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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P.46 不多不少,他恰好带着一点遗……

第46章 P.46 不多不少,他恰好带着一点遗……
江平德和周文芳已经从医院回了出租屋。江平德还坐在轮椅上, 没办法帮忙,周文芳看见淋湿的闻颜和江昊,立刻就不顾阻拦地跟着他们下楼。

好在东西不多, 三个人搬两趟就足够。

周文芳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条干净毛巾, 两个人都让她先去洗澡。

出租屋简陋, 只有两个卧室一个浴室。

江平德和周文芳住一个卧室, 闻颜只能和江昊住一个。

其实闻颜自己并不在乎, 他相信江昊也不会介意一直和他住在一起,但江平德非常不好意思, 觉得实在是麻烦了闻颜。

“闻总, 您已经帮了我们太多, 明天您就先回去吧。”江平德说。

江平德还躺在病床上时,闻颜对他的消瘦尚且没有那么多的感受, 此刻他又重新坐在轮椅上, 像一棵干瘪的老树, 闻颜才发现这位中年男人的确憔悴了太多。

“不用叫我闻总, 叫我闻颜就可以, 不要这么客气。”闻颜又用毛巾擦了擦头发, 就随手丢给江昊,让他先拿进去。

江昊知道闻颜是想和江平德单独聊聊,他从塑料椅上站起来,和闻颜对视了一眼,才转身进了卧室。

“化疗完感觉还好吗?”闻颜问。

江平德点点头,甚至笑了笑:“比我想得好多了。”

尽管结果已经比想象中好很多,但在这样正式且将要长期的治疗开始后,江平德才完全意识到,他真的已经患上肺癌了, 生命还有多长,或许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以后也只能先这样……”江平德轻轻叹气。

“我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您别赶我走。”闻颜说。

“闻颜,能遇到你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真的,”江平德逐渐变得有些激动,浑浊的双眼落在闻颜身上,忍不住抬手捂了捂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一直就不太会说,也没有办法为你做什么。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们的,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们。你一定会一生平安的。”

“好,”闻颜安抚地拍拍江平德后背,“您先别激动。”

闻颜和江平德聊了一会儿,他推门进卧室时,江昊站在只关了一半的窗边。

听到闻颜进来的声音,他也没有偏头。雨珠顺着风,一小部分飘进房间,闻颜怕他着凉,走过去关窗。

他的手刚碰到有些生锈的窗框,就被江昊转身抱住了腰。

虽然淋了雨,江昊身上仍是温暖的。他太瘦了,肌肉也很硬,手臂一收紧,骨架就硌得闻颜有些痛。

他比闻颜高了一些,宽阔的脊背挡住窗外的风雨。

谁也没有说话,水珠连续落下,扑湿江昊的肩膀。

出租屋的床没有床垫,周文芳从小市场里淘来简单的席子铺在最下面,几乎和木板没有什么差别。

那床也并不宽,闻颜和江昊两个人睡,半夜就会很热,把闻颜弄醒。

江昊发现之后,就给自己拉了张席子摆在床边打地铺,不和闻颜一起挤了。

这段时间闻颜也没有闲下来,他的工作绝大部分可以在手机上完成,如果需要看文件和签名,那用平板也就足够。

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江昊几乎快要以为,闻颜其实原本就是这个家的一员,他不会走。

但这只是一个想象而已,每次闻颜夜里醒来,江昊几乎都能听见床板吱呀的声音。他知道他睡不好,因为这里不是他应该长期生活的地方。

他太自私了,他知道自己自私,但又没办法真的让闻颜离开。

江平德的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江昊是不可能独自回到上海的。最好的选择是他留下来读书,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和闻颜还能有交集吗?

江昊一点都想不到这个问题的解法,他困在自己的答案里,失魂落魄地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远,而他也从未成功地跨越过什么。

短暂的几天小雨结束后,闻颜开车带江昊回老房子去拿剩下的生活用品。

从市里回村子的这条路,闻颜是走过一次的。

只是那时他身体的确很差,没认真看过两边的景色。

秋天的村庄看起来比夏天的枯竭一些,或许是因为收获的季节已经过去,冬天快要来了。

驱车回到老房子时天已经黑了,闻颜把车停在院子里。

因为没人住,整栋楼都黑着,实在看不清,闻颜干脆没关车的前灯。

江昊把钥匙找出来,摸到墙边的灯,房间里骤然明亮起来。

和上次闻颜来时相比,这里没发生什么变化。一砖一瓦都在原来的位置,似乎连生活用品也没怎么动过。

闻颜放下手里抱着的硬纸壳,先蹲下来把它们一个一个折成纸箱。江昊也来帮忙,两个人没弄多久,又把纸箱抱上楼,去装冬天的厚衣服。

短短一个多星期,江昊就变得比从前更不爱讲话。他低头收拾东西,很快就把要用的都装好。

这个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江昊累得出了点汗,就坐在地板上,问闻颜开不开夜车。

“或者留在这里住一晚也可以。”江昊说。

“那就住一个晚上吧。”闻颜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问江昊的想法。

比如如果江平德确定要留下来治疗,那江昊还要不要回上海读书。

把江昊从泸城带走的时候,闻颜从未想过那么多事情。

在他眼里,“不确定”是极少部分的存在,他带走江昊,心里想的期限是江昊念高中的这三年。

然而三年未到,时间仅仅过了一半,这场缘分好像就要到头了,而闻颜比自己曾经想象得更加不舍。

可是让江昊不得不离开的,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闻颜没办法和他说,我希望你留下。其实现在他更应该说,我希望你回泸城,陪在你爸爸身边。

可能是因为太累,他们靠着床沿坐了一会儿。

白天天气晴朗,秋季的夜晚月光格外明亮,皓白的光线从窗棂照进来,在木地板上留下一片云雾样的影子。

“我还想去看看梨树。”江昊忽然说。

于是他们在满是月光的夜晚,又爬了一次山。

和之前的几次不同,他们身边没有一群一群的工作人员,树林也因此显得更加幽暗。

梨树仍然被照顾得很好,到了山顶,能看见田野间点缀着的一座一座亮着温柔灯光的房子。

江昊坐下来,随手摘了身边的小豆荚,问闻颜:“你要不要再试试能不能吹响?”

时间过去这么久,按说闻颜应该不记得江昊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些细节。

但手里拿着豆荚,一切却好像一种自然反应。

闻颜吹出磕磕绊绊的曲调,很快,一阵悠扬的旋律垫在他的调子后面。

奇怪的是,虽然闻颜从小就不喜欢学乐器,但不论是什么他都学得很快,偏偏吹这个豆荚,他总是做不好。

明明连绵的雨才刚结束,这几天也没有怎么出过太阳,草地却很干燥,于是闻颜放心地躺下来。

他看见一轮很圆的月亮,才意识到今天大概是月中。

鼻间充斥着草地的气息,但没有闻颜曾经闻到的那么湿润。四周十分安静,只有偶尔风吹过竹林时叶片发出的轻响。

这一次,江昊用豆荚吹出来的调子,比以前好听了很多,甚至偶有设计感。

“你好像还没听过我弹吉他,”江昊说,“我在音乐课上学的,老师说我很有天赋。”

“原来你还打算弹吉他给我听,”闻颜手折起来,垫在脑后,“这一次还是欢乐颂吗?”

“不是,”江昊摇摇头,他躬着脊背,坐在闻颜身边,像一道弯月,“有机会的话,你自己听。”

话说到这里,江昊停顿一会儿,继续讲:“闻颜,我打算先不回上海了。”

他垂下头。

“嗯,”闻颜也解,“这个时候留在家人身边比较重要。”

“不过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包括但不限于钱,我都可以帮你,现在不是和我算清什么的时候,你爸爸的病能治好更重要,你要分得清轻重。”

“我知道。”江昊的脸转过一个很小的角度,他长久地看着闻颜。

“你也回去吧,你已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公司肯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处。”

江昊说的话不假,因为离开的时间太长,闻天朗甚至也给闻颜打了一通电话。

但等闻颜把话说清楚,闻天朗又没有说什么,只让他自己拿好分寸。

“你的学籍先不转,我去给你安排这边的学校,你跟着上课就行。如果还有机会,可以再回来。”

“嗯。”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平常没事也可以给我发消息,我不会烦。”

“嗯。”但多久之后你会有自己的生活?

“好好读书。”

“嗯。”会记住。

“有空的话,我也可以来看你,所以如果你们换了住的地方,要提前告诉我。你在上海租的房子我会帮你处。”

“嗯。”……所以你真的会来吗?

江昊今晚居然变得比平常温和,他也躺下来,学闻颜的样子,把手垫在脑后,转过脸,目光在月色下染上一层很浅的银白色。

他好像有一些不同。闻颜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个眼神里的不舍,但好在茫然似乎少了点,只要江昊想好了要怎么面对以后,他就不用再担心地离开。

这个夜晚好长好长,他们在山坡上躺到有些冷了才离开。

闻颜还是住在自己之前的那个房间。因为太久没有人回来住过,所以热水器的水变热需要一些时间。

江昊从柜子里抱了两张被子出来,但只铺了一张床。

床铺好,水也热得差不多,他让闻颜先去洗澡。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像这些天一直在一起那样入睡。

江昊刻意把呼吸放得很轻,实际上却睁着眼,没有睡着。

去上海的这一年半,对他而言更像一场梦,他本来以为这场梦可以持续得更久一些,如果他努力的话,也许还能再久再久,久到他慢慢接受这不是梦而是现实,或者久到他把闻颜也拉入这场梦。

这场意外对江昊来说,只是让梦醒来得更早,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闻颜,因为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没办法同行很久。

他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不过回想过去有闻颜出现的所有时间,江昊又觉得也许这样就足够了。

再多一分,他就无法剥离自己,少一分,又觉得是自己没抓住机会。

不多不少,他恰好带着一点遗憾离开,因为有遗憾,以后才会常常想起。

江昊脑子乱乱的,他一会儿希望爸爸能早点好起来,一会儿希望闻颜不要走,一会儿又想闻颜还是快点走比较好。

尽管这时的江昊年纪并不大,没经历过太多分别,但他总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有的人一离开,也许就是永远也见不到。

虽然怀揣着各种心事,但这些天江昊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间,他终于睡着。

第二天醒来后,江昊精神不是很好。他和闻颜一起回到市里,把搬来的东西带去出租屋。

闻颜订好了飞回上海的机票,就在这个周的周末,还有短短几天的时间。

他和周文芳、江平德单独聊了一会儿天,是劝他们不要拒绝自己的心意,以后有困难一定要开口求助。

剩下的时间,江昊带着闻颜在这座小城市里转。

他们去了酿酒厂,去了长江边,去了江昊不久之后要入学的高中,还尝遍了当地美食,比如这里的酒酿、凉糕,和特色的面条。而闻颜也终于知道江昊的厨艺为什么那么好,他做的面条里也有一种家乡的味道。

闻颜飞上海的行程也在清晨,江昊送他去机场,只走到航站楼外。

“我自己进去就行,你回去吧。”闻颜说。

他手里只有一只小行李箱,里面除了衣服,还装了一些周文芳准备的特产。

“嗯,那我回去了,你落地跟我说一声。”江昊不太懂得告别,闻颜说了要走的话,他也只是生硬地后退了两步。

但很多东西是不需要学习的,所以江昊停下来,有那么一两秒他大脑空白,身体也轻轻晃了晃,表现得像突然掉线的机器人。但短暂的停顿之后,江昊朝闻颜跑了几步,抱住他。

闻颜接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闻颜高,现在却已经能把下巴放在他的发顶。

“不是见不到了。”闻颜拍拍他后背。

机场里路过的人都觉得他们抱在一起有些奇怪,但江昊什么都不在乎。

过了一段其实很长,可在江昊看来却很短的时间,他松开闻颜。

这一次闻颜真的走了,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机场的玻璃门后,很快就混入人群里,不再能分辨得出。

江昊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机场外的公交车站等车。

早晨的站台空无一人,江昊坐在长而冰凉的椅子上。

公交车驶入站台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发来信息的人是闻颜,提醒他摸一下自己裤子的口袋。

江昊感到有些莫名,他先用手掌按了按口袋。隔着工装裤有些厚重的布料,还是感觉到里面放着一片很薄的东西。

江昊拿出来,发现那居然是一张银行卡。

一张纸裹住了卡面,江昊拆开,读到里面写的几行字。

【密码是你生日。】

【未来一切都好。】

闻颜连“祝”字也没写,他没说“祝未来一切都好”,似乎这样好的未来应该是既定的。

公交车在江昊面前泄气一般发出声响,江昊这时才错愕抬头,发现那班车已经走了,而下一班起码在二十分钟以后。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的人生,遇到一个很好的,但并不会属于自己的人,要看着他越来越远,最后接受错过的结局。

可是这样好像也就足够了。

江昊垂着头,反复地读闻颜写的那几个字。

似乎已经回不去的上海,还在病床上的父亲,说了再见的闻颜。

命运不需要对江昊翻覆云雨,只需要稍微握拳,一切就都改变。

坐着公交回到出租屋楼下,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

江昊胸口很闷,心里难受,在楼下来来回回兜了好几圈,被附近早餐店的阿姨用奇怪的眼神盯着。

今天天气不好,很阴,天上飘着好多片乌黑的云。

江昊时不时抬头看看,想着闻颜现在到了哪里。

因为想得入迷,拖沓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江昊站在一棵树下,慢慢开始走神、发呆。

雨珠很突然地砸在他脸上,他下意识狠狠眨了眨眼,却反应很慢地往屋檐下走。

该回家了,江昊望了望单元楼的方向,一咬牙冲进雨里。

他想到搬家那天闻颜也是这样和他一起走在雨中,当时怎么就没觉得雨水这么凉,这么密,浇在身上这么难受呢。

对了,搬家。

闻颜让人从上海给他们寄回来的行李江昊还没有清过,他的那把吉他应该也在里面。

……说好要给闻颜弹吉他。

江昊憋着一股气噔噔噔跑上楼,推开门时,周文芳拿着拖把正在打扫客厅的卫生。

她看见江昊一身的雨,问:“送走闻颜了?你又不带伞……”

“妈,从上海寄回来的行李在哪里?”江昊问。

“那边小房间里,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今天就……”周文芳话都没说完,江昊就匆匆推门进去了。

好几个纸箱堆在一起,江昊想了想吉他的大小,先把稍微大一些的箱子打开。

雨水还沾在手背,房间空气很闷,他身上又湿又热,很难受,但江昊没管,他一边拆,心脏一边咚咚地跳。

拆完一箱、两箱……没找到。

内心有些不好的预感,江昊把箱子都搬出来一箱一箱拆,拆到最后一箱时他手都有点抖,后背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让衣服紧紧黏在他的身上。

全部拆开,还是没有找到。

江昊有些慌了,他一把推开门,问周文芳:“妈,那里面就是所有寄回来的东西吗?”

闻颜不会把吉他留下,他一定会寄给他。

“对,是附近驿站送上门的,我没动过,怎么了?”周文芳停下拖地的动作,抬起头。

“驿站在哪里?”江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