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早上, 星星福利院里，安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能够遮住眼睛的刘海被剪掉了, 露出了他的眼睛甚至额头, 长到能遮住侧脸的头发也不见了, 他侧头看了看, 两边的头发连耳朵上沿都没能遮住。
真的太短了！
自从来到星星福利院之后，他就从来没有留过这么短的头发。
他伸手捋了捋前面的头发，试图弄一些头发下来遮住前面, 但是失败了。
再看看自己的脸, 两条眉毛、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一个嘴巴, 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的样子, 跟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叩叩叩，叩叩叩——
有人在敲门, 安骁侧头看去，听到门外响起陈然的声音：“安骁哥哥, 公交车马上就要到了, 你快点出来啊！”
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安骁走到门口，打开门，光线毫无阻拦地照在他的脸上, 让他有些不太适应，他对站在门口的陈然说：“走吧。”
就像往常一样，他背着书包，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走到了对面的公交站台。
站台前站着其他的学生, 安骁感觉好像自己一走到站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 他赶紧低头，脸立刻红了起来。
然而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并没有头发落下挡住他的脸，所以他没能从这个动作里得到任何的安全感。
这时候，余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自己身前，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安骁抬头一看，是大哥哥，看向大哥哥的另一边，是小周来。
是了，从这学期开始，小周来上幼儿园了，所以早上大哥哥会带着小周来跟他们一起坐公交车去学校。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就像大哥哥以前说的那样，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想多了，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人来关注别人。
就像他走在街上，也很少会注意一个普通人的长相那样。
安骁忍不住看向了站台的其他人，第一眼就对上了一个小妹妹的视线，小妹妹可能也就一年级的样子，背着书包，扎着双马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对上他的视线之后，还对着他笑了起来。
安骁：“！”
他赶紧看向这个小妹妹身边的家长，结果也对上了小妹妹家长的视线，安骁心里一紧，怎么会他看向别人，别人也正好看向他？一个人就算了，两个人都这样，只能说明，这两个人本来就在看他！
这一瞬间，安骁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就好像整个站在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好在，公交车到了，安骁抓着站在身边的大哥哥的衣服，上了车，就紧紧站在成年人的身边，用成年人的身躯挡住自己的脸，这让他感觉到了安心。
但公交车只有一站的距离，伴随着气声，公交车的车门打开，他跟着身边的成年人下了车。
林易没有过马路，对五个孩子准备过马路的孩子说：“再见！”
几个孩子冲着他挥手：“大哥哥，再见！”
安骁低着头，跟着说了一声，转身朝着学校走去，他不敢抬头看其他人，但走在空旷的路上，周围是来来去去的学生，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脱光了衣服一样，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昨天晚上，听了大哥哥的话之后，他觉得短头发好像也没什么，毕竟学校里的男生都是短头发，他看自己的长相也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可是现在走在学校里，他有些后悔了，他总觉得其他人在盯着自己看。
陈然、李莎莎几个都觉得他今天早上很奇怪，陈然问：“安骁哥哥，你怎么了？怎么把头低着？”
陈然还看了看地面，他们班上有个男生在街上走路的时候捡到过一百块钱，据他说，走路的时候盯着路看，才能看到掉在地上的钱。
前后左右的路都是空空的，没有钱，那为什么安骁哥哥还盯着地上看。
正不解，他听到安骁哥哥说：“我觉得其他人都在看着我。”
陈然更不明白了：“好好的，他们看你做什么？”
他左右看看，旁边的人都自己走自己的，说：“安骁哥哥，我看了，周围没人看你。”
安骁：“真的吗？”
陈然：“真的！”
李莎莎也说：“然然说的是真的，旁边没人看你。”
安骁抬起了眼睛，看向了周围，果然，旁边走路的人没人看他，那刚才的感觉就是他的错觉了，安骁大大松了口气。
然后他们走进了教学楼，相比起空旷的操场，教学楼里人的密度就更高了，大家都挤在了楼梯间，前后左右的人走混在人群中走着，没人来注意自己。
这个时候，右边有两个女生下楼，安骁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正好对上她们看下来的视线，他看到两个女生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安骁心里一咯噔。
等走到了班上，才进门，坐在门口的班长抬头看着他，问：“同学，你是谁？”
安骁觉得很不可思议，说：“是我啊，安骁。”
班长卧槽了一声，站起来，盯着他的脸，声音很大地说：“安骁？卧槽，你去整容了吗？啷个突然变得这么帅了？！”
被他洪亮的声音惊到，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也都看了过来，几个男生看着他的脸，都是一脸震惊的样子，还有个男生问：“我去，安骁，你一晚上换了张脸？”
旁边的男生说：“换个屁渣脸，他是把头发剪短了！”
那个男生走到安骁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娃儿，平时看不出来，剪个头发，居然就变这么好看了！”
安骁的心变得沉沉的，跟几个男同学随口说了几句话，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把作业拿出来，再站起来交给课代表。
数学课代表是个女生，接过他的作业，看了他几眼，脸都红了起来。
安骁回到座位，低头看着书，眉头皱在一起，他觉得糟糕极了。
趴一声，他的肩膀被狠狠拍了一下，转头看去，是他的同桌付严来了，付严看着他，有些激动，说：“我去，刚刚在门口听到老班说你变帅了，居然是真的，就是一晚上没看到，你啷个这么帅了？！”
安骁转回头，很小声地问他：“我的脸看起来……真的……好看吗？”
付严疯狂点头：“好看，真的好看，我觉得比隔壁班那个班花都要好看！”
安骁拧眉：“我是男的。”
付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问题是，除了隔壁班那个班花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找谁来跟安骁比了，毕竟隔壁班的班花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当然，现在这个人变成安骁了。
他很激动地说：“你早就该把头发就剪了，就凭你这张脸，隔壁班的班花绝对一追就到手！”
安骁很不开心地说：“你不要说这些。”
付严讪讪：“好嘛好嘛！”
对于安骁来说，今天无疑是很难熬的一天，没有了头发的遮挡，班上的人随时随地都在盯着自己看，他确定这不是他的错觉，因为他顺着感觉看过去的，往往都能对上一个同学的视线。
更糟糕的是，他从办公室门口路过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了语文老师的声音，语文老师说：“我的天，我们班上那个头发一直很长的安骁，今天突然把头发剪了，把脸露了出来，那张脸好精致啊！简直比好多女生都要好看！”
安骁抿抿唇，等了一会儿才路过了办公室门口，到了男生厕所，他就跟平时一样上厕所，但周围竟然有男生悄悄看他。
这一切都糟透了！
熬过了一天之后，安骁回到了福利院，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找陈然借了帽子，白色的鸭舌帽戴在头上，帽檐往下拉，就挡住了他的眼睛，虽然两侧还是挡不住，但已经让他有了些安全感。
可是他没有想到，戴着白帽子之后，他好像更显眼了，看他的人好像更多了。
对此，陈然表示：“所以我来学校戴过几次帽子之后就不戴了。”
学校里就没有人戴帽子，突然一个人戴，可不就天然地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而且，安骁到了班上之后，上课是不允许戴帽子的，所以班上看他的人还是一样的多。
甚至，在这一天，竟然有隔壁班的女生跑到教室门口来看他了，就连上课的时候，各科的老师都爱点他的名来回答问题。
安骁发现，仅仅只是剪了一个头发，周围的人好像突然都看向了他。
付严在他身边说：“好羡慕你啊，长得这么好看，我要是也长你这个样子就好了！”
安骁很认真地告诉他：“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这张脸给你！”
付严不信：“真的假的？这么帅一张脸呢！”
安骁：“真的！”
他看着课桌上的书，眉头拧得紧紧的，他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这张脸了！
以前被头发给遮住，没人注意他，他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大家都喜欢看他，或许有人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但这对安骁来说是很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宁愿自己没有这张脸，他宁愿自己长得丑一些，而且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长得丑比长得好看好多了！
低头的原因
林易是在周六这天发现不对的, 他带着安骁去了医院，没有带其他孩子，一出门, 他就发现安骁的头是低着的, 背是拱着的, 戴着陈然的白色帽子, 好像一只正努力地把自己蜷成一团的小刺猬。
林易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孩儿浑身一抖，反应激烈地往旁边一躲, 转过头来看见是他, 这才松了口气。
这孩子不太对劲儿。
林易没说什么, 带着他到了医院眼科检测视力, 结果当时就出来了，安骁确实是近视了, 两只眼睛都有不同程度的近视，只不过度数都不算太高, 但既然已经影响到了视物, 林易也就带着他在医院眼科配了眼镜, 安骁选择的是最普通最便宜的黑色塑料镜框。
拿着眼镜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一大一小坐着公交车回到了福利院, 林易简单地煮了面条，把这一餐给糊弄了过去。
到了下午，几个孩子在各自的屋子里做作业，林易也不待在自己房间了, 端着椅子在一个能看到男生房间的位置坐下，看着两个做作业的男孩儿。
陈然做作业的速度很快, 不过，他有些好动，除了拿笔写字的时候，右手总要动弹，不是拿着笔和笔盖不停地开合，就是拿着笔没有什么规律地晃来晃去。
虽然如此，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好动是正常的，总不能要求一个孩子乖乖写作业了，还得在做作业的时候除了写字之外就一动不动，那未免也太苛刻了。
林易看向了坐在陈然旁边的安骁，就像他上午看到的那样，大男孩儿的背依然拱着，头比平时低得多，即便是在福利院，在房间里面，他依然是这个样子。
林易是观察过几个孩子的，他们在福利院做事情的样子，在外面的样子，唯一不太熟悉应该就是几个孩子在学校跟同学老师相处的样子，主要他也没那个机会去观察了解。
所以他很清楚，安骁此刻的坐姿跟他以前做作业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虽然以前他的背也不算挺得太直，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拱着。
这样的姿态，分明是极度不自信的表现。
而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林易只想到了的一个——发型。
下午四点多，林易到了厨房准备晚饭，做完了作业的安骁进来帮忙，林易看他无论是洗菜拿东西，也都还是低头弓背的样子，转头看看门口，其他孩子都还没来，于是没忍住问：“安骁，可以跟我聊聊吗？”
手里拿着一根菜的安骁抬头，脸上都是茫然：“聊什么？”
林易放下手里的东西，带着他在靠近厨房门口的地方坐下，男孩儿坐在他对面，原本挺直的背又弓了起来。
林易温声问：“我发现这几天你都不太爱抬头，是不喜欢新剪的头发吗？”
安骁的手在腿上交握起来，他有些不安，说：“也不是不喜欢。”
说完这一句，他就不说了，还低着头，林易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继续问：“那就是还是有些不满意了，能告诉我原因吗？”
安骁抿抿唇，小声说：“太短了。”
在剪头发之前，安骁就说过不要把头发剪得太短，林易也记在了心上，跟理发店老板说了，但理发店老板一个失误，安骁的头发就比预想中短了不少。
林易理解他不喜欢太短头发这件事情，但是他不明白安骁为什么会这么的不喜欢。
不喜欢到因为一头短发，甚至改变了他平时走路的姿态，而且林易觉得有些不对，不喜欢短头发，戴帽子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低头弓腰？
于是林易问他：“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么短的头发吗？”
跟几个孩子相处了几个月，一开始不熟悉的时候，面对一些事情，林易会选择观察，但现在，他们已经很熟悉了，既然这样，想要知道什么事情的时候，直接问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因为信任，安骁实话实说：“头发太短，把我的……脸露出来了。”
他的双手还在不安地搅动，抬头看了眼林易，又赶紧低下头，一副不想林易看到他相貌的样子。
林易恍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剪了头发之后，为什么安骁会低头弓背，因为不想要别人看到他的脸，因为他想要把自己的脸给藏起来，以前留那么长的头发也是为了遮挡自己的脸。
但是，林易更不明白了：“你长得很好看啊，为什么不想把脸露出来呢？”
一个人如果长得丑，出于自卑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脸，是一件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但即便是在林易这个成年人眼里，安骁的长相也称得上好看，一个相貌出众的人，仅仅凭着相貌，就能得到周围人的关注。
而吸引他人的关注，别说是小孩子，就连成年人都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也正是因为这样，名和利才会是人类孜孜不倦追求的两样东西。
明明是一件好事，安骁为什么要这么抵触呢？
安骁紧紧抿着唇，眉头拧着，张开嘴巴说：“我就是不喜欢我的长相，太像女生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他抬起了头，于是林易看到了他的脸，确实，安骁的好看不是像其他男生一样的帅气，而是精致，这种过分的精致，也就导致了单看他这张脸会给人这可能是个女生的错觉。
这样的相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起帅气更加难得。
但对于一些男生来说，他们的确很难接受自己长得像一个女生，在他们眼里，娘、女性化是对男性的一种侮辱。
林易也不奇怪安骁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大环境就是这样的，不仅男生这样觉得，就连女生也是这样觉得的，要是一个男生过于女性化，班上的男生女生都会嘲笑他是个娘炮。
既然找到了原因，林易想了想说：“既然你是不喜欢自己长得太像女生，那我们就变得更像男生一点。”
安骁不解地看着林易，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长相这个东西还可以改变的吗？
他突然想到了班上其他人说过的话，难道大哥哥是说——
“晒黑一点！”
林易眼睛亮亮的，说：“女生的皮肤白白的，那你就晒黑一些，女生瘦瘦的，那你就锻炼身体，让自己壮实一些，这样就不会有人觉得你像女生了。”
安骁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问：“这样有用吗？”
林易很肯定地点头：“绝对有用！”
他对安骁说：“你现在还是小孩子，但你很快就要迎来快速生长发育期，那个时候，你体内的雄性激素会增多，你会变声，你的相貌就会发生一些变化，脸上的骨头棱角更分明，更有男性气息，再加上锻炼，皮肤变黑，那个时候就是一个健壮的帅小伙，看起来就一点都不像女生了！”
林易还对他说：“要晒黑，你的头发就不能太长了，要是太长了，头发遮住了脸，脸上的皮肤就一直很白，还有，不能低着头，挡住了阳光，也晒不黑了。”
“对了，也不能弯腰驼背，因为这会让你的骨头变形，以后年纪轻轻就变成一个小驼背，老早就会腰疼、背疼。”
安骁惊讶地睁大眼睛：“驼背会腰疼背疼吗？”
林易点头：“驼背是因为背上的脊椎变形，既然骨头都变形了，时间一长，又怎么不会疼呢？”
林易拿出手机给他搜索了一下网上的视频，动态动画展示了正常人的脊椎是怎么一步步变形的，以及因为脊椎变形导致的一系列问题。
看得安骁害怕地吞口水，他只是想要遮住自己的脸而已，完全没有想到会给自己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虽然他不想长得好看，但这也不代表他想要成为一个驼背，尤其是在看了骨头是怎么变形的之后，他的背都开始幻痛了，自然就更不想了。
林易对他说：“正好天气暖和了，以后咱们就一起在院子里锻炼，跳绳、做俯卧撑，顺便多晒晒太阳，过不了多久，你的皮肤肯定就黑了！”
安骁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了期待的光，好像看到了自己变得黑黑的，再也没有人盯着自己看的时候。
而且大哥哥还说要陪着他一起锻炼，这让他更感到安心了。
只是，安骁犹豫道：“那要多少天我才能变黑啊？”
林易想了想：“两个月，阳光充足的情况下，或许两个月都不要。”
安骁点头，突然觉得前面充满了希望。
林易摸摸他的头：“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低头、不要拱背，把脸正大光明地露在太阳下。”
安骁又有些犹豫：“可是他们都要看我——”
林易：“那就让他们看，你想想，他们就只能看，也不能对你做什么，而且最多也就两个月，两个月之后他们想看都看不了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安骁看着大哥哥，大哥哥身上的勇气、洒脱好像也传到了他的身上，明明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头发还是这么短，他的脸也还是那个样子，但他好像真的觉得那些注视变得不值一提了起来。
他想，大哥哥说得对，那些人只能看着他，对他做不了什么，因为大哥哥在福利院，如果有人要欺负他，大哥哥一定会保护他的！

大哥哥对他说：“来吧，我们一起来做晚饭了。”
安骁站了起来，吸了口气，在剪了头发后第一次抬起了头、挺直了背。
一念之差
周一, 安骁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出了福利院，过马路抵达公交站台，站在公交站台的其他人看向了他, 安骁立刻想要低头, 一只温热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安骁转头, 对上了大哥哥鼓励的眼神，他咽咽唾沫，转头, 逼着自己抬头挺胸, 努力让自己不在意那些人的目光。
一开始, 他的脸皮发烫, 觉得站台周围其他人的视线就像是灼热的激光一样，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连手脚都僵硬起来，恨不得立刻找个小屋子钻进去, 把自己给藏起来, 隔绝所有的视线。
但他答应了大哥哥, 而且大哥哥的手还放在他的背上，温暖传递到了他的背上，他好像也多出了几分勇气。
于是安骁大着胆子回看了过去, 一开始还是闪躲的，可是渐渐的，他发现站台周围那些看他的人，其实看了一眼或者几眼之后, 也就收回了视线。
这个发现让安骁有些怔愣，他再一次看向了那些人, 这次是认真去看了，然后，他发现，到现在已经没有人看他了。
安骁呆住了，直到背后的手轻轻推了推他，大哥哥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车来了，该上车了。”
安骁这才回过神，赶紧跟着上了公交车，挤过人群，站在了后门的位置，可惜后门两边的栏杆周围都站满了人，他们几个根本挤不进去，大哥哥抬手抓着高高的栏杆，让他们几个都抓住他。
小周来和陈然抱着大哥哥的腿，莎莎、小茜跟月月站在大哥哥旁边，抓住大哥哥旁边的椅子靠背，安骁只好走到大哥哥身前，拉着大哥哥递过来的手臂。
大哥哥还问他：“刚刚怎么在发呆？”
安骁把自己刚刚的发现说了，大哥哥说：“很正常，再好看的人，看几眼也就足够了，很少会有人一直盯着别人看的。”
“你想想，如果今天班上有个人有些奇怪，你想看他，是不是看几眼就不看了，还害怕跟人对上视线，不然就很尴尬。”
安骁想了想，点头，要是被别人发现自己在偷看别人，那他的脸肯定会很红的，而且在那之后，也不敢再看那个人了。
大哥哥这个时候说：“所以，只要你表现得底气越足，别人看你你就看回去，以后看你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了。”
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到给人造成压力的程度。
原来是这样的吗？
安骁觉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好像在自己面前拉开了。
很快，公交车到站了，车上的学生们鱼贯而下，安骁带着弟弟妹妹跟大哥哥告别，看看周围的人，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带着弟弟妹妹走进了学校。
正如上个星期剪了头发后才到学校一样，明明他穿得一点都不奇怪，走在操场上，周围就有人看向自己，一个女生走在他斜前方，还专门转过头来看他，安骁捏着拳，直愣愣地看回去，那个女生的脸唰地红了起来，转回头去，再也不转头来看他了。
然后有个男生看他，安骁也看了回去，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想要移开，但忍住了，然后，那个男生的脸也红了，也不再看他了。
安骁这次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原来别人看他，他看回去，真的可以让别人不再看他了！
他之前留长发、戴帽子，低头、拱背，努力把自己的脸给藏起来，却没有任何用处，看他的人不少反增，现在他就看了别人几眼，看他的人就减少了！
安骁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发现大哥哥说的话太对了！
走在旁边的陈然就看到安骁哥哥的背越来越直，相比起前几天低着头走路的畏畏缩缩，今天他好像气势格外的足，就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挠了挠头，搞不懂安骁哥哥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他忍不住问了，听到安骁哥哥说：“我就是突然想通了。”
站在另一边的李莎莎问：“是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安骁摇头：“没有。”
除了大哥哥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相貌没有变化，他的头发没有变长，过去发生的事情也没有消失，但他就是觉得今天的世界跟昨天的世界比起来不一样了，好像仅仅是一个念头的改变，眼睛所看到的就不一样了，心里所害怕的事情好像也变成了纸糊的老虎，手指一戳就破了。
天地间豁然开朗，安骁吸了口气，觉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对四个弟弟妹妹说：“我们快走吧！”
四个小孩儿面面相觑，前几天安骁哥哥看起来都还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怎么今天突然就变好了？
都不知道原因，不过——
陈然背着书包追了上去：“安骁哥哥，等等我！”
三个女生也喊着追了上去，不管安骁哥哥为什么心情变好了，只要安骁哥哥开心起来就好了！
接下来，林易好好观察了安骁一段时间，发现男孩儿的背一直都是直直，出门也不会低头，比起才剪了头发之后的几天，脸上也多了些笑容，总算是松了口气。
安骁的事情解决了，林易开始头疼自己的问题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通讯软件上，一个叫室长的人发了一条消息给他：[林易，你是不是在x市？我也来x市发展了，这周有时间没？我们约一波？]
林易从原身已经开始淡化的记忆中找出了这个叫室长的人，这人其实也不叫室长，而是叫万家浩，因为是寝室室长，所以原身的通讯软件上写的是室长。
根据原身的记忆，这个室长是个很啰嗦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慢吞吞的，像个老妈子一样，事无巨细，总之原身对他很不耐烦。
他看了看被原身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的寝室群，里面室长果然也发了消息，说他考上了x市某医院的康复训练科护士，以后就在x市发展了。
其他的几个室友纷纷发消息祝贺，有个室友说：[林易不也在x市，你们见面就方便了！]
还有室友说：[羡慕啊！在企业当牛马真的难熬，我也想辞职考编了！]
另一个室友表示：[难啊，我们这个专业，能报考的岗位少之又少，不过可以准备着，万一有机会了，才有可能上岸。]
第三个室友：[对了，林易你现在在x市干什么？进了大公司，发展得肯定不赖吧？@林易]
林易发了一句话：[我现在在x市某县的福利院工作。]
群里不停跳动的消息突然静止了，林易又给室长私发了消息：[不好意思，室长，可能约不了，现在工作的福利院就我一个护工，我走不开。]
隔了几秒，室长发过来消息：[没事没事，那就下次有机会再约。]
群里室长也发消息：[还不错啊。]
然后群里就没有人说话了。
林易看了眼，退出了群，他能理解群里突如其来的尴尬，就目前的社会环境来看，他一个研究生，在一个小县城的福利院做护工，的确称不上是一个好工作。
但他很满足。
发了两条消息，拒掉了约他见面的室长，林易松了口气，他跟原身除了是同一个身体之外，在其他方面截然不同，原身是个有着强烈进取心的人，而他只需要确保自己温饱即可。
才过来的那几天，他尚且能装一装，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他想装也不知道该怎么入手，跟室长见面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了。
林易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过了几天，几个孩子都在学校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室长打来的电话，说他到了林易所在的县城，问他具体的地址，希望能见一面。
别人都做到这一步了，林易再拒绝也不好了，只好跟室长说了地址，在院子里等着。
小县城的好处就是，除了上下班的时段，县城里是绝对不会堵车的，而且无论从哪里去哪里，打车都在十几分钟之内。
很快，林易就见到了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室长——万家浩。
万家浩是个矮矮胖胖的男生，身上还带着学生气，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关上出租车门，冲他招手：“林易！”
林易打开门，让他进来，喊：“室长。”
万家浩嘿嘿一笑，脸上的笑容很真诚，拍了拍林易的肩膀说：“好几个月不见了，你小子变壮了！”
林易也笑着说：“有在锻炼。”
万家浩点头：“就该锻炼，以前我们叫你跑步，你都不肯，现在终于肯运动了。”
林易笑笑，带着他进了饭厅，给他到了水，拿了些零食，万家浩好奇地看着周围，问：“这里有几个孩子啊？”
林易：“六个。”
万家浩诧异：“这么少？！”
林易点头：“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万家浩看了看林易，发现他的表情平和，半点没有因为在这里工作而愤懑，忍不住问：“你在这里干了得有半年了吧，以后打算怎么办？”
林易：“先在这里干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然后，他发现万家浩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林易不动声色，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万家浩：“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变化好大，要是以前，你在这里一天都不愿意干吧。”
林易只说：“毕业了，发现这个社会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自然就有了变化。”
万家浩深以为然地点头：“谁说不是呢，以前总想着自己到了社会上会如何如何，可是毕业了才发现，对于普通人来说，能进体制内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结果了。”
他笑笑，说：“我们也终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林易点头：“是的。”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除了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之外，往下也不过都是芸芸众生。
如果再把时间这个度量单位加入，拉长拉远来看，除了每个时期能够青史留名的寥寥数人之外，其他人无论贫富、贵贱，也都被淹没在时间长河之中。
换个角度，把视线拉远到整个宇宙，小小的地球上发生的一切，在宇宙中掀不起丝毫的波澜，即便地球毁灭，也不过是宇宙的一粒尘埃消失罢了。
所以只要随心地活着，好好体验完这一生就可以了。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大多都是万家浩在说，说寝室里其他人的发展，说班上其他人的去向，还说谁谁谁结婚了。
到最后，林易请他出去吃了午饭，就在附近的小餐馆里，吃的中餐。
吃完后，两个人又回到福利院聊了一段时间，时间不早了，万家浩准备离开了，临走前，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你记得隔壁寝室的张阳吗？”
林易从原身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个人，点头，万家浩说：“张阳跟你进的是同一个公司，我听他说，你好像在公司里得罪了人，那个人放狠话，说要让你在公司里只能干最差的工作，你被公司安排到这里，可能就是那个人做的。”
林易惊讶了一瞬，然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呢，他说呢，原身的学历是不低的，毕业的学校也不差，至少在这个国家也算是拿得出手，怎么就会被分到这么个小县城呢，原来是得罪了人。
站在面前的万家浩脸上有些愤愤不平：“那个人怎么能这样？使这样的阴险手段，完全就是小人行径！”
林易反而安慰他：“的确是有这样的人。”
万家浩更气愤了：“要是不想要你，当时直接不给你offer就好了，偏偏要给offer，还把你弄到这个县城，耽误了你毕业找工作的黄金时间，真是无耻！”
林易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万家浩最后叹气：“这事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的，就想着得告诉你，无论以后怎么样，有人针对你这事你得知道。”

万家浩走了，林易送他到了车站，送他上车，然后直接去了幼儿园接小周来。
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一个个小萝卜头排着队出来，突然，一个小萝卜头跳了起来，冲着他大幅度地挥手，一边大声喊：“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林易笑了起来，也挥手：“我看到你了！”
小萝卜头终于跑出了校门，像一个小炮弹一样冲进了林易的怀里，林易把他抱了起来，小周来嘎嘎地笑，很开心地说：“大哥哥，我们今天吃了猫猫！”
林易抱着他走，看到他脑门上的汗，把他放下来，给他擦汗，问：“吃猫猫？”
小周来很认真地点头：“猫猫的耳朵！”
他皱了皱眉头：“但是不好吃！”
他说：“没味道，一点都不好吃！”
林易摸摸他的背心，还好，小孩儿的背心没那么湿，他对小孩儿说：“那大哥哥晚上给你做好吃的猫耳朵好不好？”
小周来抬头看着他，眨眨眼睛：“好吃吗？”
林易：“肯定好吃！”
小周来点头，脆生生道：“好！”
猫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