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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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嗯……勉强算是吧……”

萧潇忽然伸出手,如同以前做过无数次的习惯一样,温柔地摸了摸自家爱徒剪得短短的柔软前发,“反正,咱俩师兄弟,谁也没让谁好过就是了。”

“你——那时怎么样了!?”

阮暮灯立刻睁大眼睛,一把擒住萧潇的手,死死攒在掌心里。

“其实要论修为道行,我这不学无术的家伙,比萧宁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好在师傅那时已经将红鸾和白狐两只灵役传给我了,全靠师傅给我开的‘外挂’,才勉强有一战之力。”

萧潇也不在意自己的手被阮暮灯捏得生疼,浅笑不变,声音依然平淡无波。

“萧宁当时被我重伤,逃出古墓以后没多久就死了。至于我嘛,因为情急之下吞了法藏国师的舍利子,所以从此肉身都只能留在墓里,成为镇墓的法器咯……”

说着,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本来我合该在那时和肉身一起永远呆在暗无天日的墓穴之中,等墓中阴气慢慢侵蚀魂魄,直到神识彻底消散的,只是当时那护主而亡的白狐躯壳就在身边,体内妖丹仍在,我的三魂七魄才得以附身其上,逃脱出来,平白多活了这许多岁月。”

说着他讽刺的一挑唇角。

“真要说起来,这夺舍移魂之术,还是萧宁萧师兄从前瞒着师傅,偷偷教给我的……”

第 82 章、九、前尘06

日暮时分又下了一场暴雨, 一直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停。

被雨水冲刷过的山林迅速凉爽起来, 植物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弥散在潮湿清凉的夜风中,伴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虫鸣蛙声, 颇有几分城中难得的山野妙趣。

周涵手里端着两个叠在一起的木盆, 边走边觉得两脚发飘。

他拿着的盆中放着两人份的换洗衣物、毛巾、香皂, 甚至还有分装好的洗面奶和身体乳,莫名滚烫的脸颊被凉沁沁的山风一吹, 才从恍惚而激动的情绪中醒转过来。

走在周涵身边的白意鸣正在接手机, 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立刻露出一抹浅笑, 随后摁下通话键, 低声叫了一声:“姐。”

——哦, 原来是和姐姐在说话!

周涵立刻放心了,转过脸去,借着路旁一盏灯泡发出的昏黄光亮,正大光明地盯着专心说话的白影帝看。

“……嗯, 好, 我知道了。”

周涵注意到, 大约是对方的个人习惯,白意鸣接手机的时候,习惯微微地低着头,睫毛低垂,眉眼含笑,薄唇张合, 看起来特别温柔……

周同志再次清楚地认识到,他以为自己笔直笔直了二十多年的大胸翘臀洋气美人的审美情趣,终于在这个比自己大了快十岁的“老男人”面前,弯成了一盘蚊香。

“嗯,对,明天白天打算先进墓里看看。”

似乎是山中信号实在不佳的缘故,白意鸣的语速比平常来得要慢一些,咬字也更清晰。

“……不用担心,有萧潇在呢,而且他也说了,那是最没危险的一处。”

他又说了一阵,很快和电话那头的胞姐解释完他们的计划,又互相叮嘱了几句诸如注意安全、一切当心、不可勉强之类的话,等到终于挂断通话的时候,周涵和白意鸣已经走到了位于小诊所一楼的浴室。

村长的儿子夫妻两人都在县城里打工,两个儿子也送进了县里的农民工子弟学校,虽然房子空置以后可以借给萧潇他们几个住,但浴室里的热水器点火装置却因为许久不用打不出火苗来,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处去修,于是他们想要洗漱的话,最方便的方法,就只能是去小诊所一楼的淋浴间凑合解决。

小诊所本就不大,能划出的洗漱区域自然也十分狭窄,虽然有两个淋浴头可以供他们一起使用,但挤进两个成年男人之后,周涵要刻意地小心翼翼,才能在转身的时候,不要擦碰到白意鸣仅仅只包着一条毛巾的身体。

周涵站在热水下面,瞪大眼睛,盯住前方暗沉泛黄的瓷砖和锈迹斑斑的水管,死死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乱飘向不合适的地方,虽然身上烫得厉害,不过万幸没有出现什么令他特别尴尬的生理反应。

“唔,看来之前我的感觉没错。”

周涵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白意鸣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他绷着嘴角回头,正对上暗恋对象上下打量他身材的视线——关键是这眼神要多坦荡有多坦荡,就仿佛他正站在卢浮宫里欣赏着一尊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理石雕塑般。

“你的身材真的挺不错的。”

虽然周涵没有阮暮灯高,也没有好友常年习武练出的一身柔韧紧致的流线型肌肉,但他的个头依然比白意鸣高了几公分,加上少年时代长在葡萄牙,习惯吃高蛋白的增肌红肉和各种乳制品,身上肌肉轮廓清晰,尤其是肩背、上臂和大腿等处,很有几块撑得起时髦衣装的腱子肉,乍看上去甚至更偏向欧美人身材的强健体态。

周涵被白意鸣夸得脸红耳热,一颗活泼泼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蹦一气,简直紧张得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从那比他年长许多的男人眼中,分明看出了十分的欣赏满意,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

要知道,在周涵的经验里,如果此时此刻他在加勒比海的沙滩上,站在面前的又是一个身材火辣性格奔放的美女,对方这样直白地夸他的身材,完全就可以视作419的邀约了。

——白、白先生他,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呢?

周涵心头怦怦直跳,很想趁着现在气氛暧昧、时机正好的时候顺势抱上去,但有贼心没贼胆,明明彼此只差了一步距离,两脚却牢牢钉在地上,哪只都迈不出去。

“那、那啥!”

他紧张到了极点,又不敢跟对方一样正大光明地去看白意鸣的身体,唯恐自己哪怕多瞅一眼,就会瞅出什么难以圆场的尴尬来,只能两只眼睛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飘,嘴唇跟离水的金鱼似地开合两下,拼命挤出一句话,却前言不搭后语。

“刚才、你……电话,是姐姐的?”

白意鸣笑了笑,扭过头去洗自己的,边冲掉泡沫边回答,“对,是我姐姐。”

他抹掉沾在眼皮上的水珠,“她和老爷子的两位高徒已经顺利汇合了,原本应该今天就能到了,不过进山时遇到落石阻路,大概需要多花两天才能过来。所以,明天大概还是只有我们四人一起行动了。”

周涵听到这话,居然有点儿莫名的开心。

不管明天要干什么,反正白影帝跟他一样是后勤人员,而萧潇和阮暮灯两师徒肯定要身体力行负责实战的,也就是说,搞不好他们明天还可以继续二人世界的时光。

“那,嗯……”

周涵分心悄摸摸美滋滋了一会儿,注意力一分散,就问出了个离题万丈的问题:“白先生,你和你姐长得像吗?”

“我和我姐是双胞胎,其实年纪不过只差了一刻钟。”

白意鸣倒是不介意这小青年的神来一笔,“论脸的话,有六七分相似吧,等你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

说话间,两人都冲洗好了,换上干净的衣物,又收拾收拾,就准备回房去了。

周涵低着头,用湿毛巾擦脸,心中一边描补着想象中的女版白影帝的模样,一边担心等真正见了面的时候,那位未来“大姨姐”会对自己印象如何。

他琢磨着,像白意鸣他们家这般在当地算得上高门大户,还和神仙鬼怪牵扯不清的大家族,大约观念也很保守吧?若是让白家姐姐知道了自己的心思,绝对不会对他这种竟敢企图勾搭白家子弟的野小子有半点好脸色的吧?

周涵越想越低迷,刚才那一点儿飘飘然的亢奋感都褪得一干二净了,整个人都蔫哒哒的,宽阔健壮的肩膀都不自觉地缩了起来。

他们端上盆子出了洗漱间,吹着微凉的山风,跟来时一样,肩并肩往住处走。

“其实在我们白家,代代都是女人做主的,像我爸那样,他是入赘的,只可惜妈妈身体不好,去得也早,所以现在还是奶奶在当家,继承白家的任务也落在了我姐身上。”

白意鸣居然跟聊天似的,若无其事地说起了自己的家事。

周涵现在脑子还不是很清醒,白家那对他这个海归来说有点儿复杂的亲戚关系,他要转上一圈才能捋清。

不过他早习惯了“奶奶”和“外婆”无论是在葡语里的“avó”还是英语里的“grandma”都是一样的,所以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白意鸣口中的“奶奶”其实是平常所说的“外婆”。

“最迟明年吧,我姐就应该回祖宅完婚,然后继承家业了。”

白意鸣依然浅笑着,用跟很熟稔的朋友说话的语气,说着自家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

“毕竟奶奶年纪也大了,也该卸下担子,悠悠闲闲地享享清福了。”

“那……你呢?”

周涵一颗心又不受控制地乱蹦了起来,希冀着如果白家是由女子继承的话,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白先生可以不受家族责任束缚,活得随心所欲了?

“我吗?还跟现在一样啊。”

白意鸣转头看向周涵,“我其实,不太方便回去祖宅。”

“咦,为什么?”周涵吃惊道。

“唔,这事儿告诉你也无妨……”

白意鸣朝旁边满脸吃惊的小年轻笑了笑,“其实自从白祖凭依之后,近百年来,白家一直都只生女儿,再由家族中挑出天赋上乘的姑娘,选个丈夫入赘后再继承家业,而我这个男孩儿,是唯一的意外。”

周涵疑惑地插嘴,“可是,就算因为这样,也不能不让你回去啊!”

“自然不是因为我是男孩。”

白意鸣笑了笑。

“而是因为我当年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奶奶就算出我原本是不能出生的,果然妈妈在生产时就难产了,等好不容易把我生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因为宫内窒息而没有呼吸了。”

“什、什么!?”

周涵跳起来,连手里的盆也差点惊得随手给扔了。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都停下脚步,就那么突兀地站在了村长儿子家小院的门口,却谁都没想起进去。

“当时萧潇刚好在我家作客,大约是看着我可怜,就出手帮了一把……”

白意鸣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人的事情,笑得很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我毕竟出生时八字具阴,又曾经濒死回魂,便是俗话中所说的‘中阴身’了。”

他笑着解释道:“这样的体质实在太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而祖宅里又收留了许多‘客人’,所以我小时候就让奶奶做主送到萧潇身边养着。”

说到这里,白意鸣脸上带出了怀念的浅笑,声音也不自觉地低柔了起来,“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萧潇一手带大的了……”

第 83 章、九、前尘07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回乡,在路上耽搁一天,上山祭扫又耽搁一天,断更三天真的对不起!(>人<;)

从今天开始三天假期会争取每天都更,补回进度,呜呜呜真的很抱歉!

第二天早上, 计划着要去探一探“黑”字将的萧潇, 却没急着赶大早就进去。

他们让医疗组的林博士一行人带着,果然在距离村庄几公里的山林里, 发现了一处明显有些年头的老坟。

大约是因着几百年来风吹日晒又无人管护的缘故, 地上的封土堆早就几乎都平了, 又因为上头长满了杂草灌木甚至一些小树的缘故,已经完全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若不是有探龙点穴功夫的某些“专业人士”, 一般人根本没法注意到这乱糟糟的林子里居然还藏了这么一处古墓。

然而就是这么一处古墓,却恰恰在“穴眼”上被谁挖开了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盗洞, 洞壁笔直光滑, 看样子应是直通主墓室, 其精准利落的程度,果然如同林博士先前所说,一看便是惯于发丘摸金的老手所为。

因着降术原理多是用邪法致使阴阳紊乱、阴逆掩正、邪气侵体,令人致病致死, 所以要破这降术, 通常会选个阳气旺盛的时段, 让天地之间的凛然正气形成天然的助力。

然而这些天S省尤其是秦岭这段,雨水一直很多,雨云堆积起来,可能一整天都见不到阳光,加之盛夏山中林木葱郁,即使萧潇他们等到时近正午, 也没有盼到能直晒在坟前的艳阳。

“这座墓边上,以前被人布过阵。”

萧潇带着阮暮灯,还有白意鸣和周涵,四人趁着离计划要下墓的时辰还早,在“黑”字降墓附近仔仔细细绕了好几圈,几乎将这一片的荒草都用脚全给踩平了。

“什么意思?”

阮暮灯落后自家师傅两步,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想起了当年在郗家村遇到过的,曾经将萧潇困了一天一夜的“重山阵”,立刻沉声问道:“难道这儿除了‘黑’字降,还有其他阵法?”

“还真有。”

萧潇回头朝几人笑了笑,往前又走了十多步,在一株小枣树后头停下,他手里拿着把精精致致的小钢铲,单脚点地,鞋尖在一丛杂草里踩了两下,似乎是在确认着脚下的触感。

“应该就是这里了。”

说着,他提起铲子,三两下推平脚下乱草,露出一小段不起眼的石桩子来。

其余三人立刻围过去,好奇地查看萧潇挖出来的东西。

凑近了阮暮灯才看得仔细,那石桩约莫只比筷子粗那么一点儿,上头略粗下头略细,呈四角倒椎形,尽管沾着泥污,但能看得出它通体雪白,没有半点儿杂色,看样子应该是羊脂一类的玉石雕制成的。

那石椎一半埋在地里,露出的一段却又斜斜断成两截,断面似乎是被温度极高的烙铁燎过似的,留下闪电状焦黑的痕迹。

“这是布阵用的符桩,除了这处之外,围绕着黑字降墓的三尸七窍之位,应该还有三长六短,另外九根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玉石桩子。”

萧潇用小铲子轻轻拨弄着断掉的四角石锥,“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应该是我师傅惯用的手笔。”

听了他这话,白意鸣没有说话,而不知萧潇师门与这“白山黑水”四座降墓渊源的周涵则是一脸茫然,完全没有听懂,阮暮灯却是大约猜到了一点儿,“你的意思是,这是师公多年前布下的阵法?我猜……这大概是为了保护这几座墓不让别人发现?”

萧潇满意地笑弯了双眼,差点儿又想习惯性地去摸自家爱徒的刘海了。

“没错,我想他当年在这一带徘徊了足有两年,应该不止核心处的主墓,肯定是连四座伴墓也都找到了,只是为免让其他人发现或者破坏,才在每一座墓边上都下这些符桩的。”

阮暮灯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可是,这些符桩,到底是因为年代久远失效了,还是被人破了?”

他蹙起眉,脸色凝重,“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些挖了盗洞的人,不止准确地点到了墓眼,在这之前,还破了师公他老人家当年布下的阵法?这么看来……”

阮暮灯的话没有说完,后头的白意鸣倒也听懂了,替他把后半句接了下去,“这么看来,先前那些盗墓的人确实很不简单,而且,并不像是普通的盗墓贼。”

时间越近中午,半空中堆积的雨云也渐渐变得薄了起来,偶尔几丝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树梢上,投落的树影越来越短,阮暮灯低头看了看腕上手表,显示的时间已是早上十点五十八分。

萧潇和阮暮灯师徒两人已经做好了下墓一探的准备,而白意鸣则带着周涵,照萧潇指点的三尸七窍之位去查看那十根白玉石桩,一一记录损坏方式和程度。

“快到午时了。”

阮暮灯换了一身土灰色的野战服,也不在意地上那些乱草枯叶的,径直贴着萧潇坐下,指了指自己的手表。

“不急,我们等到午时一刻再进去。”

萧潇偏头朝徒弟笑了笑,似是胸有成竹。

阮暮灯抿抿唇,声音因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你这回是打算将四个伴墓全部都破掉吗?”

“嗯。”

萧潇轻轻点头,“以前一是伴墓找起来特别费劲,二是想着既然没出什么乱子,就一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过且过罢了。可是拖了这么多年,既然现在都拖出问题殃及无辜了,也是时候该把它们收拾干净了。不然一直留在这里,毕竟是个祸害……”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尽力而为吧。”

阮暮灯眉头又蹙了起来,“你真的能解决吗,会不会有危险?”

连他师公都无法收拾,只能用阵法将其护住,拖了这好几百年的“白山黑水”,萧潇怎么能肯定自己可以料理掉?

“这又不是我单枪匹马一个人的事,明天意鸣他胎姐,还有老爷子家两个高徒就都到了。”

萧潇挑起眉,“他们也都很厉害的,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领一点儿不比我差。”

“原来如此。”

阮暮灯脑补了一下四个萧潇的战斗力,顿时感到安心了不少,立刻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他非常非常在意的事情。

“等四个伴墓都破了以后,主墓你打算怎么办?”

“主墓?”

萧潇眼睫微抬,挑眼看向阮暮灯,琥珀色的瞳孔光华一转,“那地方是降教大能的埋骨之地,太危险了,而且还镇着阴兵道呢,我可没胆去动它,最多就是把护持的法阵加固一下,让它继续在那儿呆着吧。”

阮暮灯暗暗握了握拳头,迟疑了两秒,才低声说道:“你就没打算……我是说,你真正的肉身……”

“舍利骨吞下去以后就取不出来了,我的身体当然还要继续镇在墓里。”

萧潇听懂了自家徒弟的意思。

“其实,若是有法力相当的宝物代替我体内的舍利骨镇在那儿,也不是不行,这些年来,我也陆陆续续见过一些,就你听说过的几家吧,就有老爷子他惯用的金刚杵和白祖奶奶供奉的北极监鬼印。”

他看到阮暮灯的双眼骤然一亮,似乎很是惊喜的模样,立刻又挥了挥手,断了他的念想,“不过那都是别人传家的宝贝,绝对不可能给我用来镇墓的。”

说着,萧潇又笑了笑,继续说道:“况且我把肉身拿回来也没有多大用处,反正我本来不是求仙问道的料子,横竖没打算继续修炼,若是魂魄回归原本的肉身,大概也就再活个五六十年,继续用这白狐的躯壳,等它内丹耗空不能支持的时候,差不多还剩个五六十年的,两者其实没多大差别啊。”

听完萧潇的解释,阮暮灯也只好熄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萦绕不去的那点儿心思,不再去想了。

两人默契地岔开关于萧潇肉身所在的话题,又随意说了几句话,就到了午时一刻,萧潇算好要下墓的时间了。

因着盗洞挖得很专业,先是一个防止倾塌的斜角,然后垂直向下直通“穴眼”的缘故,萧潇和阮暮灯两人没花多大力气,就下到了“黑”字降的墓室里。

照理说,这盗洞挖出来的时间应该也不短了,就算墓里有什么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有害气体,现在也应该通风通得差不多了,但萧潇两师徒一前一后从盗墓里爬出来的时候,还是立刻就隔着口罩,闻到了十分浓郁的腐臭味。

两人手里都拿着战术电筒,在逼仄的墓道中,彼此对视了一眼。

——那盗洞可是没有填上的,莫非不是那些盗墓贼故意不填,而是全都折在了墓里,所以才根本没法填?

萧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推理很是蹊跷。

他刚才可是见过师傅布置下的符桩的,那玉石断面上明显的烧焦痕迹分明是术法所为,能破他师傅布下的阵法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折在“白山黑水”中,位于“景门”的,最简单最不致命的一个墓局里?

这般想着,他的手电的灯光已经朝前一扫——却见到并不宽敞的墓室四角,竟然笔直地站了四个人!

第 84 章、九、前尘08

在这么个乌漆抹黑的阴森墓穴里, 冷不丁见到四个“人”站在黑暗之中, 换成是普通心理承受力差一点的,直接吓昏过去都一点儿不奇怪。

阮暮灯也被吓得不轻, 不过他经的事儿多了, 在看到那四具人形的刹那, 就已经张开了慧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矗立在墓室四角的这四“人”, 身上既不似阴魂怨魄一类的黑气缭绕, 也不像普通孤魂野鬼只有灰白的一团朦胧,阮暮灯甚至无法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任何气晕, 就仿佛那只是随葬的四樽泥胎木偶一般。

但是, 那越靠近越浓郁的阵阵蛋白质腐败后的特征性恶臭, 又分明显示了那的确不是任何无机质的人形随葬品。

“墓里的‘黑’字降,已经被破了。”

萧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符咒,斩钉截铁地下了个结论。

作为“白山黑水”四个降墓中最趋向平遂的一个,此处墓降的特点, 便是但凡墓中之物, 即便只是里头的一抔沙土, 只要沾到身上,就能致人全身生疮,而且进得越深,恶疮发作起来越是凶猛非常。

像挖出盗洞的这群土夫子那般,直捣黄龙冲着主墓室而去的,怕是有一个算一个, 只要进去就得全身溃烂,若是坚持不肯退出,等勉强爬到棺椁面前时,已经烂成一副枯骨了。

不过像黑字降这样以致病为攻击手段的降术,要防范起来也相对比较容易,最简单的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瞒天过海,让降术没法顺利触发就行了。

所以萧潇做准备了双重保险,他们随身携带的这张符咒,就是能够短暂掩盖两人身上的气息,使得他们身上的阳气不至于惊扰墓穴中的阴怨之气,换言之,就是不让墓中降头察觉到有两个大活人进来了。

不过这个方法也只是权宜,毕竟要破降的时候,必然需要引动大量阳气,与墓穴中阴气互相冲抵,到时降术也一样会在他们身上触发,这就需要用上他布置下的第二层保险了。

“这黑字降已经破了,墓里过剩的阴气经过这么些天,早就泄得差不多了。”

萧潇的精心安排却并没有派上用场,“我们身上戴着的掩生符,反而因为将我们身上的阳气过度掩盖的缘故,就像一滴油落入了水中一般,倒是显得很是突兀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矮身穿过狭窄的墓道,一前一后跳进了站了四个“人”的主墓室,忍着那扑鼻的恶臭,凑近其中一具,将手电光正面打在了上头。

墓穴里顿时响起了复数的倒抽气声,即使见识广博如萧潇,也还是被灯光照到的这玩意儿狠狠惊了一下。

那是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全身发肿,从各孔洞流出来的液体沾湿了它身上看不出本色的土灰麻布衣裳,也不知是因为尸僵还是被什么办法固定在原地的关系,即便这具尸体已经已经开始发臭了,依然笔挺挺跟站军姿似地杵在那儿,而最渗人的一点是,它脖子以上全都烧焦了,炭化的皮肤烂得比较缓慢,还没有大面积的腐败面,只从裂开的焦痂中流出一些黄黄黑黑的汁液来。

“这是点天灯。”

萧潇口中所说的“点天灯”,和演义中董卓那著名的剖腹点灯不同,他所说的,是曾在川湘山匪中风靡一时的用以惩罚叛徒的刑罚手法,将犯人捆牢后,生生在头盖骨上钻个孔,然后塞入“灯芯”,再连头带发饱浸灯油,一把火下去,就会活活烧成根头顶冒火焰的人形蜡烛。

只是没有谁会在这年头特地拉四个叛徒来一座古墓里点天灯,萧潇蹙眉想了一下,谨慎地说道:“这四具‘天灯’大概就是那些土夫子们破降的方法了。”

“可是,这尸体上并没有捆绑固定的痕迹。”

阮暮灯蹙起眉,口罩下的嘴唇抿起,“他们就连头脸被点燃也没有一点儿挣扎吗?”

“是啊,我也想不通这点。”

萧潇盯着那站得笔直端正的焦尸,低声喃喃道:“这站姿,简直跟一具跳尸似的,总不可能,这真的是赶尸赶进来的吧……”

说到这里,他的话头骤然卡住,眼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站在身边的自家徒弟,正好对上阮暮灯看他的视线,他从青年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惶惑和不安。

——他们都想到了,先前看过的那录影,被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赶”着的一行人,尤其是队伍中的看上去极像阮暮灯的哥哥阮靛仪的那最后一个。

“可是,这里只有四个人……”

阮暮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胸中翻滚涌动的恐惧。

萧潇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用力揽住自家徒弟的肩膀,手掌的温度隔着一层工作服的布料透到阮暮灯的皮肤上,让他感受到那股无声的支持。

“我们出去吧?”

足搂了有一分钟,萧潇才开口建议道:“反正这墓降已经破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之后就交给‘专业人士’们处理,好吗?”

阮暮灯沉默了片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再仔细看看。”

面前这具人形天灯站得笔直,虽然脸已经被烧得焦黑,但却很容易就让人判断出他的身高,约莫只有一米七五左右,比阮家大哥阮靛仪要矮上足足五、六公分,不可能是他。

萧潇叹了一口气,又用力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没再多劝什么,两人又再次打起手电,在墓室里转了起来。

然而这搜索并没有耗费他们多少时间,很快的,萧潇和阮暮灯就在巨大的棺椁里,发现了第五具尸体。

那尸体仿佛是让人故意藏起来的一般,直挺挺地躺在了掀开了盖子的棺木之中,身下还压着一具不知腐化了多少年的枯骨。

与墓室四角的四具“天灯”不同,棺木里的这具尸体并没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虽然同样也开始腐败,散发着熏人的恶臭,但身上衣物完好,两手交叉在胸前,额上贴着一张黄符,符咒字迹已被尸液浸透,软趴趴地贴在了脸上。

阮暮灯伸出手,想去揭那张符,但因为手指颤抖得太过厉害的缘故,几次都捻不起来。

“阿阮……”

萧潇担心地握住他的胳膊,立刻从手指接触到的那无法抑制的战栗中,感受到自家爱徒此时此刻到底有多么煎熬。

阮暮灯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右手拇指和食指终于捏住了黄符的一角,用力一撕!

符咒下方,露出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虽然已经死去多日,被人无遮无掩地丢在这里任其自然腐败,但因为墓穴掩埋在地下深处,本就阴气旺盛,而且气温也较低的缘故,虽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五官轮廓却还是保存完好的。

那张脸脸颊消瘦,眉骨清晰,鼻梁高挺,两瓣苍白而菲薄的嘴唇,和阮暮灯有六七分相似——赫然便是他失踪多时的大哥阮靛仪!

…………

……

“来,喝点儿热茶。”

萧潇将一个扭开了盖子的保温杯塞进了自家徒弟手里,硬逼着他从魂游天外的状态中振作起来。

“你哥那儿……林博士他们会处理好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贴着阮暮灯坐下,抬手替他将耷在眉角的一缕乱发拨开。

“……我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阮暮灯端着保温杯的手指紧掐着那圆筒形状的金属,用力到指节已经泛起了白,他低垂着头,有水滴顺着鼻梁滑到他挺翘的鼻尖上,“可是……亲眼确认的时候……竟然还是……”

萧潇揽过对方的脖子,让青年可以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尽情哭个痛快。

从看到那躺在棺椁里的尸体一刻,萧潇便生出了一个想法,不管破阵挖墓的人是谁,起码阮靛仪的尸体,是故意留给他们师徒两人看的。

毕竟破那黑字墓降只需要四具“天灯”,而点天灯又要烧毁颜面,让人难以分辨长相。主使者为了让他们一眼就认出阮家大哥,特地多带了第五个人,还把阮靛仪的尸体端端正正放在被开了盖的棺材里,显然就是为了让他们第一时间就将人认出来。

——所以,无论是“恰好”被拍到的深山老林里的赶尸场面,故意不填上的盗洞,还是令村民感染墓中的恶疮,以及墓中阮大哥的尸体,这一连串的手段,全都是冲他们师徒俩来的!

萧潇一边想着,一边抱紧怀里的青年。

他寄魂凭依在白狐修炼出内丹的躯体中,多偷了将近四百年的光阴,无论愿不愿意,也目睹了许多人的生离死别,也必然会经历与众多故交旧友阴阳相隔,被独自留在世上的一天。

萧潇自小被人遗弃,最亲近的师傅和师兄也早就不在了,生生死死见得多了,心也就变得冷淡漠然了,而身边这个徒弟,是他久违的,能真正牵动他喜怒哀乐,令他想要悉心照顾,无法割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