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阮暮灯推开门,走进房间。
“啊,你回来啦。”
萧潇回头,朝阮暮灯招招手。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套阮暮灯从来没有见过的, 崭新的西装。
里头打底的是一件绸面的漆黑衬衣,外头的西装则是银灰色的笔挺布料,隐隐泛着些柔润的光泽,剪裁得极为合体,配上同色系的条纹领带,一看就是全套量身定做的手工高级货,要价估计也很可观。
另外,除了一身西装之外,萧潇还将平常随便耷拉着的刘海整整齐齐地全梳在了脑后,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来,鼻梁上还架了副细细的银丝边框眼镜,整个模样气质都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是阮暮灯第一次见萧潇穿西装的样子。
以前虽然这人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又慵懒又随意,甚至偶尔还有点儿不修边幅,但在外头时,却总会把自己捯饬得十分体面。但他选择的服饰,都是休闲款的,用萧潇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样显得年轻,谁都看不出来我其实已经快四百岁了”。
他像现在这般正儿八经地全套西装革履,还戴了眼镜的模样,一下子就从时髦潮男变成了人模人样的斯文学者范儿,让阮暮灯在意外又惊艳之余,还有几分隐隐的兴奋感。
阮暮灯伸手摘下萧潇的银色边眼镜,自己试着戴了一下,立刻笑了起来:“平光镜?你这是要改变形象了?”
“哎,你别捣乱啊。”
萧潇立刻将他的重要道具夺了回来,重新戴回到脸上,又托了托镜框,挑唇问道:“怎么样,我这身打扮可还行?”
“好看。”
阮暮灯认真地点了点头,拉过萧潇的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次,简直像是要将他这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中一般。
“真的很好看。”他郑重地又强调了一遍。
他看到萧潇露出一副被夸得很满意的表情,忍不住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不过你打扮成这样,到底是要干嘛?”
萧潇略一探头,飞快地在自家徒弟的嘴唇上回敬了一下。
“我后天要去一趟春城的西山龙门,担任一场重要考试的主考官,这身行头是为了第一天的开幕式准备的。”
“什么考试?你要去多久?”
阮暮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脸上的表情从刚才的柔情蜜意变成了意外吃惊。
“大概半个月左右吧。”
萧潇掐指算了算日期。
“还不是之前‘白意鸣’那场乱子捅出来的祸害么……”
他撇了撇嘴,朝自家徒弟解释道:
“他那事儿影响太恶劣了,加上还是知名度那么高的影帝级人物,‘上头’的人意见很大,一直就敦促着老爷子那边要整改要规范什么的,讨论来讨论去的扯皮了一年,今年终于搞出个‘特种工作人员全员持证上岗制度’,凡是没证的人,一律不予承认资格,也不得在处理事件时享受官方提供的资源和情报来源,要想像以前那样继续吃皇粮,就只能乖乖去考试拿个编制了。”
“所以,你是考官?”
阮暮灯问道,“既然有资格做考官,那就是你已经拿到证件了?”
萧潇回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一个紫红色封面的小本本来,搁在脸颊边上晃了晃,笑得一脸骄傲。
“那是当然的,有资格考我的,今时今日还真没几个人了,这证自然是直接发到我手上的。”
阮暮灯取过那小本本一看,里头的内容和一般的资格证没什么两样,只是资格名称和发证机构都显得十分可疑,而证件编号居然是A10005,这么看来,果然不是他家师傅黄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在术法方面,确确实实能排在萧潇前头的人,约莫真的就只有一只手能够数得过来的人物。
“这个资格证,我也要去考的吧?”
阮暮灯合上小本本,将它放回到抽屉里,手臂松松地环着萧潇的胳膊,“毕竟,我可是你的关门弟子,可不能丢你的脸啊。”
“这玩意儿又不是一锤子买卖的,它两年考一次,你急着赶这匆匆忙忙、什么事儿都没准备停当的第一趟乱子干什么?”
萧潇一歪头,银丝边平光镜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弯弯地眯起。
“而且,就算是你去考试,也肯定不是由我负责的,基于那什么‘师徒回避原则’,八成是茅山那边的人来考你,到时候万一没考过去,我不是照样要丢脸嘛。”
“你觉得我考不过吗?”
阮暮灯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委屈。
萧潇被自家徒弟“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小模样瞅得有些心虚,连忙改口道:“唔,你的水平绝对比茅山那群小辈厉害,真要考的话,确实没什么问题啦!”
他想了想,又说道:
“不过你明天不是要去外地拍戏吗?肯定赶不上今年的考试啦……”
阮暮灯想起自己早就预定好的拍摄行程,知道这次考试他确实是没戏了,只能悻悻地放开萧潇,替他收拾出远门要带的大包小包去了。
如果不是那套西装三天后还要穿,肯定赶不上送干洗的话,萧潇其实很想用自己这个新形象,和将要分别整整一月的爱徒先爽上一爽,不过现在看来,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就这样光穿着衬衣、戴着眼镜凑合凑合,姑且感受一下变装PLAY的气氛了。
两人闹腾到半夜,直到筋疲力尽才鸣金收兵,挪进被窝里,相拥着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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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早,弎子就开车来接阮暮灯,准备送他去机场。
阮暮灯比萧潇早出门一天,他和弎子将要飞到G市,从那儿换乘两小时高铁,然后再坐三小时汽车,到当地一个小村子里,用那条村庄的旧屋老房当做外景,拍一个七十年代为背景的推理悬疑惊悚电影。
这电影被业界笑称“小鲜肉扎堆刷脸”的流量片,暂且先不论片子拍出来到底质量如何,光是主演名单里那七八个当红小花小生的名字,就能看出这片子的定位——首先就要有粉丝噱头。
弎子原本并不想给阮暮灯接早就打上了“流量”标签的片子,但后来他还是改变了主意,给自家艺人接下了这个工作。
因为他看过剧本,发现故事情节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而且预备要给阮暮灯的角色文戏不少,对他一路以来的打星形象来说,也算是个突破;加上拍摄时间不长,以阮暮灯的戏份,大约一个月就可以杀青,而且共演者里头还有周涵这个大熟人,以后宣传时又可以CP营业发糖一波,怎么算都不是个亏本买卖。
“弎子,你不需要去参加那什么资格考试吗?”
阮暮灯坐在副驾驶席上,想到这个要紧的事儿。
“我就算不带助理,一个人去拍电影也没问题的。”
“我?”
刚好遇到红灯,弎子在车流最末停下车子,哈哈笑着摆了摆手。
“我就算了吧,我完全就不是修炼的料子,活了这么些年头什么都没学会,还是别凑热闹去丢人现眼了。”
他笑着解释道:
“我们这一代,资质最好的就是小拾壹,虽然他天生残疾而且体弱多病,但要论领悟力和感知力,却是甩了其他兄弟姐妹们一大截的。当初白太奶奶把拾壹交给萧潇,藏在他师门里潜心修炼,一个是为了不让他被寄住在大宅里的众多精怪鬼物影响了,一个也是为了让他少和我们这些入世的兄弟打交道,以免被世俗间的纷扰琐碎事儿给干扰了心智。”
弎子说着,指了指自己,朝阮暮灯哈哈一笑。
“至于我嘛,虽然不算是兄弟姐妹里最差劲的,但确实没什么潜力。天赋如此,就算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有啥厉害的长进,所以嘛,我只希望当个特别像人的妖精,跟普通人一样,在人世间好好活完这两三百岁的寿命,这就很足够了。”
阮暮灯见弎子说得轻松,一点儿也不似有什么勉强的样子,当下也就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向弎子探听这次所谓资格考试的细节,两人一路聊着,半个小时之后就到了机场。
他们时间卡得刚刚好,办妥手续之后,就正好登上了飞往G市的飞机。
第 140 章、番外三、二重身02
阮暮灯和弎子这次的外景目的地, 是珠三角平原沿海的一个村庄。
虽说是座村庄, 但和阮暮灯的老家不同,这儿位于经济发达区域, 资源丰富交通便利, 距离村庄不到十公里的海边还建了一溜风力发电场, 村民们大都收入不菲,活得很是滋润, 自然家家户户都建起了崭新又漂亮的小洋房儿。
但奇怪的是, 这些新房子几乎都是绕着村子周遭朝外围扩建,中心区域却依然还有许多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历史的老房子, 绝大部分都空置了下来, 连老人们都不愿意住了, 乍看上去要多残破有多残破,有些危房甚至肉眼可见的墙面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裂缝,感觉光是稍用点力气拍一拍都怕要塌。
阮暮灯到的第一天,晚上没什么事儿, 就跟着弎子在村子里逛, 边走边瞧着那些破破烂烂的老屋院, 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那些房子明明那么老旧了,村民们却不愿意拆了以后在原址重建,情愿绕着外圈重新起新的房子呢?”
“因为这些都是村民们的祖宅。”
弎子解释道:“如果擅自拆毁重建了,万一以后家里发生了什么不顺的事儿,都会被怪罪到拆迁主屋坏了风水的事儿上面,一家子谁也不愿意担这个风险, 反正他们家族里大部分人都不差钱,自然情愿花些钱在村里另外规划一块地皮起一套新房,也好过乱动这些老房子了。”
阮暮灯点点头,表示他懂了。
“现在老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时常会就租给剧组、纪录片摄制组或者摄影师什么的,用来拍外景用,反正外观甚至里面的家具都是现成的,取景特别方便。”
弎子一边解释着,阮暮灯也一边听着,在村子里绕了半天,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这次剧组来的人不少,光是几个主演连带着手下一堆助理经纪人之类,就有三四十人,若是一气儿全到村子里来了,这儿唯一的招待所根本住不下。
于是剧组只能错开时间,分批安排有戏份的演员住在村里,其他还没拍到的,要么就是干脆还没入组,要么就住到镇子上,等着剧组来通知。
周涵比阮暮灯早来一个月,事实上他拿到的剧本就是个串场的回忆人物,戏份已经快要拍完了,还硬是耽搁到阮暮灯入组,为了也是顺便和老熟人打个招呼。
“哎,你俩逛完回来啦。”
阮暮灯和弎子上楼的时候,正好看到周涵一个人趴在走廊栏杆上抽烟,看到他们迎面走来,立刻挥了挥手,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哦,我刚刚在楼下见到舒耀了,你们有空也去打个招呼呗。”
舒耀是男子偶像组合LEMON-S-BOY的一员,当初曾经跟阮暮灯和周涵一起拍过真人秀。
虽然确实一点称不上熟络,而且当年即便阮暮灯曾经救过溺水的舒耀一命,对方事后也没有任何表示。不过娱乐圈这种地方,说小不小,但说大也确实不大,尤其是年龄相仿的一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是说不准就在哪一场通告里碰上了,哪怕你看某人再不顺眼,必要程度上的友好关系,却还是要维持着的。
而且主动去打招呼也是为了堵旁人口舌,所谓 “礼多人不怪”,应有的姿态做足了,别人就寻不出你的错处来。
“听说舒耀原来所在的组合已经解散了。”
周涵的信息来源比较灵通,压低嗓子八卦道:
“几个月前他加入了他们经纪公司的另一个新组合,自己也从队伍核心变成后排伴舞的了。这部剧的男主是他们队里强推的新TOP,舒耀这回也就是个贴边蹭流量的,刚才我碰到他的时候,人看着瘦得厉害,脸色也挺憔悴的,估计是混得不怎么顺心吧……”
阮暮灯对没甚交情的人的八卦并不关心,只当完成任务一般,和弎子去跟舒耀打了招呼。
舒耀也住在招待所里,他的房间比阮暮灯和周涵要低一层,在四楼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果然如同周涵所说,舒耀比两年前参加真人秀那会儿瘦多了,一眼看上去简直就只剩下一把骨头,脸颊凹陷,脖子薄薄一层皮下青筋血管条分缕析,从T恤袖口处露出的手臂骨节支棱,体重怕是连普通同等身高的妹子都不如。
因为舒耀脸上肉太少,外加削骨削得厉害的缘故,他一对戴着美瞳的眼睛大得有些不成比例,泪沟鼻沟也过深了,唯有苹果肌处注射了玻尿酸填充而异常饱满,两眼下还有刻意化妆成卧蚕的眼袋,虽然他还是走洋娃娃般精致唯美的中性路线,但总觉得仿佛跟个做工不到家的假人偶似的,长相说不出来的奇怪。
和舒耀打招呼的时候,阮暮灯还特意注意了一下对方的嘴角——当年因积下的口业太多而长出的大片水泡都已经消退了,而且他粉底打得太厚,在晚上光线不太好的时候,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留下疤痕。
不过即便成片的燎泡已经好了,但舒耀看上去确实很是憔悴,简直像是个常年嗑药耗空身体的瘾君子似的,说话时眼神涣散、气息短促、笑容勉强,一点儿都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有的精气神。
阮暮灯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很普通平常地客套两句,就告辞回自己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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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开机很早,时间才刚过七点,剧组就要准备上工。
几间被租来当做外景地的老房子内外都闹哄哄的,一众剧组人员出出入入的,所有人十足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样子。
阮暮灯的戏份被排在了早上十点,暂时没人顾得上他,于是他和弎子两人干脆挑了个不起眼的僻静角落安安静静地猫着,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观摩院子里的排戏。
就在两人快要将手里的花卷啃完的时候,弎子忽然拍了拍阮暮灯的肩膀,又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示意他抬头看看,“哎,你瞧那儿。”
阮暮灯顺着弎子的指点看过去,那是这幢老房子连着偏屋的院墙一角,因为年久失修且无人打理的缘故,长了一大丛过分茂密的三角梅,几乎盖住了大半面院墙。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矮小干瘦的人影,绕着墙根一转,就消失在了繁茂的鲜红花团之后。
“那不是舒耀吗?”
阮暮灯眯起眼,“他不是应该去就位了吗?为什么还在那边晃悠?”
舒耀身为一个男人,却差不多能算上是剧组里身材最矮小瘦削的一个,甚至几个化妆师妹子都比他体型丰满,加上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T恤,背后有个造型和颜色都十分显眼的嘻哈猴,就算阮暮灯没看到那人的正面,只凭身高体型和衣着特征,就几乎一秒确定那一晃而过的人影应该是舒耀了。
“谁知道,大概是忽然想到还有什么事情,悄悄开溜了吧……”
弎子耸了耸肩,将最后一口花卷塞进嘴里,“就是不知跑那僻静地方去干嘛了。”
就在这时,两个场务急冲冲地经过,看到阮暮灯和弎子,立刻快步走来,其中一个满脸焦急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两位有见过舒耀先生吗?”
“嗯。”
弎子二话不说就把舒耀给卖了,伸手指向三角梅盛开的院墙和偏屋,“我刚刚看到他往那边去了。”
两个场务闻言面面相觑,用力咂舌跺脚,似乎是为舒耀这临时出包的行径感到又是厌烦又是生气,偏偏还不能当着同是参演人员的阮暮灯和他助理的面,把快要到嘴边的咒骂说出口来,只得连忙道谢,小跑着一路追了过去。
原本两人以为这就是一件小插曲,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两分钟之后,两个场务又从三角梅花丛后转出来,朝阮暮灯和弎子摇头摆手,远远地示意他们根本没找到人,然后就又匆匆到别的地方去了。
阮暮灯和弎子两人交换了个迷惑的眼神,正自琢磨着难道那边还有什么能躲人的地方的时候,就看到舒耀带着他的两个助理,行色匆匆地从院子大门处冲进来。
因为他还不习惯农村院落结构的缘故,竟然还在跨过门槛时狠狠地绊了一下,要不是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将他挽住,估计就要直接摔个狗啃屎了。
“去他娘的!”
舒耀一句粗话冲口而出,满脸怒气地朝着门槛踢了一脚。
他依然又干又瘦,在特别厚重的妆容之下,整个人活像个假人偶似的。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前头是街头涂鸦风的印花字,背后则是只颜色鲜艳造型显眼的嘻哈猴——分明同刚才阮暮灯和弎子看到的背影的体态身形与衣着打扮毫无二致。
“他……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弎子转头看向阮暮灯,表情是真实的一脸懵圈,同时脑子里拼命回忆着这个院子的结构,“难道说那边还有个门什么的,能通到外面去?”
他说着,伸手挠挠脸颊,“要不然,就只能解释为舒耀那家伙深藏不露,居然还会瞬间移动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阮暮灯站起身,径直朝着那隐没在大片三角梅后的院墙和别屋走去。
第 141 章、番外三、二重身03
毕竟只是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老宅, 曾经住的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寻常农民, 院子结构当然简单朴素得很,自然不可能在好好一面院墙上开个侧门什么的, 阮暮灯和弎子两人转了一圈, 也没发现什么机关猫腻、密门暗道之类的玩意儿。
弎子站在墙根堆积了满地的落叶碎花里头, 摸着下巴,呵呵冷笑两声。
“嘿, 今儿可真是白日见鬼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然后又从另一个地方突然出现, 这也太灵异了吧!”
阮暮灯蹙着眉,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什么话也没说,只拍了拍弎子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几步跨过盛开的玫红色三角梅, 回到了人声鼎沸的院子之中。
萧潇到达春城的时候, 专门接他的车子已经等在了机场, 接到了人,立刻风驰电掣一路载到目的地,甚至连登山的麻烦都替他省去了,直接用缆车把他送到了山颠的考试会场。
考试会场租用的是龙隐寺的大片院落与禅房,僧人们都已经迁到他处去了,院子里的房间全部空置了出来, 收拾好之后供给各门各派的老大和来参加考试的学员们住宿之用。
此时,该来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来了,原本空寂安静的山顶禅院里头涌入了三四百号人,什么服饰装束的都有,乍看上去简直比○大宗教代表大会还要热闹。
萧潇的外表虽然年轻脸嫩,看起来跟个刚入门不久的小辈似的,但毕竟他可是拿着资格证编号05的业内大佬,而且掩藏在外表之下的四百岁光阴所透出的风华气度,也不是二十啷当的小年轻们能够媲美的,只要他有心要装的时候,即便什么都不说不干,只在那儿一站,就能立刻表现一副出尘脱俗,不同于芸芸众生的出挑打眼来。
他才刚到场,就立刻被众多大人物从一堆毛头小子里揪了出来,一路寒暄着引到主座去了。
座上僧道俗家俱全,甚至还有个高鼻深目、红发黑袍的罗马尼亚籍驱魔人,桌上光是各种茶水酒水就占了半个席面,也不知这些大佬们是怎么从里头准确分辨出自己要喝的到底应该是哪一壶的。
萧潇一扫席间的这些人,就大致对这次的监考官和参加考试的人员构成有了大致的概念。
毕竟现在国内的“从业人员”,不算天桥上摆摊招摇撞骗的那一大部分,大多数能学得一星半点真本事的,都是有明确师承的,往往都是名门大派里弟子学徒。
况且这第一届考试,不仅时间紧迫,筹备得也匆忙,即便是真有些能力的散修或者俗家弟子一类的社会人员,也根本还来不及得到消息,自然也赶不上这趟儿了。
萧潇琢磨着,眼光扫到桌上还空了一个位置,于是笑着问坐在他身旁的茅山派二掌教,“这是还有谁没到吗?”
“哦,那是留给秦家家主的座位。”
茅山派的二掌教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和一般得道高人仙风道骨的清癯形象不同,略有些微胖,两眼即便不笑也眯成两道缝儿,让人眼见着就很亲切。
“他们家最近出了点儿事情,需要家主主持处理,来信说还要耽搁两天,明儿才能赶到。”
“出了事儿?”
萧潇全当是佐餐的八卦听了,一边捡了块桂花糖藕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边睁大眼睛,兴致盎然地看向茅山二掌教那张憨厚的圆脸蛋儿,眼瞳中闪闪亮都是“求详情”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咳咳。”
茅山二掌教自然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立刻就看出了萧潇眼神中的潜台词。
他清了清嗓子,“秦家家主的小女儿,上月在一次外出任务时忽然失去了联络,把他们一家人急得焦头烂额的。没想到两天之后那小姑娘竟然自己逃了回来,还跟家里人说,她……”
说着,茅山二掌教压低声音,凑到萧潇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说她,差点儿就要被人夺舍了!”
“哦豁!”
萧潇惊讶地一咂舌,“是谁吃了雄心豹子,竟然敢对秦家的小姑娘动手!”
秦家可是海右有名的世家大族,擅长各种机关术数,武功造诣也不弱,手段相当厉害,行内人都尊称秦家后人们一声“小诸葛”。
“是啊,真是够胆大包天的对不对?”
茅山二掌教低声八卦道:“自家最受宠的小女儿被人这么欺负,差点儿还连命都丢了,秦家家主自然大怒,亲自出马一路追查下去,你猜怎么着……”
他卖了个关子,又拿起杯子啜了一口茶,才继续说下去:
“原来那是一个从古墓里逃出来的凭虫蛊夺舍的元朝亡魂,身边还带着一只犬鬼!据说那玩意儿三魂七魄都寄生在一只虫王体内,再通过蛊虫入体而夺他人肉体,已经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个女孩儿了,只是这次刚好碰上了秦家小姑娘这硬点子,非但没夺舍成功,反而招惹了秦家家主这尊大神,这才才彻底暴露了。”
萧潇眼神一闪,觉得这故事听起来特别熟悉,仿佛和那曾经被萧宁带走的蛊虫十分相似,搞不好根本就是同一只虫子,里面藏着的也是同一个千年怨魂。
“那之后呢?蛊虫逮到了吗?”
茅山二掌教点点头,“咱们收到秦家家主联络的时候,说是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了,八成是抓到了吧。”
萧潇点点头,心想之后这事儿要跟古老爷子汇报一声,让那边探听一下后续情况。
毕竟那始终是个大祸害,而且这些原本是他的责任,只是当时萧宁的事儿的手尾还没处理完,他也顾不上那被蛊虫附身的女人到底是真生还是假死,竟然就放任她逃了——万一这回秦家没有斩草除根,又让那蛊虫再次隐匿到人群之中,还不知道要作践多少个无辜女孩,那这因果罪孽可就大发了。
如此想着,他就一边和茅山二掌教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一边掏出手机,拇指飞速移动,将他刚听来的前因后果编辑成短信发到古老爷子的联络人那头,拜托他们追查海右秦家的案子去了。
因为心里面惦记着事儿,萧潇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坐了一会儿觉得气闷,他干脆推说酒意上头,要去外头吹吹风儿醒醒酒,就趁着天色还亮着,离开了龙隐寺,直往山顶最陡峭的一段栈道去了。
说是去散步吹风,萧潇就真的是散步吹风。
他使了个轻身功法,一掠上了山崖栈道那狭窄到几乎无处落脚的护栏,跟个平衡木选手似的,垫着脚尖在上头腾挪跳跃。
玩了一会,他又干脆掏出手机,然后两脚倒挂金钩吊在护栏上,一头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连带着他故意扯松的领带,在猎猎山风中恣意乱舞,萧潇就以这个极为惊险的姿势,来了个风中凌乱的自拍。
拍完之后,他又换了个姿势,这回是单腿金鸡独立站在护栏上,背贴着陡峭的山壁,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腮边比了个毫无创意的V字,斜上四十五度看向镜头,比划了一会儿,到底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干脆鼓起腮帮子,两瓣红唇嘟起,来了个少女系的卖萌专用表情。
做完这些之后,他就这么直接盘腿坐在栏杆上,借着越来越暗的日光,打开美图软件左右捣鼓了一阵,又是美颜又是滤镜的,终于调整到他自觉即便是蛇精脸星星眼也依然特别英俊的程度,然后拇指又按了几下,高高兴兴地把照片发送给了自家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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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阮暮灯刚刚下戏,打开手机,就收到了自家师傅特地发过来的自拍。
他对着那两张照片上跟特技跑酷一样格外作死的姿势无语了片刻,但还是十分自觉地将照片保存进相册里,又发了一条短信,跟萧潇简略汇报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程。
短信发出没一会儿,电话就响了起来,阮暮灯一看来电,果然就是萧潇的打过来的。
电话接通,他们跟普通的分开两地的恋人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的琐事,光听着恋人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递过来,也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蜜意。
弎子跟在阮暮灯身后一步远的距离,从他微微低垂的温柔眉眼和唇角含情脉脉的浅笑,立刻就猜到电话那头肯定就是那闲着没事儿想徒弟了的萧大高人。
对这俩即便隔空几千里,依然不忘喂狗粮伤害单身刺猬的行为,弎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扮演着一个称职的助理,背着挎包默默地跟在阮暮灯后面。
阮暮灯一边和萧潇聊着电话,一边和弎子往外头走。
为了方便剧组工作,这座院子里里外外都拉起了临时照明设施,夜间的光照倒是远比一般农家院落要明亮许多。
借着门边两盏灯泡的光亮,阮暮灯看到有三个人比他们快上二三十步,穿过院子,朝着门外走去。三人中间的那个,身材又瘦又矮,上身套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背后印着一只巨大的嘻哈猴——正是舒耀和他的两个助理。
第 142 章、番外三、二重身04
因为白天他和弎子曾经眼睁睁看着舒耀在院子里凭空消失, 阮暮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心里依然在猜测着,早上他们看见的到底是谁, 现在前头的那个, 又是不是舒耀。
不过想来他身边还跟着助理, 就算看不到正脸,也应该毫无疑问就是本尊了。
走在阮暮灯和弎子前面的确实是舒耀本人。
这段时间他自觉过得十分窝囊, 事事不顺。
前组合解散以后, 他虽然凭着大TOP的残余人气,加入了最近被公司力捧的新组合, 但在团队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从中心位置变成了后排陪衬, 一首五分钟的歌,他分到的独唱句子只有七八个字,无论他怎么卖力唱跳耍帅比心抛媚眼,摄影机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永远不超过三秒钟。
因为这巨大的落差, 他曾经和经纪人大吵一架。
可是以前跟捧星星供月亮似地惯着他的经纪人, 却在那日跟他撕破了脸面, 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你已经过气了,粉丝们对你早失去新鲜感了,事业顶天了也就是现在这样了,能混个当红组合里的后排位置就算不错了,还指望着像从前一样的丰厚资源堆到面前,纯属平白做梦吧!
当时舒耀简直气疯了, 在休息室里当着经纪人的面叮咣一通乱砸,把屋子里的瓶瓶罐罐甚至化妆镜都砸了个稀巴烂,然而经纪人却面色平静地看着那满地狼藉,不咸不淡地告诉他爱砸就砸,反正账单上的数字,会从他的薪酬里面全额扣出来的。
发泄过后,舒耀冷静下来,除了满心的憋屈与愤懑之外,还有一种强烈到几欲喷薄而出的想要咸鱼翻身,无论如何都要重新走红的欲望。
这时候,他想起了前队友罗云霄。
这个曾经和他捆绑了好几年CP的前队友,参加真人秀以后,没多久就跳船退团,离开了组合,甚至情愿背负数额不菲的违约金,也态度坚决地退出演艺圈,自己下海经商去了。
虽然罗云霄的这匆忙一退,几乎成了压倒组合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撑上两个月,“柠檬男孩”只好就地解散。
但在那之后,即便舒耀再恨抛下组合的前队友罗云霄,但依然辗转听说那人从商以后,似乎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双商飞涨,不仅傍上了金主,在商圈里混得如鱼得水,得了人脉又赚了大钱,还听说他竟然打算不久之后自己拉一笔投资砸个大牌导演的电影,以老板的身份重新杀回娱乐圈。
舒耀眼红、恼怒、不甘,但他没有办法,只得拉下面子,低声下气地去拜访仿佛已经飞上了枝头的罗云霄,想让老搭档看在当初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多多少少能蹭点赞助,哪怕能给他介绍个有权有势的金主,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但令舒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多不见,罗云霄对他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友善热情,不仅好像完全忘了当初两人还在同一个团体里时的不愉快,请他在人均数千元的高级餐厅吃饭喝酒,还在酒酣耳热之际,向舒耀隐秘地透露了一个秘密——他之所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有神助一般飞黄腾达,都是因为他在偷偷地养小鬼。
“养小鬼”这个词,对混迹娱乐圈有些年头的舒耀来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常常会听圈内人或者八卦杂志传说某某巨星、某某天后、某某超模、某某知名主持人为了事业在养小鬼,不仅描绘得有声有色,仿佛每日蹲守在他们家中亲眼看着他们祭拜供奉,而且甚至把一些圈中人匪夷所思的自杀都归在了这种邪法上面。
即便如此,舒耀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亲口承认自己在“养小鬼”的,偏偏说这话的还是他既羡慕又嫉妒的前队友罗云霄。
舒耀对所谓的“养小鬼改运”一事将信将疑,要不是看着罗云霄一副酒后吐真言,不似在信口开河的模样,他简直要以为对方只是随口掰了个由头来忽悠戏耍他了。
而最让舒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次日罗云霄酒醒之后,不仅没有假装不记得自己昨天说过的话,反而还神秘兮兮地来找他,问他有没有兴趣也养个小鬼转运,他可以给介绍一个靠谱的师傅,包管很快就能让他如愿以偿,重新攀上人生巅峰,狠狠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的脸。
其实比起什么养个来历不明还恶心兮兮的“小鬼”,当时的舒耀,更希望听到的是他的前队友答应给他拉赞助找金主的承诺。
但架不住对方太过热情,而且他也不想因为这点儿小事落了对方的面子,又加上那么一星半点儿“或许真的有用呢”的希冀,于是半推半就,勉为其难跟着罗云霄去了一趟大马,从当地一个老神婆手里“收养”了一个鬼婴。
舒耀接回来的所谓“小鬼”,是一具大约巴掌长的小棺材。
棺材里头据说装了个经过特殊处理的引产胎儿的干尸,当时神婆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把棺材打开,不然就会坏了咒法,而且“小神仙”也会生气的。
既然接都接回来了,即便想到里头是具胎儿干尸,要多渗人有多渗人,但舒耀依然乖乖地僻出一个房间,专门订做了一张供桌,郑重地摆上小棺材,每日三炷香外加半碗生猪血的供奉着,还有那些据说小孩儿喜欢的零食、玩具和各色小衣服,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大半张供桌。
然而,小鬼是接回来了,但舒耀并没有体会到所谓的“转运”。
他依然在新组合里担任最不起眼的后排伴舞角色,而且最近两个月,他不仅越来越瘦、精力也越来越差,整个人形销骨立,看起来就是营养不良,简直快要赶上索马里难民的程度了。他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就是查不出问题来,医生也只能开些蛋白粉、维生素、钙锌口服液的就把他给打发了。
想到这里,舒耀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连这次他好不容易蹭了个小鲜肉扎堆的悬疑推理电影里露一把脸的机会,演的也是个出场不到十分钟就扑街的被害人,死亡的原因还是因为智商掉线被自己作死的……偏偏舒耀还在片场里遇到了阮暮灯,当年不过是个正脸都上不了镜的小小武替,现在竟然已经混出了名堂,咖位可比他还要高上一大截了,怎么能令他不嫉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