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装不认识我?”
这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立藤计划拍摄一组“蓝鹰飞翔”计划的宣传片,主要是到被捐助的贫困生家里取材,采访他们入学立藤以来的变化和感想。
年初的时候,郁风晚刚刚在国际芭蕾舞比赛中获得了青少年组金奖,荣膺加身,风头无两,于是当仁不让地被委派为纪录片主持人,负责所有的采访工作。
工作人员把一沓采访人员名单递给他,问他想先采访哪个班的贫困生。
郁风晚随意一翻,好死不死看到“高一4班”,眼头突突一跳。
高一4班……
不就是陈岸那个班么。
自从陈岸搬走后,他们已经冷战了将近三个月。
他本来就是任性恣意的性格,从来都只有别人上赶着来哄他倒贴他、没有他放下身段去主动求和的,一个不来一个不去,于是就冷战到了今天。
偶尔在学校里遇见,陈岸也不像从前一样立刻凑过来摇尾巴,而是假装没看见他,垂着眼睛就过去了。
给郁风晚气的,又拉不下脸去质问,于是也就一脸无所谓地和他擦肩而过。
宋予清都感觉有点奇怪:“那小哑巴最近怎么这么安分?”
郁风晚冷脸:“你想他,你去找他啊。”
宋予清立刻剖白:“我想他干什么,我是替你高兴,终于不用再处理那些麻烦事了。”
陈岸不是受捐助的贫困生一员,采访也采访不到他家里去,但郁风晚就是觉得别扭,心里想着先去别的班。
立刻又想到凭什么啊,凭什么要因为这班上有陈岸就避开了,给他脸了,我就偏先采访4班的。
再一想,这纠结来纠结去的,其实就是因为陈岸在4班,心里愈发恼羞成怒。
工作人员看他目光停留在这一页,以为他拟定好了,立刻心领神会,向摄像师和随行工作人员们宣布道:“都准备准备,今天先去高一4班几个学生家里。”
郁风晚:“……”
高一4班的贫困生有三个,赵正博,许腾飞和陆月生。
郁风晚粗略翻了翻他们的资料,看到赵正博家里离这里最近:“就先去他家吧。”
赵正博家在很远的城郊,一个建筑工地里。
槿城寸土寸金,即便是地价最低的郊区,房租对农民工来说依然是天价,因此很多建筑工地都会建造临时的钢板夫妻房,提供给工人和家属居住。
摄制组到达赵家的时候,赵正博还没有到家。
说是“家”其实过于隆重了,这只是一个用钢板搭建的大房间,为了节省空间和钢材,竟然是三个彼此不认识的家庭一起居住的。
房间里有三张双层床,中间一个泛着油腻光泽的四方桌,四周几条矮凳,平时三家人吃饭、打牌都在这里。
床和床之间被铁丝连接,男人女人们的内衣裤、毛巾就挂在铁丝上,喝光的饮料瓶随意地扔在床底下。
一进房间,摄影师就对着房间一阵猛拍,专拍乱糟糟脏兮兮的被单枕头、起球的内衣裤和满是沙尘的地面。
郁风晚眉头微皱,把摄像头盖上,冷道:“人还没到,拍什么拍。”
赵正博的父亲是一个脸四四方方、红光满面的中年汉子,母亲则瘦削干瘪,脸上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夫妻俩得知他们是立藤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惊喜和局促起来。
郁风晚为了让他们放松,随意地和他们聊了一会儿。
他们告诉郁风晚,赵正博是从小被他们带在身边的,他们在哪儿打工,赵正博就在哪里就近入学,幸好这小子争气,到哪儿成绩都还不错,为人也踏实,去年意外被立藤选中入学,一家人高兴了好一阵儿。
“正博还有个姐姐,职校毕业后上南方打工去了,姐弟俩感情好着呢,可惜也几年没见了。”
房间里的其它工友也夸赞起来,说赵正博懂事、实诚,每天写完作业还抢着洗碗洗衣服,只是父母怕影响他学习,总不让他干,让他只要去温书就好。
房间里只有一盏吊着的白炽灯,赵母怕他伤眼睛,特意给他买了时下流行的护眼灯,七十几块钱一个呢。
建筑工人卖的都是苦力气,薪资其实不错,只是赵母有慢性病,每个月的医药花销着实不少,钱就这样无底洞一样流出去了。
赵父说,他们也没打算在槿城留下来,打算再干个几年,回乡下老家去。
这些年在外漂泊,一是给妻子治病,二也是给两个孩子攒点钱买房。
有工友插话道:“闺女买什么房?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将来都是夫家的人了。”
赵父憨憨地笑,说女娃男娃一样的,都是自己的宝贝疙瘩,丹丹要不是成绩差了点,他们也打算供她念到高三毕业的。
正说着,赵正博回来了。
郁风晚转过头去,蓦然和赵正博身旁一双漆黑沉默的眼睛对上了。
“小同学也来啦,”赵父似乎对陈岸挺熟悉,“等会儿一块儿坐下吃点?”
陈岸回避了郁风晚的凝视,轻声道:“谢谢赵叔,我还要回家写作业。”
赵父乐呵呵地对郁风晚解释:“这是正博班上的同学,新交的好朋友,两人顺路,最近放学经常一起回来的。”
……顺路?
他妈的陈岸从立藤出去打车几分钟就到租房了,顺路??
顺到这跨了半个城区的建筑工地来???
陈岸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轻声道:“这是……?”
赵父:“学校来采访,要拍纪录片儿呢。”
“这样,”陈岸眼尾微敛,“那你们采访吧,我先回去了。”
他往外走去,没走两步,突然被一把揪住后衣领,拽到了钢板房后面。
一月的傍晚,还不算很冷,但风刮在脸上,隐隐抽着疼。
郁风晚右手把他抵在门上,脸色很不好看地看着他。
陈岸掀了下眼皮:“有事?”
郁风晚冷笑:“这会儿又认识我了?那刚才是在装什么,打个招呼会死?”
“我没有装作不认识你,”陈岸说,“……而且,你也没有给我打招呼,不是吗。”
郁风晚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像琼瑶剧里的男女主一样,揪着“谁先给谁打招呼”的问题纠结个没完。
两人僵持片刻。
陈岸很轻地叹了口气:“算了……我向你道歉,我不应该不对你打招呼。我可以走了吗?”
郁风晚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搞得好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样。
为了占据话语高地,他咄咄逼问道:“为什么对赵正博家人撒谎,你明明不顺路。”
“……可以不说吗。”
“不可以。”
陈岸沉默片刻:“……赵正博和许腾飞被人霸凌,防止有人路上搞小动作,我只好每天送他们回来。”
郁风晚一愣:“霸凌?谁?”
随即他想到了,还能有谁呢。
“……冯达旦?”
陈岸默认了。
“为什么要霸凌他们?”
“冯达旦欺负人,需要理由吗。”
“怎么不告诉老师,或者赵正博的家长?”
陈岸嘲讽地一笑:“你说呢。”
郁风晚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不说立藤那些见风使舵的老师了,在被揍出屎来之前,冯达旦连陈岸都不怕,怎么会怕两个无权无势的建筑工人?
郁风晚心情复杂:“……所以,你就自己来保护他们。”
陈岸淡道:“问完了吗,我想回去了。”
郁风晚倔劲儿上来了,陈岸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样子,他偏不让他如愿。
他把他拽回了房间里,面不改色地说等会儿正好也要找赵正博的同学聊一聊,让他在旁边先等着。
陈岸按了按太阳穴,无可奈何,在角落里搬了个板凳坐下了。
采访正式开始前,导演突然塞给郁风晚几张纸:“之前的采访问题取消,等会儿你就照着这上面的问。”
郁风晚低头扫了一眼,片刻后,深深皱起了眉头。
之前的采访大纲是他自己列的,主要就是围绕学生在立藤的学习生活、特色饮食、同学友谊、师生情谊、一学期的进步收获等等。
而导演这时突然塞给他的,采访方向却完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涉及了许多个人隐私。
包括学生的家庭状况、收入、日常开销、在同学面前是否会自卑等等,甚至有引导性的关于“以后是否会报答立藤”“把立藤视作自己的第二个父母”之类的问题。
导演是立藤的制片室主任,德高望重,经验丰富,从省城电视台退休后受到校长沈麟邀请,在立藤担任所有宣传片的导演。
他之前对郁风晚也一直挺和气,因为和郁丹青是同事,教师子女总归会受到点照顾的。
郁风晚沉默片刻,道:“谢谢老师,可是我有自己的采访思路。”
导演不在意地道:“你那些问题都太浅了,给你这个机会也是让你锻炼,多看多学。”
“……我不想问这些问题。”
导演脸色微凝:“为什么?”
气氛微妙地起着变化。
赵家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岸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不动声色地走过来,站在郁风晚身后,微微低头看那张纸。
郁风晚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果我是被采访者,我会被这些问题冒犯。所以身为采访者,我也不可能问出这些问题。”
导演脸色铁青:“你干过几年媒体啊?你懂还是我懂?!”
“我只知道,要尊重别人。”
“你知道多少人想当这部纪录片的主持人?要不是你爸爸和我是同事,你以为你能获得这个机会?不想干就别干了!”
其实这个机会并不是他给的,而是郁风晚获得芭蕾舞比赛金奖后,校长沈麟亲自指定的。
郁风晚人生头一次被这样劈头盖脸地训斥,恐怕父母都没这么骂过他。
但他还是维持了基本的礼貌,对导演微微鞠了一躬:“抱歉,让您失望了。”
然后突然扬起导演递给他的采访稿纸,当着众人的面,撕了个粉碎!
导演冲上来要揪住他的衣领,陈岸忽然默不作声地挡在郁风晚面前。
导演厉声道:“哪儿来的小畜生,滚开!”
陈岸面无表情道:“高一4班,陈岸。”
导演一愣,猛然想起前几个月轰动校园的霸凌反击事件。
他是……陈家的儿子。
在媒体圈混了这么多年,消息灵通是第一位的。
立藤的学生形形色色,真富豪很多,假权贵也很多。
他知道立藤每一个叫得上名字的老师学生的真实家底。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训斥郁风晚,又在被陈岸冲撞之后突然沉默下来。
陈岸也不再多说,把人通通轰走了,转头对着尴尬的赵家人交代,以后再有人来采访,别搭理,也别让进门。
赵母忐忑道:“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啊……”
她以为摄制组是看到他们的住处破旧简陋,也没什么像样的水果零食招待,才生气的。
她惶恐地看向郁风晚。
她对这个容貌干净白皙的男孩有天生的亲近感,觉得他像漂亮的小闺女,之前又放松地聊过天,所以下意识地看向他。
“不是,”郁风晚道,“他们是王八蛋,不配采访你们。以后再敢来,直接泼粪打出去就行了。”
小狗和小郁都帅死了!飒得我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