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魏承回家打开马家给的食盒, 便发现里头不仅有条完整的糖醋鱼,还有一碗盖得满满的油炸豆泡炖排骨。
想来是豆苗和兰婶子见着罐罐在席面上爱吃这道菜,所以特意给他们留了一碗。
因着马家的席面油水足, 村中大半的人都去了, 他写礼账时就发现,常有一个人随十来文钱的礼, 不仅带着自家娘子孩子, 就连老母老爹还有两三个侄子外甥都给带去了。
就算马家肉菜备的足, 也架不住这些不讲究的人, 所以马家还能给他们留碗好菜也是不容易。
他们家建房时豆苗家随了六十六文铜钱还有一些菜蔬,这在村中算是极大的礼了, 故而魏承这次也还了六十六文,还拿了十来枚红黄鸡蛋,留着给豆苗娘补身体。
罐罐小手趴在桌子上, 动动鼻子:“好香呀。”
又指着个红绸子道:“哥哥,这是什么?”
魏承将小红绸子打开,里头有八枚铜钱:“这是哥哥给豆苗家写礼账,婶子给哥哥的彩头。”
罐罐点了点头,解开腰间的小钱袋, 敞开口对着他:“那罐罐替哥哥保管,等哥哥长大了给哥哥买好吃的!”
罐罐很喜欢收攒家里的零碎铜钱。
魏承将小铜钱抓着塞进他小钱袋里, 又摸摸他浑圆的小肚:“你陪着小狼墨珠儿玩一会儿, 莫要懒在一处,小心肚中积了食。”
罐罐乖乖道:“好呀好呀。”
魏承和罐罐将食盒放在柴房,又一道去堂屋看望许久都没出窝的小狼。
小狼这两日能从墙角走到堂屋门口了,有时还扒着门冲他们哼唧,瞧那意思是好点就想出门撒欢。
每当这时罐罐都会摆起脸色:“不可以, 杏儿伤还没好,不听话就不是乖宝宝了!”
一言一语都照着哥哥学。
小狼的伤许是太严重,伤口总有些反反复复的意思,他们每日都要给它敷三回草药,没过多久那伤处就泛起青脓,他们问过郎中叔这是为何,郎中叔却让他们莫要担忧,说小狼这是快好了。
可每次拿着湿帕子擦它伤口旁边的干涸脓水,总是会牵扯到伤口附近的毛发,小狼每每都痛得嗷呜嗷呜惨叫,兄弟俩听着不忍就合力将它患处的毛毛都剃光了。
原本通体黝黑,毛发长密的小黑狼忽然变成了斑点狼,这下小狼像是死了心,这辈子都不想出去玩了。
又一次给其涂抹完草药后,罐罐轻摸摸小狼毛脑袋:“不要伤心,毛毛会长出来的!”
小狼嗷呜一声,用头蹭蹭罐罐的手。
最招乐的是,同样是通体黑毛的小墨珠儿像是抓到了小狼把柄,总是在小狼面前伸着腿儿舔毛毛,然后再伸个妖娆小懒腰,将一身松软黝黑的毛毛抖得漂亮极了。
可一狼一猫闹归闹,自打小狼受了伤,墨珠儿当真是寸步不离,就连睡觉都要高高在上的盘卧在小狼身边。
魏承见着罐罐和它们玩得正欢,便换了身做活的衣裳去了养鸡的暖房。
里头味道是真不好闻,他忙将窗户打开,寒风猛地扫进来,吹散不少味道。
他一股作气将暖屋里里外外清铲个遍儿,时不时还有胆大的小母鸡来啄他鞋面。
做完这些换回衣裳后又去井边打水,往上摇着铁辘轳还有些刺骨的冻手,他回头寻了块棉帕子垫在上面摇,几桶井水打上来,纷纷倒入脚边的大木桶里。
除了他们每日要吃用的水,还有喂养鸡群驴子的水,今儿多打些,明儿就能轻快点。
不过冬日除了喂养点家畜,砍点柴,打点井水就没有旁的活计了。
魏承洗漱一番,打算去哄罐罐睡觉时却没在堂屋地上见到罐罐,又往屋头走,便见着罐罐已经躺在火炕上呼呼大睡起来。
火炕暖热,小娃睡得四仰八叉,却不忘给自个儿肚脐眼盖上小被子。
看来是真困了,不然这小娃是不会乖乖去午睡的。
魏承也没打扰他,轻手轻脚换好干净衣裳就去了书房。
他将夫子赠予他的一本字帖拿出来,又珍重的放在高处,生怕不小心落了墨迹,白白损了这样好的字帖。
夫子还与他玩笑说这本字帖算是用他那首祭月节所作的诗换来的。
窗外渗进来阵阵呼啸风声,他只全神贯注的做着夫子今儿备置下来的功课,下笔如有神,全神贯注,心中不存一丝杂念
直到察觉到看不清纸上的墨迹时,魏承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
原来天都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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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魏承练完字帖欲去外头练石锁,这么一推门就见着地上白皑一片。
怪不得昨儿夜风声那样大,原是半夜竟然下了雪。
眼下灰蒙蒙的天色里,雪花洋洋洒洒落下,瞧着应该还要下上许久。
他拢拢棉袍走出去,就见着鸡圈,驴棚还有那后院越冬的二十来垄葱苗都被厚雪覆盖的严严实实。
魏承也不着急扫雪,左右这冰天雪地的也去不成私塾了。
他今儿只练三套石锁就作罢,如今他已经能将所有招数连贯在一处,动作也越来越娴熟。
随后他轻飘飘就将石锁抛掷在一旁墙角,拿过小扫帚,扑扫扑扫肩膀上的雪就往柴房里去,又抱着满满两大捧干柴回到屋头
罐罐今儿定是要懒被窝了,他提早将火炕烧着热乎些才好。
“哥哥,外面下雪啦?”
罐罐抓着白面馍馍沾昨儿吃剩的豆泡排骨菜汤,边吃边瞪圆眼睛:“真的下雪了吗?”
说着就有点坐不住了。
“下雪了。”
魏承用手按住他肩膀:“乖乖吃完早食,然后再吃出去玩。”
罐罐大口炫馍,点头道:“好!”
俩人一猫一狼都吃过热乎乎的早食,兄弟俩又合力给小狼换上新鲜草药。
魏承注意到小狼今儿精神好像比往日要好上许多,想来那草药是真的有所成效。
做完这些,罐罐敦敦跑到屋头去拿小兔帽和护手:“罐罐想和哥哥,还有小涣哥、小溪哥一起堆雪球。”
魏承给他整理下穿戴,道:“也不知道下着这样大的雪,他们家人让不让出来。”
“也是噢。”
罐罐垂着头,脸蛋上有点失落。
魏承想了想:“莫不高兴,咱们过去问上一问,若是他们愿意来就一起玩,不愿意来哥哥带你找你豆苗哥去。”
又笑道:“你再揣着点酥子糖和杏脯,到时候和他们分着吃。”
罐罐抬着小脸笑:“好啊好啊。”
他们先去到离着最近的莫夫郎家中,罐罐小手轻轻拍着门,乖巧道:“阿叔,阿叔,罐罐来找小涣哥堆雪球啦!”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草郎中笑道:“哎呦,罐罐你快进来,你小涣哥在家里哭呢。”
魏承问:“这是因着什么哭?”
“还不是一早起来见到下雪,涣哥儿就想找罐罐玩,他小爹怕你担忧下雪不让罐罐出来,到时候闹得所有小孩都哭哭啼啼,大人不得安生。涣哥儿一听就委屈哭了,说什么都要找罐罐玩。”
草郎中抱起罐罐:“咱们罐罐自个儿来了,走,快去笑话笑话你小涣哥。”
进了屋头,就见着莫夫郎还在抱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涣哥儿哄呢。
“小涣哥,罐罐来啦!”
涣哥儿听到声音顿时不哭了,因着太激动还冒出个鼻子泡:“罐罐!”
莫夫郎哭笑不得,忙拿帕子给他擤擤:“快快,去找罐罐玩吧,这些孩子真是越大越喜欢聚堆玩。”
魏承笑道:“不碍事,罐罐也是睁开眼睛就想来找涣哥儿玩。”
“小涣哥,你不要哭噢。”
罐罐打开装着零嘴的小袋子,拿出一颗最喜欢的小酥糖送到涣哥儿嘴边:“吃过糖糖就不难过啦!”
涣哥儿吃下糖,牵着罐罐的小手往里间跑:“我也有好吃的给罐罐!”
莫夫郎和魏承怕这俩小娃凑在一处把牙吃倒了,赶紧带着他们出去找溪哥儿。
没成想走在半路就看到了豆苗和豆苗娘、还有里正娘子溪哥儿。
莫夫郎笑道:“真是巧了,正想着找你们呢。”
“我和溪哥儿也是要去找涣哥儿和罐罐。”里正娘子也笑。
三个小娃碰了面,高兴的转了一会儿圈圈,又跑去路边堆起雪球,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同村的萝卜丁小娃和他们一道玩起来。
豆苗和魏承这等大孩子就没参与进去。
一阵寒风吹来,豆苗抱着袖子缩缩身子,看向魏承道:“承哥,你这就穿个薄棉袍子,你不冷啊?”
“不冷。”
魏承是真没觉得冷,想着若是穿厚袍子出来走动,他怕是会出太多汗,到时候不仅脏了袍子,再被风那么一吹还极易染上风寒。
豆苗佩服道:“那是真好,我是最受不住冷的。”
“早起拾掇下院子,又跟着我娘把我姨送到村口牛车上,折腾到现在才觉得没那么冷了。”
说话间,就听到有人吆喝:“哎!有没有人买羊肉汤喝?丰苗村的林老汉来咱村杀羊卖肉汤了!”
围着孩子们的婆娘夫郎都动了心思:“雪天吃羊肉最是补身子了,贵是贵,给我们家哥儿弄一碗尝尝。”
“老林头的羊杂汤做的也是味,我挺好这一口的,走,去看看。”
“我不去,那林老汉也忒黑了点,一碗汤里就那么一块两块羊肉。”
“哎呦,那可是羊肉,夏日都吃不起的玩意儿,冬日岂不是更贵?”
豆苗馋了,道:“承哥,老林头这羊肉汤做得可鲜,走,咱们也去买两碗尝尝吧。”
“成,那我先问问罐罐。”
魏承走到罐罐跟前,就见着罐罐已经吭哧吭哧堆完四个奇形怪状的小雪球。
“哥哥!”
罐罐鼻头被冻得通红,眼睛却格外明亮:“你看看呀,这个小雪球像谁!”
魏承看他指着的第一个雪球,比剩下三个雪球长一些,笑道:“是哥哥?”
罐罐眼睛更亮了:“哥哥,你好厉害啊!罐罐堆的就是你!”
又指着圆圆胖胖的小雪球,一脸兴奋道:“你猜猜这个呢?”
魏承故意道:“杏儿?”
“不是不是,再猜猜!”
“那就是墨珠儿了。”
罐罐哼一声,脸蛋肉肉也垂下来,然而在听到哥哥的轻笑声后反应过来什么,直接来了个罐罐猛扑:“坏哥哥,又逗罐罐!”
魏承衣袍沾了点雪,笑着将罐罐扶起来站好:“听人说村口有卖羊肉的,你想不想吃?”
罐罐眼睛亮了一瞬,又摇摇头:“可是羊肉好贵呢!爷爷告诉罐罐,幽州城最便宜的羊肉也要一百文一斤,南边更是贵!寻常人家都吃不起!”
他摇头晃脑,奶声奶气道:“平江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买尝,只把鱼暇充两膳……”*
又用小手轻轻抚摸胖肚肚,真像那么回事一样轻轻叹气:“肚皮今作小池塘!”
魏承稍愣了下,他没想到一向厌学的罐罐,竟然还背出一首诗来。
“旁的咱先不说,就说你向来不爱背诗,这诗怎背的如此流利?”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因为有肉肉呀!”
好么,原来是只背夹杂吃喝的诗。
“你爱吃的玩意,就算是再贵,哥哥也给你买。”
魏承看着地上的四个雪球:“那咱们是带着雪球回家取银子,还是把雪球放在这儿回来再接着玩?”
罐罐看了眼乱成一团的小娃们,弯腰将自个儿的雪球抱起来:“罐罐要拿回家,要是被踩坏了,罐罐会心疼的!”
魏承带着罐罐和莫夫郎里正娘子说了一声,莫夫郎道:“成,你们先过去吃着,涣哥儿都玩疯了,现在应当是叫不动。”
里正娘子也嘱咐几句:“那老林汉是这几个村子第二户养羊的,不过他没养太多,好像只有三四只,每到年关就开始卖羊肉,养着也是真精细,那羊肉吃起来也是肥而不柴,你们这些小子去喝两碗羊肉汤暖暖胃挺好。”
魏承和罐罐先回家取了银子,又跟着豆苗一道往村口走。
没走多远就闻着一股浓烈的羊汤香气。
等到了林老汉的驴车前,就见着他雪地里支了口大铁锅,下面架着熊熊燃烧的四方柴火堆,旁边还摆着几张破旧的桌子,不少村汉子和娘子正在呼呼喝着羊汤说着话。
豆苗迫不及待问道:“林爷爷,您这羊肉汤怎么卖啊?”
林老汉见着他们,抬一下眼皮:“十文一小碗,十五一大碗。”
豆苗嘶了声,道:“真贵!”
林老汉没什么好语气:“嫌贵莫要吃!”
魏承皱了皱眉。
豆苗脾气上来了:“你这老爷子……”
又实在想喝羊汤,憋屈道:“来三碗十五文的!”
说着就要掏钱袋,魏承先一步将铜板递出去,豆苗急道:“承哥,我请你和罐罐,当时一直说我上手杀猪就请你们吃饭,这咱们一直不得空闲,快快,我请你!”
“没那些讲究,今儿我先请你了,改日你再请回来。”
林老汉仔细数过铜板,这才给他们盛三大碗羊肉汤,又抓过一把葱末撒进去:“得了,拿走吧。”
三人找了个空处坐着,捧着冒着热气羊汤大口喝起来。
他们只觉得汤浓味美,羊肉是真少,只有几块细碎的羊肉块,不过也是真鲜嫩,吃着不见厚重的腥膻,且那汤水进了肚后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好似四肢百骸都有暖流淌过。
见着旁边喝完羊汤的人散得差不多,魏承走到那林老汉跟前,问道:“林爷爷,您这羊肉怎么卖?”
林老汉上下打量他一眼:“羊肉可贵嘞,一百二十文一斤!”
还真是这么个价。
魏承道:“给我切两斤羊后腿肉。”
那儿的肉嫩,肥瘦也适中,到时候可以给罐罐炒着吃。
至于涮肉吃那是不成了,他们既没有李家贵重的铜炉,也没那些调制酱料的稀罕玩意儿,只老老实实吃盘爆炒羊肉就成。
“两斤可是二百多文?你真要啊?买不起可别装相。”
魏承觉得这林老汉有点讨人嫌,点头道:“要。”
林老汉从驴板车上拿出切肉刀,瞧那刀刃的干净模样,想来魏承是村中第一户买羊肉的人。
魏承注意到板车上的羊肉红肉白肉均匀,颜色也是极正的鲜红,纹理清晰,若是买来这样的羊种应当会很好饲养。
林老汉切好两条肉又用绳子挂起来递给他,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往年你们村买羊肉的只有里正家,今儿倒是稀奇竟多一户出来。”
魏承将背篓里的铜子数好交给老汉,又把羊肉用油纸包起来放在筐里。
他也不露富,真话假话混在一处:“我弟弟爱吃羊肉,这攒了许久的钱,就为了给他买点肉解解馋。”
这老头招人嫌,卖的肉却是极好。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知道您家来年春季大集卖不卖羊羔?”
林老汉瞧他一眼,冷淡下来,语气有点冲:“我家可从来不卖羊种,想来你大集看到的是姜水村那户,你买完肉便走吧,我卖你羊肉难不成还要教你养羊不成?”
魏承也不恼,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我只问句羊种卖与不卖就急成这样,难不成是怕我抢了你生意?”
“您尽可放宽心,我要是想养羊,可不是养那三头两头闹着玩一样,且说要卖也不是卖给村户,我自有门路卖去镇上府城,村里这三瓜两枣,我是看不上的。”
林老汉气道:“你这嘴毒的小子!”