看到的事儿说了。

“你们啊,这应是打搅了‘鲁门’的拜师了。”

萧宁毕竟还是心疼自家师弟的,揍一顿出了气后,又拿出两个包了饴糖的糯米蒸饼哄这小孩开心。

“‘鲁门’?”

萧潇又惊又怕了一晚上,肚子正是饿得慌的时候,一边大口大口地塞着甜滋滋的糯米饼,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是‘鲁班书’的那个鲁门吗?”

“对。”

萧宁很庆幸自家小师弟虽然馋是馋了点、皮是皮了些,但好歹还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鲁班书又名‘缺一门’,相传是木匠祖师爷鲁班留下的上下两卷奇书,上卷从木工技艺到奇技淫巧无一不包,下卷则是一些不能为外人所学的咒法方术。但凡学了鲁班书的门徒,必不能得善终,定会在‘鳏寡孤独残’中经历其一,所以才别称‘缺一门’。”

“但你又怎知那就是‘缺一门’的拜师现场?”

萧潇腮帮子鼓鼓的,吃得像个颊囊塞满了瓜子的仓鼠,“就是因为他是木匠吗?”

“不,因为他提的两个问题。”

萧宁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温柔地答道:“鲁门拜师者,必须要选择夜深人静的偏僻地方,四周还要布上咒法以防外人闯入,你们今日会迷路,应该就是因这咒法的缘故。”

萧潇猛力点头。

“而那两个问题,问前头有没有人,意为有无父母需要供养,有无先祖需要祭祀,如果回答没有,就表示舍弃了父母宗族,从此变成无根之萍,真正能够无牵无挂;问后头有没有人的,则是问有无妻子儿女需要照顾,又是否能够接受无子无嗣、孤独终老的结局,原本如果那小徒弟回了‘无人’,那就算是拜入鲁门了,但阴差阳错之下,偏偏就被你们给搅和了,只能说是命中注定,他俩并无师徒之缘。”

听完师兄的说明,萧潇才知道自己今晚闯了个多大的祸,顿时整个人都萎靡了,连口中吃着的甜糯糯香喷喷的饼子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悻悻然放下还剩小半块的饴饼,两只小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也不顾屁股还肿着,来了个端端正正的跪坐姿势。

“师兄……我……这事情,应该怎么补救?”

萧宁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伸手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虽然那小学徒不能入鲁门,但他这么一回头,其实也算卜了一卦,他以后应会有三个儿子,儿孙满堂,和和美美地过完一生,那老木匠显然也明白这点,才会既觉得遗憾,又感到欣慰。”

萧潇听师兄这么一说,心中那浓浓的负罪感才减轻了一点儿。

“倒是那老木匠……”萧宁摸了摸下巴,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若他真是鲁家门人,那我一定要亲自去讨教一番……正好最近有个问题,还需找个‘行家’参详参详……”

第 72 章、八、鬼来信15

次日早晨, 萧宁就准备了不少糕饼和野物当做谢礼, 然后提溜着萧潇的后衣领,亲自把人拎到木匠家在村尾的小棚屋里道歉。

木匠虽然依旧板着一张脸, 但看在萧宁面相姣好笑容亲切, 又带着个蔫了吧唧的半大小子的份上, 接待的态度还算友善,接过礼物就把一大一小两人让进屋里了。

萧宁嘴皮子了得, 不仅擅长察言观色, 而且嘴皮子利索,特别能言善道, 仅仅只是聊了盏茶时间, 就哄得鳏居寡言的木匠喜笑颜开, 先前的冷淡漠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时候萧宁干脆地打发了萧潇带着木匠那老实胆小的徒弟到外头去玩,两人单独关在屋里也不知在聊些什么,总之等午饭时两个小的回来,这岁数差了足有近三十年的俩人, 竟然已经称兄道弟, 十足忘年交的模样了。

从那日之后, 萧宁便开始三天两头往木匠家跑,每日回来精神都很是亢奋,把自己往小书房里一关,两三个时辰都不出来。

这么一折腾就是一季,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到冬至了。

在回山上道观之前,萧潇终于逮到了空子, 问他家师兄最近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我在试着改良一些民间方术。”

萧宁今天似是心情极好,给师弟下了一碗挂面,里头除了笋干和蘑菇,还窝了个溏心的荷包蛋。他笑着捏了捏师弟的鼻尖,又给他擦了擦沾了颗葱花的嘴角。

“最近发现了几个很有意思的术法。”

萧潇十分好奇,一双大眼亮闪闪的,“比如呢?”

“比如……这个吧。”

萧宁的手指在茶杯里沾了沾,直接就在桌子上涂写起来。

“几年前我在遇到过一个鲁门方术,名叫‘衔福回门’的。”

他说着,在桌上写下了这四个字,“所谓的‘衔’,指的是‘衔蝉’,也就是家猫,而‘福’则是‘蝙蝠’。所以顾名思义,这个方术必须用家养多年的老猫,还有从自家阁楼或者仓库等阴暗场所逮到的蝙蝠才能施为。”

萧潇最喜欢听自家师兄讲古,听得十分认真,身体不由自主的坐正,腮帮子连咀嚼都忘记了,就这么叼着两根面条直愣愣地听。

“有大户人家子孙分家修新房的时候,就将祖屋逮来的蝙蝠用开水烫死,家猫用绳子勒毙,随后全部烧成灰,蝙蝠尸烧出的灰撒在刚竖起的主梁上,而家猫的则埋在支柱下头。”

“这样就行了嘛?”萧潇好奇地问,“而且这个方术有什么作用?”

“不,这只是第一步。”

萧宁摇摇头,“其后,在这新居里出生的女婴,几乎都会是畸形儿,其中以六指和兔唇的尤其常见。若是出现六指的女婴,则养到三五岁的年纪,然后将畸形的那只手全掌砍下,再用女孩儿的头发缠在断掌上,在当初掩埋猫尸骨灰的地方将手掌也一并埋下,其后每逢生下六指女娃,也都这般处理。”

萧潇听得直打寒颤,“这……这不是邪法吗?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手乃招财聚财敛财之征,尤以六指为最,象征的正是‘衔福回门’中的‘回门’二字。”

萧宁脸上表情十分淡然,一点看不出情绪。

“狸猫和蝙蝠自古都是招财招福的象征,尤其是家养的猫和蝠,还多了一层护家的作用,某种意义上,几乎等同于‘保家仙’了。施了‘衔福回门’的人家,很快就会财运亨通,尤其是做生意买卖的,都会出奇的顺利,获得远远超过同行的利润。而且随着埋下的六指手掌越来越多,生意还能越做越大,直到富甲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