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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梦马

第15章 梦马
韩诚住的小区在香溪边,地界说来特别,一条环城小溪将街道隔成两段,东边高楼画栋,最显眼的建筑就是香溪水榭,西边一对比,就显得落魄多了,斑驳的白墙,灰砖瓦的旧房连成片。
走了一段鱼龙混杂的路才到停车场,驶上香溪大道又花了十多分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我听何导说节目播出的时间要延后?”任南野问。
“嗯,”新节目还没出生就一波三折,宋玉风确实有些头疼,“跟秦台请示过,他的意思也是往后延,况且这几天风头浪尖的,等舆论过去再说。”
任南野从后座拿过矿泉水,拧开,从常备的药盒里倒出两粒药片,就着水服咽。
宋玉风瞥了眼,他对于那个透明药盒有好奇,直觉告诉他,那些药不是维他命那么简单。
但这是隐私问题,宋玉风只能忍住疑问,装没看见。
“赞助的事有着落了么?”任南野屈指,抵住喉咙揉了揉。
他嗓子从昨晚到现在干得不行,怎么喝水都不抵用。
“广告部做了新的招商方案,过两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宋玉风轻轻一晒,“《今日聚焦》是台里今年主打的栏目,不愁找不到赞助商。”
任南野刚想回话,突然嗓子发痒,他偏头咳了两声。
宋玉风一手把住方向盘,另一手从储物箱里拿出个小药盒,抛在任南野腿上:“含片,青柠味的。”
盒子小而精巧,居然是粉红色。
任南野饶有兴趣的左右翻看,倒出一粒丢嘴里,凉意丝丝入喉,确实比水有用多了:“味儿不错,来一颗?”
“不了。”
说罢要放回去,宋玉风看他一眼,平声说:“你带着吧,”末了还提醒了一句:“一天两粒,别多含。”
齿间散开了些许甜味,也不知是不是这青柠带来的。
任南野一手搭上驾驶座背,倾过身子,低声说:“宋主任,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啊?”
宋玉风目视前方,说:“你昨晚嗓子喊哑了,有一半原因在我,关心你不应该?”
拿着盒子的手晃了两下,撞出一声声悦耳的清脆。
任南野捏着微凉的小盒子,嗓子里的痒攀延到了心脏,他拖长了尾音说:“啊,这样。”
回话的时候,手不规矩的在宋玉风大腿上蹭了一把。
主导驾驶的宋玉风眉眼清冷,挨了这撩拨的一下,眼神微变,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前方一百米有电子监控,量他也不敢做什么。
任南野有恃无恐,手顺着他的大腿滑向更隐晦的地方。
“宋主任,”任南野在他耳旁犯浑,呵气如兰:“你昨晚好野啊。”
温热的呼吸在宋玉风左耳打转,濡湿了那颗孔雀蓝耳钉。
他按住任南野作乱的手,眼睛斜睨过来,勾起唇线:“你不喜欢么?”
这种行为放在任南野眼里无疑是挑逗,他靠得更近,目光不怀好意地盯住他弧度性感的薄唇:“当然喜——”
“小心!”任南野抚在宋玉风腿上的手骤然收紧,身子不受控的向前扑去。
猛地急刹车,轿车差点撞到一个横穿马路的女人。
“撞哪了?”车子停下,宋玉风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副驾驶上的任南野,余光中瞥见他刚刚磕到了玻璃:“还好么?”
“没事,”任南野揉着发红的额角:“你怎么样?”
宋玉风摇头,他掀起眼皮,视线对上了那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女人。
她披头散发,眼睛底下挂着两团淡淡的乌青,衣裳领口被扯坏了,一大片肌肤露在空气里,上面遍布暧昧的红痕。
女人气息微弱,朝两人伸出颤抖的手:“救、救命啊,救救……”
话还没说完,她就直直倒下去,不省人事。
两人对视一瞬,立马察觉出不对劲,打开车门跳下去。
急匆匆赶往电视台,进编辑室的时候,范小西还在加班,他一扭头就看见宋玉风背着个似乞丐的落魄女人,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谁啊?”
没理会范小西的十万个为什么,宋玉风侧首吩咐:“拿钥匙,把值班室的门打开。”
值班室许久没进活人,木门“哐当”地响,尘埃纷飞,屋内昏暗。
范小西掩唇咳嗽:“我去,这得有多久没清理了。”
“回头告诉后勤部,让他们派人过来打扫,”宋玉风背着人,眼神示意角落:“折叠床在柜子底下。”
范小西动作利索,和任南野一人抬一边,迅速铺开军用床。
宋玉风鬓角挂着冷汗,蹲身,将人放上去,说:“范老师给林医生打个电话,麻烦他过来一趟。”
单位去年出台了一个员工关怀的政策,电视台设立了专门的医务室,请来市医院的专家医师8小时坐诊,香溪大道离各大医院的位置都太远,到台里还稍微近些,两人把那昏倒的女人抬上车,直奔电视台。
范小西转身去工位,任南野从衣兜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擦擦,一脑袋都是汗。”
宋玉风瞟了眼门外,范小西背对着,他偏头:“手腾不开,你帮我。”
故意?调戏?这人看起来面色平静,任南野却捕捉到了他眼底戏谑的那点笑意。
“行啊,”他掐过宋玉风下巴:“过来点比较顺手。”
宋玉风由他捏着,感受着他指尖从鬓发滑到侧脸,再到下颌线,他嘴角有个细小的结痂,昨晚啃破的。
任南野有意无意地在那处流连,轻微的刺痛感伴随着痒意,让宋玉风“嘶”了声:“你——”
“林医生科室有病人,他说处理好就会过来,”范小西忽地转身。
里头那两人像做贼一样,一个迅速收回手,一个若无其事挺直腰背。
范小西走近,看着宋玉风,他大惊失色:“老大,你嘴怎么破了?”
裂口在嘴角,结痂的伤处蹭破了点皮。
看起来嫣红艳冶,十分惹人眼。
“是么,”宋玉风抿了抿唇线,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任南野的眼睛却笑意深深:“兴许被蚊子咬了一口。”
任南野当即转开目光,掩唇咳嗽。
“蚊子?别墅区的蚊子这么毒啊?”范小西抓了抓脑袋,一头雾水地看向任南野,顿时瞪大眼睛:“野哥,你嘴怎么也破了?”
他脸皮再厚,被这么个人好奇的打量也觉得别扭。
任南野嫌弃地推开范小西近在咫尺的脸,意简言骇地回了句:“上火。”
还想说什么,门口走进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肩上挎着医药箱,想必是林医生。
“不好意思,科室有点事耽搁了,”林医生跑得轻喘:“病人在哪儿?”
“值班室躺着呢,”一说话就打断了范小西的思路,他连忙上前招呼:“我带您去。”
打开药箱拿出医疗器皿,做了基础检查。
林医生摘下听诊器:“小腿轻微骨折,韧带有拉伤,估计是高处坠落导致的,”接着又小声对宋玉风说:“还有啊,我瞧着脸色不太对劲,像吸毒的。我先帮她处理一下伤势,等人醒了最好去医院做个血样检验。”
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宋玉风应下:“嗯。”
范小西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用胳膊拐了下任南野:“野哥,什么情况啊,这姑娘哪儿捡来的?”
见小年轻满脸好奇,任南野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你什么事?选题表做好了么成天在这晃悠。”
今年的重大选题滚动修编还没弄完,范小西一缩脖子:“老、老大,还差两个专题就搞定了,我现在去弄,保准儿七点前报给你。”
知道任南野狐假虎威,宋玉风却说:“行,七点交不过来就提考核单了。”
两人一唱一和,唬得范小西立刻滚去工作,他打开电脑,龇牙咧嘴地疯狂敲键盘。
女人醒来的时候是傍晚七点半,宋玉风弯腰,把纸杯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喝杯水。”
简单清洗以后,宋玉风这才看清楚女人的样子。
年纪轻,五官长得大气端正,算个美女。但她皮肤稍显蜡黄,身形瘦骨嶙峋,肩胛骨异常突出,像两片发育畸形而无法飞行的羽翼。
“这是哪里?”女人迷糊地睁开双眼,入目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和一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
眼前的环境十分陌生,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攥紧衣领口,警惕地盯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诶,你可不要冤枉好人,”范小西皱皱鼻子,一跺脚,孩子气的辩道:“我们这是正经地方。”
女人半信半疑的看了眼范小西,神色依然不大清醒,她揉着太阳穴蹙眉回想。
“你差点撞上了我的车,跟着就在街上晕倒了,”宋玉风主动走远,站在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示意她看头顶吊完的针水瓶:“香溪大道周边没医院,只好先带你来单位。”
女人回忆片刻,似乎想起了街上发生的一切,再看眼前这三个男人,确实不像坏人。
“需要帮你报警吗?” 宋玉风问。
“报警?”不知这句话触动了她哪条神经,这女人神色惊恐,立即害怕得蜷缩起身子,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不能报警……他们和他是一伙的……会把我抓回去关起来……不行……不可以……”
雷达叮一声在脑子里响起,任南野像一条穿梭在大海中掠食的鲸鲨,迅速嗅到了鲜血的气息。
任南野蹲下去,就在那女人跟前:“这里是韶坊电视台,我是《今日聚焦》的记者,你刚刚说什么?谁要抓你?”
“电视台?你是记者?”
“是的。”
值班室摆着一台广告机,这会儿播的是《戏曲杂谈》,前一句唱“那些昏君自把纲常败,”后一句是“亡国反怪女裙衩。”
唱得是《柳荫记》,女人看了眼广告机,又看了看任南野。
她突然踹开薄被,双目圆瞪,拽过任南野的手,紧紧地抓着,指尖冷得像冰块:“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女人仰高脸庞,面容痛苦地望着任南野,他能看清她脖颈上横七竖八的伤痕,硕大的黑眼圈,还有眼底的红血丝和泪光。
“别着急,”任南野抬过矮几上的纸杯放进她掌心:“先喝口水,慢慢说。”
女人浑身发抖,掐得纸杯两侧凹陷下去,她嗓子沙哑,听起来像睡梦时的呓语。
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任南野边听边整理思绪,直到暮色笼住透明玻璃,屋内映上一片昏黄,他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女人名叫赵倩,三年前从美国的一所传媒高校学成归来,顶着海归的头衔,她向各大娱乐企业投去简历,很快就收到了一家公司抛来的橄榄枝。
这家星娱公司颇有名气,叫做梦马,背后的大老板是雷鸿。
梦马取自海子的诗,寓意不负韶华,逐梦演艺圈。
这是一家以打造素人为主的造星公司,说白了,就是搞包装,做营销的娱乐行业,偶尔投资小成本网络剧,吸引了一大批心怀明星梦的小年轻们。
赵倩应聘的岗位是网络主播,面试的地点在广平大厦,面试官亲切,同事和睦,薪资丰厚,她十分满意。
在梦马办理手续后她第一时间到岗报道,经过半个月商演和各种名不见经传的剧本试镜后,她开始了真正的工作,不是演戏不是直播也不是唱歌跳舞,而是陪玩陪睡。
商界,政场的大佬和文化圈知名艺术家,这些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人物都是梦马的常客。
公司将他们介绍给投资商,制片人,以出卖色相换取稀薄的资源。
带赵倩的经纪人笑着说:“这行就是资本家的游戏,只要老板愿意给你资源,别人努力十年的事,你一夜就能办到。”
梦马有年轻姑娘,还有漂亮男孩,一水儿的大学生,全是学戏剧、媒体、广告出身的。
雷鸿用钱画下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异想天开的年轻人往火坑里跳。
起初确实能赚到钱,出商演、陪客户,公司都会给相应的资金奖励,但时间一长,这个非法机构就露出蓄谋已久的獠牙,上税、抽成,最后分到员工手里的子剩不了几毛。
更过分的是,雷鸿用性、金钱行贿高官,以此打开通道,壮大自己的毒品生意。
钱滚钱,财生财。
“我不想再陷下去了,但雷鸿不肯放过我,”赵倩拉开衣袖,灰白墙皮般的手臂上遍布大小不一的针眼:“他叫人往我身体里注射毒品,为的是永久操控。”
经济诱惑、豢养、暴力、殴打、威逼,通过这些方式,雷鸿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利益同盟国。
赵倩公然反抗,换来了拳打脚踢和人身威胁,她深陷险峻,想要逃脱魔掌却难如登天。
大厦里站岗的保安是江湖打手,无孔不入的摄像头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况且她还签约五年合同,违约金高达千万。
“梦马守卫那么森严,”任南野反应极快,抓住她话语里的漏洞:“你怎么逃出来的?”
“跳楼,”赵倩微仰下巴,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昨天让我陪客人去香溪水榭,那男人折磨了我一夜,累得睡着了。我趁他不注意,从卫生间的窗户跳了下去。”
所以她的腿就是这么摔伤的。
香溪水榭,2楼。
任南野忽然想起昨天进香溪水榭的时候,路过2楼走廊,听到有女人喊救命。
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吗?
赵倩对任南野沉默的寓意毫无察觉,她自顾自往下讲:“雷鸿手底下还有数不清的商铺,他有钱,可以胡作非为。梦马旗下挂着的娱乐会所做的全是掉脑袋的事,走私毒品、逼良为娼,却没人能制裁他。”
说到这里,赵倩冷哼一声,苍白的面容露出凄厉惨笑:“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套住高官的捕网,是他的贿赂和贡品。”
赵倩说得咬牙切齿,另外三人听得头皮发麻。
在如今治安良好的一线城市居然还存在如此庞大的黑势力?
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你为什么不报案?”任南野手臂扣在膝盖上,眉头微蹙。
“报案?报案等于自投罗网,”赵倩露出一个极尽讽刺的笑容,眼神冷如冰窟,“所谓官官相护,蛇鼠一窝。雷鸿黑白两道都有交情,香溪路派出所副所长杨惠是他的情妇,公安局副局长陈舟和他称兄道弟,我还陪陈舟睡过。这些人看起来道貌岸然,满口仁义假大空,结果裤子一脱全他妈是混蛋!”
傍晚七点整,新闻开场。
广告机正巧播放到今日的市内导讯。
近期Z市发生多起入室盗窃,镜头里的人正是公安局副局长陈舟,他穿着制服,头戴警帽,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提醒市民注意家居安全。
“什么为民,什么廉义,都是狗屁!”看到那人,赵倩情绪激荡,一杯凉水砸过去,捂住胸口闷声咳嗽。
“你还生着病,”宋玉风转述医生的话:“情绪激动对你身体不好。”
范小西目瞪口呆,三观尽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赵倩忽地抬头,眼睛里堆满泪水,她剜了范小西一眼:“你们不信我?”
范小西被那刀子似的眼神慑住,没敢接话。
“你有物证吗?”宋玉风面色平静,缓声说:“照片?视频?或者别的东西,证明你所说的一切。”
“我——”赵倩望着他,一时语顿。
对啊,她有什么证据?
自从进了梦马,HR就以制作档案为由,扣押了赵倩所有证件,她公然挑衅雷鸿的威信后就活在了监视中,使用手机有规定时限,不能单独跟陌生人交流,连同一言一行都有镜头盯着。
她除了一张嘴,什么都没有。
“没有…没有证据…”赵倩泪流满面,逐渐哽咽:“但我说的每一字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