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萧潇转向那还捂着脸嘤嘤哭泣的女鬼,沉声说道: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你也应该知道,不管是人鬼精怪,修仙之时,总不免遇到种种劫难,其中有一样,就叫‘孩儿劫’。”
所谓的“孩儿劫”,是指修行的人、鬼、精、怪,在修炼到瓶颈时或关键时,因被无知小童搅扰,以至于渡劫失败、功亏一篑的情况。
十二岁之前的童子,天性好奇、多动、无畏、顽劣,懵懂而不知事,天道轮回、因果循环在他们身上都起不了多少挟制的效果。但偏偏正是这些年幼的稚童,又常常身负成年人不具备的奇妙机缘,更容易碰到一些神鬼之事。
许多民间故事里,都记载过小孩子在无心之下做出的那些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后果的恶作剧——比如说弄死一条脱皮小蛇,又或者踢翻墓前供品之类的——殊不知也许这小蛇就是柳家大仙的幼子,而那墓前的供品就是他家先祖要享用的冬食。
所以众修者代代相传一句俗语,“不怕寺庙荒,不怕香火断,就怕孩儿劫难过。”
若是真碰上了,往往也只能自认时运不济,感叹一声天要亡我罢了。
“你那孩子的事,虽然很遗憾,但也正是应了这‘孩儿劫’啊……”
萧潇狠了狠心,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将实话告诉给白衣少妇听。
女鬼止住抽泣,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萧潇,清秀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斑驳的泪痕。
传说中鬼是会从眼中流出血泪的。
虽然这白衣少妇不曾泣血,但看着她哭得如此伤心,萧潇和阮暮灯也还是感到了隐隐的不忍。
“这么说,我这些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还有宝宝他的委屈,也算是……白受了?”
女子怔怔地看着萧潇,眼中的泪水依然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她从前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村妇,百年前怀胎九月却急病而亡,恰巧被家人埋在养尸地里,三魂七魄得以吸收阴气月精,阴差阳错踏上了鬼修的道路。
因为缺乏师门引领,又没有合适的功法,全靠她一点一点自行摸索的缘故,不仅道行积累缓慢,而且她处世观念依然停留在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对所谓的天道、因果、轮回等认知,也不过只限于生前听村中老者们闲谈时说到的那点儿皮毛罢了。
萧潇长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如果这鬼修的孩子寄身的土偶是刚刚才碎的,那么萧潇还可以想办法帮它招一招魂,如果成功了,还能囫囵个儿还给人家母亲。
但那是七月十五发生的事儿了,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半月,黄花菜都早凉了,就算他姑且一试,到最后也只会令这个可怜的白衣女人希望越大,失望越深而已。
他沉默地思考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蜡烛已经烧得只剩下拇指指节的长度,实在不能再拖了,他才终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让这个小孩子认你做干妈,从今以后,将你的牌位世世代代供养在自家祠堂里吧。”
萧潇对那虽然极力忍耐,但还在低声啜泣的鬼修说道:
“这样一来,你有了人间香火供奉,日后修行也会容易许多……”
“……可是,那然后呢?我依然还是孤单一人,寂寞冷清地继续存在于这世上罢了。”
女人摇摇头,打断了萧潇的话,“我不想要什么修行进益,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能登仙途……既然今天让两位仙长碰上了,这小孩儿,我自然是要放的……”
她说着,用沾着泪水的手掌,温柔地摸了摸身边小男孩的脑袋,似乎将他想象成了自己那已经不存在的孩子一般。
“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两位成全……”
萧潇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你说吧,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尽力。”
白衣少妇屈膝跪倒在两人面前,身体深深地低俯了下去,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我只求两位仙长收了我,将我超度,许我再入轮回……这修炼之路太苦太寂寞,我一个人走不下去,与其这样长长久久孤孤单单的熬着,还不如投胎转世,重新当个凡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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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潇和阮暮灯领着失踪的孩子,出现在村民们面前时,已经是第二天天色大亮的时候了。
原本彻夜找不到小孩儿,还连刚回村的阮暮灯和他带来的朋友都一起丢了,村长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简直快要疯了,带着一群人在山里边喊边找,一直折腾到天亮。
就在村民们都感到很是绝望,已经商量着干脆报警求助,请专业的搜救队来帮忙找人的当口,萧潇和阮暮灯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不知从哪处旮旯缝里钻了出来,怀里居然还抱着个睡熟的小孩——正是那丢了半日有余的阮朝阳!
阮朝阳的父母看到阮暮灯抱着的小孩儿,当场失声痛哭,踉跄着扑过来,从青年怀里抢过孩子,死死搂住又喊又笑,那仿佛稀世珍宝失而复得的模样,真是看得旁观者们既心酸、又欣慰。
阮暮灯趁着旁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孩子身上的时候,伸出右手小指,轻轻勾住了萧潇左手的小指,两人隐秘地牵起了手。
虽然因为发着高烧的缘故,他小时候丢了魂以后的记忆已经很是模糊。但阮暮灯依然记得,幼小的自己趴在父亲背上时脊背宽广而舒适的感觉。当年他的父亲,也曾经和小朝阳的爸妈一样,在自家小孩儿遭遇意外的时候,付出了最大限度的爱和努力。
这时候,睡得正想的阮朝阳被他爸妈弄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亲人熟悉的脸,立刻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讲着些胡话,一会儿说自己害死个小弟弟,一会儿又说看到有个阿姨哭得很伤心,一会儿又说自己走进了一条很黑很窄的路里,再也回不了家了……
小男孩的叙述太过凌乱而且缺乏逻辑,大人们谁都听不懂,又怎么哄都没法让他止住嚎哭,只得面面相觑,纷纷说这孩子大约是被吓着了,得赶紧回村子里请问米婆给他叫个魂、压压惊才行。
于是村民们根本想不起来要细问阮暮灯和萧潇,他们两人失踪的这几个小时里去了哪儿,又到底是在哪里找到这小孩的,全都拥着人群中心的一家三口,十多人紧赶慢赶往回村的路走去。
第 134 章、番外一、归乡05
阮暮灯和萧潇自然乐得没人注意到他们。
两人缀在熙熙攘攘的队伍最后, 不声不响地回了村, 又悄悄脱队,往家里赶去。
按照计划, 今天阮暮灯是准备要给大哥阮靛仪掘墓的。
距离寒衣节已经只剩一天, 看好了的黄道吉日不能改, 而即便即将下葬的只是他大哥的骨灰坛子,但在那之前, 该走的程序和仪式却是一点儿也不能少的。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你在这儿好好睡一觉。”
阮暮灯把萧潇摁在家里,让他补上昨晚折腾了半宿的疲乏。
但萧潇却不肯答应, 硬是坚持要跟他一起去, 还给找了个十分充足的理由, 要替他实地相看下铲子的位置,给阮家大哥寻个最恰当的风水宝穴。
其实阮暮灯知道,这不过是萧潇想要陪他一起出门所找的理由罢了。
依照阮家村这儿的风俗,一个家族, 乃至于一个宗族的墓地都是连成片的。他大哥的墓穴, 自然是依照辈分, 安排在他父亲墓穴的下首,地方是早就定好了的,根本不存在堪舆点穴的必要。
不过阮暮灯并没有拆穿自家师傅那善意的借口,只是捧着萧潇的脸,在他唇上缠绵热吻了一番,把这个吻当作是他不需要说出口的感谢。
阮暮灯只跟村中族老说了大哥在外地急病身亡, 要将骨灰迁入祖坟的事,同时谢绝了老人们给他找帮手的好意,只请村中的石匠赶制出大理石质地的墓封和墓碑,备着明天下葬时用。
两人清晨就到了阮家村的祖坟群,阮暮灯拿着铲子一直忙到日上三竿,才算完成了准备工作,扭头去看萧潇时,才发现人已经耐不住困觉,猫在不远处一颗叶子掉了大半的落叶榕下,头埋在膝盖里睡着了。
等阮暮灯去叫人的时候,萧潇还睡得很是迷糊。
浪荡了上半夜的腰酸背痛,外加在阴间路里走了下半夜的疲乏一同袭来,这短暂而且姿势不舒服的一个盹儿根本解不了乏,反而比硬是强忍困意更令人想要继续睡下去。
感觉到阮暮灯轻拍他脸颊的动作,萧潇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睁开眼,焦距好不容易聚焦了一小会儿,待看清叫醒他的人是谁之后,又立刻一头栽倒在阮暮灯肩上,迅速陷入了迷迷瞪瞪的浅眠之中,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很难彻底清醒过来了。
于是阮暮灯干脆把人背起来,一路背回了家。
帮萧潇洗漱干净,又给他塞了点吃的填饱肚子之后,两人就倒在炕上,抱在一起睡了个天昏地暗。
次日便是农历十月初一,东边天际才隐约透出鱼肚白,阮暮灯就早早地送了阮靛仪的骨灰入葬,又在村中族老们和阴阳先生的护持下,封墓立碑,燃烛上香,再亲手用红漆描了碑上的铭文,便总算是了结了他送自家大哥魂归故里的心愿。
阮暮灯在大哥新立的坟冢前守了一天。
他跪在父亲和哥哥的墓碑前,在火盆里默默地烧着一包包写着已经过世的至亲们的姓名与籍贯的“包袱”。
萧潇则什么也没说,蹲在徒弟身边,手里拿着一根拨火棍儿,默默地替阮暮灯翻动着火盆里的纸灰,好让它们燃烧得更加彻底。
两人一直在这儿呆到了晚上。
太阳下山之后,他们周围渐次升起了一簇又一簇火光,那是村中的其他人家,也赶在十月朝这天,来到阮家村的墓地里祭祀亲人或先祖了。
夜渐渐深了,秋风渐起,野外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一簇簇火苗将村民们包给先人的冥币冥衣烧成灰烬,火光摇曳,浓烟卷着纸灰升腾到半空之中,又被秋风吹得四处飘散。
跟着萧潇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本事,阮暮灯对许多“东西”的感知,已经十分敏锐。
他能感觉到这片墓地里的隐秘的气氛变化,明明是一片空旷凄清的墓地,但林立的墓碑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热闹”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就仿佛是身处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市集里,总有人沉默而安静地擦身而过。
阮暮灯莫名地感觉到心头一颤,几乎就想要睁开慧眼,看清周围的一切——看清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影里面,有没有他此刻最想念、最渴望再见一面的人。
然而,就在阮暮灯下意识想要这么做的时候,身边的萧潇却忽然伸出手来,猛地一拉,将他抱了个结实。
“不要‘看’……”
萧潇一只手搂着阮暮灯的背脊,一只手挡在他的眼前,五指遮住他的视线。
“不要让“他们”担心你……”
其实所谓的慧眼,并不是靠双眼的视力来洞察阴阳的,若是阮暮灯真的打算睁开慧眼,萧潇这样捂住他的眼睛,根本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但阮暮灯却听懂了自家师傅刚才那不详不尽、没头没尾的半句话里的意思,眼眶没有来由地忽然滚烫了起来。
他一把抱住萧潇,猛然用力,将人勒进自己怀里,脸颊紧紧贴在萧潇的耳鬓旁,让眼中无法止住的湿意悄无声息地渗入到他的发丝间。
萧潇跟顺毛一样摸着阮暮灯的背脊,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抬头看向墓地深处。
在他的慧眼之中,能清楚“看到”墓地里到处是影影绰绰的灰白人影,它们静默地走来,从一丛丛火光与灰烬中拾起属于自己的包裹或冬衣,又沿着崎岖而黑暗的阴间道,缓缓地回到不知通往何方的幽冥深处。
萧潇没有费心去分辨这些来来往往的影子里头,有没有阮暮灯最惦记的人们,只是将默默哽咽的恋人搂得更紧了一些。
“时间不早了……”
他替阮暮灯将一缕刘海拨到耳后,露出青年还挂着泪痕的漂亮双眼,“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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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虽然荒凉偏僻,但村里人口本就少,加上土地不值钱,盖房子不用吝惜地方,阮暮灯家的浴室,倒是相当宽敞。但宽敞归宽敞,在还是烧柴禾或煤炭的小山村里,当然是别指望有热水器这样高端的配置的,想要洗澡的话,自然还是得用浴桶。
萧潇单手支着酸疼的腰,忍耐着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传来的那隐隐的闷胀感,以十分别扭的奇怪姿势岔着腿,小心翼翼地从浴桶里爬了出来。
鉴于他刚刚才浪过一轮,虽然是他自己主动撩的,但在狭窄的浴桶中以不仅别扭,而且还很有难度的姿势折腾了半个小时,对萧潇这具睡了几百年,最近又十分缺乏运动的身体来说,实在是太过考验柔韧性了。
以至于放浪形骸之后,他泡在渐渐变温的热水里,只觉得浑身肌肉哪哪都酸得厉害,差点就想扒着桶缘直接睡过去了。
萧潇一边揉着腰,一边披上浴袍,将浴室门拉开一条小缝,探头听着外头的动静。
正堂里,来访者们似乎刚刚准备告辞,萧潇听到阮暮灯送客时与客人们对话的声音,两分钟之后,关门声响起,室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人都走了吗?”
萧潇穿着浴袍,趿拉着拖鞋从浴室里钻出来,立刻被秋夜里的寒气冻得打了个激灵。
阮暮灯把门栓插好,回身将人拖进房间塞回炕上,又抖开棉被将人裹成个球。
自从回到自己的肉身之后,萧潇就重新变回了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一个。即便修道者身体比常人强壮健康许多,但以他现在的道行,还远未练到寒暑不侵、四时不忌的程度,偏偏这人还习惯了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百无禁忌,阮暮灯只能替他操起这份心来。
“刚才来的人是谁?”
萧潇团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琥珀色的瞳孔在灯下特别明亮。
“是阮朝阳的父母和爷爷。”
阮暮灯回答,“说是要谢谢我们帮他们家找回了孩子,还捎了十好几斤的腊肉和山货来。”
“哦!”
萧潇心想这村子果然民风淳朴,难怪能养出阮暮灯这样好心眼的青年来,不过他们明儿就要启程回A市了,这些礼物八成带不走多少,大概都是要分给左邻右里的。
“对了,你还是得找个机会,提点村人一下。”
萧潇忽然想起另外一件要紧的事儿来。
“毕竟你们这儿的山林风水特殊,附近又曾经有一座降墓,即便现在降墓群已破,但这聚阴藏气的风水却还没改,以后还是少让孩子们不要随便在山里乱跑的好。”
说着他从被窝里探出手,食指点了点自己。
“毕竟,不是每次出事都能刚好碰上像我这样的人在场的。可一可二却难再三,下次再有哪个小孩丢了魂,或者又跑进阴间道里面去了的话,怕是就真的没法救回来了。”
“嗯……”
阮暮灯点了点头,低声答应道,视线却定定地盯着萧潇的双眼,黑幽幽的眸子里,暗藏着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如果说,他先前还只是有所怀疑的话,在萧潇无意间说出刚刚那番话之后,那七分怀疑就变成了十分的肯定。
“怎么了?”
萧潇也注意到了恋人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伸手摸了摸阮暮灯的脸。
阮暮灯却没有回答,只是俯身去亲萧潇的嘴唇,手探进棉被里,撩开浴袍去抚摸布料下柔韧而温热的肌肤。
“行吧,随你高兴。”
萧潇把被子踢开,大剌剌摊成个大字型,坏笑着朝阮暮灯眨眨眼,“不过我可是累得动不了,想干嘛你可得自己来了啊……”
阮暮灯果然不跟自家师傅客气,这自助餐吃得很是尽兴。
萧潇趴在被褥间,眼角渗出爽出来的泪水,咬着枕头低声哼哼着,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摇晃得散架了。
“……嗯,你还……没够吗?”
他又困又累,偏偏还不得解脱,只得勉强回头,含含糊糊地朝他那不肖弟子抱怨道。
阮暮灯扣住他的腰,低头贴在他的颈边,嘴唇翕张,在萧潇耳边吐出两个音节。
“……卧槽!”
萧潇的困意立刻消了大半,耳根滚烫,挣扎着想要翻身,哑着嗓子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出于被瞒了那么久的一点儿报复心理,阮暮灯并不回答他这混蛋干爹的问题,只将萧潇摁在炕上使劲儿欺负,一直搓弄到月上中天,终于把人折腾到昏睡过去才肯罢休……
第 135 章、番外二、嫁祸01
眨眼又是农历新年将近。
因为下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萧潇和阮暮灯一直到最近才终于能够闲下来, 好好过个没有任何烦心事儿的安稳新年。
而阮暮灯这半年多以来,工作更是几乎处于停摆状态, 连重要的剧集宣传活动都参加不了, 要不是背靠着一个背景雄厚的事务所, 又有弎子左右打点,怕是早就得罪人得罪得不轻, 要被拉进黑名单了。
不过在弎子的老到操作之下, 虽然阮暮灯几乎没在公众场合出现过几次,好在网络平台上倒是不缺曝光率, 好歹趁着观众们还是新鲜感满满的时候, 维持住了自己人气上升的大好趋势。
现在一切麻烦都尘埃落定, 白家的大混乱也算完满解决了,弎子也很快地从打击中振作起来,又恢复成那个能干利落到可怕的金牌助理,迅速给阮暮灯敲定了一大堆年后的工作, 大约是打算等正月过完后, 就往死里压榨了。
阮暮灯看过弎子给他的行程安排, 深知自己能和自家师傅每天黏在一起悠闲度日的好时光,大概也就剩这半个多月了。于是他格外珍惜,日日过得都像新婚燕尔的蜜月期似的,把偶尔跑来交代工作顺便蹭饭的弎子都给腻歪得直搓牙花子。
除了弎子之外,会主动跑到他们家来串门的还有周涵。
这天是农历年二十七,周涵早早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来敲阮暮灯和萧潇的家门。
“哎, 我记得你爸妈都在欧洲吧,不用去陪他们吗?”
萧潇一边拆着周涵捎来的几大袋东西,一边问坐在沙发上的客人。
周涵已经和萧潇混得很熟了,当初他中了铜钱降,第一次和萧潇见面时,被那变形药水似的解降药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心理阴影已经消了个八九分,面对萧潇时,也再不会有初时那种对待世外高人的敬畏感了。
“我圣诞节的时候已经去陪过他们了,过年这会儿回国了以后,反而闲着没事干,就想着来你们这儿打搅一顿了。”
周涵回答道。
萧潇倒是一点儿都不嫌弃这枚主动上门的大型电灯泡。
他一向欣赏像周涵这般有情有义的年轻人,又眼见着他刚刚受了情伤,却又很快地振作起来,加上周涵模样好,长得周正贵气,从性格到长相,都确实是很对他脾气的。
“行啊,欢迎你随时来玩。”
萧潇笑着说完,又歪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周涵一阵,又用手指轻轻抵着下巴,琢磨了片刻,才忽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又’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他刻意在“又”字上加了个重音。
周涵原本笑得开朗的脸上,表情立刻一僵,从欢喜变成了惊骇,忍不住用手摸着自己的脸,“这……有那么明显吗?”
萧潇看到他大惊失色的表情,哈哈笑了起来,“没有没有,你别那么害怕嘛。”
他竖起手指在唇边摇了摇,眨眨眼笑得狡黠。
“只是你三庭五眼长得很好,面相明晰,但凡有一点儿时运低落的征兆,就会比普通人明显许多,我们这些懂行的人,也会更加容易就分辨出来。”
周涵闻言,拍着胸脯舒了一口气。
“其实,遇到奇怪事情的不是我。”
他想了想,凑近萧潇,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而是我的助理……”
就在这时,在厨房里忙活了许久的阮暮灯,把三人份的午餐端出来了,香辣海鲜锅的霸道香气,顿时充盈了整个客厅,几乎一闻就能勾起人的浓厚食欲。
“我们先去吃饭吧。”
萧潇拍了拍周涵的肩膀,“等会儿在饭桌上慢慢说。”
正值腊月,天气十分寒冷,昨晚又刚刚下过一场雨夹雪,空气又冷又潮,北风迎面吹在脸上,感觉像是能刮下人一层皮来。
这样的天气下,阮暮灯也不好做些需要煎炒煮炸的复杂硬菜,他干脆用新鲜的各色鱼虾蟹贝配合着辣椒姜蒜和其他调料,烩了一锅热辣滚烫的海鲜锅,再搁在小炉子上面,一边持续保温,一边用宽面沾着锅里的浓汤当做主食,这样吃起来既鲜香浓郁,又不用担心菜肴冷掉影响口感。
比起料理方式更繁复一些的传统中式烹饪,这种中西合璧、味道浓郁的海鲜锅显然更对周涵的胃口,加上从小就习惯吃海鲜的缘故,他剥壳拆肉处理得十分利落,而且还十分优雅,连手指都没沾上多少酱汁。
美食当前,周涵一时间也忘了他刚才准备跟萧潇说事儿,直到吃了个大半饱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自己刚说了开头的那茬,连忙放下手中卷着一团宽面的叉子,擦了擦手指和嘴角,握拳轻轻咳嗽一声。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周涵的助理,是他已经远嫁到国外的妈妈的老家一个表兄的小儿子,今年二十出头,性格老实巴交的,还有一点儿胆小,远不如弎子那么机灵能干,但胜在为人可靠又真诚,带在身边很能让人放心,已经跟着周涵有两年多了。
然而两个月前,他的助理那刚刚考上A市重点高中的妹妹和弟弟来城里投奔他哥,并且在他家里住下之后,周涵助理那租来的小套间里,就开始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哦?”
萧潇也停下了筷子,感兴趣地眨眨眼,“具体是怎么样的?”
“嗯,我也说不上来到底算不算不对劲儿……”
周涵苦恼地思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叉子转了个圈。
“用我那助理的说法,就是他们家的房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时不时能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以及好像是老人发出的低低的咳嗽声。”
这动静一开始几人都不是很在意,毕竟他们都很忙,一屋子的人都早出晚归,助理要忙周涵的行程,两个高中生则要晚自习到九、十点后才能回家,回来时每个人都累得要命,往床上一趟就能垂直坠入睡眠,即便朦胧之中听到一点儿不寻常的动静,多半也只会当做是做梦,或者是同屋的兄弟姐妹们起夜时的声响罢了。
然而这些莫名其妙的声息,一直持续到助理的小妹妹出事为止,才被他们重视起来。
那是一天助理的妹妹和弟弟下了晚自修以后,两人结伴回家,结果却在快要走出校门时,遇到一辆飞驰冲卡的小车,姐姐眼疾手快将弟弟推开了,自己却被车子带倒了,幸好福大命大,只是左脚骨折,没有生命危险。
但即使是在助理的妹妹住院之后,家里的怪事也依然没有停止,留在房子里的助理和他弟弟,仍然时不时会听到陌生人的脚步声和咳嗽声,而且连住院中的妹妹,也说曾经在深夜病房里听到和家里一样的异响。
“而且最可怕的事情是,上周小姑娘还曾经在上厕所的时候,说感到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当时可惊险了,她一只脚打着石膏不能动,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脸只差了半寸就要磕在了洗脸台上,把同房的病友和陪护都吓了个够呛。”
周涵回忆道:“我昨天曾经跟我那小助理去医院看过他妹妹一趟,不知道是不是就在那时候沾上了什么 ‘东西’,今天才被你看出我时运低落的……”
周涵压低声音,心有戚戚焉地对萧潇说道,“你们说,这……他们这症状,是不是跟我之前中的铜钱降有点像啊?会不会是他们耳朵里也长了个人面疮什么的……”
萧潇嗤笑一声,似乎对周涵这般外行的猜测表示出了明显的不屑。
“你当人面疮是季节性流感,打个喷嚏就能传染的吗?那可是很高深的降头术,会的人本就不多,而且施展起来相当麻烦,也非常耗费精力,想要一口气拿下三个人,根本就是做梦呢!”
“是这样啊。”
周涵很有自己是外行人的自觉,连忙点头,“那到底是什么情况?还请指教、还请指教!”
萧潇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之后,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看向一直安安静静地旁听着的自家徒弟,“阿阮,你觉得呢?”
阮暮灯冷不丁被师傅来了个随堂考,他琢磨了一小会儿,“我觉得,他们像是把什么邪物带回家了。”
萧潇勾唇笑了,点点头,似乎对阮暮灯的回答十分满意。
他想了想,随口说了个不相关的小故事:
“你们知道,在闽粤一带,很多地方有一个风俗,就是家里有亲人不幸在医院过世的话,家属会给负责处理善后的医生护士们包一个一、两百块上下的‘红包’。”
周涵是个海归,阮暮灯又是个实打实的土包子,两人都还真没听说过这习俗,于是耿直地一起摇头。
“这个所谓的‘红包’,在医护人员口中,却称之为‘白包’,是不能带回家的。只能把它立刻花掉,比如说当场就去买点儿什么吃的喝的,和科室里的同事们分着吃了,才能安生。”
萧潇解释道,“这其实就是将‘霉运’分释出去的手段,家属们通过‘白包’的方式,把病痛和死亡留在医院里,医生护士们则将它们立刻‘花’掉,谁都不往自己家里带……”
他说着,手指又轻轻敲了敲桌子,“我觉得,你那助理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很可能就是遇到了类似的事情。”
第 136 章、番外二、嫁祸02
周涵听得云里雾里, 十分不明觉厉。
他默默思考了一分钟, 才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我助理他们家的事, 好解决吗?”
他想起先前萧潇帮忙解自己身上的铜钱降时, 付的那“八折”后的二十四万, 立刻补充道:“当然,如果要麻烦你们出手的话, 佣金肯定是要照付的!”
以萧潇一贯的收费, 虽然他的小助理八成没法立刻掏出这么一笔钱来,但毕竟亲戚一场, 而且那小子虽然不很机灵, 但平常干活兢兢业业的, 周涵琢磨着就先替他垫着了。
这次萧潇倒是一点儿都不急着讨论佣金的问题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周涵不必担心。
“你那小助理住的地方在哪儿?如果就在附近的话,我们下午就去一趟, 赶在新年前帮他赶紧把事儿解决了吧!”
周涵的小助理姓庄, 身材中等, 长得粗眉毛圆鼻子厚嘴唇,算不得帅气,但也不难看,还有些土萌土萌的,确实给人老实憨厚的可靠感觉。
他租住的房子在一处老式居民区的顶楼,当年曾经是某烟草企业的职工房, 时过境迁之后,老住户们多卖的卖租的租了,现在住的都是些见面不相识的小白领或者新婚小家庭。
这套房子距离周涵的公寓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虽然房子略老旧而且没有电梯,但室内面积不小,租金也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外加老城区生活和交通都很便利,小庄同志原本住得十分满意,一租就是两年,并且在妹妹遇到车祸之前,从来没有萌生过想要搬家的念头。
萧潇一向是说做就做的性格,让周涵和小助理取得联系之后,就带着阮暮灯,三人驱车直奔他的屋子。
“我在这儿都住了两年多了……”
小庄同志搓着手,一脸诚惶诚恐地领着萧潇和阮暮灯,在这室内面积约莫七十来平方的屋子里转来转去,眼耳口鼻皱成一朵苦哈哈的菊花儿。
“我以前一直住得挺好的,怎么会突然出问题呢……总不会、总不会真的要搬家吧……”
萧潇手持罗盘,在屋子里仔仔细细逛了两圈,很笃定地对小助理说道:
“你这房子‘先前’确实进来过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不过现在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但你身上却还残留着那东西的阴气,所以我估摸着,原本在你这儿的玩意儿,八成是被你们带到什么还能经常接触到的地方去了。”
小庄同志一听,心头立刻咯噔一跳,抬眼瞥向周涵。
他特别担心,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将所谓的某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带到事务所去了,万一祸害了周涵,即便是无心的,他可也罪责重大,难辞其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