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复明
“哥哥,你可以再讲一遍,手术怎么完成的吗?”
客厅里,荆玥抱着本子问道。
应逐星耐心地说:“那场手术是下午做的,首先医生会带我检查,检查合格后,就会推着我进手术室,紧接着拿一根很长很长——的针注射药剂。之后开始正式手术了,手术室里丁零当啷,有人开刀,有人拿药,都没有人敢咳嗽的。”
“那是在哪里开刀的呢?”
在这里,应逐星稍稍别过头,指给她看。
荆玥小心观察:“之后哥哥就可以看见了?”
“对。”
荆玥惊叹,连忙将结论抄到本子上:医生用针管把光注射进来哥哥的眼睛里,所以他看见了。
这已经是应逐星第四回向荆玥讲述手术的过程。
无他,只是刚回来时,荆玥向班里同学提到家哥做了一场大手术,一时在红太阳班引起轰动,众人纷纷求证,好奇什么是手术,于是荆玥特地抱着本子,恨不得将应逐星所讲的话全都记下,好回班复述。
只是应逐星麻醉之后,也不知道是如何手术的。但为了让荆玥在班里一展风采,应逐星只好开始胡编乱造,只为追求惊奇的效果。
“好了!”荆平野敲了一下荆玥的头,“我都快背下来了,你还没听够。快点写作业,单词背了几个了?我等会儿来抽查!”
荆玥吃痛地抱着脑袋:“我不理你!”然后跑开了。
——距离应逐星回到滨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如今已经完全入冬,十二月末的日子。由于还在恢复期,回到滨城后,应逐星只是取了教材,在家自学,并没有返校。之前同荆平野一起加班学习的时候,应逐星总归会接触到高二的知识点,自学起来倒是也不算困难。
所以荆平野仍是自己去上学。
不过,应逐星虽然在家,但并不老实。他仗着眼睛比先前恢复了些,总爱四处乱逛,专挑亮堂的地方走。走着走着,路过甜品店,应逐星听见广告念着会员卡的优惠力度,一时没有抵抗住诱惑,办了张会员卡,特地买了小蛋糕送到学校门口。
像是去年冬天那样,并非抱着见面的目的,只是单纯等着。如果荆平野发现,应逐星就给他。如果荆平野没有出现,他就返回。
而荆平野不仅发现了,还教训了他一顿。
“你不怕磕着碰着!万一把你后脑勺的伤口磕开了,回头复检,医生得骂死你!”
应逐星“哦”了声,看起来不大情愿。
荆平野最后勒令:“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虽说已经出院,但不代表情况绝对稳定,每月仍需要回北京复检一次,确保伤口没有出现发炎的症状。
应逐星只好作罢。
而荆平野也有任务——检查应逐星的视力恢复状况。
12月21日,大休,荆平野进行例行检查。客厅的灯全都打开了,他打开双臂,转圈圈道:“可以看到我在哪里吗?”
这个对于应逐星而言不算困难,他指了个方位:“这儿。”
“哪里是我的胳膊?”
这是道难题。应逐星盯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伸手抓住:“这儿。”
荆平野非常满意,凑近亲了一下应逐星:“真牛!”
从十一月时只有光感,到如今可以初步辨识轮廓,足足过去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得以完成。或许到完全恢复视力,仍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总归是有盼头。
今天是荆平野的十八岁生日,晚上,夏蕾和荆川早早回家准备饭菜,全家一齐庆祝。荆玥学习了两天的英文生日快乐歌终于派上用场,她站上椅子,示意全场安静,摇头晃脑开始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不唱不知道,原来这个家除了应逐星,没有一个唱歌在调的。
下面,荆平野持着手机录影,忍笑忍得两腮都酸了,他凑近应逐星,小声说:“等她十八岁,我要把这段录影投放到电视上,大家一起看……”
应逐星噗嗤笑出声,也小声:“够坏的。”
结束后,荆玥在掌声中迷失自我,鞠躬致谢,跳下。
饭菜十分丰盛,上次应逐星检查后,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已经准许吃肉,荆平野给他夹了一堆肉(两天后由于荤腥摄入过多上火,扁桃体发炎,不提)。
“儿子!在你十八岁的宝贵日子,我和你妈隆重给你准备了——”荆川抬出礼物,“黄冈密卷!”
荆平野垮下脸:“不要!”
“的书店旁边的鞋店里的跑鞋!”荆川仿佛才听见他的话,“喔唷,不要是吧?”他收起鞋盒,同夏蕾说,“算了算了,找个鞋贩子卖了吧。”
荆平野喜笑颜开:“哪里哪里,我说的是不要白不要,谢谢爸妈!”
夏蕾笑起来:“这脸变的。”
而荆玥的礼物则是一只魔术师小熊。荆平野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玩偶,饭后荆玥一解释,他才恍然大悟。
“你不觉得这个很像小应哥哥吗?”荆玥晃了晃小熊的魔术杖,“这个是哥哥的棍子。”
荆平野越看越像,忍不住揉了揉荆玥的脸:“哎哟,这么有心,这个月不凶你了。”荆玥正喜悦着,睡前,才想到这个月只有不到10天,遂气冲冲跑到次卧,当着坐在地毯上两人的面,狠狠踩了荆平野的脚,走开。
关上门后,应逐星才说:“她踩你了?”
虽然荆玥人小小的,但出脚的动作非常明显,他隐约辨认出来。
“好像是,”荆平野压根没觉着疼,继续方才的话题,催促他道,“快快快,呈出你的礼物。”
应逐星:“我的礼物可能比较普通。”
“你不信我的嘴吗?你送个豆腐,我都能给你夸出花来。”
应逐星一下笑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他的礼物:“十八岁生日快乐,宝贝。”
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打开后,里面则是满页的盲文。荆平野的盲文水平只是入门级,尚且无法完成一整本的阅读,一时觉得困惑:“这个里面写的是什么?”
“是,”应逐星清清嗓子,“……你的观察记录。”
荆平野瞪大眼睛,迅速翻动几页:“啊??”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名不成功不就,甚至还未考上大学的普通十八岁,居然拥有了自传!
一时有点恍惚了。
“是从搬到家里之后开始写的。比较无聊,主要是对话,挺平铺直叙的。一共158篇,页眉那儿我用圆珠笔标了日期,你想看什么时候的,我可以念给你听,”不过应逐星咳了声,补充道,“……不过一次只能念一天的。”
荆平野好奇道:“这又是什么讲究?”
应逐星:“……念多了我容易尴尬。”
荆平野大笑起来,他爬到应逐星怀里,让他从背后抱着自己:“那你给我念7月9号的。”
应逐星摸着那行字,慢慢念完了。之后荆平野又缠着他念别的日期的,应逐星也都念了,可见他的原则在荆平野面前非常动摇,并不牢固。
念着念着,荆平野忽然想起:“你怎么想着写这个的?”
“当时觉得,总归你以后会恋爱、结婚、成家,而我眼睛又不好,和你日后不会走一条路,总会分道扬镳,不再联系。所以想记每天和你的对话,这样以后就不怕会想你了。”
或许应逐星是个笨拙的,只会水中捞月的人,只知道日复一日地舀水,好为自己制造一片湖泊,以此折射虚幻的影子聊以度日。
荆平野扬头和他亲:“结果我和你恋爱啦。”
“所以我现在也不怕会想你了。”应逐星笑起来,温柔道。
那本笔记本厚重,有明显的分量,但其中的喜欢不可计量。荆平野翻看那本书,说:“这个礼物一点都不普通,我喜欢这个。”
应逐星说:“我呢?”
“臭屁鬼啊,”荆平野噗嗤笑起来,“你也是!”
·
从12月21日开始,荆平野开始收听恋爱观察日志。
他往往是随机挑选日期,日志内容也是有长有短。短的时候只有一两句对话,长的时候则从早记到晚。从应逐星的视角再历经一遍,则会发现许多新事。
比如四月份时,应逐星记录自己在小区门口等待荆平野回家中,三个小时的心路历程。比如记录初识李昀时,他的吃醋。
而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五月份的一篇。
念到这篇已经是年后,一月份的一次大休中,应逐星念“我想伸手摸一下他的脸,结果他吃到了我的手,我很尴尬”的时候,荆平野连忙打断,震惊道:“我什么时候吃你手了?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说你梦见我参加厨师考试的那一天。”
荆平野绞尽脑汁才依稀想起:“所以我吃了一下你的手指,你就石更了?”
“……”应逐星耳根逐渐变红,稍稍别过脸,含混道,“那时候比较年轻气盛。”
“怎么,现在老成了吗?”荆平野乐得直笑,“你让我验验看。”除去第一次互帮互助的时候,荆平野在这一方面倒不怎么羞涩,大有欺负良民的败坏感,虽然应逐星立马抓住了他的手,但仍是被验出了结果:“这不还是年轻气盛吗?”
应逐星:“你再说,我可验你了。”
“来呀,”荆平野往前凑,“我好歹是学长呢。”
结果一番检验后,不仅证明两人尚且年轻,还证明定性都十分薄弱。如同两块相反磁极的磁铁,尝试着,就紧密贴合在了一起。荆平野的腿搭在他的身上,让亲得有点喘不上气,他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应逐星。”
应逐星“嗯”了声。
“我十八岁了,都是大人了,”荆平野抱着他的脖颈,期待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了?”
这话直白得应逐星呛得咳嗽起来。
荆平野蠢蠢欲动:“你说,你当1号,还是我当1号?你觉得我合适哪个类型吗?我们还得提前准备点什么,哥哥哥哥——”
“……现在不行。”应逐星竟然拒绝了,并且捂住了荆平野的嘴。感谢先进的医疗科技,感谢出色的执刀医生,让他得以准确把握荆平野的轮廓,一击即中。
“为什么?”荆平野含混着,“不准剥夺唔的发言权。”
“再等一段时间,”应逐星低声,“……等我视力完全恢复了。我想看到你。”
与荆平野一时兴起、冲动的性格不同,应逐星更想仔细规划,尤其是对待荆平野上,他希望自己可以记住每一处细节。
荆平野只得说“好吧”,但他还是纠结:“那你说,我当1,还是0呢?”
“……都行,”应逐星耳根烫得厉害,“你不是很怕痛吗,你可以在上面。”
荆平野顿时感到未来充满期待,一种自己成为帅气1号的期待,信誓旦旦:“我会努力成为好的1号的!”
——不过荆平野的1号梦并没有真正落实。
起因是荆平野发现了应逐星的遗书。
发现的时间是在2月份,辞旧迎新的除夕夜后两天。
今年只有荆玥领着黑豆到爷爷奶奶家过年暂住。爸妈需要带应逐星回北京复检,而荆平野无法一同前去,他还有一大筐的学习任务尚待完成。
写作业的间隙,荆平野百无聊赖地翻看恋爱日志——上面阅读后的内容都有标注,可以勉强读得通顺。
读完打算放回时,桌面却是摊了一堆试卷,连能放本书的空隙都没有。
荆平野于是打开应逐星那边的抽屉,打算暂存。
他发现了抽屉里的几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
如果是普通的信纸,荆平野并不会多留意。
但那张信纸,或许由于主人的无法视物,是外折的,因而上面的字迹也尽数暴露出来。
不是盲文,是圆珠笔写下的,展露出的两个字为遗书。
荆平野心中一咯噔,脑中飞快回想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背信弃义的坏事,竟让应逐星产生“死了算了”的念头,忐忑地打开遗书,却发现里面只有四行字。
“如果手术过程中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抢救失败,请将我所有财产无偿赠与荆平野及其父母。
另,请替我转告荆平野。不要为了我难过,不要哭。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会很冷,你记得加衣,不要感冒了。”
而后面几张无一例外也都是遗书。
每一张都涂涂改改地进行修正过,第一段内容变化不大,只有第二段有所变动,而最为不同的是第一个版本,一段更长的遗言。
“小野,当你看到这封信,意味着我的手术失败了。
很抱歉没有履行承诺,早点回来。医生明明和我说过,风险是小几率的事情,看来我并不幸运。
从五岁到十八岁,十三年的时间,在人生所有的关键节点,我都同你一齐分享过,所以并没有遗憾。只是很不放心你,毕竟你很容易哭,但我不能抱你。
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会比往常的气温低,你记得多穿衣服,别为了帅只穿单衣,好好盖被,别感冒了。如果可以的话早点忘记我,不要想我,好好开始你的新生活。我很爱你。”
或许因为不习惯写正常的字,应逐星并没有长篇大论。而最后修修改改,越减越少,成了这样一封语调官方、克制、不表述自己的愿望与情绪,只希望荆平野快乐与不掉眼泪的遗书。
2月11号,应逐星在北京复检结束,回到滨城。
年假才过两天,荆川:“我打算跟你妈回你爷奶家,一块去不?”
“不去了,考完试的暑假再去,我得在家整理错题,”荆平野替应逐星也找好借口,“我哥也得准备开学的考试,他也不去。”
也不是头一年如此,夏蕾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说:“在家别捣乱,顺便打扫一下卫生,有事打电话。”
荆平野:“得令!”
大人吃完午饭走的。下午,荆平野看了检查单,显示状况良好,甚至于恢复得超出预期。现在应逐星基本可以明确感知轮廓,完全复明似乎也变得并不遥远。
黑豆已经带去了爷爷奶奶家,晚饭后不需要遛狗,因而学习任务完成后时间尚早。应逐星洗漱完后,刚上床,荆平野便四肢缠抱上去:“亲嘴吗?”
“干什么?”应逐星笑起来,“我都还没上来。”
荆平野嘿嘿笑了声,主动仰头,应逐星抱住了他,水声啧啧地接吻。寒冬腊月,房间里虽有暖气,但温度仍是不够适宜,应逐星怕他冷着,正想揭被子时,荆平野却是扣住了他的手,小声说:“我看到你写的遗书了。”
应逐星愣住:“……”
荆平野:“医生都说手术成功概率很大,你怎么连医生的话都不信?”
“……没有不信,”应逐星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我只是很怕万一,万一失败了,万一命运不垂青我,我也不能失信,总得留下只言片语和你好好道别。”
荆平野说:“但我怎么可能不想你?我第一次爱人,我多喜欢你,如果你不在了,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应逐星心脏酸涩,他们挤在狭窄的床铺里,感知着彼此真实的呼吸,应逐星轻轻摩挲他的面颊,低声:“如果真的不在了,白白占着位置干什么,还不如忘了,兴许你还能少掉点眼泪。”
荆平野:“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应逐星立马说:“不能这么说。”
“好好好,”荆平野说,“不过你当时做手术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在心里祈祷好多遍,我说,我可以少活十年、二十年,来换你的手术成功。”
应逐星一凛:“你向谁祈祷的?”
“上帝。”
应逐星突然起身,伸手去找外套:“我搜搜地图。”
荆平野稀里糊涂:“去哪儿啊?”
“看看附近有没有教堂。”
“去那儿干嘛?”
“把你的愿望撤销。”
荆平野呆了两秒,猛地大笑出声,方才的难过一扫而空,连忙拉住应逐星:“我没有专门去教堂祈愿,不算数,不算数。大晚上的人家教堂也不开门呀!赶紧回来。”
“那你保证,”应逐星说,“保证以后不再说了。”
荆平野再三保证,这才算是哄好。应逐星不情不愿地躺回来,亲吻的时候故意咬荆平野的嘴唇,不疼,反倒有点痒,他们已经不再是毫无经验的新手,知道如何换气,唇舌交缠间水声啧啧,应逐星半压在他的身上,荆平野气喘吁吁的,忽然说:“我们不等了吧?”
“今天可以吗?以后等你完全看见了,我们又不能不能再做,”荆平野在微弱的光线中注视着他的眼睛,心脏咚咚跳着,他抓着应逐星的手放到自己的身后,小声问,“……你不想完全拥有我吗?”
应逐星呼吸不稳。无论心理再成熟,应逐星在本质上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面对心爱的人无法冷静,但他仍是说:“不能今天。”
荆平野迷茫:“这又是什么讲究?”
“今天什么都没有,等明晚。明天……去买点东西。”
荆平野的理论知识依稀告诉他,这档子事的确需要道具,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一提议,勉强互帮互助完成任务。
次日,两人一同去附近购买相关用品。
首先,在挑选商店上,他们就费了很大心力。附近的小超市不可以,街坊邻里都彼此熟悉,倘若在此地购买,必然引起连锁反应。而大型商超的套又都在结账处,且逛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所谓的润滑,绕是荆平野也没有脸皮直接去问导购哪里有润滑,只得悻悻离开。
逛了一大圈,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荆平野发现了一家自助成人用品店!柳暗花明,他拉着应逐星一同进入,如同进入新大陆,眼花缭乱。
“原来这个还有型号?”
“……可能是,”应逐星也没有经验,他只能依稀看到售卖机的颜色外形,因而购买全权交由荆平野,“你按你喜欢的买。”
“那买草莓味的、薄荷的,还是蓝莓的?”
应逐星完全无法理解这类东西为什么会有口味,又不入口,他勉强选了一个看似正常的:“薄荷的吧?”
“那尺寸的话,L码吧。”
“……会不会大了?”应逐星委婉道。
“你用的话正好吧?”荆平野在电子屏上翻看,又加购一瓶润滑,谢谢老天爷,这个终于没有奇怪口味。
应逐星愣住:“你不想当1了?”
“不想了!多累呀,还是你来好了,我正好坐享其成,”荆平野拉住他的手,边往回走边琢磨,“但是一盒16个。会不会太多了?用不完吧……”
“用不完就先放起来,这东西应该没有保质期吧。”
“有呢!是36个月……”
他们这样一路商讨着回家。应逐星并不清楚荆平野为什么突然转变想法,但总归在这档子事情上,更为重要的是对象,而非位置。他一向遵循荆平野的方向指引,并无其他意见。
回家后仍是先完成功课,只是越濒近夜晚,应逐星越感到紧张。他几乎浏览完所有相关的帖子,试图占据理论的高地,然而听见卫生间里的水声时,他仍是忐忑。
十来分钟后,荆平野回到卧室。应逐星已经洗完,他坐在床边,下意识抬眼,朦胧中看见他的身形,荆平野爬上床,坐在应逐星的怀里,抓着他的手按住自己的左胸膛:“我好紧张。”
应逐星忍不住笑。似乎在双方都紧张的时刻,总需要有一人保持冷静,他不自觉扮演这类角色,轻轻摩挲他的后颈:“没事,不害怕。“
他们贴近接吻,从温和逐渐加深。在亲吻的熟稔中,荆平野逐渐放松下来,他已经不再是接吻不会换气的新手,但仍是在似有似无的水汽与亲密中头脑发昏,连什么时候脱干净了衣服都没有记忆。
“是现在润滑吗……”荆平野含混地问,“还是……等会儿。”
应逐星:“等会儿。”他的手下滑至荆平野的身下,很温和地抚弄着。他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想当1号了?”
“因为你手术很疼啊,”荆平野呼吸不稳,显得很软和,他抱着应逐星的脖颈,“……我看他们都说,当0号第一回会很疼。你都疼过一回了,当然这次轮到我了。”
应逐星的动作明显停了一下,过了会儿,他才低声说:“笨不笨?”
“我一模都进年级前十了。”
“好吧,不笨,”应逐星笑起来,靠近同他接吻,轻声说,“我努力不让你疼的。”
荆平野并不认为这是真的,他学习到的所有理论知识,都告诉他疼痛才是必然的。那点担忧在应逐星打开瓶子时放大了,瓶身发出咔哒的挤压声,液体冰凉地涂抹,异物的不适感尤其强烈。
是右手。
荆平野无端想到。手背的那点小痣一定在随着动作晃动了。
“放松点,”应逐星低声说,“太紧了……动不了。”
直到应逐星再次主动接吻,荆平野才逐渐放松下来,然而指腹压到某处时,一种怪异的、强烈的酸胀炸开,荆平野身体发抖,同时抓紧了应逐星的胳膊。
“疼了吗?”应逐星低声。
荆平野:“没……好酸。”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好奇怪。”
应逐星告诉他,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讲,他随时停下。
但随着动作,酸胀很快转化成了难以言喻的感觉,荆平野喘息着,喉咙里挤出哼唧的声音。过程似乎太漫长,但又很舒服,荆平野亲了一下他的喉结,明显感知到应逐星顿了下。
“直接进来吧,”荆平野说,“我觉得好了。”
应逐星“嗯”了声。或许是因为紧张,因为初次毫无经验的青涩,应逐星连着两次都没有找准位置:“……你别急。”
“要不我来吧。”荆平野有点受不了。
应逐星尚且没有弄明白,“我来”是怎么一回事,荆平野已经爬起来,悬空跨坐在他的身上,手压着他的腹部借力。
应逐星像是吓到:“你下来。”
荆平野反倒激起了胜负欲,不肯下来:“你等着看好了。”
他是很怕痛的,为此迟迟到十六岁才学习自行车,感冒时宁肯吃药也不肯打针。但在当下,他几乎忘却自己的本能。
本来荆平野也找不准位置的,但误打误撞,竟真的挤入。那种不同于手指的更加鲜明的异物感让荆平野不自觉慌乱,一时腿发软,直接吃了一半,顿时头脑发白。
但因为充分的准备,荆平野真的没有觉得疼,只是酸得厉害,索性一鼓作气,慢慢坐了下来,全部吃进去后,身体骤然瘫软下来,趴伏在应逐星的身上:“好撑……”
应逐星同样胸膛剧烈起伏,隐忍地喘息两声,用力抓着他的手腕。
荆平野企图爬起来,刚动了两下,突然感到异样,荆平野呆呆的:“……你这就好了啊?”
“我,”应逐星窘迫地试图辩解,发现无话可说,一时少见地恼了,拖拽着荆平野的手腕,荆平野重新跌回床上,应逐星闷声道,“这次不会了。”
短暂的几分钟过后,才真正开始今晚的正菜。荆平野紧紧抱着应逐星,发出短促的叫声,像是哀求,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听见水声。
荆平野一时受不了,推了下应逐星。
应逐星立马停了。荆平野这才想起:“我们好像没有戴t……”
“下回吧,”应逐星哑声,“我现在……不想出来。”
他的手指紧紧掐着荆平野的腰,荆平野不自觉地哭,说的话也颠三倒四,应逐星含住他的嘴唇接吻,问“这样可以吗”,又说“那我继续了”,荆平野迷糊地“唔”了声,腿往应逐星的身上搭,流了许多汗。
荆平野哭了两回,哭得眼睛发热。思维仍沉浸在方才无法自控的崩溃中,身体发抖。他软绵绵地踢了应逐星一脚,反倒让应逐星握住了他的小腿。
“去洗澡吗?”应逐星低声,“我背着你去。”
荆平野卧在他的怀里,呼吸不稳地喘着,仰头软乎着说:“亲下再去……”
温存地抱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去洗澡。应逐星背着去的,荆平野一点都不想动。原本空间不大的卫生间,挤了两人后更是狭窄,荆平野树懒趴在他的怀里。
应逐星留下的东西,自然应逐星来收拾。
镜子里,荆平野看见自己的腰红得厉害:“你干嘛一直掐我。”
“对不起,”应逐星抱歉道,“我没有克制住。”
水流温热地浇在后背,荆平野咕哝着说“没关系”,已经有了困意,他只是结束时睁眼检查一下是否干净。洗完后,应逐星又将他背回去,让荆平野先行坐在书桌旁的椅子处,自己摸索着换新床单。
等待的过程中,应逐星问:“你有觉得不舒服吗?”
“嗯,”荆平野反身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枕着胳膊,又闭上眼了,“有点点疼……”
之后应逐星回答了什么,他忘记了。只是闭了会儿眼睛,居然直接坐着睡着了。应逐星将他抱到床上,小心翼翼掖好被子。因为灯尚且未关,他可以看到床铺的轮廓,因而没有碰撞着。
安顿好荆平野后,应逐星又拄着盲杖出门,在附近的24小时药店购买消炎药膏。
时间已经是一点多,荆平野已经睡熟,呼吸绵长。应逐星打开床头灯,勉强凭借模糊的视线替荆平野涂药膏,手法轻柔,并没有弄醒他。
涂完后,应逐星洗完手,这才上床。
床头灯的光线润亮,应逐星隐约可以看到荆平野,比上个月的更为清晰。满室安静,只有荆平野的呼吸真真切切存在,应逐星听着他的声音,心脏忽然升盈出强烈的满足感。
他忍不住凑近,轻轻亲荆平野的脸颊,幼稚地想:我的。
是我的。
·
那盒套并没有浪费,至二月底的时候基本全部用完。
总归逮着爸妈不在的空档,睡前悄悄的,不制造太大声响,是可以用得上的。至于功课更是没有耽误,反倒那档子事很助眠,一觉昏睡至大天亮。
三月,滨城一中开学。
应逐星参加开学考试,成绩合格,准许跟着高二年级继续学习。
陈千前来围观时,奇怪道:“我以为他现在已经可以看见了呢。”
“估计还得一两个月,”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了5个月的时间,应逐星不再过分急切,他笑笑,“慢慢来吧,不急。”
他现在仍是只能看到轮廓,但本以为现在眼睛的情况至少比之前便利,结果适得其反,可以隐约看见后,应逐星反倒是认不得路,必须闭着眼才能找到方向,上课的时候更是不适应,找不到页码。
“得,”荆平野干脆买了副墨镜,搭了上去,“那你先这样走路吧。”
高质量的墨镜戴着并不黑,因而荆平野选的是便宜的款式,戴上后镜片大幅降低亮度,应逐星倒是很习惯。
之前全盲的时候没有戴墨镜,现在半复明的情况下,倒是戴上了。应逐星觉得好笑。所幸徐崇表示理解:“没事!该戴就戴着,教导主任要是逮着了,让他来找我!”
应逐星笑起来:“好,谢谢老师。”
于是应逐星在学校的日子都戴上了墨镜。一开始周围同学还会好奇打量,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
今年滨城的冬天尤为长,三月中旬,气温仍是零下,三月底,天气预报宣告大雪天气。
前一天,天空开始泛起层层灰色的云,夜间开始降雪,第二天一早,已经银装素裹的一片雪白,雪势转小,轻轻飘飘。
清晨,荆平野兴奋地敲开应逐星宿舍的门,拉着他往外跑。
“你慢着点,”应逐星笑着,“别摔着了。”
“哪能!”荆平野大喊,“真的好大雪!”
话音未落,荆平野踩空,拖拽着应逐星一起跌在雪地草坪中。雪柔软地垫于身下,并不疼,只是摔开了墨镜。
光线骤然刺入眼中,应逐星下意识地闭眼,许久才慢慢睁开眼。
他看见了挂满雪的松叶针。
应逐星怔怔地盯着,许久,才侧目。荆平野浑然不觉地仰躺在雪地里,头发松软,脖颈间系着红色起球的围巾,左眉骨处一道小小的疤,随着神情而动,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银白色纷纷飞散中,那双眼睛明亮、清澈。
那一刻,所有喧嚣沸腾似乎都骤然平息下来,只剩这双眼睛。这双最天然不过的湖泊。
“去年三月份的时候都回温了,”荆平野说着,“今年怎么还在下雪?——你说,如果雪再下大一点,下午会不会停课啊?”
没有回应,荆平野奇怪地看过去,对上应逐星的眼睛。他尚未发觉,只是“嗯?”了声,直到应逐星伸手,拨开了他眼前遮住视野的头发。
应逐星轻声说:“小野。”
“头发乱了。”
·
十八岁的应逐星共经历过两次复明。
第一次是荆平野同他说“爱”的时候,他借着荆平野的眼睛,得以看到在那条流淌着无尽的爱意、灿烂、心跳的闪烁河流。
第二次是现在,他与荆平野躺在无边际的银白雪地里,在玻璃一样的天气里,在这场慢慢慢慢的冬里,他看到荆平野的眼睛,找到了自己的港口。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