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赵正博之死
日子似乎会这样慢慢地好起来,一切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母亲会一点一点痊愈,他们会一点一点长大;赵正博和许腾飞都可以回到平静的高中生活,直到高三毕业;他也可以用余生来追逐郁风晚,直到能够平等地站在他面前,被看到,被正视。
陈岸是这样隐约憧憬着的。
甚至郁风晚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隔天晚上郁风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葡萄柚的温暖香气,他没忍住,把他压在床上,低头去舔他的湿漉漉的嘴唇。
郁风晚照例是抗拒,张口咬他,抬起膝盖踹他,可是陈岸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咬人的力气并不大,甚至不如昨天晚上被偷亲时打他的力道大。
由此他大胆地推测——他可能是喜欢被亲吻的。
片刻后,郁风晚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的抗拒的力道开始变小,无意识抱住了他的脖子——这是他服从于身体本能,沉迷欲望,开始享受的标志。
陈岸想起芭蕾舞室里那些亲吻他脸颊的女孩子,他不知道以前有多少人亲吻过他,是不是每一个技术都比他好,是不是亲吻嘴唇也是家常便饭,才把郁风晚养成了这样抗拒不了亲吻的习惯。
这让他心里酸溜溜的。
再吮吸嘴唇的时候,就有点恶狠狠的,带了点醋意和妒忌的意思。
郁风晚被吻痛,没好气地掐他的后颈。
陈岸就又乖顺下来,像只讨欢心的小狗,把他舔得舒舒服服的。
两人正大腿勾着小腿、胡乱磨蹭亲吻着,陈岸的手机忽然响了。
手机放在书包里,陈岸下意识要下床去拿,刚支起身,被郁风晚一翻身压倒了。
郁风晚趴在他身上,双手压制住他的肩膀,不准他起来。
陈岸挣扎了一下:“有电话……”
“等会儿再接。”
小少爷任性起来,就是这样骄横跋扈又理直气壮。
铃声断了一下,很快又高声响了起来,手机那头的人似乎有些急切。
然而郁风晚又一次把他按了下去。
郁风晚似乎忍受不了片刻疏忽怠慢,把脸凑到他跟前,大型猫科动物一般磨蹭他的下巴,是要他继续服侍的意思。
陈岸事实上拒绝不了他的亲近,郁风晚这样“主动”本身就很难得,何况两人最近的关系突飞猛进,机不可失。
稍微一犹豫,也就暂时把那通电话搁置了。
大不了等会儿再拨回去,能有什么事呢,知道他手机号的,也就陈泉,母亲,赵正博和许腾飞。
母亲估计早就睡了,赵许两人和他明面上绝交之后,冯达旦也安生了许多,不再找两人麻烦了,两人没事也不会打给他,那么就只可能是陈泉了。
陈泉的电话,他本来也不太接。
片刻后,铃声断了。
亲热完之后,郁风晚倦倦地阖上眼睛休息,陈岸帮他盖好薄被,自己赤脚下床去拿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愣了一下。
竟然是赵正博。
赵正博有一个几百块的杂牌手机,在二手货市场淘的,是之前暑假打工的时候,为了和家人及时保持联系才买的。
陈岸再拨过去,就打不通了,温柔的女声一遍一遍告诉他,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陈岸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想了想,拨了赵正博父亲的手机号,问赵正博在不在家。
赵父告诉他,赵正博放学的时候打电话回来,说要和同学去买书,会晚点回来。
陈岸不放心,又问同学叫什么名字。
赵父说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三个字,和正博来过家里玩的。
陈岸心想一定是许腾飞了,手机可能是没电了,于是放了心,挂了电话。
郁风晚被吵醒,迷迷糊糊发了个脾气,让他声音小点。
陈岸连忙噤了声,轻手轻脚回到床上,拍了拍郁风晚的背,看着他再次睡过去。
很久很久之后,陈岸才知道,那个三个字的同学,不是许腾飞,而是陆月生。
如果他当时知道是陆月生,一定能立刻发现其中的吊诡之处——赵许两人早已和陆月生翻脸,百分之九十九,绝不可能,会和他一起去书店买书。
那么后来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没有如果。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陈岸早早地收拾好行李,去了火车站。
他出门太早,郁风晚甚至还没醒,他只能悄悄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轻手轻脚离开了。
今天是母亲手术的日子,所以他特意提前请了假,去隔壁省的医院全程陪同她,为她加油鼓劲。
他觉得郁风晚总是能给自己带来好运气,所以还偷偷喷了一点他的尼罗河花园在颈侧。
心里模模糊糊想着,听说这香水留香时间挺长的,等手术成功回来,说不定身上还有点残存的葡萄柚香气呢。
美好的,可以预见的未来,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了。
这一天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也注定让许多人都终生难忘。
郁风晚早起看到了陈岸留的字条,说手术结束就和母亲回来,大概就这几天。
他把字条揉起来,想随手丢到垃圾桶里,手伸了一半,忽然感觉怪怪的,于是又把纸条铺开,整整齐齐叠好,塞进了昨晚看的《唐璜》里。
到了学校,突然发现办公楼左侧的一大块地方被拦起来了,禁止人靠近,墙上也有烧焦的痕迹。
一些学生在窃窃私语,说昨晚学校出事了,警察都来了。
到了教室,郁风晚问宋予清:“出什么事了?”
宋予清没有立刻回答他。
等午餐的时候,宋予清把他拉到人群稀少处,小声道:“我也是听我爸说的,现在学校在压消息,好多老师都不知道,你别说出去啊。”
“嗯。”
“有个高一学生死了,就昨天晚上,在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路上,据说是对散步的老夫妇发现的。老夫妇报了警,但是警察来之前,学校突然失火,监控室里的资料都烧光了,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凶手可能已经逃出槿城了。”
郁风晚一怔:“那个高一学生……叫什么?”
“好像是叫,叫……哦,赵正博!”
立藤的反应可以说是高效而专业的。
流言只在学校流传了一个上午,很快就被辟谣了。学校深谙“想让一件事快速传播,那就禁止讨论它”的道理,坦坦荡荡在广播里进行了辟谣。
教导主任周营在广播里严正声明,相关流言完全是子虚乌有,是有心人用来攻击立藤的卑劣把戏。立藤身为一流中学,槿城当之无愧的招牌学校,无论教学质量还是安保措施都是最高级别的,绝不可能出现学生无端丧命的状况。
“立藤最近在融资,”宋予清轻声告诉郁风晚,“包括校长沈麟,旗下的几家公司也准备上市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出负面新闻。”
郁风晚脸色很冷,没有说什么。
脑海里闪过那天去采访时,赵父憨厚老实的笑容和赵母胆怯询问时的样子。
他和赵正博并不熟,撑死了只有一面之缘。
但是心脏的某个地方,还是尖锐地疼痛起来。
晚上放学他去找父亲,迫不及待想要问他是不是真的。
然而一看到父亲的表情,他就百分百肯定了——一定是真的。
郁丹青身上那种读书人的单纯赤诚不是无缘无故的,他自幼热爱读书,一路读到博士,从小到大都成长在极为单纯的环境里,也因此没什么城府,心里藏不住事。
心里想着什么,立刻就会写在脸上。
回家的车上,郁丹青一路都很沉默。
郁风晚刚想问他详细情况,忽然从后视镜看到车后座上有一只灰扑扑的黑色书包。
郁丹青注意到他的眼神,顿了一下,解释道:“走廊上捡到的,还没找到失主,可能是哪个学生掉的。”
他的声音很镇定,镇定到了几乎让人相信的地步。
可惜郁风晚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只书包属于赵正博。
去赵家采访那天,赵正博背的就是这只书包。
——父亲有事情在瞒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郁风晚忽然明白了,即便自己询问,父亲也不会告诉他相关情况的。
也许是学校的要求,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晚餐时陶韵也询问起了这件事,然而郁丹青的说辞和学校官方一模一样:“没有的事,都是外面乱传,别瞎想。”
郁风晚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确定死的是赵正博之后,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一定是冯达旦干的。
第二个想法是,绝对不能告诉陈岸。
陈岸现在在陪母亲做手术,就算赶回来也无济于事,加重他的负担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暂时还是不说比较好。
郁风晚迟疑片刻,试探着对父亲道:“我也听说过……你们班上以冯达旦为首的几个人,好像欺负过赵正博。”
他想试图提供一些线索,他绝不相信坊间传的所谓地痞流氓误杀后逃离的说法。
郁丹青罕见地强硬而冷淡:“跟你没关系,写作业去。”
父亲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过。
郁风晚压下火气,不发一言,回屋去了,身后传来父亲和母亲的吵架声。
晚上睡觉前,郁丹青来房间给他送牛奶,并且向他道歉。
“爸爸晚上有点急了,没注意好语气。”
郁风晚坐在床上,没接牛奶,抬了下眼皮:“赵正博死了,是不是。”
“我不会说出去。”
郁丹青叹息了一声,把牛奶杯放在床头,犹豫片刻,道:“……是。”
饶是已经猜到了,郁风晚还是呼吸一窒。
“学校现在不准说出去,所以你也不要说,”郁丹青似乎在尽力表现得平静,“你上你的学,其他跟你没关系。其他的……警察会查。”
离开前,郁丹青在他书架前停顿了一下:“最近在看什么书?”
郁风晚道:“《唐璜》《南美洲植物图鉴》《剑桥中国史》。”
郁丹青点点头,看见书架上摆放的大卫石膏像,顿了一下:“好久没玩寻宝游戏了。”
所谓寻宝游戏,是从郁风晚六岁开始他们时常会玩的一种游戏,把巧克力金币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先找到的人获胜。
从六岁开始,郁风晚就一直获胜,因为他熟悉家里的每一个地方,在还只会爬行时就用双手双脚飞快地丈量了家里的每一块地板,陶韵偶尔忘记耳环面膜放在什么地方,他也能在几分钟内找到。
直到八岁的某一天,他翻遍了家里每一片地方,还是死活找不到,只好撇着嘴认输。
郁丹青大笑着捧起书架上的石膏像——那石膏的内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他挖空了,巧克力金币就藏在被镂空的石膏像里。
事后郁风晚扑上去大叫作弊,陶韵也忍俊不禁,直骂他无聊——这样的事,也的确只有郁丹青这样三十多岁还童心未泯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郁风晚此刻没有心情想寻宝游戏的事,他低头思索着,关于赵正博、关于冯达旦的一切,试图理出一些思绪来。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郁丹青趁他不注意,悄悄掀开大卫雕像,将一个巴掌大的红色日记本藏了进去。
差不多还有一两章吧,回忆杀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