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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几天后是教职工迎新晚会。

第8章

  几天后是教职工迎新晚会。
  立藤的惯例,每年教职工迎新在校长沈麟的私家庄园内举办,不仅是欢迎新教师,也会邀请有名望的学生家长。

  届时各界名流汇聚一堂,彬彬济济。

  立藤是槿城的招牌,当天电视台也会派记者前来采访,拍摄宣传物料,择日报道。

  晚会前一天,赵丹丹打来电话,告诉他事情有了进展。

  容斯言正在仔细地剪去ZILLI西服上的一枚袖扣。

  这套深蓝色西装原本属于他的父亲,结婚时买的,法国的成衣师傅量身定制,上世纪末的流行风格,边角平整,略显保守。

  他的骨架偏小,套在身上隐约有种鸠占鹊巢的怪异,像小孩子装大人。

  容斯言把标志性的袖扣和logo都剪了,褶皱熨平,使这件衣服看起来就是一件平平无奇的过时套装。

  他面无表情:“说。”

  赵丹丹:“当年监控室有五个校工,周一到周五轮流值班,大部分人在案件发生后被遣散了,只有一个人留在了立藤,听说是周营的亲戚,叫葛海澜。”

  容斯言隐约记起来,好像是有个叫葛海澜的人。

  当年读书的时候,葛海澜是为数不多被他们记住的校工。因为他只有十八岁,油头粉面,刘海斜长,眉眼风流,喜欢穿当时流行的黑色修身背心,与高中部的不少女生关系暧昧。

  据说葛海澜原先是个吃穿不愁的公子哥儿,后来父母投资失败,家道中落,成绩又一塌糊涂,于是草草辍学,来投奔了在贵族学校当老师的舅舅,当了个清闲校工。

  赵丹丹:“葛海澜后来虽然留在了立藤,但是也没再接触过监控室的工作。现在就是到处打杂,偶尔会来后厨帮我们搬搬食材,切切土豆萝卜丁。”

  容斯言想起周营电脑里的监控视频:“现在主管监控的应该就是周营,发生了那种事,他们不会再把监控交给外人。”

  赵丹丹:“我见过葛海澜几次,但是没捞到说话的机会……他就是老油条一个,每天没什么正经事,经常看不见人,迟到早退也没人管。”

  有个在学校当领导的舅舅,自然没人敢管他。

  容斯言:“没关系,明天我亲自去找他,他绝对不敢迟到早退。”

  赵丹丹:“明天不是周六吗。”

  容斯言清吐了一口气,露出微微轻蔑的神色:

  “明面上是教职工迎新晚会,其实就是个微缩版的名利场。他不仅不敢迟到早退,还要倾尽所能帮着周营溜须拍马,阿谀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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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长沈麟的庄园位于城北角,庄园格局是西式的,大片修剪齐整的草坪,道路四四方方,视野开阔。偌大的地下停车场灯火通明,豪车如云,光柱似锦。

  内里建筑别有洞天,却是全然的中式。花间隐榭,水际安亭,甚而有一比一复制的醉白池小湖亭,鱼跳密藻,燕掠平芜。游廊自内里蜿蜒而外,淡松烟的梁柱在竹林掩映下若隐若现,垂花门下三三两两立着几个侍者,朱子深衣,倒屣迎宾。

  葛海澜一大早就被舅舅周营喊了来,原本以为被摊派了在门口迎宾,正暗自苦恼,想着怎么才能躲开这累活儿,不成想周营却并不叫他迎宾,而是正儿八经喊他在旁作陪,甚至将他介绍给那些衣香鬓影的贵妇人们。

  葛海澜受宠若惊。

  自十八岁以来,他投奔周营也有八九年了,知道自己一直被当成打秋风的破落户。周营碍于面子,给他安排了工作,却也一向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把他当端茶倒水的杂役使唤。那些非富即贵的交际场合,向来是不会喊他的。

  莫非周营良心发现,终于决定带他发财了?

  葛海澜打起了精神,挖空心思吹捧,“我刚从远处来,还以为李太太是附近哪个大学的女学生”,“我毕业许多年了,从未见过张小姐这样适合穿旗袍的身材样貌”,将女宾们哄得乐不可支。

  正说得热闹,李太太忽然伸出长指甲,轻佻地撩了撩他的衣服下摆:“我听周营说,你是练体育的?”

  葛海澜一愣,也不敢辩驳:“是……是。”

  李太太咯吱一笑:“有腹肌么?”

  “平常是在健身的。”

  李太太对周营一摆头,道:“问沈麟找个空房间,我正巧这些日子吃素吃腻味了,想尝尝蒜泥白肉呢。”

  周围的女客们哄堂大笑起来。

  葛海澜夹在中间,脸红一阵白一阵。

  心中大骂,好你个杀千刀的周营,我说你今天这么好心呢,原来是把老子当随人玩弄的鸭子使!

  结识人脉,不是光说上话就能成的。

  周营没有正儿八经地为他引荐,强调他是他的亲戚。

  女客们的态度,也分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而只是一个拿来消遣的玩物。

  葛海澜心有愤愤,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僵硬地赔笑。

  最后被女客们推搡着,到一间空着的内室去,“渌水带青潮,水上朱阑小渡桥”,“减字偷声按玉箫”。

  等姐姐姨娘们玩腻味了,才狼狈地拎着裤子逃出来。

  葛海澜垂头丧气,躲进后门的幽暗一角。

  一面忧心东窗事发,从此在周营面前抬不起头来;一面心有羞愤,也不知今天这番受辱能不能换回一丝日后的报偿。

  正神思恍惚着,忽然被人拍了拍肩。

  一个娃娃脸、皮肤白皙的年轻男人在他身旁坐下来,轻声道:“衣服下摆没擦干净。”

  葛海澜低头一看,下摆褶皱里果然藏着一道精斑,在细微的灯光下反射出银光。

  又气又急,连忙用指腹擦了。

  擦完又觉得不对,自己背朝室内,光线昏暗,对方从室内走出来,是怎么看见他衣服上的脏污的,还来提醒他。

  除非,他目睹了刚才的全过程。

  葛海澜僵硬地坐在原地,微微侧脸,用余光瞥那男人。

  “别紧张,”男人柔声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什么。”

  “李太太和她丈夫感情不和好几年了,她手上有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预计今年就会离婚。”

  葛海澜硬邦邦道:“关我什么事。”

  “周营那么作践你,你就不生气?”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男人漫不经心道:“立藤的一个老师而已,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周营给不了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葛海澜咬牙道:“……为什么帮我。”

  “自然是因为,你也能给我我想要的。”

  葛海澜抬起头,看着天空,沉默了片刻。

  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想好了就打电话给我。”

  葛海澜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了一串手机号码,和三个字“容斯言”。

  他注意到男人的西装有些旧,似乎是很老的款式,但是保存得又很好,剪裁也很精细。

  葛海澜攥紧了纸条:“你和周营有仇?他欠你钱?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男人笑了,淡色的面孔在灯光阴影下忽明忽暗。

  他笃定地说:“你不会的。”

  说完这一句,就起身离开了。

  葛海澜沉思片刻,将攥紧的纸条展开,又再次攥紧,塞进了内衬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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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四楼棋牌室。

  葛海澜推门进去,看见里面只有容斯言一个人。

  他四下环顾了一圈,还没说话,容斯言仿佛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监控摄像头。把门关上。”

  葛海澜乖乖关上了门。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眼前的男人虽然身量瘦小,弱不禁风,看起来和高中生没什么两样,但是莫名就有一种让人臣服和乖顺听话的气场。

  他忐忑地在男人对面坐了下来:“我接受。”

  容斯言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意外:“嗯。”

  葛海澜微微前倾身体,显出一种迫切的渴望:“所以,我……”

  “不要问多余的问题,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我会告诉你,”容斯言平淡道,“今天你只需要知道,李太太是自己开车来的,晚上十一点左右聚会结束,她的车就停在停车场C区入口处,纯白凯迪拉克。你最好提前五分钟去,防止有别的男人抢先一步。”

  葛海澜:“……我知道了。”

  他显得兴奋又紧张,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凯尔特板棋的棋子。

  不时偷偷瞄一眼容斯言,似乎想与他交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那眼神里还有一丝猜忌。

  他并没有完全信任他,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权且利用他一次。

  容斯言也清楚,自己有虚张声势的成分。

  他并不能保证葛海澜会乖乖与他达成这笔“交易”。

  如果葛海澜今天真的坐上了李太太的车,事情发展一切顺利,他以后很可能不再需要他的情报,也不需要遵守约定。

  所以他还需要一样东西。

  一件能够彻底牵制住葛海澜的东西。

  正沉默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

  门被猛地推开了,几个小孩大声吵闹着跑了进来,似乎在玩捉迷藏。

  葛海澜想把他们轰出去,被容斯言拦住了。

  “红色裙子的那个,是校长沈麟的孙女。”

  葛海澜顿住,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他忘记了身后就是一个高高的博古架。

  博古架被猛地一撞,最上方的青花缠枝牡丹纹罐应声摔落,碎裂一地。

  红裙小姑娘指着葛海澜,大声嚷嚷道:“我去告诉爷爷,你摔碎了他的罐子!”

  说完就领着虾兵蟹将,一阵风似地跑了。

  葛海澜不知所措,问容斯言:“你认识古董吗?这是……这肯定是装饰用的赝品吧。”

  容斯言:“沈麟的家里,除了仿古建筑,其他都是真的。”

  葛海澜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袖子,急切道:“这个罐子……值多少钱?”

  容斯言伸出两个指头。

  葛海澜满怀希冀地道:“两万?”

  容斯言摇头,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个数字。

  葛海澜一下子瘫软在地。

  “不会吧,”容斯言蹲下来,“虽然贵了点,但也不至于二十万都拿不出来?”

  葛海澜失控地喃喃道:“我哪里有钱!一个月工资就七八千,我在贷款平台上还欠着一百多万!”

  容斯言对这点倒是不意外。

  葛海澜全身穿的都是名牌,鞋子也是当季最新款的,显然大手大脚惯了,单单工资根本支付不起。

  一旦事发,不仅是还钱的问题。

  他得罪了校长,很可能被周营扫地出门,李太太也不会再搭理他。

  容斯言看了看门外:“小姑娘估计快领着人来了。”

  葛海澜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容,容老师,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容斯言沉默。

  葛海澜低低恳求:“我,我给你签字画押,写欠条,以后一定三倍还给你……”

  容斯言摇摇头:“不需要。”

  “那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都行!”

  容斯言想了想,慢条斯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录个视频吧。等等,不是在这儿,去卫生间,脱了衣服录,”他和蔼可亲地道,“我可以帮你顶罪,帮你爬上李太太的床,也不要你的钱。但是从此往后,我让你做的事情,你都必须不折不扣完成。如果毁约,我会立刻把视频寄给所有你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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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分钟后。

  “事情就是这样,”容斯言站在大厅中央,抱歉地道,“我不小心绊到了葛海澜,导致他失重后倒,撞到了博古架,才摔碎了青花罐。”

  “才不是!”红裙子小姑娘指着葛海澜,大声道,“我明明看见是他往后退,才撞到的!”

  葛海澜站在旁边,不吭声地看着他们。

  容斯言温温柔柔地看着小姑娘:“他是后退了呀,但是也怪我,我先站起来的。”

  宾客还没来齐,大厅里零零散散站着商界名流巨鳄们。

  容斯言是故意在大厅说的。

  二十万在这些富豪们眼里不过是一个手提包、一款当季时装的钱,他们如同看笑话一般看着这边,逛动物园看稀奇似的。

  校长沈麟一头银发,端着茶杯,坐在前方的茶几旁。

  起先他没说话,后来认出容斯言有些眼熟:“新来的老师?”

  “是,”容斯言低着眉眼,“弄坏了您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您给个账单,我会赔偿的。”

  众目睽睽之下,电视台的摄像机正好也在旁边录着。

  沈麟显然也嫌丢分。

  他看了眼旁边的摄像机,清了清嗓子,慢声道:“我们立藤,秉承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的校训,向来最尊重人才。今天既然是教师迎新会,就当是碎碎平安的好彩头,这个青花罐子,就……”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麟眼光毒辣,看准了这是个营销的好点子,想免除他的赔偿,给报社媒体当宣传的噱头,借机给立藤打广告。

  葛海澜站在一边,目瞪口呆,表情追悔莫及,似乎恨不得吞一百只苍蝇。

  容斯言也有些意外。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喜出望外之类的神情,只是安静地站着,等着沈麟把话说完。

  就在此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慢着。”

  陈岸身穿剪裁精良的黑色西服,慢条斯理走了过来。

  容斯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陈岸看了看那地上的碎片,转头对沈麟笑道:“沈叔叔,这不好吧?好歹也是个明朝的罐子,今晚宾客这么多,万一谁再不小心打碎了哪个古董,是不是都可以免除赔偿了?”

  沈麟显然与他相熟,笑道:“你这小子,跟我抬杠呢。”

  陈岸:“全免除了,我觉得不大好,今晚这儿这么多小朋友呢,万一人人都去玩儿古董罐子了,人人都学会了一招道德绑架,就起不到教育作用了。”

  沈麟认真道:“那你说,怎么办?”

  陈岸慢悠悠绕着容斯言转了一圈。

  如同欣赏一块即将破碎的琉璃。

  他在等待着他发怒,崩溃,失控。

  可是他失望了。

  容斯言仍旧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急躁也没有大声质问“这怎么还能反悔”。

  陈岸似乎极其厌恶他这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平淡样子。

  他一转身,向沈麟走去,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沈麟大笑起来:“好,好,就照你说的办。”

  他站起身来,示意摄影师暂时关闭摄像机。

  “这事儿就到此了结了,往后不再议。周营,你带几个人,把房子里的瓶瓶罐罐都收起来,今天小孩子不少,别磕了碰了。”

  周营答应着,连忙去办了。

  沈麟拍了拍容斯言的肩,没再说什么,去门口迎接客人了。

  人群散开后,陈岸慢悠悠地来到了容斯言面前。

  “容老师,晚上好啊。”

  容斯言面不改色:“晚上好。”

  陈岸指尖绕了绕他的发尾:“怎么这么不小心,打碎了老校长的古董?”

  容斯言:“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原先是不关我的事,”陈岸轻描淡写道,“不过十分不巧,上周开董事会时,校长的孙女打碎了我的玉狻猊;又十分不巧,今天你又打碎了校长的古董瓶子。”

  “校长答应了一物换一物,”他微微俯身,在他耳边道,“所以呀,你现在欠我一个玉狻猊——换算成人民币,一共一百八十万。”

  作者有话说:

  好坏啊!真的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