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张姐嘴里啧啧了几声,笑着揶揄:“不过也是哈,小姑娘往你旁边一站都让你比下去了,那谁能乐意?”
唐远涨成一张大红脸,把工作服塞进背包拎起就开溜。
临出门路过一桌喝了酒的男客人,那桌刚才就是唐远服务的,其中一个不顾他已经换了衣服下班,叫住他粗声大嗓道:“服务员,再去给我拿十瓶啤酒,要冰镇的。”
唐远职业病一秒上身,应了句 “好的稍等” 就转身要去拿酒,又被另个客人一嗓子叫住,朝他摆手说不用了。
要酒的那个客人却还在催促,唐远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无措之际听叫住他那个对要酒那个说:“你先少喝点,晚上咱还换地方呢。”
要酒那个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一脸茫然地问:“换哪儿去啊?”
“不说了上‘白月光’吗,你净在这装。”
“哦,对对对,我真忘了,那不喝了,一会儿上那喝去。”
同桌另外两位男士也跟着起哄。四人又你言我语了几句,甚至还拿荤话互相调侃,挤眉弄眼地笑得别有深意。
被忽略在一旁的唐远听得脸烫,见没他什么事了才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虽然他年纪轻,个性单纯,好歹是个快二十的小伙子,不可能听不懂方才那几人半隐晦不隐晦的话中之意。于是一边往公交站走,一边拿手机地图搜了 “白月光” 这个名字。
页面第一行跳出一个离这两公里不到的地址,评分还不错,点开图片翻了翻,果然是个夜间娱乐场所,通宵营业。
倒不是唐远对几个男顾客一会儿要去的地方感兴趣,他就想知道晚上还能去喝酒的都是些什么场所,招不招服务员。
今天他特地问过餐馆老板能不能加他的工时,让他从中午一直做到打烊。老板为难地说最近不缺人手,唐远就没再提,否则等于抢别人的饭碗。来这里上班的,基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等着糊口,而他只要养自己,算好的。
远处驶过一辆公交车,唐远伸长脖子看数字,不是回家的那路。鬼使神差地又低头看了眼没关掉的地图,点了路线。好巧不巧,这车正是去那个方向的。
唐远的两条腿先了大脑一步行动,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迈上车,索性刷了卡,找了个座位坐下。
就去碰碰运气好了。
想不到 “白月光” 所在之地是灯红酒绿的一整条街,放眼望去足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吧夜总会,个个闪着夺目的 LED 大灯牌,街边停满了车。唐远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和胆怯相互拉锯,在门口磨蹭了足有十分钟都没敢进去。好在此时离开始夜生活的时间还早,并没多少人进出,没挡着路。
唐远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来都来了,就进去问问也不会怎么样。
最后牙一咬心一横,拉开了 “白月光” 的门。
入眼是宽阔的大厅,深灰色瓷砖地面,皮质会客沙发,挑高天花板上的几圈射灯都是紫红和橘色的,前台背靠一整面玻璃酒柜,陈列着唐远不认识但想也知道价格昂贵的酒。
“欢迎光临。” 身穿酒红色制服的前台小姐见唐远进来,脸上堆满了训练有素的职业假笑。
唐远手足无措,也十分窘迫,因为他不是来消费的。
“请问,你们这里招服务员吗?” 唐远没敢走太近,离着前台有段距离问。
两位前台小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面面相觑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从柜台绕出来对唐远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叫经理。”
说完便踩着小中跟哒哒哒地去了。
另一位前台小姐探前半个身子,满眼探究地盯着唐远,“你先坐,我们也不知道招不招人,得等经理来。”
“谢谢。” 唐远礼貌地点头,走到最角落的沙发前虚虚坐了半个屁股。
没多一会儿旁边便传来脚步声,伴着听不清的小声交谈。方才的前台小姐领了个穿深色西装但打着同样酒红色领结的男人过来,见唐远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扫到脚,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这儿的经理,我姓刘。”
“刘经理您好。” 唐远回握,“我叫唐远。”
“你要找工作?” 刘经理是个长脸戴眼镜的中年人,身材修长笔挺,不算英俊但很有气场,嗓音也清朗好听。
“是,想找个晚上的工作。”
刘经理见唐远青涩的学生打扮,白球鞋运动裤棒球服,还背了个双肩包,不确定地问:“你成年了吗?”
“我十九周岁。” 唐远如实答道。
“是学生吗?”
“是,平州理工的。”
刘经理见唐远怯生生又很真诚的眼神,抿了下唇。如果不是瞎编的,唐远自报学校的行为实属欠考虑了。不过假装大学生做这一行的比真大学生还多,刘经理也懒得深究。
“我们这招人,你跟我来吧。”
唐远没想到这次找工作如此顺利,惊喜得两眼冒光,跟经理去办公室的路上已经开始猜能拿多少薪水了。
刘经理让他坐,自己开了电脑,例行公事地问:“你带简历了吗?”
“没有。” 唐远诧异了一下,随后道。他今天是临时来的,什么也没准备,况且他找餐馆和便利店的工作时都没问他要简历。
“没事儿,我就是一问。” 刘经理确实无所谓,一般来这上班的文化程度都不高,还有些是经人介绍的,十个有八个都没简历。有的话只是方便登记。
“会喝酒吗?”
唐远老实地摇头,“不会。”
他 “不会喝酒” 的结论是他姐靠一张嘴得出的,只要逢人劝他酒,她姐必会挡在前面跟人说:我家小远不会喝酒。就真的说什么也不让他喝。
加之唐远自己也没有要喝酒的场合,最多是和同学聚餐喝一瓶罐装啤酒,从没试过自己的极限,久而久之,唐远便也认为自己是不会喝。
可为什么要问他会不会喝酒?难道这里不只有失足女性陪男客人喝,还有男的陪女的喝酒的服务?
倒不是没听过,就是没想到。
刘经理看了他两秒,爽利一笑,“没事儿,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刘经理,当服务员不用会喝酒吧。”唐远不安地试探道,特地把 “服务员” 三个字咬得字正腔圆,生怕是前台小姐把话传错了,以为他来应聘那种特殊职业。
对于夜场这种地方,唐远白纸一张,刘经理却是老油条。一开始有骨气有坚持,后来却迷失在钱财物欲的男孩女孩他见多了,这么说吧,店里现在少爷公主有一半最开始都是做服务员的,这当中绝不乏曾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是那种人的。
可一样是日夜颠倒地在这样的环境讨生活,别人只不过坐着陪喝陪聊陪笑脸,一晚上下来却能拿到自己端茶倒水忙进忙出几倍的钱,多数会心有不甘,在这个年纪也很难抵住诱惑。
他假作婉惜,故意给出暗示:“当服务员工资不高,要是能喝酒就挣得多了。”
唐远不为所动,给杆子也不爬,提到钱倒是来了精神,“时薪多少?”
刘经理说了个数字和营业时间,“小费一般当天结,但不多,跟做少爷的肯定比不了。”
这赤 / 裸 / 裸的明示也被唐远当了耳旁风,自顾自计算起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对他而言已经觉得很多了,顶原来便利店和餐馆加一块儿还多。起码养房子的钱算是有着落了。
不过这样一来,除去路上的时间,他每天最多只有四个小时可以睡。
但生活起码有了出路。
唐远欢天喜地地填了信息入了职,感激涕零地跟刘经理和前台姐姐们道谢告辞,出门的时候遇上两个衣饰光鲜站门口抽烟的男孩,还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刘经理始终和颜悦色,不急不恼。他阅人无数,对唐远这种小小年纪就缺钱的嫩茬儿有的是办法,自然沉得住气。
乘公车驶离闹市区,夜里的平州渐渐有了 “风不定,人初静” 的意思。唐远塞着耳机听英语单词,偶尔会向窗外望上几眼,看城市林立的建筑向后倒退,或是欣赏映着斑斓霓虹的静谧江景。
桑青时的房子也临江,不知道过年时他会不会带小叶子去江边看灯展。
正想着,耳机里的英文单词冷不防被电话铃声打断。
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唐远按了接听,“您好,请问哪位?”
话音未落便听对面传来一个急迫的女声:“喂你好,请问是桑叶的舅舅吗?”
唐远心里咯噔一下,凉意瞬间爬满他的四肢白骇,握着电话的手不住发抖。
他实在太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电话,仿佛线路那边永远有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在等着他。
当年父母相继病重时他刚上小学,姐姐休学跟去了镇上的医院,他便被寄养在村里一个亲戚家。没过多久就接连接到两通噩耗。
十几年后悲剧重演,唐远又接到了医院的病危家属通知。
大概送父母出殡那天给他算命的先生说得没错,他就是个灾星,八字不祥,命里带煞。
注定会克所有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