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主任,国防大学来电话询问,首长的那个演讲是否可以确认成行。”
走廊里,助手张方小声询问唐学。唐学微蹙了下眉头,“是……”
“下周一。”张方提醒,
唐学想了想,“一会儿我回复他们。”
正说着,听见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抬眼看去,由远及近,……晋阳来了。
确切讲,晋阳是从医院顶层停机坪上下来,看上去风尘仆仆,军大衣没有扣。那边正在跟护士长仔细交代的崇重已经迎了上去,说了些什么,晋阳点点头,扶了下崇重的手肘,向唐学他们站着的门口走过来。
唐学忙迎上去伸出手,“来了,快进去吧,人已经醒了,首长一人在里面跟她说话呢。”
“辛苦了。”晋阳握了握。唐学感觉他的手冰凉。
慢慢推开门,……窗帘掩住一半,透露进温暖的自然光。毛毛躺在病床上,安渠正拿起保暖瓶打开盖儿准备给她倒水喝,
晋阳走进来边脱去军大衣,“我来吧,”接过保暖瓶,
安渠腾出手,走到一边,再看向毛毛,……从他进来,毛毛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一直看着他,像要哭……
安渠叹了口气,“你来了,我就去歇歇,被她这一吓,血压直往上升,……这孩子可得好好说说,身体最重要啊……”
“好好,您去,您也要注意身体。”
安渠出去了,轻轻合上门前望见那边两人,一个倒水,一个就巴巴望着,又不觉叹了口气。晋阳的心该疼成啥样了啊,他刚才应自己话时都是微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不是怕看自己,是怕自己看见他……那微红的眼睛吧。
晋阳这边倒水,毛毛就望着他,
“晋阳……”
“嗯,”晋阳应她一声,却还是没看她,这边水倒好了,他双手捧住杯子,“我手冷,捂一下……”
“晋阳,”毛毛这下真要哭了,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角,
晋阳扭头看向她……微暖光线里的毛毛仰起头,那红红的鼻头,汪汪的眼睛……终是再也忍不下去,晋阳倾身抱起她,像她好小好小的时候,抱小毛毛那样抱着她,头埋在她颈项里,……毛毛感觉两行热泪湿濡在自己颈项边,滚烫滚烫,毛毛咬着唇哭得不敢出声,她真切地感受到晋阳的怕……从北京到武汉,过去这接近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接近一千二百公里的距离,让晋阳刻骨铭心!天安呐,我这一生,多少陌生的情绪是你教我体尝,慢慢,你握紧了我的命门……
就说毛毛回归本我就有点二,她哭着哭着,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只有怕,没有喜,难道我现在怀了小毛毛他不高兴?
这一想,毛二耸耸鼻子立即推开他,指着自己的肚子,“我怀孕了!”
晋阳泪水都还挂在脸上,情绪里都还没走出来,被她突然这样二里二气一弄还愣了下,就这么一愣,毛二不依不饶,哭更大声,双手揪住他肩头的衣裳,“我有你的小毛毛了,你不高兴?你不高兴……唔,”突然晋阳双手掌住她的脸蛋儿重重吻住了她的唇!
从来没有这样,
晋阳小半辈子里从来没有这样,这样肝肠寸断般,这样情深赴死般,急于想宣泄自己的情感,
我曾经的优先顺序是,
党、国、你、责任、你、你、你……
可此刻,
我甚至什么都想抛下,
只有,
你、你、你、你、你、你、你……
从来不敢想,
我确实有一个小心肝,
她体质差,
她情绪怪,
她性子野,
我为她忧伤,她可能一辈子不会有孩子了,……
可,
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
半月前,她明白了我的一片苦心,她体味到我赤诚用心,
已是,多么知足,
却,
这是要,撑破我么,
晋阳掌着她的脸,细细地吻,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梁,吻她面容上每一个动人的细节,
犟犟的天安,幼幼的毛毛,他孩子的小妈妈……
“谢谢你,天安,我们有孩子了。”
毛毛落下了幸福的泪。
下42
毛天安盘着腿坐在床上,背驼着,人望着窗外无精打采般。一回头,晋阳坐在床边正在给她削苹果,正好抬眼也看向她,两人视线碰一块儿。晋阳笑起来,把苹果递给她,“愁什么,可以解决的。”
天安接过苹果,刚要咬一口,手还是软piapia放下来,确实愁死,“怎么解决?这肚子一出来就瞒不住了。当女兵没意思……”嘟囔。
晋阳起身,水果刀浸进桌上的水杯里,拿起毛巾慢慢擦手,弯腰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这样还想着回部队?孩子生出来前,你跟我住,做完月子再说。”
“可是……”毛毛抢白,可是确实又抢不出来个什么,她也知道当下当然是孩子最大,她自己的身体她也知道,晋阳肯定能把她照顾得很好。就是待这一年过后,即使能够重来,这之前好容易“奋斗来的江山”……想想真可惜。
晋阳直起身体,毛毛顺势就栽靠在他身上,头顶着他的腹部,还揉了揉,叹口气,“咳,两杠四星,挂不上了。”
政治部副主任,起码大校,两杠四星。
晋阳沉笑,低头捏她的脸蛋儿,“官篓子。”
毛毛仰起头,下巴磕在他腹部上,笑,“我要当了将军可怎么办,……”
她能这样笑,说明这事儿她还是能马上想得开。晋阳低头看着她,拇指摩挲着她的脸蛋儿,心里却在想,怎么能有个万全之策,这“两杠四星”本是我家毛毛的,跑不了……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床边两人看过去……
安渠先进来,后面……竟然是分泾霆。最后,分别。
别别手里拎着个纸袋子,进来后就随手丢在床尾,熟悉的模样就像他也住这儿。其实,这是从昨天天安入院,别别第一次进来。
相当自然,天安挪到床尾,扒开袋子一头儿看了看,“这什么?”
别别就在床尾坐了下来,“一会儿拿出来看。”又看了眼她,手抬起来拇指食指直接轻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扭了扭,看她的眼圈儿,“还有青的。”
天安这时候也乖,任他,天安知道别别有多关心自己。
“还咳?”
“有时候。”
别别放下手。他一手还捏着车钥匙。低下头,指尖儿摩挲着钥匙圈儿,声音不大,“好好休养吧。”
“嗯。”天安嗯了一声,也低下头。别别这样,不知怎么搞的,天安心里疼死了。
一目了然,
这该多一目了然了吧,
无论安渠,
特别是分泾霆!
这两孩子什么关系……从一进来到现在,有一分做作么?这都是多么自然的真情流露啊……
安渠还想到昨日别别怎样抱着天安没命跑向医院,
分泾霆还想到,昨晚,别别回来了,一个人在厨房里,煮鸡蛋。
那么一大锅鸡蛋,
煮好后,
他又一个个拿出来用干净纱布蘸红色素水擦鸡蛋,
晾干。
他一个人就在厨房里弄了一晚上。
是的,分泾霆知道那纸袋子里的都是什么,
是儿子亲手一个个煮又一个个擦的红鸡蛋啊!
想到此,分泾霆情绪一下起来,对别别,突然那样心疼,甚至,为儿子抱屈……怎么想得到,真动了感情,他们家别别竟然痴情如斯!
分司令员沉了口气,直接看向向晋阳,
“我儿子用情不比你少,这孩子,我儿子也不能放过。”指着天安,
哎哟,连安首长都哭笑不得,没看出来,分司令员也是性情中人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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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分别摸摸鼻子笑起来,别别还不是没想到老爷子护犊子,还这么冲?他轻轻拍了拍天安的肩头,“爸,天安迟早也会给你生个孙子。”
天安才在为他心疼,这下给这爷俩儿不避讳的对白突然就搞得耳根儿烧红,抬眼瞪别别。别别手搭在她肩头也没拿下,也不看她,直视晋阳,“咱那赌没玩下去,有点可惜,以后还有机会。眼下当务之急,怎么保住她的胜利果实。”这才似笑非笑眼神滑向天安。
天安当然晓得别别什么意思。某些方面,别别跟自己极像,爱投机,好冒险。“胜利果实”,自然指她好容易混到这份儿上,不想付诸东流……其实,天安不知,自别别说要做她的警卫员那一刻起,别别的志向已然发生策略性转向,千万别说别别真成了风花雪月的痴情子,痴情不妨碍抱负的实施,有冲突了,转个方向就行了呗。将我的志向叠加在天安身上,走晋阳“低调”的幕后推手路线,别别想,我不站在前台,天安亦我,我亦天安,真正合二为一,路途中,偶尔跟晋阳过过招,人生也十分有意思。
晋阳看了眼他,不过先还是十分敬重地回应了分泾霆,毕竟长辈看着他说了话,
“这您放心,他们俩儿拆不开,天安还指望分别保驾护航。当然,”晋阳微笑起来,“也指着您开开方便之门。”
晋阳的微笑温和儒雅,可你哪里得知,多少个犀利的念头已然百转千回从这简单几句话里呼之欲出!注意,他点了分别,“保驾护航”;分泾霆,“方便之门”。
分别这时候抬眉眼睛迎向他,晋阳也看向分别,……晋阳给予分别的是,信任。别别笑起来,稍显戏谑。不过,别别马上移开了眼,背后,悄然流露出那么丁丁点儿的惺惺相惜……也许,妖孽们放下敌意,真诚意往一件事上想时,是极容易想到一块去,就算再不想承认,精准的默契还是叫人惊叹……
“你是说……”
安渠慢慢坐了下来,这不往下听,你还真不知道天安这日子将后来……都不敢去想!么样得了,晋阳把舵,分别扬帆,天安可不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一年,我帮天安把这职儿顶着。没有分别,只有毛天安。”
分别替向晋阳回答了。
是的,能叫毛天安男装这么长时间混在部队里如鱼得水。小小一年,分别“冒充”天安,只要有翻云覆雨手,也非不可能。
晋阳会心点头,接着说,
“非专业政治部出身按照规定必须进国防大学进修一年,这期间,分别冒天安的名只需要在国防大潜心学习,我想,不出大错儿,事儿也掩得过去。就是军区这边……”自然看向分泾霆,这就是刚才提到的“方便之门”了,
“胡闹。”
安渠摇头。咳,经毛毛这差点流产一惊吓,安首长现在心愿放到特别低,你看天安私生活怎么鬼打架他都不想管了,只惟愿毛毛健康、平安。所以,在安首长的想法里,折腾个什么,毛毛生孩子了,舒坦过日子就是。嘿嘿,老人家心愿都一样,他以为分泾霆也是这么个想法,所以转眼去看分司令员,安首长本想找个“同盟”,一道斥声“胡闹”滴,
哪想,
分司令员根本不与他同道!
人家这当爹的,比他更心力憔悴,
别别啊,你家养这么个阎王试试?多想他谋正途,好好当兵,最大期望,上国防大!有知识,有修养,有出息……哦,对了,成家立业,家也不能少。
呵呵,你别说,这主意对分司令员而言,简直直接打到他心坎儿上去鸟!
上国防大,
哪怕是这么相当于把别别“逼”进去读……分司令员甚至在打小算盘,一年不够,多关这阎王几年……
嘿嘿,所以回过头来说,你说向晋阳厉不厉害,看人心准不准,眼光长不长远!他谋着这主意,精准套牢分泾霆,叫他“死心塌地”保天安职位不说,把别别也套进来了,这小子,得想着法儿的磨砺。
不过,也别说别别傻,这精犊子不晓得晋阳用意啊?咳,不过天安先怀了他的孩子罢了。男子汉大丈夫,退一步海阔天空。别别在这茬儿上,真不得不说,显大气!为了天安,为了孩子,别别甘愿“吃这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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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夏的北京城颇有些孤臣孽子的表情,想抓住春的尾巴,却抵不住夏老虎的扯拽,虽然阳光晴美,小风儿尖溜溜,闷,还是时常的心情。
日子就是这样,无事儿它显得过的慢,可一细数,哟呵,天安那肚子都五个来月了。是的,现在分别计算着日子都是靠天安那肚子,虽然她在武汉,他在北京,一月见不到两三回,但是,日子,记在心里,人,放在深处。
分别有时候也想,天安先怀上向晋阳的也好,比起自己,向晋阳当然更会照看人,可以学学。比如他选着的这地儿,黄陂木兰山,分别就觉着是蛮好:是座山,空气好;山不高,佛道两家的香火都有,稀罕事也多,天安养那儿也不无聊。
近段儿,分别见一次天安回来就要想她老半天,不是别的,真说实话,这女人还是有个女人模样更撩人,何况天安这样个妖精。
她把头发留长了,别别去看一次,那长长的发丝就抠一次他的心魂,天安现在……美得无话说。
五个多月的身孕,皮肤养得仙女儿一样,关键那情态,……别别每次看着,像喝醉酒一样,晕晕乎乎,一搞就呆了。
“这玩意儿,老板说是籽料,清中期,沁色好。我看不像。”
她穿着一条小褶勒在r房下的白裙子,七分袖,手一抬,露出手臂一截,手里掂量着一块白玉合欢坠子。
别别望着那截手臂,……怀着孩子,又养得好,毛毛肯定玉润了不少,那截手臂凝脂一般,她稍卷曲的发梢撩在白袖子上……
“不是籽料,是山料,不是清中期,是民国,不是沁色,是皮子,比《夜宴》里头葛优拿的那块仿清中期硬被当成五代十国的坠子还假。”
别别看一眼那坠子口气淡淡地说,眼睛又看向她的手臂,看了会儿,手像着了魔的摸向她的nai子,人压了上去……
天安低低地笑,别别每次来不跟她腻歪阵儿肯定不下地,不过,坚决不做。好玩的厉害,天安都难以摸准他到底啥心思,
那次,天安都被他撩拨的难耐不得了,别别突然从她胯下仰起头冲着外面大喊,
“向晋阳,你给老子记清楚!她怀你的种时老子再忍不住也忍住了,以后她怀老子的种时,你他妈敢碰!”
天安手扶额,哭笑不得啊。肚子里多了一块肉,似乎脾气也磨得更平和了。修身养性,天安觉着女人比男人更多一条淬火的途径,凡事多想想骨肉,更容易走韬光养晦的路线。天安更大气了。
别别也更大气了,神佛一般在国防大学低调度日。谈不上潜心学习,倒有点冷眼旁观的意味,搞政治不如说操政治,你越不把它当回事,它越柔情似水地取悦你,政治是个B,只供人玩弄。
偶尔,杳渺他们过来一块儿找个地儿坐坐。自然都是好地儿,最地道的咖啡馆,在最野路子的红灯区后面。
这老天造人呐,为了将来好控制,软件系统里留了几个后门,毒品就是最大的后门之一。和毒品相比,美人这个后门简直不值一提,36C美r就是七八磅肥瘦相间的东坡肉而已。恰恰,别别这级别的畜生,别看年轻,该玩耍的全玩耍够了,后门反而堵十全了,就算埋在最冶艳脏乱的地界,看穿的厉害!
这类咖啡馆,一般人轻易进不得。夜深以后,不进它的大门,大麻的味道也像天安长发一样,泪水一样,歌一样,诗一样,清风一样,从门缝里渗漫出来勾你,待它流淌到小街上,醇厚、温暖、镇定、安详、贴心、懂得……他妈全成了正能量。可,一待你勾进去了,大麻养生,那就痛不欲生。
别别在这里有几个店铺,他知道,向晋阳那边一条街都有他的门面租子。
这话说不清楚,地,是他们的,生意是别人在做。
后半夜了,北京的月亮反而显得更漂亮,别别撑了个懒腰,“怎么,这段儿没看见庆元了?”
杳渺右腿压左腿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一块儿低下了头,一指轻轻敲着手背,也没做声。
其余人都这样,有人钥匙扣捞耳朵,有人端起咖啡淡笑看向别处……反正就是都不应声儿。
别别慢慢放下手,有事儿?
下45
别别也没吭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杳渺手轻握拳掩着嘴轻咳了一声,最后,还是要应声儿啊,别别都问到了。“他哥庆荣没进成总参二部,家里闷着呢。”
别别挑眉,这倒好想,庆元就兄弟两个,庆元跟他哥庆荣关系最铁,一家子说的话庆元只听他哥的。庆荣远比庆元有出息,哈工大毕业留学俄罗斯两年后回来入伍,直接进的就是总参。
总参二部被外界俗称为“总参情报部”,主要负责搜集军事情报,里面人才济济,庆荣的梦想就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进这个部门,学以致用。也听说了前阵儿总参二部有个内招,……没进成?别说庆元替他哥不好想,别别现在听说了,也觉得怪可惜。
直至跟哥几个分开别别独自回来国防大,他也没刨根问底再绕庆元身上去。肯定还有别的事,他们不说罢了。别别现在“改邪归正”,弟兄们都体谅他少给他惹事,不过,真有事别别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庆元的事算放在心上搁着了,找空儿,要回去过问过问兄弟。
今儿个是个大日子,国防大学学术会议厅座无虚席,中央军委委员安渠要来做一场学术报告。
这场学术报告受到绝对重视,除了主讲人是安渠,且由于时间上一再延期,直至今日成行。还在于,安渠此次做的是题为《中国如何应对朝核危机》的现实题材。
事实上,国防大高层领导已然在中央军委组织的高级干部学习班里凝听过安老总讲授的这次报告,他从历史角度入题,讲述了50年代以来中朝两国的战略关系。安老总用独特的视角向大家详细分析了朝鲜进行核试验的目的、后果以及对中国的影响,还深入浅出的论述了核武器对人类、自然所带来的危害以及中国现在应该如何应对“朝核危机”等问题。首长高深的学术造诣,生动洒脱的言行,都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于是,国防大的领导们多次拜请老总来校再指导师生一次,由于种种原因,得以今日才成行。
肯定盛大,可想也该有多隆重。基本上都是中层以上领导、教授、研究员,学员只有少数人拿到入场券。别别被分到一张,这倒真不是谁给他走了后门儿,事实,这个叫做“毛天安”的学员在进修系默默无闻,平日里戴着一副深度眼镜,人看上去清隽干净,这样年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分一张入场卷给他也是出于安保,要是某个不太安分的学员现场跟首长互动时问了不合时宜的问题……所以,也不是别别特殊,今天能进到会议厅的学员不一定能力最强,但,一定都非常老实本分。
别别也不没(mo)了本分的虚名儿,老早坐在会议厅右后排一隅,右腿压左腿,腿上搁着笔记本,笔记本上别着钢笔,手机调到震动,想着一会儿听烦了,或许歪着睡个觉,或者玩玩手机……
却没想,安首长果然有个人魅力,真一道汤听下来,别别是既没有抖瞌睡也没有玩手机,听得还蛮有味道。
“2006年7月5日,朝鲜在无预警情况下试射大浦洞二号、芦洞及飞毛腿导弹七枚导弹,并全部落入日本海。10月9日上午9点35分33秒,朝鲜在咸镜北道吉州郡舞水端里一座360米高山的地下水平坑道进行了一次地下核爆……”
首长一脚踝倒立交叠于另一脚面,洒脱轻松,手肘微撑在讲台,回头一轻点大屏幕遥控器,……画面上理应出现当时核爆场景,却,一阵彩色马赛克之后,
“你疯了?!你到底还把不把自己当人!!”
男人狠狠甩了女人一巴掌!
由于首长来亲作报告,会议厅最好的音响效果都打开了,所以,这一巴掌搁环绕声听上去格外震撼。
而且,画面也超清晰,
好像是个小巷背处,拍摄的角度类似偷拍,但是人脸看得十分清楚!
现场高层领导一半儿都头上开始冒虚汗了,神经紧绷,
别别这时候兴味儿地手撑到下巴上,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房艾么!
军中高层何人不晓,房艾是安渠除穆小和之后最得意门生,那么,这种时刻插出这么个玩意儿……显然,有人动了首长的ppt,且,这是故意给首长难堪呐!
其实,别别认得房艾,却肯定不认得那女的,国防大领导们冒虚汗除了大名鼎鼎房艾认得,那女的,他们也熟悉,杨娜,正是他们国防大出了名儿的美女副教授!
这,这……如何个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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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个情状,还真不好说,一男的痛心疾首呼了女人一巴掌,多数人爱往奸情上想,总之不光彩就是。
如果是房艾个人作风问题倒无所谓,关键是,你插播在了首长的学术报告里!……坑谁?坑了首长!
分别觉着这事儿蹊跷,可也没那份儿心去关怀,他自己的爹被坑他都不关心,现如今,除了毛天安,坑谁都跟坑萝卜一个样儿。
这事儿,北京城闹得豁亮,却丝毫不影响毛天安在木兰山上安胎兼成仙。
她住那屋子里堆起来的典籍,《旧时集录》、《历代官术考》、《无名府记》、《海誓文》、《古律集》、《世语新说》、《懒疏文集》、《十国志》、《六朝演义》、《还饿传奇》,还有更奇怪的,《神情卤质》、《万术闺阁》、《求情甚要》、《览奥贵封》、《柳亩韵质》、《骑虎吹礼》。反正她都拿着看。
她还会做一种鼓,晋阳给她搞来羊皮,她绷线。晋阳说她做出的这种鼓敲出来的声音要人命,如果敲给军人听,估计都得四肢无力,最终回到酒色之乡。那鼓声,跟它的羊皮表面一样软一样韧,让人心头发痒,生怕自己身上藏着的银两长出绿毛儿。
当然,天安晓得这是晋阳在逗她,为她取乐,给她取乐,再荒唐再无稽的事情,晋阳也愿意为她去做。晋阳说,辛苦你了,我知道,怀孩子这段时间,是你小半辈子最无聊的时刻。
晋阳并没有把她拘在山上,天安有时候一个人也会下山溜达,革命靠自觉,天安也知道身子越来越重,她晓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今天天气格外好,天安一早儿套上风衣出了门儿,手里拖着个两轮小车,车上放着那面鼓,她说找山脚镇上专门管修庙的师傅给上个图。临出门时,晋阳只翻了翻她的兜儿,左边有钱,右边有手机,招招手:去吧,早点回来。
天安让师傅给纹上了一个龙凤双头怪,她自己早画好了图样,师傅动作麻利,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一头张牙舞爪左龙首右凤头共一身的怪物就纹在了鼓肚子上。天安很满意,给了师傅两百块钱。
出来时,还是拖着那个小车。给晋阳打去了电话,“纹得相当棒。……干脆我直接给她送去得了,知道,我打的去,……她不在的话,我也知道房钥匙放哪儿,我放她床上,她回来就能看到,后天就她生日了,我还是亲自送去比较好……”
送谁?还有谁,也只有浅缘叫她这样下心思了。
浅缘属龙,领回来她时背部又有个类似凤尾的伤痕,加之她亦男亦女的体质,天安从小就给她造了个这样的龙凤双头怪,送她的东西,往最细致的地方看,都有这个标记。
这近两年来,天安很少见浅缘。一来,她自己在部队里打拼,再,浅缘在广州军区政治部战士文工团发展得很好,虽然个性依旧古怪,但是琴技没得说,经常被选派随团下基层或驻外访问演出。
半年前,浅缘就提前告知天安,她获得一个去圣彼得堡音乐学院进修的机会,不过不属于那种全日制,文工团有演出任务她还是要随团演出,经常也不在武汉,就不频繁联系了。天安说好,浅缘现在独立有自己的事业,天安也不想拘束她。
打车到了胭脂路,文工团宿舍区在武音背后。
正是午饭时间,武音门口停靠着多辆豪车,美丽的孩子上上下下。天安感慨,学音乐的孩子面对的诱惑大,却偏偏又是个需要极致孤独才能取得非凡成就的门类。天安想,他们家浅缘生来那样个模子,本就是一枚诱惑之巅峰,但就是静得下心,所以注定成就斐然……
钥匙埋在门口的小花坛里,这其实是天安小时候的习惯,浅缘一直沿用。
推门进去,一个两居室。其实住着两个人,浅缘的室友也是个单纯的女琴手,不过她弹奏钢琴。
天安直接推门进到浅缘的屋子,
扑面而来的感觉,……好像许久没人住?
尽管晓得她这半年很少落脚武汉,可这给人的感觉……好像她这半年就没回来过……天安的心,一紧。
拖着小车走到床边,天安坐了下来,快六个月的身孕,虽然肚子还没大到那种程度,站长久了还是些许吃亏。天安手摸了摸床铺,落灰,又顺着帐布看上去,见着边缘卡着一打东西,天安伸手拿下,微蹙眉,竟是一本手绘图,上面都是浅缘手绘的各种宝塔或庙宇,均十分华丽,甚至有些想象极为夸张,堪比漫画式的天阁楼宇……
天安正皱着眉翻阅这本手绘图,大门打开了,原来浅缘的室友回来了。
浅缘的室友见浅缘的房门被打开还以为浅缘回来了,推着门就进来,边喊“浅缘,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有人到处找你……”
却,一见天安坐在床边,吓了一大跳!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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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毛天安。”天安起身,她一身休闲,长发轻松挽在后,风衣微解,露出浑圆稍挺的肚子。饶是这样,掩不住脸庞的灵致,掩不住气质的洒脱,如何个妙人!
室友微怔,“你是毛天安?”
“我是浅缘的姐姐。你刚才说这么长时间……浅缘很久没有回来了?”她的口气显然听过自己的名字,毛天安直入主题。
“算算,有半年了,她都一直没跟你联系么?”
“浅缘说她得了一个去圣彼得堡进修的机会,非全日制,因为她还要随团演出,这半年不经常在武汉,有事,她会联络我。没有这个进修?”
“有啊,而且这个名额确实也是给了浅缘,可她推了。半年前,她就一天到晚捣鼓那个东西,”室友指着床上的画册,“经常请假外出,一出去也是一天,回来鞋上都是泥,我当时还开玩笑说她这天天出去种田,晒得黑黑的。可有一天她出去了,这就一直没回来,而且,有人天天找她……”
“你报警没有,”
室友摇摇头,“浅缘不让,她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她长时间没有回来不需要报警,她有点私事,还要我帮她给团里请假。”
毛天安轻轻点点头,看来她早有准备……进修,不让联络,打好半年的伏笔,可她到底干嘛呢?
“有人天天找她,……现在还来么?”
“来,刚才我还看见!”
室友走到窗边向外面望了望,“这里看不见,到我房里去,”
天安跟着她来到隔壁一间房。
天安一直表现的十分沉静,但是室友就是感觉到她条理非常分明,稳重,有主见。这样年少,有了身孕,外表呈现出的又是如此动人的柔美灵致,同时,大气,忙中无乱。室友想,浅缘很少提及她这个姐姐,可是但凡说起了这个名字,那眼中积聚的情感……深沉却浓烈到……想用“疯狂”这个词,但是室友又觉不合适……
室友刚要走近窗边,天安抬手拦了下她,“别靠太近,你指给我看看。”
室友微侧身子朝窗外下方小花园处站着的一个男人一指,“就是他,几乎隔三两天就会来一次。”天安看了一眼,男人站在那里正在抽烟,适时捏着烟正好往楼上这边瞅过来,天安往后退了一步。
她回想了一下,上楼来时小花园没有人,说明这人在她后面来的,并没有见到自己……天安回过头,朝室友微笑了下,“谢谢你。浅缘既然之前就跟你提过她有事可能长时间不回来,也许确实有事耽搁了,还劳烦你在单位里给她请好假,圆好场。”说着拿出手机,“咱们互相留个电话吧,浅缘如果回来了,或者你见到她,都麻烦你给我回个电话。多谢了。”
既然浅缘拿定主意做了这些事儿,面儿上,天安也要替她拿平。就算心里再着急,天安告诉自己,浅缘决定了的事儿,能替她维护着的一定要维护好。但到底什么事儿,天安必须知道。
从屋里出来,天安透过楼道里的花栏向外看,那人还站在那里,天安也在楼道里站了会儿。直至那人开始往外走,天安快步下了楼,一路远远跟着……
今天天气好,稍有些许风,天安拿出墨镜戴上,竖起了风衣领。
一路跟着,那人没上车,也没走多远。胭脂路有条街被称为“玩乐巷”,是武汉著名的夜店云集处。天安见那男人拐进一家店,抬头一看招牌,“苏荷”。这个点儿,店都还没开门。门口停靠着几辆低调名跑,均为黑色。
天安双手搁在风衣荷包里,指尖摩挲着手机……她想,是不是把这家店拍下来,回去给晋阳。她知道这件事应该这样处理,自己现在这样个状况远远比不上晋阳处理得稳妥有效,但是,天安着急啊,……是的,一直可以“表现”得从容,也力持不能慌手脚,越是这样棘手越是要想清楚!……可,怎么能不急,天安也悔啊,太放心,太放手,浅缘要出了什么事……
天安轻轻摇了摇头,不能乱心神。刚要掏出手机,……天安看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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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过来一辆暗灰玛莎拉蒂总裁,平稳停下来,庆元从车的副驾位下来。他未着军装,穿着白衬衣,不过下面还是笔挺的军裤。皮鞋。皮带扎在精窄的腰身上,衬衣领口一个扣子未扣。
驾驶位上的人也下来了,这人也没穿军装外套,不过是军装衬衣,军裤。看都没看赶忙过来泊车的人,两人交谈着向“苏荷”走进。
天安眼色一沉。见着他,心倒安下不少。倒不是他是别别的人,只要这事儿在部队范畴内,有个方向,天安起码觉得心里有底。另外,直至此刻,看见庆元,天安也丝毫不怀疑这件事跟别别有关。这就是信任。
天安松开荷包里的手机,走上前去,“请留步!”声音清亮也有威严感,源于她一年多的执法经历。
庆元回过头……
看见天安一手依旧放在风衣荷包里,一手取下墨镜,
稍稍有风吹来,她耳旁的发丝撩过面庞,真真叫人见到唇红齿白眼神如灵,加之竖起的风衣领,那种凝聚的美艳,冷练……庆元竟看怔了去!
天安捏着墨镜两手都放进荷包里,“能进去谈谈么,”
庆元回过神,不自觉点点头,稍让身,天安走了进去。庆元望着她的背影……毛天安女孩儿的模样竟是这样!
果然勾魂摄魄。特别是回头突然撞进眼里!……她那样专注地望着你……
“她这是……”身旁的汤填小声说,望着她的背影也是不移眼,显然都想不到毛天安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庆元轻轻摇摇头,两人跟在她后面走进去,
一进苏荷,突然喧天的快节奏音乐响起,这是音响师在开业前做音响调试。就见庆元忙喊了声儿,“都关了!灯都打开。”音响太大,一时没听见,汤填朝旁边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指了指音响蹙眉摆了摆手,立马,经理模样的人赶紧去布置。音响立即停了,灯,全打开。
天安晓得他这是看着自己有身子,也算关怀自己,回头看了他一眼,庆元正好看向她,朝她一笑,这时候的庆元回缓了许多,朝里面指了指,“里面坐吧,喝点什么?”
天安没做声,人站住,庆元走过来,领着她进到一间舒适的小包房,些许阳光洒进来,少了夜店的奢魅感。
天安自己在小沙发上坐了下来,“倒点白开水吧。”
庆元亲自走到矮桌旁给她倒来一杯热水,
汤填见那边有个小靠垫,给她拿过来,“靠着?”
天安身子向前倾了倾,“谢谢。”汤填把靠背轻放在了她背后。
天安拿起茶杯,望着那冒气的热水,沉了口气,看向庆元,“咱们就开门见山吧,你一直找毛浅缘干什么。”
坐在对面沙发的庆元和站在她一旁的汤填都一怔,互相看了一眼,
“什么毛浅缘……”庆元微笑,神色如常,
天安望着他,“毛浅缘是我妹妹,她的事我不可能儿戏,我现在诚心诚意来问你,……”天安停了下,眼睛稍看向一边,不知是热水润熏的,还是……天安眼睛渐渐微红,“她出了事,我不会下地。”又看向庆元,眼中,一览无余的决心。
庆元的笑容渐渐收起,他本翘起的腿放了下来,坐在沙发上微弯下身子,双肘放在双膝上垂着,头,也垂了下去,仿佛在想,
过了一会儿,
经过深思熟虑般,他抬起了头。
“这事儿跟别别无关,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我知道。跟浅缘有关的,他但凡得知,不会瞒我。”天安一直看着他。
庆元点头,又看了眼汤填,汤填在一旁的沙发上也坐了下来,双肘也搁在了双膝上,扭头看向天安,
“你别误会,我们找浅缘是有急事,我们和她,是合作关系。这近一年来……我们依着她的主意,赚了不少钱,”汤填手指摩挲着,好像有些话不好出口,在想措辞,“浅缘脑子很活,心思也细,她说找些可靠的女人能讹出些许多见不得人的钱……”
汤填话还没说完,天安那心呐,突然撑得要爆!
“浅缘就是项巾?!!”
项巾一蹦出口,那边的庆元这边的汤填俱震愕地扬起了头!
天安自己都不相信,可是他们的表情明明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而且,某些事情仿佛突然间,……见了底,开了窍……
项巾,项巾,
红领巾,
红字的“工”
领子的“页”
项巾。
“这个‘项巾’似乎对弘农杨氏挺迷恋,后来我们也打听过,结果,目前他手里捏着的王牌几乎都出自弘农杨氏。”
老虎的母亲亦出弘农杨氏……老虎熟知弘农杨氏,毛毛和浅缘从小耳濡目染可不少弘农杨氏的事迹……
天安重重闭上了眼。
浅缘,浅缘,天安知道,她有这个能力玩转如此庞大的游戏。
但,
天安不可想,她为什么要玩!玩这些,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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