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楚飞扬与君书影对视了一眼。看梅向此时身披丧服,脸上那遮掩不住的浓浓悲哀也不似作假,连客套话也懒得说了,这求他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的事,显然不适合这时候提出来。
“我和这几个朋友从朗月山而来,正一路向东,要去办些事情。碰巧途经此处,我想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拜会过梅老爷了,所以擅自叨扰来了。只是看梅老爷似乎……有什么难处?”
梅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摇头不语。
“梅老爷,若您有什么需要飞扬帮忙之处,尽管开口。梅家与清风剑派也算世交了,您不需客气。”楚飞扬神色诚恳道。
梅向低下头揉着眉间,声音干涩:“多谢贤侄关心。实在不算什么大事,贤侄不用担心。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如今□□乏术,只怕不能招待各位了。”言下之意却是要送客了。
楚飞扬略一沉吟,开口道:“我们来时的路上,正好碰到姚夫人带着下人往梅府赶来。不知夫人可有安然到达?”
谁知一说到梅欣若,梅向立刻无法克制地老泪纵横起来。他用青筋暴露的枯瘦的手捂住嘴,低着头泣不成声,头顶上花白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而颤动,半晌才点头哽咽道:“她到了,她……飞扬,你走吧,走吧……”
楚飞扬面色凝重起来,走上前来搀扶着梅向道:“梅伯伯,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欣若她怎么了?”
“欣若她……欣若她去了啊!”梅向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恸哭起来,他一把抓住楚飞扬的手臂,“飞扬啊飞扬,当初为什么不是你娶她?为什么不是你娶她?!”
“梅伯伯,您请节哀。”楚飞扬拍着梅向的背安抚着,“我们见到欣若姑娘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会……”
梅向抹了抹眼泪,示意下人将君书影等人带离。江三第一个吊儿郎当地出去了,他对梅家有什么秘密全然没有兴趣。楚云飞虽然好奇,但既然主人家不想让他听到,他自然尊重别人的意愿。楚云飞走了两步,见君书影没有跟上,便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君书影看了楚飞扬一眼,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转身随那下人去了。楚云飞向楚飞扬和梅向点了点头,赶忙跟了出去。
只剩下楚飞扬与梅向两人时,梅向沉默了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家丑不可外扬。本来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可是你既然提到了欣若,我想欣若她……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我把这件事瞒着你。”
楚飞扬也轻叹一声,转而凝重起来道:“欣若姑娘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是何人……”
梅向一抬手止住他,摇头哽咽道:“不是别人,没有别人。这都怪我,只怪我,贪心不足,敛财无度。这是报应,全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报应到我的孩子身上?!”
“梅伯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不用太过自责。”楚飞扬一边安慰着,一边等着梅向平静下来,才又道:“梅伯伯,您只管告诉我,到底是何人加害于欣若姑娘?我虽不能使欣若姑娘复活,却可为她手刃仇人,让她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梅向看了楚飞扬一眼,哀叹一声:“用不着了,他已经在地牢里了。”
“到底是谁?”楚飞扬问道。
“辰英,是辰英。”梅向一双浑浊的眼睛更加万念俱灰,“是欣若的哥哥,是一向最疼爱欣若的辰英。报应,报应啊。”
正文瓶颈了,先来让小石头们撑撑场子
两只小石头的成长日记2
山中无岁月。
楚麟从跟着师父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起,每天都往院子后面的那一汪清水潭里投入一颗石子。如今,靠近岸边的池底已经积起了小小的一堆光滑的石子。
山脚下的树林边有一个大大的房子,只有一扇窄小的木门,正紧紧关闭着。它从早晨到夕阳西下的傍晚,都一直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天色将晚时,那扇门终于轻轻地动了动,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响声。片刻后,随着一阵卡卡的锈蚀的门轴转动的声音,那小小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矮小却干练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手提着锋芒毕现的匕首,一手提着一只狰狞的断手,浑身浴血,那血污下的小脸却显见得更加白嫩柔软。
小小的少年步伐稳健地走向河边,看了看潭底的那一堆石子,静静地沉默了片刻,而后蹲下身去洗干净脸上和手上的血污。细细的红色在水中弥散开去,慢慢消失在无尽的波纹中。
楚麟提着断手往住处走去,进门时就看到花白胡子的老人一派安然地坐在厅中喝茶。
楚麟恭敬地跪拜下去,将断手放在身前的地上,开口虽然是清脆的童音,却已有了不合年纪的稳重:“师父,徒儿已按您的要求,将那恶人的手取来,请您过目。”
老人悠然地喝完了茶,才走到少年身边,看了看那地上的断手。
“不错。当日飞扬第一次实练用了一个时辰,不过他那时已比你此刻大了两岁,麟儿只用半天时间便完成任务,与你父亲可谓不相上下。”老人满意地道。
楚麟小小的脸上透露出喜悦的笑容。
“不过……”老人又沉吟道。
“不过什么?”楚麟抬起头来,用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老人。
这双眼睛让老人不由得想起另一双几乎相同的眼。同样美丽的瞳仁,此时却盛载着截然不同的内容。那一双眼睛,一定满含着天真,像所有未经世事坎坷的孩童一样,无忧无虑,如同最美丽的黑珍珠一般奕奕生辉。而眼前注视着他的这双眼睛,虽然同样的漂亮俊雅,却沉着了太多不该在这年纪拥有的色泽。那是见过鲜血的颜色。
“不过,你与你的父亲,还是不同。”老人摸了摸胡子,慢慢说道。
“什么不同?”楚麟不甘地咬了咬下唇。
“那个恶人是死是活?”老人突然问道。
楚麟愣了一下,才回道:“我没有杀他。”
老人轻笑道:“为师将此人抓来之时,曾向你历数他十大罪状。麟儿觉得,他该不该死?”
楚麟低下头想了片刻,才又抬起头来:“他该死。”
“那你为何没有杀他?”
“我……师父只让我取他右手。”楚麟回答着,复又低下头去。
“飞扬第一次实练,之所以只用了一个时辰,因为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杀死猎物。”老人坐回他的太师椅中,捧起茶盏道:“杀死猎物,不管你想要他的手,还是他的头,都不是难事。你比不上他的狠,所以你没有他快。”
楚麟咬住下唇,直直地跪着。
老人一挥衣袖,一阵风夹着暗劲将小小的人儿扶起。
“麟儿过来。”老人招招手,待楚麟走到他的面前,老人才搂住他,用手指抹去他颊边的一点血迹,叹了一声道:“为师不是说你不如你的父亲。你只是比你父亲善良。”
“我爹爹是最善良的好人。”楚麟抬头看着老人,认真地辩解道。
老人笑道:“是,他当然是好人。他倘若有一丝坏心,为师万死也不足以赎罪了。”
“呀,这是怎么回事,小麟儿怎么搞得浑身是血?”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随后走进门来的是一个风神俊秀的青年,身背长弓,一身劲装尤显干练,手里还拎着几只兔子山鸡。
“小松师兄。”楚麟乖乖地叫了一声。
“小麟儿今天第一次实练,你就知道去玩。”老人笑着斥喝道。
小松放下手中的猎物,赶忙上前将楚麟拉到面前,上下摸摸捏捏,关心道:“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转而又对老人不满道:“都怪师父不好,不声不响就突然让小麟儿实什么练,我怎么可能有准备啊。再说,他才多大点小人儿啊,哪能对付那些危害江湖多少年的大恶人,伤到哪里怎么办?”
老人站起身来,摆着手笑道:“好了好了,为师说不过你。你快带你师弟去洗洗干净吧,让他早点休息。”
小松应了一声,殷勤地带着楚麟到后院去了。
暖暖的三桶水洗完,楚麟又变成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娃娃一个,半点看不出白天时浑身浴血的肃杀。
楚麟趴在床上,小松用沾上了香精的手在他的几个关节穴位上有技巧地按揉着。
“师兄帮你施个法,让小麟儿以后长得高大又威武!”小松一边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一边笑着与楚麟道。
“就像我父亲一样?”楚麟好奇地问道。
“对,就像你爹我大师兄一样。”小松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着应道,“当初就是师父亲手帮大师兄按的。不然他这么早练武,哪能长成这么个傻大个子。”
“我爹爹才不傻……”楚麟咕哝着,张开红润的小嘴打了个呵欠,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小松将楚麟全身都舒络了一遍,又收拾完东西,才吹灭灯火,悄悄地退了出去。
楚麟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小手在枕下摸索着,摸出三颗桃核,两颗稍微大些的,一颗稍微小点的,放在脸前静静地看了片刻,轻轻地道:“爹爹,阿爹,哥哥,晚安。”
与此同时,远在朗月山上——
明明早已乖乖入睡的小石头,这时突然转醒,大哭大闹起来,清澈的泪水溢出眼眶,流满了白晰的脸颊:“我要麟儿,我要麟儿……”
书房中的信云深听到声响,几步窜了过来,点了蜡烛,把小石头搂在怀里心疼地哄着,却怎么也哄不好。
“给我吧。”随着几声悦耳的铃音响起,一道清脆却温柔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信云深忙把小石头递了过去。
小石头在那散发着幽幽香气的怀抱里慢慢安静下来,两只手抓着那垂在肩前的长长的黑发,渐渐地重新陷入沉睡。
“麟儿,小石头好想你……”小石头的腮边仍旧挂着泪水,一根修长的指头将那轻轻揩去。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那双手包裹起来。
“高放,你好美,你好香……”信云深痴迷地喃喃着,将那双手放在唇边轻吻着。
高放走到床边,将小石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而后转头一笑。
“今晚早点回房。”
31
梅向缓和了情绪,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楚飞扬讲来。梅向只是一介商人,这时人命关天,祸及的又是自己的子女,早有些乱了阵脚,不复冷静。这时的楚飞扬,倒成了他惟一能够依靠的人。
梅向虽然爱钱,但是对女儿的疼爱却是真真切切。他并不想把梅欣若的亲事作为自己的筹码,只想为她谋一个幸福的人生。原本楚飞扬是梅向最中意的东床快婿。他会是个体贴忠一的情人,强大可靠的丈夫。更不用说他背后还有一个清风剑派。
当然到最后他的如意算盘一点也不如意。梅欣若最终嫁了她现在的丈夫,在朝为官的姚云海。
头两年时,梅向对这个女婿还是分外满意的。他疼爱妻子,又不遗余力地帮衬梅家,使梅向的生意做到了前所未有的大,一时梅家风光无两。
后来姚云海开始渐渐参与进来,也慢慢将梅向拉入他的陷阱。当梅向从明晃晃的金银堆中恍然明白过来时,一切已经晚了,他已无法从中脱身。一旦他二人这些年来所做的事公之于众,不论在朝堂律法,还是在江湖道义,他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后悔害怕,但也只能继续深陷,何况还有那无数金银财宝的诱惑。
梅辰英一向游手好闲,每天只管花天酒地,家中的生意还不如姚云海一个外人了解得深。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和妹夫做的那些事。
梅向知道这是个棘手的摊子,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绝对处理不好,更加没有本事和姚云海周旋,也就不再像从前那样逼着梅辰英打理家中商号。反正他只是爱好吃喝游玩,不嫖不赌,也没什么大奸大邪的狐朋狗友,便由着他整天玩乐。梅向一边也在暗中着手处理,一旦自己身故,留给儿子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家产,让他与姚云海彻底脱离开来。
然而梅向没有想到的是,姚云海的野心不只这些。
自从一年前梅欣若生下一子,姚云海便开始屡屡暗示要瓜分梅家家产。梅向虽然憋屈,却也不敢声张,只能尽量耐着性子慢慢周旋。但是梅辰英有几次差点“意外”遇险后,梅向再也沉不气,与姚云海大吵了一架,却不想又被梅辰英偷听去了一多半。
梅辰英终于知道,这几年来梅家骤然扩大的生意和越滚越多的金银都是梅向与姚云海勾结敛财的结果。他又听到梅向承诺给姚云海一半的家产,只为换他一个保证,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有事。梅辰英稍一想便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这几次“意外”,都是姚云海所为。
姚云海走后,梅辰英又与梅向吵了一架后便离家出走,几月不归。他以前也经常不着家,再加上姚云海保证不再动梅辰英,梅向派了人去跟着,倒不十分担心他。只是连这个一向胸无大志耽于享乐的儿子都斥责他敛财无度失了良心,如今骑虎难下任人宰割纯属活该,却让梅向后悔又伤心,一夜之间几乎苍老了好几岁。
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他再见到梅辰英的此时,却是他杀害了自己的妹妹,提着还在滴血的刀,向他认罪的时候。
梅向讲完这一切,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楚飞扬本来为他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之事而来,如今梅向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自己向他和盘托出,他反倒无法将怪罪的话说出口了。
楚飞扬和颜悦色地安慰了片刻,又道:“梅伯伯,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就是因为一路行来时,路上见到许多背井离乡的村民,衣不敝体饥寒交迫……”
梅向一听他如此说,又开始唉声叹气,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
楚飞扬道:“事已至此,如今后悔也无益于事。我想恳请梅伯伯,开仓放粮,至少救济附近州县的百姓安然度过这一冬。我知道此时提这些不太合适,但是那是无数条人命关天,如果梅姑娘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您倾力相救。”
梅向愣怔了片刻,看了看楚飞扬,又将眼神放空,末了悲叹一声:“是啊,欣若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辰英那天骂我……金钱糊了眼被狗吃了良心,他也是个好孩子。只有我,只有我,我才是罪大恶极的大恶人。”
楚飞扬有些不忍地道:“梅伯伯,您……”
梅向打断他道:“不用再说了,我会开仓放粮的。都是我自己造的孽,自然要由我去弥补。只是苦了我那可怜的女儿。”
楚飞扬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梅伯伯,您相信梅公子吗?”
“信?信他什么?信他会杀了他的妹妹么?”梅向无限凄凉地道。
“如今看来,梅公子犯下了罪行,他又供认不讳,姚云海的人也知道了,他就算表面上了为欣若姑娘,也定然会将他治罪。如今梅家的子孙,就只有欣若姑娘所生下的孩子。您认为,最后最大的得益之人,会是谁?”楚飞扬慢慢道来,“我只想问您,您相信梅公子会为了家产,而杀害自己的妹妹么?”
“我不信,我自然不信。辰英是我的孩子,他是什么秉性我比谁都了解。他比谁都疼爱欣若。”梅向重重一拍桌面道,“可是我不信有什么用?!他那时提着刀,上面还沾着欣若的血……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我不信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楚飞扬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我想见见梅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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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走廊里,楚云飞一路疾走,一边慌张地四处张望着,口里喊着:“君大哥,你在哪里?”
“嘿,小子。”一颗石子弹到他的头上,江三从院中走了过来,“不好好房里呆着,叫什么魂呢?”
“君大哥……”楚云飞眉毛揪成一团开口道。
“哥你个头,瞧你那个衰样。”江三摸了一把邋遢的胡子打断他道,“看样子楚大侠没个三四天是走不了了。走,我带你出去找个好玩的地方玩玩。”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人就往外走。
楚云飞还在唠唠叼叼着君大哥长君大哥短的,原本是不想出去的,没想到江三的力气还挺大,挣了几下没挣开,再加上找了君书影一上午也没找见人,他又有些好奇江三说的那些“好玩的地方”,就乖乖地跟着出去了。
看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君书影才从一间房里走出来,轻呼了一口气,总算这个粘人的小子不在了。他想着楚飞扬和梅向也该说完了,正想去厅里找他,一转头却看到护送梅欣若的那个张统领低着头向后院走去。君书影想了片刻,也施展轻功跟上前去。
刚到地牢门口时,便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阵人声。君书影收敛气息,隐在暗处观察。
张统领站在牢门外,一脸得意地笑道:“本来我家大人另有良策,没想到梅大公子手脚倒是利落。梅大公子好计谋,这下倒是保住了你自己的性命。”
梅辰英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垂着头道:“我早知道,姚云海不会放过我的,只有我父亲才会如此天真,以为许以一半家产,就可以喂饱狼子野心。如今我身陷囹圄,再也无法与他争夺家产了。欣若也死了,我父亲早已被他控制,梅家没有人会再与他作对。不知你家大人,愿意放过我这条贱命么?”
“这个我说了可不算。”张统领嘿嘿一笑,道,“不过,我家大人真的高看你了。你这种为了自己活命可以杀害亲妹妹的孬种,还真不值得我家大人多费什么心思。”
梅辰英掩在袖下的手紧紧地握着,面上却依然笑着道:“我自然是比不上你家大人这么多年的精心谋划。我反正已经这样了,你就干脆地告诉我,他到底从何时开始觊觎我梅家的家产的?我实在想不通,这世上家财万贯的人家多的是,我梅家也只是虚担了一个江南首富的名号,实际上比我家财大气粗的,不是没有。他怎么就瞄上了梅家呢?”
张统领眯了眯双眼,咧嘴一笑道:“梅大公子,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今后注定无法与他相争了,我现在也只想保住一条贱命而已。但是我真的不想一败涂地了还糊里糊涂。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便告诉你家大人,他想知道的。”梅辰英说到末了,便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
张统领不屑道:“梅家已经整个都是我家大人的囊中之物了,梅大公子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他费神的?”
“你也太小看了我爹的本事了。姚大人与我父亲周旋这么多年,他应该比谁都了解吧。”梅辰英起身走到牢门前抓住门框道:“我的问题,只是我想求个明白而已。你说出来,对姚大人,对你,都不是什么大事吧。求你。”
张统领看着梅辰英那张表情谦卑的脸,片刻后笑道:“是啊,本来就是件小事,梅大公子何必如此相求,弄得自己这么低贱呢。我不告诉你,本来是为你好,何必自讨生气呢。不过既然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梅辰英睁大了眼睛。
张统领看着他那副表情,不屑地一笑道:“当初,我家大人还是清贫书生时,没有路费上京赶考。是梅老爷带着梅小姐路遇大人的字画摊时,随手给了他一袋银子,他才能有今天。那时我家大人就想,他平日里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钱银子。凭什么这位老爷这位小姐什么也不用做,就能享受大把大把的金银,还能像施舍狗一样施舍给他?”
“就因为这样……”梅辰英低下头去,低声道。
“所以让你别问嘛。”张统领讥笑着道。
“就因为我父亲救助过他……”梅辰英抓住牢门的手越发地用力起来,手臂上青筋暴露。
张统领道:“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你的交换条件呢?”
“让姚云海自己来,我要当面告诉他。”梅辰英继续低着头道。
“这不可能,大人可没时间见你这丧家之犬。”张统领扯了扯袖口,傲慢道。
“那你凑近过来,我低声告诉你。这可是我父亲藏下的大秘密……”梅辰英垂下双手,愣愣地看着张统领。
张统领不屑地一笑,两步走上前道:“你说吧,我警告你别搞什么花样……”
张统领的话还未说完,便猛地哽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前,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直直地捅在他的左胸上。
“你——”
“我受够了和你这种小人物说话。”梅辰英从牢中探出手来抓住他的下巴,拉到自己脸前,看着他瞪大的渐渐充血的眼睛,咬着牙齿低声道,“我知道姚云海想做什么。他想杀了我父亲,杀了我,也许还想杀了欣若。到时候梅家就是他一个人的。我说的对不对?恩?!你知道吗?我承认我孬种,如果他只想杀我,我会逃,逃得远远的。可是他敢动我的家人?他就要做好准备,生不如死的准备。你可以安息了。刚才的话,跟在你后面的人一定传回去了。他会来的,我等着他。”
张统领眼睛向上看了看,张开嘴却只咳了几口血出来。梅辰英嫌恶地将他扔到一边。张统领趴到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气息。
32
梅向带着楚飞扬向地牢走去,迎面碰到君书影刚从那个方向过来。
梅向一惊,上前惊怒道:“你……你这魔头,你去地牢里了?你对我儿做了什么?!”
君书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走向楚飞扬,向他道:“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楚飞扬点了点头:“我们正要去地牢里看梅公子,你去么?”不等君书影答话,楚飞扬拉了拉君书影的手腕,“走吧,一起去看看。”
“恩。”君书影应了一声,跟在楚飞扬身后。
“梅老爷?”楚飞扬唤了一声。梅向虽然不喜欢君书影跟着,却也知道不应该在这时发作,只能继续带着大家往地牢里去。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梅向大惊,口中唤着:“辰英,辰英……”一边急急地向里走去。
楚飞扬忙道:“梅老爷小心!”一边紧跟了过去。
进到地牢的里间,却见牢门外的潮湿土地上躺着那护送梅欣若而来的沈统领,胸上插着一把匕首,早已七窍流血而亡。
“辰英,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沈统领?”梅向走到牢门外,抓着木制的围栏急切问道。
梅辰英仍旧低着头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垂下的头发遮住了脸颊。他连头也不抬,满不在乎地回道:“是我杀的。”
“什么?!你!你怎么敢杀他?他是姚大人的心腹!”梅向怒道。
梅辰英冷笑一声:“心腹又如何?我连他老婆也敢杀,还有什么不敢杀的?!”
“你!你这丧心病狂的逆子,你还敢说!欣若是你的妹妹,她……”
“妹妹又如何,嫁了人还不是她夫家的人。谁让姚云海居然妄想倾吞我梅家的家产!”梅辰英猛地站起身,走到牢门处恶狠狠地看着梅向,“爹,如今我杀了他老婆,我们已经绝裂了。爹,梅家的遗产是我的,全是我的!你以后不用理那个姓姚的。欣若死了,他没有借口来染指我梅家的东西了。爹,梅家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你!你这个不孝的狗东西!”梅向气得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一拍牢门怒道:“你以为杀了欣若,梅家的家产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这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枉我一直相信你本质是好的!我告诉你,本来我还为你留了后路,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可现在,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拿,我梅向没有你这种丧心病狂的儿子!”
说着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脚下却不稳地蹒跚了两步,扶着墙稳住身体之后,梅向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梅向刚一离开,梅辰英马上停住了呼天抢地的呼喊,又沉默下来,一个人默默地回到角落里的干草堆上坐了下来。
君书影与楚飞扬对视一眼,楚飞扬上前开口道:“梅公子,你何必这样故意气梅老爷?”
梅辰英动也没动,如同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楚飞扬也不介意,继续走到牢门前,静静地看了梅辰英片刻,又道:“梅公子,其实你没有杀欣若姑娘,是么?”
梅辰英动了动,抬头看了楚飞扬一眼,撇嘴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楚飞扬,你不用如此假意惺惺。我知道,我那时把你的丑事大肆宣扬,坏了你的名声,你一定怀恨在心。这种时候,你又何必来管我的闲事。”
君书影听后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梅辰英看向他,也哼了一声:“我梅家来了一只豺狼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多两只虎豹。”
“欣若姑娘到底在哪里?”楚飞扬静静地看着他,沉声地问道。
“你就那么不愿意相信她死了的事实?楚大侠还真是重情重义嘛。”梅辰英叫嚣道,“可惜我只是个卑鄙小人,为了梅家的家产可以杀害亲妹妹的小人。楚大侠,如果你后悔那时没有娶欣若的话,不若立刻跟她去了,到黄泉之下跟她做一对鬼夫妻,不也惬意?!”
楚飞扬看着他的双眼,与他对视了片刻。梅辰英张狂地放肆着,楚飞扬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拉起君书影:“我们走。”
二人出了地牢,来到院子的一处小花园里。
君书影默不作声了半天。楚飞扬走在他的左边,扭过头看了看他,抬手搂住他的肩膀:“喂,想什么呢?”
君书影摇了摇头。
“介意我太在乎梅姑娘的生死么?”楚飞扬笑道。
君书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在乎你就不是楚大侠了。”
楚飞扬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微凉光滑的皮肤亲起来就不想离开。君书影推开他的脸,看到那双微微弯起的带笑的双眼在自己脸前,眼眸中满是自己的身影。
“啊——”君书影看了片刻,恍然大悟般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楚飞扬疑道,眼中仍旧带着笑意。
“小石头和麟儿的眼睛,都像你啊。”君书影啧啧叹道。
“……”楚飞扬默然。
那俩孩子都多大了,你才发现么。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娘”。
当然,这种话,楚大侠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33
楚飞扬与君书影说了一会话,便有梅家总管前来领二人往安排好的客房去了。
穿过一个园子,总管将两人领到一个雅致的院子前,笑说着请两人自便,就带着下人离去了。
楚飞扬进了院门,四下一看,扭头向身后的君书影道:“书影啊,你说咱们要哪间房?”
君书影道:“你爱去哪去哪,问我做什么。这里房间那么多,我不跟你挤一间。我今晚要好好睡觉。”
楚飞扬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挨了君书影一个冷眼,才忍笑道:“你——你是想说我每晚都不让你好好睡觉么?可我看你哪次完事后不是睡得死沉,叫都叫不醒。”
君书影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你说。”说着就向一间房走去。
楚飞扬粘了过去,口里不依不饶道:“书影,来来,跟我说说。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满意了,没法好好睡觉了呢。”
“滚,你还没完没了了。”君书影愤愤道。两人推推搡搡地进了门,楚飞扬在后面一抬脚将门合上了。
晚间时,下人来喊二人去饭厅吃饭,说梅老爷和另两个客人都已经在厅里等着了。君书影将下人打发走,又到邻着的房间门前抬手敲了两下:“飞扬,出来吃饭。”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想是下午时把他赶出房间话说重了,惹得他不高兴了?君书影踌躇了片刻,又叩了叩门:“飞扬?!”
依旧没有声音,看样子是没在房里。君书影想不出他会去哪。自己就在旁边,他也没有来知会一声,心里就有些不快,便一个人往饭厅去了。
谁知到了饭厅时,却看到楚飞扬已经在了,正和江三说着话。看他走进来,楚飞扬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面色如常。君书影有点郁闷地走了过去,刚刚坐下,却感到两道视线冲着自己而来,一转头正对上楚云飞眉眼耷拉着苦瓜似的一张脸。君书影一怔,又狠狠地瞪了回去。楚云飞委委屈屈地低下脸,摆弄着碗筷。
楚飞扬看了看楚云飞,不快地冲江三道:“你以后少带云飞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江三哼了一声道:“我早先也是跟他天山派有些渊源的,算起来我也是他祖师爷一辈的了。我只是带徒孙去明白一下他该明白的事,楚大侠别管得太宽。”
“你跟天山派有渊源?”楚飞扬还未开口,却听君书影不屑地道:“你的渊源该不是要饭要到天山派门前吧。”
“你——”江三瞪了瞪眼睛,最后还是把满腹憋屈咽回肚里,叹道:“罢了罢了,我老人家不跟你计较。君大公子这张嘴就是厉害,真能让人吃憋,也就楚大侠能受得了你。”
君书影神色复杂地看了楚飞扬一眼,楚飞扬冲他一笑,在桌面下握住他的手。
“我也受得了啊……”楚云飞仍旧低着头,把筷子在碗里搅了好几圈,低声嘀咕了一句。江三拍了他一下:“有你什么事啊,闭嘴等着吃饭。多吃点!”
梅向愁眉苦脸地坐在上位,也没管下面几人说些什么,只管自己唉声叹气。
不多时厨房里张罗着上了菜,梅向这才回过神来,嘴里让道:“吃菜,吃菜。”自己夹了两筷子,却再也吃不下去,也顾不上招待客人的礼数,放下筷子继续唉声叹气。
一顿饭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吃完了,饭后楚飞扬四人告别了梅向,一起往落脚的院子走去。
江三不满道:“楚大侠,我们到底要在这呆到什么时候。这老狐狸一看就是个守财奴,想让他开仓放粮简直比登天还难。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他更有理由一直拖着。想等他救济灾民,等到明年冬天也等不着。”
楚飞扬道:“不会的,你只管耐心等着就是了。”
江三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君书影问道:“你下午去哪了?”
楚飞扬道:“我始终觉得梅姑娘的死有蹊跷,所以下午去查了一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君书影低下头不吭声了。楚飞扬也没觉察,继续说道:“我问过梅老爷关于那尸身,梅老爷咬定了那是梅姑娘。那尸体是保存好准备送回姚家的。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去检查尸体。不过,以我对梅辰英的了解,他若真杀了梅姑娘,不会是这样的。今天地牢里发生的事更让我相信,梅姑娘一定没死。只要能找到梅姑娘的下落,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楚飞扬说完后,却没有人接话。楚云飞左右看了看,点头道:“唔,很好,我们接下来就找梅小姐的下落。”
几人说着话时就已经进了院子,江三和楚云飞招呼了一声就往各自的房间走去了。楚云飞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君书影,看到君书影和楚飞扬继续往前走去,心里一酸,低下头快步走进了屋子。
君书影和楚飞扬走到房门外,楚飞扬两手握着君书影的肩膀拍了拍,笑着道了晚安,便向自己房间走去。毫不留恋的样子让君书影心里微微失落。
“飞扬。”君书影突然出声。
楚飞扬回过头来,挑眉看向他:“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