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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山道上尘土飞扬, 马蹄声起,太阳还未追赶上来,天气还没那么热辣。

第58章

山道上尘土飞扬, 马蹄声起,太阳还未追赶上来,天气还没那么热辣。
马车上的帘子支棱着, 两岸是一闪而过的葱绿山景。

罐罐带来的甜果儿太香了, 没一会儿年纪稍小的知文就频频去看他那满满当当的书箱,还不住地咽咽口水。

“这个给哥哥!”

“知采师兄, 这是你的!”

“知文师兄, 这是你的!”

罐罐将两个滚圆的红梨儿给魏承和知文知采, 又拿出一个最大的放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诸葛秀才手中, 乖巧道:“夫子,吃梨。”

诸葛秀才微微睁眼一看, 就见着每人手中都有一个大梨子,遂笑道:“你的呢?”

罐罐抱着魏承的手臂道:“罐罐和哥哥吃一个!”

知文咬一口香甜水嫩的梨,边咀嚼边摆手:“不成, 不成,梨可不能分着吃。”

罐罐迷茫:“为什么呀?”

“分梨,分离。”

知文煞有其事道:“这寓意可不好!”

罐罐小脸一紧,拿过魏承手中的梨就丢在书箱缝隙里:“罐罐不要和哥哥分梨!”

又掏啊掏啊,拿出一油纸包滋味酸甜又爽口清脆的腌青枣儿, 紧张的看着知文:“知文师兄,哥哥和罐罐可以一起吃这个吗?”

“青枣自是可以的, 枣, 枣……”知文挠挠头,一时想不到枣的寓意,想到什么后又一拍脑瓜:“枣生贵子!”

魏承摇头失笑,知采则是毫不留情的大笑出了声。

知文反应过来什么,忙道:“对不住, 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罐罐懵懵懂懂,看着魏承:“罐罐和哥哥枣生贵子,不好吗?”

魏承拿出一个青枣儿送到罐罐嘴里,笑道:“我们是兄弟,自然是用不上这句好话。”

又看知文,淡笑道:“枣的寓意也有旁的,魏承有一日看过这样的典故,常有学子下场之前,父母当煮一碗五枣茶,寓意为五子登科,早日高升。”

诸葛秀才点点头,又轻轻拍拍知文肩头:“知文,最近可是偷了懒,少读了书。”

知文忙正色道:“回夫子,知文知错了。”

知文和知采虽说是诸葛秀才的书童,却不是打小养在他宅院身边的孩童,这两人一个是镇上米行账房先生的儿子,一个是如意酒楼二掌柜的侄儿,平日里跟在诸葛秀才身边收拢收拢书箱,买买笔墨纸砚,再跟着认些字背些诗,等他们再大大还是要回到自家铺子做活。

读书人便是望万物都能起诗意,诸葛秀才有了几分兴致,道:“青枣,恰似小圆桃与李,虽同处,不同枝。”*1

“你们都背过许多诗,不如说几句沾枣又喜爱的,为师与你们讲解一二。”

知文和知采都说了两句,诸葛秀才笑道:“不错,不错。”

他看向魏承和罐罐:“魏承,你来一两句,叫为师听听。”

“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

魏承一顿,又将整首诗通背了下去,“……君求悦目艳,不敢争桃李。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2

诸葛秀才在魏承背第一句时,眼里的赞赏就没消散过,论枣之诗那么些,魏承偏偏选了这首,这作何又不说明他心如朗朗明月,脚踏实地,务实诚恳。

“诗王这篇《杏园中枣树》作的实在是妙,欲扬先抑,欲取先与,之后几句笔墨又道出枣之气节又有哀怜同道之心。你出身寒门,以你的聪慧勤勉终有一日能入朝中登科为官,届时王孙贵胄,世家子弟,会让你应接不暇,为师也愿你能心有气节,不随波逐流,造福一方百姓。”

魏承敛神道:“学生记着了。”

诸葛秀才又看眼乖乖吃枣的罐罐,起了逗乐小孩的心思:“罐罐,两位师兄和你兄长都说了,你也背首诗给为师听听。”

罐罐腮帮还塞着甜枣,乖乖道:“可是罐罐不会背哦。”

“不会背,你便作一首听听。”知文捂嘴笑。

知采也笑着起哄:“罐罐可是咱们徽林私塾的小才子,来,来作一首!”

“罐罐是小才子?”

罐罐被捧的小脸抬老高,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诸葛秀才,清清嗓子奶声奶气道:“枣枣洗澡,罐罐吃枣,一颗不够,十颗没饱!”

这话一出,几人当真愣了下,然后知文和知采都拍着手掌大笑出声。

诸葛秀才也被这首诗震了震,想来是他教书育人数十年,从未有学子在他面前作了这等诗。

罐罐不解:“哥哥,罐罐的诗不好吗?”

魏承没笑,因着他是真心觉得罐罐这首诗作的很好,又真实又押韵,他弟弟不是小才子是什么?

他揉揉罐罐快要耷拉下来的小肉脸:“好,当真好呢。”

罐罐嘿嘿笑了两声,从书箱里掏出笔墨道:“哥哥,你快给罐罐写下来,到时候再去卖钱!”

说着又看一眼知文知采,抬着下巴:“罐罐的小竹子都卖了不少钱呢!”

“小竹子?什么小竹子?”

魏承笑道:“夫子曾教过罐罐画竹子,前些日子他画了一副最好的拿去给走商的陈老童生,央着陈老童生帮他卖了。”

知文眨眨眼,不可置信道:“卖了?”

魏承给知文一个眼色,笑道:“自然是卖了的。”

自然是卖不出去的,这事早就过去许久了。

当初陈老童生回来第二日罐罐就去问画有没有卖,卖了多少银钱,陈老童生便说卖了,给罐罐买了一堆玩意就是用那银钱买的,又格外给了罐罐五文钱,说是剩下的。

可把罐罐美的不轻,他小罐罐现在可是小钱袋里有十文钱的宝宝了!

至于那副《胖竹图》早就夹在了魏承的一本诗集里。

他精心又仔细地收拢着罐罐幼时的一切玩意,就想着等他长大后再给他瞧。

这一路上又吃梨又作诗,说说笑笑间只觉得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了。

轿帘一掀开,人头攒动中,青色长阶之上,朱门黄墙上方正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书着“寒山寺”三字。

“哥哥,好多人。”

罐罐抱着魏承手臂有点害怕。

这寒山寺来往的香客是真的多,怕是周边几个镇的百姓都来了这儿。

“今儿是什么日子?”

魏承问知文师兄。

知文打听回来道:“今儿是菩萨的成道日,所以礼佛的人才这么多。”

孙览师兄等人也都过来了:“夫子,家父已经到了,请您到方丈室说话。”

诸葛秀才点头,又看向魏承和罐罐等人道:“眼下时候还早,你们先逛逛,莫要误了时辰去云会堂后身的清溪台。”

几人都拱手道好。

孙览便和诸葛秀才一处离去。

几个师兄先后走后,李行谦道:“走走,我带你俩去斋堂,那里的素面味道一绝,松树蕈做底,面条筋道顺滑,汤汁十分鲜美,我常陪祖母来寒山寺,最喜欢的就是这口素面!”

一听到素面好吃,罐罐忙道:“罐罐要吃!”

魏承看一眼他浑圆的小肚,笑道:“罐罐,你这都吃了一路青枣糕点,还能吃下素面?肚子会不会撑?”

“不会撑!”

罐罐抚着肚肚,井井有条道:“这儿放糕糕,这儿放蜜饯儿,这放枣枣,这儿吃素面,罐罐还能吃!”

魏承想着今儿早只给小娃吃了个鸡蛋羹,没准他也是真饿了。

于是道:“那你是想先随哥哥去添香火,还是先随李师兄去斋堂吃面?”

“罐罐要和哥哥在一处!”罐罐摇着魏承的手。

魏承看一眼李行谦,道:“李师兄,我想着取给寺庙添些香火,给罐罐求个大名,不如你先在斋堂等我们片刻。”

“好说好说。”

李行谦道:“你们快去快回,我就在那处等你们!”

寒山寺很大,兄弟俩走了一会儿才遇到个小沙弥,听闻他们要添香火取名,小沙弥便主动给他们带路,走过一片廊庑和群房,便到了人山人海的供养塔。

他们前方聚了不少人,魏承带着罐罐从一侧过去,便看清了殿里的情形。

只见堂里一尊金佛盘坐,坐下有香花、瓜果等供物,一侧还有布施箱和一些蒲团。

听了会儿,魏承才知道这老些人并不都是来添香火的,有许多人囊中羞涩只是在殿外面虔诚礼佛。

听闻魏承的来意,有个大和尚便引着他兄弟二人进来,指引他们上香拜佛,又将包着红绸的香火放入布施箱后,大和尚将一个土红签筒送到罐罐手中。

魏承低声道:“罐罐,轻轻摇出一支就成。”

“好!”

罐罐小手乖乖抱着签筒,可是摇了一下,两下,三下都不出签。

后面传来些窃窃私语,大和尚也觉得惊疑,看一眼魏承道:“不如你与他一道摇取。”

魏承手掌拢着罐罐的小手,轻轻那么一摇,只听啪的一声,一支木签顺滑地落在地上。

大和尚将签捡起放在一旁的锦囊里,对他们道:“瞧着两位施主背着书箱,不知可是到清溪台作诗会的学子?”

魏承道:“正是。”

“如此两位小施主可先行离去,若是有缘,师父会给令弟取名纳福。”

魏承也知道寺庙中的规矩,与大和尚道了谢后便带着罐罐离去了。

罐罐小手捧脸:“哥哥,罐罐的名字为什么不能你来取呢。”

“取名一事可马虎不得,哥哥虽说是你的兄长,可才疏学浅,就算翻遍书籍也怕哪个字不妥。”

魏承摸摸罐罐小脑瓜,往后看了眼悲天悯人的金佛:“但愿佛祖能保佑罐罐,给罐罐取个极好听的名字。”

“是极好写的名字!”

罐罐苦着小脸:“魏罐罐太难写啦!”

魏承一笑:“等罐罐有了大名,罐罐可就要好好练字了。”

兄弟俩离开供养塔便去了斋堂。

李行谦早已经等候多时,他手里端着两碗素面,身后书童也端着两碗,见着他们了,眼睛一亮:“魏承,罐罐,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面刚好你俩就回来了!”

罐罐敦敦跑过去,接过李行谦手中一碗面,重重闻了下,哇了声:“真的好香呀!”

“那是了,师兄还能骗你不成!”

四人于长桌坐下,李行谦和罐罐迫不及待的喝了口汤,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喝!”

李行谦又看一眼魏承,道:“诗会可烦人了,一时半会不能吃东西,只能往肚子里灌茶水喝,魏承你就算不饿,也多少吃些。”

魏承筷子搅动下面条,笑道:“我只是在想山中师父不理俗世,作何能将这一道素面做的如此之香?”

李行谦狼吞虎咽之余还给魏承解释:“那是因为煮面的水用的是茂溪山顶峰流下来的山泉水,说是这泉水就分外香甜。”

“原来如此。”

魏承看一眼寒山寺背靠的巍峨厚重的大山,感慨道:“茂溪山还真是一处神地。”

四人将面吃个精光,顺着廊庑走了几圈算作消食,这才提步去了青溪台。

清溪台内外已经站了不少书生模样的学子,宽阔廊中置桌置矮椅,一条清澈小溪横在两侧,汩汩水声很是动听。

有人在品茶论诗,也有人在提笔作画,还有人三三两两拿着书本在争执些什么。

几人见到了其他几位师兄,却不见孙览师兄和诸葛夫子。

李行谦的小书童墨砚扬声道:“少爷,魏学子,这儿有空座。”

李行谦道:“快快,我的腿都走麻了,我可要去歇歇。”

魏承牵着罐罐跟在他身后走,这么一打眼就遇到一位熟人。

正是魏家二房之子魏志。

魏志见到魏承一怔,似乎是想不通这等诗会,他一个才启蒙半年不到的人怎么会来,但见到魏承跟在李行谦这个一看就是大少爷的人身后,他嘴角微微下扬,露出个嘲讽轻视的笑。

魏承却没把魏志放在眼里,只带着罐罐坐在凳儿上。

没一会儿,前方一阵喧哗,原来是孙县令等人来了。

一群人立即跪拜,却被孙县令及时劝住:“不必如此,今儿尔等可把我也当做文人夫子,大家畅所欲言,尽情而至。”

魏承起身时便觉得孙县令与孙览师兄是真的像极。

忽然,孙县令的目光落在魏承身上,又看了眼他身边的罐罐,最后又好好看了眼缩着肩膀,连头也不敢抬的李行谦。

孙县令一落座,几大私塾的夫子都带着得意门生迎了上去。

人群中的魏志见魏承还带着那个捡来的孩子坐在那儿玩手指,心中又一冷笑。

这个魏承果真是蹭着李家少爷来的。

他还以为魏承有多大能耐,还不是和他一……

“魏承。”

诸葛夫子站在不远处淡声道:“带着你弟弟过来坐。”

魏承不敢推脱,忙带着罐罐走到诸葛秀才身后站定。

魏志脸色一青,狠狠攥着手掌,心一横也跟着走到他的夫子秋老童生身边。

秋老童生看他一眼,似乎是想训斥,可还是咽了回去。

“既是诗会,必然少不了玩两圈飞花令。”

孙县令捋捋胡须,看向一旁的树影枝头,道:“不如以夏蝉为首。”

他轻轻拍拍立在他身后的孙览手背:“逐年,你先来。”

孙览笑道:“那便是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3

众人捧场的应了声好。

这是魏承第一遭玩飞花令,一旁的宋师兄对他附耳道:“孙师兄诗句第一个字是蝉,第二人便是诗句第二字是蝉,第三人是第三个字。”他望了一圈,“若是轮到你许是下联,你莫要慌张,慢慢寻摸。”

魏承轻笑道:“多谢宋师兄提醒。”

宋师兄笑道:“谢什么,自家师兄弟,我岂能见你出丑。”

这么一个一个轮着作诗,有几人作不出来,被孙县令教导了几句,这其中就有李行谦。

魏承站着靠后些,这么轮过一圈按理说他的蝉字应该落在倒数二字,他心里有了诗句刚要开口,就听站着他后面的魏志忽然道:“秋月初三夜,江头雨蝉鸣。”

他说完还挑衅的看一眼魏承。

宋师兄气的嘶了声,嘀咕一句:“这人是怎么回事!”

孙县令点点头,淡淡道:“也可。”

他看向最后没作诗的魏承:“最后一位学子,你可想好了?”

“学生想好了。”

魏承谦逊一笑:“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4

“你竟能想到这位的诗。”孙县令笑道:“此句甚美。”

他看着魏承道:“你就是魏承?”

魏承忙上前一步:“禀大人,小子正是魏承。”

“学作诗了吗?”

魏承稍稍敛容:“不曾。”

“文章作的怎么样?”

魏承道:“夫子才将《孟子》授予学生,也还未正式开始学作文章,不过学生闲暇时听闻夫子给师兄们讲文章,觉得甚为精妙受益,私下常常背诵。”

“哦?”

孙县令道:“都背了那几篇?”

魏承神色不变,郎声背道:“盖闻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5

他一字未顿,抑扬顿挫的将通篇背了下来,亭台本无一人打扰,而此时棚中却有雨点敲击声,应着魏承清朗温润的嗓音,只让众人觉得少年绝妙。

孙县令笑容加深:“你可知这是谁的文章?”

魏承心里门清,却摇头:“学生不知。”

孙县令叹息一声,似惋惜又似怀念:“这篇文章乃是我中举人时所创,再后来便应试不第,又等几年,我便不在蹉跎时光,放弃会试去考了官。”

又感慨道:“寒门子弟想要八股举业,属实不易,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可随时来我府上找本官。”

魏承拱手称是。

雨声渐大,一些学子又开始作诗,像魏承这等还没学会作诗的便聚在一处写字画画。

孙县令走在魏承身边看了会儿他的字,没作指点,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爱惜鼓励。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魏志牙龈都要咬出血来了。

他能忍受魏承读书,但他不能忍受魏承比他先考上童生。

明明魏家只有他才能有出息才对!

午后天微微放晴,这场诗会才结束。

魏承抱着昏昏欲睡的罐罐随众人往外走时,忽然听身后有人叫他:“魏施主,请留步。”

魏承回头就见着那大和尚朝他走来,而他手里还带着两个锦囊。

和尚道:“这其一锦囊是魏施主和令弟共同摇出来的签,另一个锦囊则是师父为令弟取的名字。”

魏承一喜,忙接过来道:“谢谢师父。”

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师父有一句话要我送给施主。”

“虽说怀璧无罪,但树大招风风撼树,名高招妒自成仇,还望小施主成才之前,定要小心行事。”*6

魏承心中大骇,紧紧抱着睡过去的罐罐,低声道:“魏承可能见师父一面。”

“师父说不必。”

大和尚眉目稍敛:“师父将要坐化,不再见人。”

马车摇晃而起,知文知采还有诸葛秀才都在闭目养神,魏承心中微乱,轻轻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书写着遒劲有力的字。

渝。

魏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