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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魏承!魏承!你可真是让舅舅好找啊!”

第36章

“魏承!魏承!你可真是让舅舅好找啊!”
秦大勇和秦二勇搀扶着秦氏走到魏承跟前, 那秦大勇四处打量下眼前的草屋,一副担忧神态:“你怎么就住在这儿破落处?这魏家欺人太甚!还真是欺负我们秦家没人了,走, 舅舅带你和你娘去讨个说法去!”

秦大勇说着就要扯魏承的手臂, 然而还没碰上就不知道打哪窜出来一条黝黑的玩意儿竟然生生撞开了他,这玩意儿似犬非犬, 似狼……怎么会有人养狼……, 想来就是条酷似野狼的狼狗, 而这狗弓着背, 立着一对黑耳,来回踱步时还发出像狼一样的威胁低吼, 瞧着很是唬人。

秦大勇还真的被吓了一跳,若不是他躲得及时,那狗的犬齿可就真的狠狠撕咬在他手腕上, 他看着自个儿被咬破的袍袖强忍住怒火,惜命的稍稍离着魏承远一点。

他不满说教道:“承小子你养狗便养狗,可这连自家人都咬的畜生那可是万万不能留的,一会儿我便拿着棍打死了它,赶明儿再给你抱来一只乖巧认主的好狗!”

魏承轻轻摸摸杏儿的头, 杏儿稍稍收敛警惕捕猎的动作,紧紧贴在魏承脚边不动了, 只一双兽眸虎视眈眈的盯着来人, 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就能窜出去咬断这几人的喉咙。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可别说什么替我讨回公道。”魏承嘲笑,“你们和魏家人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就读了两日书还学人家拽上文儿了!”

秦大勇虽然听不懂什么丘不丘,貉不貉,可拿他们和魏家人比那不就是骂人吗!遂他气道:“你亲娘在此, 我们更是你的亲娘舅,你竟然拐弯抹角骂我们,枉你现在还在学人家读书,你连亲母舅亲都不善待,你就不怕我们去你私塾闹个天翻地覆出来!”

“你若有本事尽可去闹。”

魏承浑不在意:“我爹死后,秦娘子将我家田地尽数卖掉又将我爹多年积蓄一并带回你秦家,你秦家那三年可有善待于我?一粥一饭也是我自个儿做苦活累活赚来的,你们不认,那姜河村的左邻右舍却有目共睹,我从秦家到魏家时瘦成皮包骨的样子茂溪村人谁人不晓?再说秦娘子,当日在我茂溪村里正的见证下她主动与我断亲,我魏承如今都与秦娘子毫无瓜葛,你们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你们想让我善待你们?真是天大的笑话,我魏承过得都是青黄不接的苦日子,徒有两亩地只算是官家所赐,你们秦家十余亩地摆在那儿,却想打我那两亩地的主意?你们去闹吧,最好闹到县太爷那儿,看看县太爷能不能治我一个九岁孩子的罪?”

他看向脸色蜡黄,再也不见一丝富态娘子模样的秦氏,淡淡道:“秦娘子,我说得对与不对?”

秦氏脸色疲惫没有说话,秦大勇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秦二勇猛地拦住他,打圆场道:“你这孩子,过去那么久的事情竟然也记得那样清楚,行行,咱们不提往事,就论现在。你说说你亲娘怎么能舍得真与你断亲,她不过是被你气急了放了恁多狠话,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血浓于水啊!话又说回来说你娘现在遇到难关,你这个做儿子岂能见死不救?承小子你是有本事的,听说你都去了那徽林私塾,还搭上了镇上那有钱的富户李家,你若是能和李家说道说道问他们借出百两银子来,你娘和你弟弟也就得救了。”

“什么叫见死不救?她都能与你一处来打秋风,哪里有一点病入膏肓的模样?到底要救的是她现在的夫君还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你们!”

魏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也甭给我说这些什么舍得不舍得,不过是现在落了难就想到我这个早已经断绝关系的儿子,怎么不见她享福的时候想到我还在挨饿受冻还被魏家人打得半死,你们也不用拿什么读书不读书威胁我,我魏承身正不怕影子歪,有些腌臜事情我是不怕放到明面上让众人评评理!”

又讽刺一笑:“也不要妄想用我的名头攀附李家,我与人家本就没有什么过多关系,你们就算去闹,我也不怕李家更不怕,人家背靠县公,不治你们一个敲杠之罪还留着你们?这青天白日的你们不回家耕地种田,竟然跑到我这儿来做白日梦,还真是可笑至极!”

这话让秦大勇秦二勇都挂不住脸,他们不过是打听到魏承竟然读了私塾还和镇上富户有了关系,于是就动了心思去鼓动焦头烂额的秦氏来找魏承,魏承那两亩地他们自知要不出也没名头要,不过可以半是恐吓半是卖惨的让魏承去问那富户借一笔银子,若是借成了,他们要大,秦氏要小……

秦大勇又一推搡秦氏:“你还不管管你生的好儿子!如今翅膀硬了,竟然骑到长辈头上说话做事!”

魏承看一眼老了不是一星半点的秦氏,淡淡道:“秦娘子,长命锁的事情我以为你会长些记性,不成想你竟然还想着与我找麻烦。如今那宋富嗜赌成性,败光了家业,你若是连宋小儿也留不住……”魏承没想到他有一日也能借着罐罐狐假虎威起来。

这话一出秦氏猛地抬眼,脸色煞白:“魏承!你,你竟然又诅咒我儿!”

魏承淡淡道:“凡是都有万一,你何曾能想到那宋富能在数月之间就输了个底朝天?如果日后你真老无所依,沦落街头,你若是真找上我,我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理。”

秦氏不可置信的看着魏承,就听他忽然冷笑道:“不过你曾经怎么待我,我日后就怎么待你。”

秦氏盯着魏承的笑,竟然不自觉打个寒颤。

当初宋富户死活不信那老道的话,可秦氏却是信的,因着他们还长命锁的当天晚上她小儿的病就好了个彻底,往后日子没有再犯那邪病。

这次来找魏承她心里也是有些忌讳嫌弃的,可是听两位兄长说许是能诈出百来两银子她难免有些心动。

宋家的银钱全都填了宋富的窟窿,她原本是有些银钱的,魏大年的田地还有魏大年那些年攒下来的钱都归了她,当时魏大年危在旦夕她都没舍得掏银子买贵药,魏家人也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为了能偷魏大年的田契还偷偷换了魏大年的药,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在魏大年断气之前她就将所有银子地契都握在了手里,怕魏家人闹得厉害,还特意将魏承这个拖油瓶带去了自个儿娘家。

这些银钱她给秦家一半,自个儿私藏一半,如今大多数银子都替宋富还了赌债,因着那群打手说若是不还就要把她和她小儿都捆了卖到窑子去。为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她还想留那宋富一命给他请了不少郎中熬了不少好药,可那宋富被赌坊砍掉一只手后就瘦成了人干儿,活气全无,这么诊治了一两个月也不见好,而她那仅剩下的一点银子都如流水般搭了进去!

宋富户可不比魏大年,没给她留了一点东西反而留下一身骂名!她总得想办法弄些银子傍身,她回家问娘家借银子时两位兄长和嫂子就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她自是知道娘家人的贪婪,可当时又气又酸,想着魏承哪能和她小儿比,怎么就能撞了大运能去私塾还攀上贵人?

听着魏承话里话外的威胁,秦氏就清醒几分,她一想到当时她小儿犯邪病的样子就生了些后怕,如果她小儿没了那她这辈子可真完了,若是老了真落到魏承手里,想来也没有什么好活路,还不如好好养活她小儿长大成人……魏承养了那么个阴邪玩意儿,别看现在没事还得了不少好处,可没准哪天就遭了反噬!

秦氏心里打怵,嘴上还有逞厉害道:“我用不着你养!我小儿将来定比你有出息!你以为你读了两天书就厉害成什么了,你魏家人狼心狗肺连自个儿亲大哥都害,你如今也不顾亲娘亲弟你怕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魏承紧紧盯着秦氏,不顾她骂他那些话,只冷声道:“你说什么?我爹被魏家人害是怎么一回事!”

秦氏冷笑道:“你爹当年被抬回来后还吊着一口气,若是用药吊着不说活多久那一两个月是有的,魏家人合谋偷换了你爹的药,那药是魏三年买回来的,药也是魏老太太和魏琳琅亲自煎的,给你爹送药的人是魏二年,你爹当天晚上伤口就溃烂出血活生生疼死了过去,他们先给我和你爹分家又把我和你支出去就是为了想害死你爹谋了你爹的田契,不过那些玩意儿向来是我藏得旁人谁也找不到,他们这才打了一场空算盘!”

魏承眼眶泛红,咬牙切齿道:“你,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为什么不报官!”

秦氏被问得稍稍一怔,侧了侧脸道:“总归他也是要死的也就是早晚而已,当时魏家恨不得吞了我,我哪里敢报官!”秦氏没说的是就算治好了魏大年又怎么样,废人一个,到时候她后半辈子也搭了进去!

“魏家人才是做了恶事,你养得那阴邪玩意该害的人不是我是他们!”秦氏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躲灾,她转身就要走,一旁的秦大勇和秦二勇却不干了,左右扯着秦氏道:“你怎地要走!你现在无宅无地,不靠着承小子你以后怎么活!”

秦氏对那些事情还是心有余悸:“靠他?我留个长命锁他都害得我小儿要死要活,我哪还敢靠他!再靠他怕不是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

“哪有那些玄乎事儿,你小儿如今不也是活蹦乱跳!”

秦氏道:“刀不切在自个儿手上不知道疼,我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有我小儿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养我老?你家汉子姐儿养我这个老姑姑吗?”

秦大勇一噎,就听秦二勇道:“那宋富的病你也不筹钱给他治了?!咱家可没有多余的银子供他吃药!”

秦氏发了狠,呸了声:“我管他宋老三死活,若不是他赌瘾大又欠债,我和我儿能落到这样的地步吗?他早死早托生!他死了宋家族老总会给我和我小儿找个地方活!”

见着秦氏走了,秦二勇不死心的追了上去。

秦大勇却不想无功而返,忿忿环视草屋一圈,看到什么后点点自个儿的袖子,露出无赖原形:“承小子!我这新衣裳教你养得好畜生咬破了个洞,你怎么也得赔我一件衣裳,不然我可就赖着你这儿不走了!”

他又往围着的鸡圈走了走:“你若是不给银子也成,那舅舅就拿走几只小母鸡回家养养身体。”

他探手去捉鸡,吓得鸡圈里的鸡扑腾乱飞,刚扯过一只小母鸡的翅膀他就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耳朵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魏承心头还积着魏大年被魏家人害死的疑云,他淡淡道:“杏儿,别咬死人。”

秦大勇疼得满地打滚,可那“黑狗”就是死死咬着他的耳朵,他手脚并用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他一听到魏承说话忙道:“承,承小子快让这畜,这狗松口,松口!”

魏承冷眼看着:“你不是还让我赔你衣裳?”

“不,不赔了,快让这畜生松口!”秦大勇指缝渗血,可见小狼是咬得多深。

魏承不想闹出人命,冷道:“你们若是还敢来,下次咬得可不止是耳朵了。咬你的也不是什么畜生家犬,它可是正正经经的狼!”

“狼?狼?”

秦大勇乱中对上“黑狗”冒着血光的竖瞳,原本还想挣扎的手脚顿时就软成一滩,“不,不来了,我再也不来了,承小子你快快让这狼松口!”

人不怕狗,可哪有不怕狼的?

忽然,草屋里传来一道稚嫩乖巧的呼唤声:“哥哥!哥哥!杏儿!”

魏承敛住心神,忙道:“杏儿,松口。”

小狼立马松了口,从秦大勇身上跳过去就飞奔到魏承面前,黑毛爪子哼唧哼唧扒着门,这是想进去找罐罐。

魏承抽出怀里的帕子给杏儿的嘴角牙齿擦拭血迹,等一抬头就发现那秦大勇已经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想来未来一段时日这好贪图便宜的秦家人应该是不敢来了。

也是从这日开始,姜河村和茂溪村都传出来魏承竟养狼防人的事情来,一连半个月都不敢有人往他们这片山脚路过,谁让秦大勇当时一边捂着流血的耳朵跑一边喊着:“有狼,有狼,魏承养狼!”

魏承强撑出笑脸推开了门,杏儿先一步挤着身子跑进屋里。

罐罐揉着眼睛软软道:“哥哥,外面打雷了吗,好吵呀。”

“没下雨,刚刚家中来了几个人。”魏承垂着头边给罐罐穿衣服边道。

罐罐嗷了声,刚睡醒的大眼睛带着些水汽,高兴道:“是华婶婶吗?是豆苗哥吗?”

这几日他们两家没怎么走动,因着他们要去镇上私塾又学珠算,那豆苗也没闲着,他如今跟着他爹四处去杀猪劁珠正学手艺呢。

魏承没再提这事儿,只笑道:“想婶子和豆苗了?”

罐罐乖乖点头:“想了。”小胖手点点心口,“这里想。”

魏承一笑,沉郁的心情缓和了些,他轻轻摸摸罐罐的头:“再过段日子就是重午节,想来那时候私塾会放几日假,哥哥就带你去找豆苗玩。”

正他的小衣襟笑道,“胖了些,看来再做衣服要做大些了。”

罐罐嘿嘿一笑,用毛绒的脑袋去蹭魏承,撒娇道:“哥哥,哥哥,哥哥。”

罐罐现在已经会自个儿洁牙了,小刷子用得飞快,魏承都怕他伤了牙齿,还得在一旁嘱咐着:“慢点刷,慢点刷。”

罐罐刷过牙齿又净了脸,乖巧的坐在饭桌前,小手手放在桌子上,仰着雪白的小脸期待的看着魏承。

魏承忽然想起,他今早只应付那秦家人竟然忘了做早食!

于是忙道:“哥哥去煮两个鸡蛋,热个粥,罐罐先吃点糕点等哥哥一会儿。”罐罐嘴馋,家中常背着些果脯糕点。

“好!”罐罐晃着小身子敦敦往外面跑:“罐罐给哥哥抱柴!”

煮熟的鸡蛋过了冷水捞出来后外皮就很好剥落,两碗黏稠的粥中各一枚细嫩洁白的蛋,还配着一小碗爽口清香的拌胡瓜,而一旁的小狼碗里的吃食和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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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诸葛夫子的脸色都有些沉重,想来是他夫人的病惹他心急心慌,这也让书室的学子们大气也不敢出。

今早魏承一来就被诸葛夫子考校背书,见他背得流利,诸葛夫子便借着词与词,句与句引经据典,魏承边听边用心记,不知不觉书室的学子渐渐多了起来,就连那几日被夫子撵回家的几位少爷也回来了,也是奇了怪了,竟然一直没看到那位狗仗人势的甄管事。

诸葛夫子放下书本,满意道:“如今你字认得差不多,蒙学的书也背得不错,回去吧,今日便跟着师兄一起练字罢。”

魏承又一拱手,唯唯而退道:“是,夫子。”

一听要写字罐罐就蠢蠢欲动,他自然不是喜欢写字,只是他对那砚台笔墨很是好奇,怎么就放几滴水,磨啊磨啊几下就出了黑乎乎的墨水呢?

诸葛夫子先是给众学子讲《执笔初探》,说过几位书法大家后便让众学子临摹字帖,又道:“山谷道人曾言,钩摹文章,要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1】

这是说临摹不是一味模仿,也要从中窥练出自个儿的书风棱角。

孙师兄等人要临摹八股文,那几位犯事而归的少爷便临摹诗贴,魏承是初学写字,便受着诸葛夫子的指点去临摹柳公的文贴,诸葛夫子道:“让你临摹柳公,也正是因为柳体字字恭谨,骨力劲健,而你的性情也颇似柳公的一丝不苟,刚正认真,你摹柳体再合适不过。”

魏承受教道:“是,学生记着了。”

诸葛夫子又纠正二人坐姿,握笔姿势,要大拇指按压,食指通压……过了近小半个时辰,诸葛夫子走过来去看他二人写得如何。

就见魏承的字迹虽略有生涩,但干净整洁,可见日后风骨,这孩子的确是个有读书天赋的;再去看那小娃,竟画了一朵,两朵,好多朵墨团……

诸葛夫子刚要训斥,就见这小娃转过头来,鼻头小脸都沾了墨,手里还握着一只小羊豪,一脸欣喜认真的看着他:“夫子,罐罐画了好多花儿!”

他指着最大一块墨团:“这个是,哥哥的花。”又指着稍小一点的几朵,弯着眼睛:“这是夫子的,夫子最近眉毛这样……”他有样学样的皱了皱小眉毛。

接着道:“罐罐送给夫子,和夫子师娘好多花花,希望夫子和师娘不要不开心。”

诸葛夫子训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还捏住他的笔和在纸上带了几笔,只见一朵墨水荷花就跃然纸上。

罐罐眼睛都瞪大了:“好漂亮!”

“夫子教罐罐画花儿!”

诸葛夫子清清嗓子,语气不说凶倒是有些无奈,看着魏承道:“你这弟弟除了读书学习,旁的倒是都爱学。”

魏承连忙用帕子去给罐罐擦脸,道:“让夫子废心了。”

诸葛夫子摇摇头,对罐罐道:“你若是能摹出自个儿的名字,我便教你画花儿。”

罐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罐罐还没改名呢。”

这话引得书室里传来一阵笑声。

诸葛夫子轻轻敲了敲罐罐的头:“顽皮。”

他先是细细指点魏承几句,让他当着他的面去摹,见魏承不仅全都听了进去,写得比之前还要好,诸葛夫子也就更满意了,要走时看到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娃,脚尖一顿,还是停在他身边,当真教起了罐罐画荷花儿。

周丰捅捅前座的李行谦,低声道:“听说这两个人是你祖母带来的,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怎么就让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对他们如此好?难道你祖母给了诸葛夫子不少好处?那不应该啊,为何诸葛夫子那日还对你疾言厉色,不仅如此还多打了你几下?难道你……”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震惊道:“你不是李家的孩子,他们才是!”

李行谦看一眼那俩人,重重摔了下自己的砚台,烦躁的看着后座之人:“闭嘴!”

这时诸葛夫子也走到了李行谦面前,拿过他的字帖看了看又放下,还考校他几句诗词,见他磕磕绊绊倒也都顺下来也就不为难,又沉着脸走到李行谦后座,见字帖一字不动,呵斥道:“周丰,让你临摹字贴你在作甚!将要下学,你却一字未动?”

周丰紧忙起身,不承认自己躲懒,只道:“学生只是还没准备好……”

诸葛夫子冷道:“没准备好?笔墨纸砚俱在,还要准备什么?”

周丰动动唇,不服气道:“夫子怎么就不信学生,夫子能在堂上教师弟画花儿,我,我一没玩闹二没看闲书,只是没准备好,夫子何故如此苛责?”

“你竟还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作比,他连话都说不清,难不成你也说不清?你不好生反省自学,见天却盯着旁的,你今年已落榜一次,来年就要再次下场,到时私塾师兄弟一个个去了县学,你还要在我这儿待上几年?”诸葛夫子冷道,“你若是不想学不用找这些个借口,直接去找学东离了我这私塾!”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除了那对乡野来的兄弟。

周丰闹了个红脸,闷闷道:“夫子,学生知错了。”

诸葛夫子却不再看他,给后面的学子去指点字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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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之后,众学子拱手与夫子道别就鱼贯而出。

魏承牵着罐罐正要去陈老童生那儿,走过一条小巷就见着几人拦了他的去路。

这几人瞧着面生,想来都是当初作弊被撵回家反省的学子。

周丰上下打量魏承和罐罐一眼,阴阳怪气道:“不用紧张,拦住你们就是想知道一个事儿,你们用了什么花招怎么就叫那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待你们如此偏心?难不成是给了他多少金银?”

“师兄请莫要辱夫子清正名声。”

魏承淡淡道:“夫子两袖清风,诲人不倦,对众位学子也一视同仁,未曾对我兄弟二人有什么偏向。”

周丰冷哼一声:“我可不信。”

“有什么不信?”

几人身后忽然传来孙师兄的声音。

这几人一看到孙览孙师兄一个个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儿,都收敛了姿态,乖乖应了声:“孙师兄。”

孙览道:“魏承读书晚,但姿态谦卑,聪颖好学,别说夫子,就是我这个师兄看他也比看你们顺眼。”

他又看一眼人群中的蓝袍少年:“行谦,你还不快过来。”

李行谦一听,忙跑到孙览身边,叫了声:“小舅舅。”

孙览看向那群学子,冷道:“时候不早了,还不快快回家,留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几人像是夹着尾巴道:“是,孙师兄。”

魏承看向孙览和李行谦的目光稍稍出神,难不成这位孙师兄就是县公之子?

待人都走尽了,孙览看着李行谦:“你以后莫要和那几个学子走得太近,他们一个个不求上进,只求安逸,你难不成你以后也要做那种不成器的酒囊饭袋?”

李行谦闷声道:“小舅舅,行谦错了。”

孙师兄年岁比李行谦差不了多少,却端得一副长辈之姿。

他道:“你祖母今早怎样嘱咐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行谦一顿,颇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魏承:“祖母让我多与他走动学习。”

孙师兄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我与魏师弟相处几日都觉得这位师弟稳重内敛,聪敏好学,是为良友,而那周丰之流现在会带着你作弊偷懒,往后没准就带着你欺男霸女,你若是能和魏学子交朋友,李老夫人还有我爹也就不会总是寻你问话了。”

李行谦一想到县公舅爷就浑身胆寒,乖乖道:“是,小舅舅。”

孙师兄又对魏承一笑:“魏师弟,你若是不愿与行谦交友也无妨,不必勉强。”

魏承打量下李行谦,见他一张白面涨得通红,两道目光青涩又带着些羞恼,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更何况有李老夫人这层关系交个朋友也不算什么。

他道:“李师兄,以后若是闲可一道读书练字,只不过魏承才入学不久,怕是会拖了李师兄的后腿。”

李行谦轻咳一声:“也,也没有。”

孙览笑道:“魏师弟,行谦不爱读书,他比你大上两岁,但你现在学的蒙学功课他怕是都不熟悉,你们若是一块学习还不知谁拖了谁的后腿。”

李行谦羞恼不已,前些日子他在家反省时听到孙览当着祖母的面夸赞魏承背书极快,今儿夫子也频频称赞魏承的字帖临摹的极好,于是指着魏承的腿边的罐罐道:“那,那我和他一道学,总不会拖了谁的后腿吧!”

罐罐皱皱小鼻子:“可是,罐罐才六岁。”

李行谦哽着脖子道:“六岁,六岁正是蒙学的年纪。”

“可是罐罐一会儿,要去学珠珠呢。”

罐罐将自己宝贝的小算盘拿出来,小胖手快速拨动几下,送到李行谦面前,学着陈老童子的语气:“这为几?”

李行谦一愣:“你,你这么大小的娃娃怎么会打算盘?”

罐罐乖乖道:“好玩。”

他又歪歪头:“你要学吗?”

孙览倒是会些简单的珠算,俯身拨动几颗珠子去考罐罐,罐罐却道:“太,简单了。”

小手快速的拨来拨去,小嘴还念叨着:“一上一,一下五除四,一退九进一十……这是九上法。”【2】

“……这是九退法。”

“一归,不须归……这是九归歌。”

这么一会儿就把孙览和李行谦惊得张大嘴巴,这,这小娃不是连自个儿名字都耍赖写不出还想换个名儿,怎么说起珠算来竟然头头是道?

罐罐歪歪头,用手挥挥李行谦眼前,乖巧得不行:“大哥哥,你放心,我们一道学,罐罐不拖你后腿儿。”

李行谦咽咽口水:“不,我是怕我拖你后腿。”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像常人。

孙览也觉得惊奇,看向魏承:“你弟弟还真是不一般。”

“他是很聪明。”

魏承笑着摸摸罐罐的头,帮他把宝贝算盘放回书箱,道:“孙师兄,时辰不早了,也不好教弟弟的珠算师傅久等,那我们就先行一步。”

孙览忙道:“不碍事,你们快快去吧。”

等兄弟俩走远,李行谦才感叹:“我这才知道祖母让我同这兄弟俩玩的缘由。”

孙览摇摇头:“也不尽然是他们聪慧,更重要的他二人出身乡野,心性纯良,你若能与这等人交友只会耳濡目染,勤学向上,绝不会带坏了你。”

李行谦默了默,有点尴尬道:“可,可我既学不过大的,也算不过小的,我瞧那魏承不卑不亢,也不像是贪图钱财之人,他们怎能与我交友?”

孙览安慰他:“日久见人心,良友也不是一时处好的,且慢慢相处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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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从陈老童生那出来后魏承就带着罐罐去候牛车准备回家,眼下天渐渐热了起来,家中菜地和鸡也需要时时浇水添水,他们一人吃了碗汤饼后也就不再在镇上耽搁。

魏承离得老远就看到赶着牛车的李大郎,板车上还坐着李三郎和秋哥儿。

李三郎朝他们挥挥手:“魏承,罐罐!”

罐罐先颠颠跑过去,欢喜道:“大郎哥,三郎哥,阿秋哥哥。”

秋哥儿弯腰将罐罐抱上了车,又从袖中掏出把帕子包着的蜜饯:“今儿累不累?饿不饿?”

罐罐小腮帮含着果儿,摆着小手:“不累,不饿。”

“师傅说,罐罐学得好,还给罐罐和哥哥,买了甜饮子!”

“哟,这么厉害啊。”秋哥儿笑道。

李三郎接过魏承的书箱,颠了颠笑道:“还挺沉。”

又道:“今个儿你阿秋哥家传来消息,说是他们村有人卖驴子,赶巧我们也要去他村捉猪崽儿,就想着午时你俩应该就下了学所以就在此处等你。”

“原是这样。”

魏承道:“那趁着现在天还不热,我们尽快过去。”

牛车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村户家中,一进院就看到地中央有两头头大耳长的毛驴,而院子里里外外都围着不少村人,许是有看热闹的,也有来买毛驴的。

卖驴子的村户是位老头,与几位买家正在“捂行”讨价还价。

李大郎稍稍把魏承扯到一旁去,悄声道:“我刚刚看过那两头驴子牙口,黑的那头虽然牙口磨损不少,但眼大有神,四肢也很健壮,青毛驴瞧着年岁小些,像是能多做两年活,可你看它前胸略窄,体态真不算好,虽说你眼下没什么地,可以后若是地多了,怕是这驴做了不几年活就不成了。”

魏承还真不会看驴,听了李大郎的话他也知道他更看好那头黑毛驴,于是道:“全听大哥的。”

李大郎喜欢听劝的人,笑道:“那头黑驴怕是要在三两银子左右了。”

魏承想到什么,忙道:“大郎哥,我今儿不知道要买驴,忘了准备银两。”

“我爹都想到了,银钱都备好了。”

李大郎拍拍腰上荷包,道:“你既也看中黑驴,那我这就去给你讨价了?”

“那就有劳大郎哥了。”

李大郎拍拍魏承肩膀:“没那些讲究。”

魏承和李大郎回到院子,就看到秋哥儿正抱着罐罐去看驴子,罐罐也是胆大竟还敢去摸那两头毛驴的耳朵。

“哥哥!”

罐罐从秋哥儿怀里跑出来,来到魏承跟前,高兴道:“那头驴驴,好乖啊。”

魏承想了想,悄悄问罐罐:“罐罐喜欢哪头毛驴?”

罐罐左右看了看,点了点那头黑驴:“罐罐喜欢,这只。”

有罐罐的话魏承心里就更安稳了。

三两银子属实不少,若是再买回去一头孬驴也是真够憋气的。

很快就轮到李大郎和那卖驴老头在袖子中“捂行”,两人竟然认识,讨价还价之前还说了几句家常话。

过了会儿就见着一位村户交了银子,欢喜的带走了那头青毛驴子,人群中传出一阵可惜的叹气声。

很快地,卖驴老头道:“这头黑毛驴也就让给李大郎了。”

有人还忿忿道:“老驴头,你既和这茂溪村的李大郎认识,还让我们来讨什么价?”

“对啊,你这不是玩我们呢吗!”

卖驴老头幽幽道:“你们嫌弃黑驴年龄大,我定三两,你们有给二两五,也有给二两六,还有人压到二两一,李大郎给了二两八,我管他认识不认识,谁价高我卖谁!”

见着李大郎往外掏银子,众人哑口无言,也都悄么声的散了。

见着李大郎带来的俩孩子新奇的绕着毛驴看,卖驴老头看出什么,皱眉对李大郎道:“你是替这俩小子买的驴?”

他没往上要价,也是看在李茂德的份上。

李大郎自是明白驴老头的意思,找补道:“这不我爹很是喜欢这俩没父没母的小子,所以特意嘱咐我来陪他买驴。”

卖驴老头用鼻腔哼了声,背着手没说话。

魏承听到他们对话,对卖驴老头道:“爷爷,您甭怪大郎哥没和您说明这驴是买给我们的,这毛驴我和弟弟看着属实喜欢,您若是觉得价要低了,再往上提提也成。再者这毛驴虽说是天生做活的牲畜,可也是您一点点喂养长大的,您将它卖了换了银钱,肯定也想给它找个好良善人家不是?我们家也就只有我和弟弟两人,家中田地只有两亩,买驴也是为了能自个儿赶车去镇上私塾读书顺便再卖卖自个儿种的菜,我兄弟二人定不会像有些人那样,买了头驴就恨不得让它往死里耕田种地。”

“对啊,叔,你看这承小子说得也是。”李大郎忙道。

魏承这一番话似是真说到卖驴头心里,他背着手点点头,叹气道:“带走吧,带走吧。”

等李三郎和秋哥儿也抓好了猪崽又回了趟娘家,几人便赶着牛车牵着驴回了茂溪村。

李大郎在路上还说:“这驴老头脾气是又犟又抠门,但心不坏,我爹当年帮过他所以他好心给让了两百文,这要不是魏承你说那番话,他没准还真能反悔!”

又道:“这驴你们先养两天,之后让你三郎哥先教教你怎么赶车,等熟悉熟悉之后你再上手,莫要伤了自个儿和小娃。”

魏承道:“大郎哥,我记着了。”

他们牵着头驴回村,一路上有不少村民出来看热闹还有人打听多少银子买的,哪来的银子,是不是问里正家借的云云。

而魏承一手牵驴一手牵着罐罐,目不斜视的绕开这群喜好搬弄是非的婆子。

将毛驴拴在屋后的一颗树上,魏承赶紧去从小铜罐取出来三两钱,买驴二两八,还要拿出百八十文去村中木匠去做套车。

还完银子后,魏承又带着罐罐上了山,罐罐背小背篓和杏儿一起打鸡草,而魏承在河岸附近打鲜嫩苜蓿给驴子吃,驴子食量大,一天可真是要吃不少粮,也好在驴子不仅吃草也吃秸秆麦糠,这些在村中很是好收价也不贵。

吃过晚食天也没黑,魏承喂过鸡和驴子,就挑水去灌溉后屋菜地,那村里的两亩田地魏承每隔几日天还没太亮就会去锄草,就连豆苗娘都说这家里家外的地都让魏承拾掇的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输他人。

夜色降临,小草屋里传来罐罐困倦的轻鼾声,魏承坐在油灯下还在仔细认真的临摹字帖。

自从前些日子秦家人来闹过一回,秦氏又说出魏大年的真正死因,魏承心里就埋下为父报仇的种子。

一开始他不想相信秦氏说的话,可越想当年的事情他就越觉得离奇,一是他爹身手极好怎么就能伤成那样,一道进山的人不仅有旁村的猎户汉子还有魏二年魏三年,他们会不会做了什么?二是当时魏老太太的确支开了他和秦氏,吵着嚷着要和他们分家就是怕秦大年死后秦氏和他占了魏家的房子,秦氏气不过带着他去找了秦大勇秦二勇,回来之后就有人和他说他爹死了,这些回忆和秦氏的话也都是能对得上的。

事情过去多年,早已死无对证,可若是眼睁睁的看着仇人逍遥,魏承只觉得自个儿枉为人子,肯定还有办法。

魏承敛了心神,专注练字,油灯跳跃,映着粗纸上瘦映清劲的墨字,隐约中似有世间难得一见的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